第23章 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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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穿著一身單薄的內襯, 怔愣著的臉色有些微妙。
她曲著腿,雪白的腳踝露在外面,抬起手扶住了額頭。
“算, 算了…宜春, 備水,把東西給本宮準備好。”
褚衛轉頭沖著外面指揮了兩聲, 而后關上了門。
安陽有些想放棄思考, 僵硬地扭過頭, 就見褚公公快步挪到她身邊, 在她懵然的眼神下扶著她的腰。
“失禮,殿下現在可難受?”
褚公公絲毫不掩眼里的擔憂與緊張, 他一手伸到她小腹下,觸碰到她柔軟的皮膚,緩緩地揉著。
安陽眼神放空了下。
昨天才拒絕了她的少年此刻把她整個摟在懷里。
按在她小腹的手并沒有很用力,但溫熱的觸感、穩健的動作依然讓有些酸痛的身體舒服了不少。
安陽慢慢地被他按得放松了許多, 身體不適引起早起,帶來的驚詫逐漸消失, 疲憊感也涌了上來。
她幾乎是放棄用力,大半個人直接靠在了褚衛的身上, 手搭在他肩上打了個哈欠。
褚衛一頓。
他關心則亂了。
要知道皇帝的后宮中, 太醫向來擅婦科,但多少人在那妙手回春之下仍然有大量的人因為一些平時未察覺的小問題痛不欲生。
少年的下巴幾乎要挨著安陽的頭,沁著花露香的發絲掃到了他的指尖。
“殿下現下不能泡澡, 等會宜春幫您擦身,換身干凈的衣服, 手爐也馬上送來,等會給您捂會兒。”
安陽“唔”著點了點頭。
“如果我不是公主, 褚衛就不會對我這么溫柔和上心了,對吧?”
她輕聲說道。
褚衛手上的動作未停,眼神卻一滯。
這話不是在試探,她只是在陳述一個她理解中的事實——而她并未有半分錯漏。
是這樣的,捫心自問。
褚衛向來無利不起早。
但若她不是公主,他也不會活到今天。
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如何。
一切不過是“恰好”而已。
正如這無巧不成書。
“殿下。”
八面玲瓏的褚公公未曾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又喚了安陽一聲。
這已經是他的肯定了。
褚衛很快就意識到了安陽言下之意。
他昨夜因自己身份是如此的卑微而下跪,今日就聽到她說她其實依賴于這樣的自己。
她喜歡這樣無微不至的呵護與關愛,正如她之前在酒樓中所說的一樣。
如果他足夠的卑劣,他就應該憑借這一點占據安陽身邊的那個位置,沒有人撬得動他的地位。
“可殿下即便什么位置都不給奴,奴也不會改變這份愛重。”
破天荒的話,或許從來沒有人能想象,這種宮中人聽了半句都要嗤之以鼻的小兒言論,竟是從褚衛口中說出的。
“只要奴在殿下的身邊,就會一直保護殿下。”
安陽眨了眨眼,感受著少年如發誓般在她耳畔輕喃,聲音清晰而鄭重。
明明兩個人外表年歲差不了很多,卻像是在這宮中敘說著永遠。
突如其來的,安陽感覺自己的心在不正常地跳動。
她訝然地睜大了眼。
像是荷爾蒙選中了特定的對象,他那被刻意壓低的喑啞聲音進入她的耳朵變得熟悉而好聽,身上衣衫的皂角味混著極淡的熏香,變成了特定的氣息。
不是多么上好的貴重貢香,卻讓她感覺到聞起來很舒適。
安陽才發現,她平生第一次心動,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的直白傾訴,也不是“心悅君兮君知否”的委婉信箋。
而是這樣簡單的、好像在說著“有關身份”“有關過去”,一切都有跡可循的“巧合”果實凝結而出的——
無關愛恨的保護。
不像是話本中總是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愛恨情仇。
他很明確地說著,就是這樣的身份,過去的因果才成就了今日他的付出。
每一分都明確而清晰,符合他的精打細算與認真。
真實又貼近,她的手下甚至能觸碰到少年胸膛內的每一下心跳。
安陽難以抑制地露出了笑容,還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的興奮。
“你要信守承諾。”
宜春那邊準備好了東西過來喚,安陽認真地說著,而后扶著他的肩膀剛想坐起身。
“殿下莫下地了,也沒幾步路,奴帶著您過去。”
安陽還沒來得及坐直,就被他抬起手攬住了腰,穩穩地抱起。
她沉默了幾秒鐘,沒來得及反駁,就已經被抱著往熱水那邊走去。
實不相瞞,其實之前有常嬤嬤對她管束些,再加上她其實不是什么弱不禁風的淑女——雖然看起來像。
她就是腰有點酸,揉揉就差不多了,不至于走不動路。
這,這與其說是愛護,不如說是盲目溺愛了吧。
雖然有點爽,但是感覺自己像個社會廢人。
安陽自我懷疑了幾秒,而后被抱著到盥洗室的屏風之后。
“奴先告退,去看看宮內的事務,你們注意些,別讓殿下受涼了。”
褚衛拱了拱手,快步離開了。
將衣服除凈,拿軟布擦拭著身體的安陽還有些困倦,聽著旁邊宜春的話也就隨意地點了點頭。
等清洗完,戴好月事帶,再穿戴好衣服,已經過了幾盞茶的時間了。
“殿下若是身體不適,可要將手頭的事務暫時擱置一下?”
宜春看著已經清醒過來、筆直往書房走去的安陽公主低聲問。
“堆到本宮眼前的就基本是能盡快就盡快的事了。”
安陽的頭上只隨意地插了兩支金釵,發絲只是一卷一束,隨意卻也帶了些慵懶的優雅。
“你去忙吧,讓本宮安靜會兒。”
這是屏退左右的意思了。
宜春躬身,快速退出了房門。
她先是順著昨日翰林學士們的意見給她的恩師寫了一封信,蓋好印放到一邊,而后繼續往下看。
安陽有些頭疼地看著手中大段大段的家族名單。
朝堂官職可比這些世家大族亂七八糟的關系清楚多了,最怕的就是密密麻麻如蛛網般的聯姻關系。
她自己都敢吐槽自己這關系一表十八里,更何況這些扎根玉京幾十年的老世家。
更不談這些人還愛拜師!
拜師!
本就復雜的關系愈發讓人頭大。
但你也拿有些小官沒辦法,他們想要世家的庇佑向上走,若是不愿投靠,就有概率要被官官相護的世家打壓。
想要做皇帝門生,首先也得走到他面前啊。
所以皇帝才會如此頭痛。
好在安陽要做的事遠沒有皇帝那么復雜。
就在她想著抓華陽來當評審壯丁,豈不美哉的時候,突然看到窗下不遠處的花叢前一只鴨子快樂地跑過去。
安陽:“……”
她眼神變了。
沒過幾步,那只肆意奔跑、沐浴陽光、茁壯成長的鴨子就被一只蒼白的手捏著抱起來。
樹蔭下的褚公公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懷中的白鴨。
那鴨子動都不敢動,像是被什么威壓給嚇住了,眼珠子都不敢轉,瑟縮地任由褚衛摸著。
褚衛身后跟著的是司宮臺的宮人,他正是拿著文書在低聲稟報。
樹蔭邊是修剪得當的清雅花束,春日入夏,再熱些,這些名貴的花朵就要發蔫了。
距離得遠。
安陽看的也不太清,只覺得那只鴨子好生快活。
畢竟那雙手臂,明明早晨才抱過她,那雙手還幫她揉過身上和肚子。
她托著臉頰的手動了動,而后深呼了口氣,低下頭開始繼續看正事。
她不知。
抱著懷中鴨子的褚公公一邊應和著身后人的話,時不時用略帶譏諷的語氣指點幾句。
不在安陽公主面前,他尖酸的聲音和脾性顯露無疑。
“好家伙,我不會動你的,畢竟你現在也是殿下的所有物。”
少年太監勾著嘴角,眼尾略微上挑,略微瞇起,瞳孔漆黑凝視著它,有些尖銳的聲音難免帶了些輕佻。
“但在崇雅宮中你也要聽話些。”
他轉過身,笑容帶著些嘲意。
“剛好,咱家等會去那牢獄之中,回來的路上順便帶你去看場戲,欣賞一下活鴨是如何被制成佳肴的。”
跟在褚衛身后的人稟報完,不發一言,只是額角有一滴汗。
什么時候,這位大人連鴨子都不放過了……?
看不懂。
可能這就是他當不了大人物的原因吧。
他這樣想,神情恭敬中又帶著些恍然與釋然。
*
安陽自然不知道剛剛那只不知不覺、微妙礙了一下她眼的鴨子,不久后就被褚衛裹挾著出了崇雅宮。
她拿到了阮明櫻通過守在身邊的暗衛交付給她的密信。
信上寫著為數不多的、用她貧瘠的記憶力盡力拼湊出來的“花神節劇情”。
也是難為她了。
信上說著阮明珠會在這一次的花神節筵席中途,因為被一個宮女潑了身水帶出殿內,一通神奇的栽贓嫁禍而后掉入了水池。
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重生了。
而后已經歷經坎坷、前世的裴府世子妃在花神節上一鳴驚人,卻依然在安陽公主手下沒有拿得魁首。
最終在眾人的遺憾與認可之中站在魁首身旁,卻不差分毫。
然而這件事卻依然沒有給安陽公主帶來很大的煩擾,甚至有不少人認為不將花神印賜予表妹的公主大公無私。
簡直恨得人牙癢。
安陽將信件看完,陷入思索。
因為她不知道這個所謂“女主重生”這件事是不是“必然”會發生的。
如果不是,只要規避掉她落水這件事簡直太輕松不過。
如果是的,那她呼吸急促嗆水,或者低血糖一暈都能達成重生的條件。
那安陽就一點辦法沒有。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在她舉辦的宮宴上會有“宮女將水潑到貴人身上而后出去換衣服”這種事。
不說金吾衛和嬤嬤們,那群暗衛是吃干飯的嗎。
安陽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卻也沒有停滯下來,寫下書信,之后派人將花神節當日的宮人再確認并警告一遍。
這種大事選出來的宮人們往往是宮中老人,但凡有過前科的都不可能進入,遠非普通的新人們能踏足之地。
若真是出事了,要抓起來是相當簡單的。
正如甕中捉鱉,一抓一個準。
安陽瞇著眼,手指彎曲抵在唇邊。
她其實不是很在意阮明珠是不是重生。
重生又不是回爐重造,把智商也重新洗一遍,即便再厲害,如今也不過還是個阮家女罷了。
阮明櫻都能被褚衛直接打暈了綁到她面前,阮明珠又能有什么區別呢。
如果即便是在這般排查之下,依然出現了“劇情中的陷害宮女”,那她反而挺好奇到底是誰的手下能突破她、褚公公、金吾衛、皇家暗衛的層層豐收。
這般厲害的人,在些什么不好,去欺負一個普通世家女?
不懂。
*
今日的褚公公格外不同。
風姿依舊,明明是微笑的表情,那總是習慣半瞇著的眼里帶譏諷,他懷里抱著一只驚魂未定的鴨。
所以,為什么是一只鴨子……?
幾乎是所有人都在看到看到褚公公手上那只被拿捏了的小動物時,表情陷入了一瞬的放空。
莫非,此鴨別有深意?
褚衛自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他的聲音如陰魂不散般在鴨的耳畔響起。
“你也是只見過世面的鴨了,被殿下抱過,進宮崇雅宮,糟蹋過價值百兩的奇花異種,如今又下了刑獄走了一趟,見過血淋淋的酷刑。”
他垂著眼,戴著扳指的手一下一下摸過它的頭,語調緩慢而帶著韻致。
“現如今,輕易宰殺了你,咱家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褚公公自認柔和地安撫著懷中的鴨,體貼地提出了一個嶄新的建議。
“但不罰你一番,難解咱家這心頭之恨。”
有些人從未想過自己如今居然淪落到和一只鴨子吃醋,他還渾然不覺哪里不對勁。
褚衛在流露出幾絲情緒的時候,聲音總是下意識有些尖利。
他略睜大了眼,瞳孔一縮:“不如,咱家帶你下庖廚一觀,這鴨子的數種做法。”
“——讓你也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往后在這崇雅宮要行事的分寸。”
清雋的少年抱著鴨,在以非人的速度處理好公務之后,身上還縈繞著未散的血腥與鐵銹氣息。
他這話,聽得到的人覺得他腦子指不定有點問題,竟試圖與寵物講道理,還恐嚇它。
聽不到的人也只覺得這少年模樣長得挺好,怎么就養了只鴨子。
現在講究名仕風度的不都喜歡那閑云野鶴嗎。
即便是世家貴人也不過是喜歡那些貓貓狗狗的。
怎么會是鴨子。
褚衛其實也不知安陽為何留下了它,不過無論是何方都講究一個“緣”字,既來之則安之。
鴨就鴨吧,獨特,還好找。
總不至于和兔子似的,死了五六只,再找來新的還和原來一模一樣,小孩子家都不知道自家寵物早就更新換代多少次,還以為自己養得多好呢。
“褚公公?怎可讓你進入后廚那腌臜之地,還是讓——”
褚衛視線往后瞥了一眼,開口者瞬間住嘴后退。
“說得像是咱家有多風光霽月似的,做過太監的人都知道,后廚是可干凈的地方。”
他這句話說得抑揚頓挫,配上有些利的聲音,再吊點氣,提起架就和唱戲的角似的了。
褚公公自嘲,別人可不敢應聲。
“臟的不是地方,是人心。”
他輕嗤了聲,脊背挺直,黑發之下是蒼白的脖頸,踏著悠閑的步子走進了安排好的地方。
“這回見不到現宰的鴨,只能看看你已經被褪毛、清洗干凈、腌制去腥的同胞是如何被刀劃開下鍋的了。”
褚衛坐在距離后廚極近的地方,腿上的鴨子毛都幾乎炸開了,卻被他禁錮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下次帶你見識見識現殺的,現在先將就一下吧。”
他語氣可惜,卻讓人不寒而栗。
大半日后。
作為今日歷練最大收益…亦或是受害鴨,它頭倒在褚衛肩膀邊,試圖休息。
很顯然,它也并不想依賴這個“罪魁禍首”,但它真的萎靡不振,再起不能,像是一只廢鴨。
再不復往日大搖大擺走到安陽面前的輝煌。
它想多了。
褚衛沒走幾步就把它丟在地上,還不讓旁邊的下人抱它。
“多跑跑,回崇雅宮后就沒力氣折騰了。”
他毫不在意地說著風涼話。
免得礙眼,到處折騰,不得安寧。
旁邊的人滿臉欲言又止。
別人是揠苗助長,這是逼鴨學藝啊。
鴨的眼里仿佛失去了光,卻還是不得不顫顫巍巍地站穩,在平整的石面地上開始走。
崇雅宮還是條件太好了。
宮女和太監都受溫柔可親的安陽公主善待照拂,以至于這鴨在本就待遇很好的情況下,還總吃零嘴。
每個人喂一點,它不肥碩才怪。
褚衛抱個人都不覺得累的練家子,在抱了大半天鴨的時候,馳名雙標的覺得它需要清減些。
皇宮中地面平整,鋪就著有致的石面道,尤其是走過花園時旁邊還有簇生的花草植被。
原本總喜歡上嘴咬的鴨此刻無精打采地走過,看都不看一眼。
它個子不大,褚衛時不時還要在它身后不遠處注意些,免得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把它給霍霍了。
褚衛教養崇雅宮的東西可以,別人但凡伸個手他都不樂意。
“褚公公,可有說過您何時回司任職?”
褚公公步子一頓。
“我都不急,你們急什么。”
他平淡地回了句,眼神往遠一瞟,驀然蹙起眉。
“呀!什么東西?!”是數個女聲,透出驚詫。
這花園平時一眼望去都沒什么人,怎么總能碰上些破事兒。
聽聲音年紀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聲音倒是大,真是礙眼。
褚衛雙手并著,快步往前走了幾步,五步合兩步走。
很快就看到在驚呼聲中,那只原本蔫蔫的鴨子健步如飛朝著他沖過來,兩只小翅膀撲騰撲騰地拍,險些掉了兩根毛。
可別禿了,丑得看不下去——褚衛一邊嫌棄地瞥了它一眼,一邊不準備將踩了一路灰的鴨往身上抱。
委屈得不得了的鴨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像極了找到靠山,狐假虎威。
褚公公往前走,跟在他身后的幾人用詭異的目光盯著這只仿佛成精了的小動物。
這年頭…寵物都知道恃強凌弱?
“哪方貴人于此喧嘩?”
褚衛往前走,拿著腔調開口,硬是將有些繁雜的聲音驟然打斷了。
轉角處一片寂靜。
這樣特殊的聲線很顯然不是正常男性,可一般太監也不敢拿這種語氣,這般形容,還做第一個開口人。
從樹蔭之后走出來的少年一襲監制長袍,步伐平穩。
他手環在身前,脖頸略抬,背部如戒尺般筆直,讓在場的太監與宮女們瞬間想退避三舍。
真是見了鬼。
他們幾乎絲毫未掩蓋臉上的菜色,大抵是今日出門未察覺這印堂發黑之征兆。
他皮膚蒼白,眼尾略微上挑,細眉平整,若是忽略一些特定性征,也稱得上一句少年風流。
他在看到轉角處的人時略微挑了挑眉,很顯然已經認出了人。
唯獨看過去的眼神未曾表露半分尊敬。
這在向來捧高踩低的宮中是幾乎見不到的。
可她們今日見到了這特例中的特例。
“舞源郡主可無恙?這小寵走著大道,郡主或是與友人談天入了迷沒注意腳下罷,您寬和良善,可莫要與它計較。”
褚衛意思意思扯起了嘴角,也沒怎么細思就開了口。
站在轉角路口的赫然就是舞源郡主裴霽月和她的堂姐裴靈舒,身后還跟著一大幫子人。
若是安陽在此…呃,她也不一定能想起來這就是那天她在淑妃旁邊見的裴家女。
算了,不要計較細節。
裴靈舒記得安陽,哪里記得這原本的帝側太監,一時之間眼神遲疑不定。
舞源郡主本就被這腳邊驟然出現的小動物還“嘎”地一聲嚇得后仰,被后面好些人扶穩才免得失禮,此刻很是惱羞成怒。
“你們就放縱這東西在花園里跑?也不怕驚擾了貴客?”
她纖手一指,手上的寶石鏈還隨之一晃。
褚衛下意識想笑,他眉眼略彎,但還是很快就抑制住了。
然后故作正經地咳了聲。
“一般的貴客咱家只會在明政殿或者含智宮見,鮮少有在這太液池見的,哪里又能驚擾什么貴客呢。”
舞源郡主幾乎是睜大了眼,手腕硬是被身邊的堂姐給按住了,幾乎咬碎了半邊牙。
她自小是被養在明陵大長公主身邊,幼時就封了郡主,在外那向來是呼風喚雨的。
“若是郡主身體不適,咱家可代為傳喚太醫,莫讓您在這宮中受了病氣,討個不吉利。”
褚衛抬起手一揮,將袖擺略到側后,隨手指了指腳邊無力地倚靠著他的柔弱鴨子。
“它也不過是隨其主,在宮中隨意走兩步罷了,不是什么大事。”
你們最好不要因為這點小破事鬧大,尤其是鬧到它主子身上。
不然到時候是誰比較好看就不一定了。
褚衛自認為說得相當明顯。
“若無事,便不打攪幾位,咱家急著回去稟信呢。”
他笑瞇瞇地說著,而后隨意地告辭,連禮都未行,扯了扯衣擺。
身邊的鴨子險些被他扯得在地上一滾,而后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他們幾個人遠沒有舞源郡主和她堂姐身后的隊伍這般壯大,但步伐有致又快速,沒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了路口。
“可惡,這死太監竟然因為一只臭鴨子冒犯本郡主…!”
舞源郡主咬牙切齒,手攢住了裙擺,幾乎擰出一個深印。
“郡主慎言。”
裴靈舒壓低聲音,她的視線不經意間略過她身后緊跟著,垂眼閉嘴如木頭人般的宮人。
宮中,哪有什么秘辛可言。
想必她們還沒出宮,這件小事都能傳遍人口。
“那位是陛下身邊的人嗎?”
不是都說帝側身邊的人,才格外講究和謹慎嗎,怎么有這么個都不拘泥于基本禮度的人?
裴靈舒不解。
“哪啊,你不知道他?哦你可能名字沒對上臉。”
舞源郡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恍然,才給她補充著解釋道。
“他是褚衛,褚公公,以前在陛下身邊做事,現下已經被貶到了安陽的身邊。”
…褚公公?!
裴靈舒迅速收斂自己的震驚,保持住了自己大家閨秀的儀態。
或許是人云亦云,以訛傳訛太夸張了,她從未曾想過那幾乎妖魔化的奸佞,在現實中會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清雋還滿身書卷氣的少年。
他甚至很年輕,很講究,身邊還有個小寵,即便看起來有些嫌棄,卻依然十分照拂。
雖然語氣態度不好,但行路站正的禮節都周正不阿,風度超脫許多世家子女。
裴靈舒忽然能夠理解他是如何混到陛下身邊,還經久不衰的了。
“那愈發不能說。”
她壓低聲音。
即便是她也知道,褚衛雖然飽受惡議,但也正是因為他確實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才有的這般評價。
而這樣的壓力怎會憑空產生,不過還是皇帝給的權利罷了。
他如今到了安陽公主身邊,也不代表他所持有的權能消失了。
一個爬到頂端的太監,能帶來的影響沒有任何后宮中的嬪妃能夠望其項背。
太監向來是最審時度勢的人,他既然能正大光明的不把舞源郡主都不當回事,說難聽點就是根本沒放在眼里。
那他身后的倚仗不言而喻。
“都被貶了的人還這么傲,到一個公主身邊又能掀什么浪。”
舞源郡主不以為然,想到他現在主子的嘴臉又覺得晦氣,撇了撇嘴。
“被貶到公主身邊,又不是被驅逐出宮或者永久革職處刑。”
裴靈舒有些不耐煩了,但是她還是好聲好氣地和這個堂妹說。
這貶得不痛不癢的,完全不像是失了勢的樣子。
還是到安陽公主手邊,皇帝之心屬實是偏到極點。
要知道得罪了他的人,光是裴家麾下那些尋求庇佑的小世家被他抬手一端就集體流放的多得是。
相比起那血淋淋的事實,換個位置又算得了什么。
裴靈舒之父雖然官職家財比不上裴家家主,也就是明陵大長公主之夫,但也少有人能及。
而裴家雖然大部分人不說,但過去看不上這大長公主的大有人在,也就這些年皇帝勢大壓重,世家才不敢如前朝般囂張。
皇權與世家之間,向來是東邊壓西邊倒,你弱我便強,是天生的死敵。
安陽公主于明陵大長公主的齟齬乍一看是有關元后。
明眼人就知道,她們的根本矛盾就是皇權與世家的斗爭。
安陽公主是不折不扣的皇室持權人,怎么可能看得上無比站邊世家的明陵大長公主。
大抵在她眼里,舞源郡主和她的母親腦子多半有點問題吧。
裴靈舒想到這些,覺得眼前脾氣很差還被嬌縱得不行的舞源郡主竟可悲了起來。
兩邊不討好的人,還不知自己的處境,何等愚鈍。
*
最后鴨還是走不動了。
它被旁邊的宮人找了個籃子,里面撲了塊布,把承受了它這個年紀不應有的辛勞的鴨子放到里面倒著,而后被人拎著回到了崇雅宮。
褚衛親自拎著這籃子,走進崇雅宮內。
清雅的宮殿內極安靜,灑掃的事務早已結束,此時安陽公主應該還在書房。
等褚衛走過一邊的長廊,卻發現穿著有些隨意的少女坐在花叢之間,面前的石面桌上是花瓶和剪刀。
現下研究花藝?
褚衛快步走上去,發現安陽公主表情有些木然,雖然手上在將花枝放進花瓶之中,卻很明顯是在思索著其他事。
視線一掃,這些花枝大概是匠人將她那堆花盆里的花簇或打頂或修下來的部位。
“殿下可是有煩心事?奴可能為您效份力。”
褚公公將籃子放到一邊,故作地行了個禮。
安陽這才緩過神來,朝著他勾了勾手,而后看了他身后的人一眼。
那些人迅速退避消失。
“本宮剛得到消息,在寺廟靜修的太后在花神節之際要回來。”
褚衛皺起眉。
太后回宮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偏偏在這個檔口要回來,肯定不是無的放矢。
安陽對太后那可太熟悉了。
皇帝不擅長對付自己的親母后,就試圖讓隔代親還性別相同的她來對付。
安陽身體力行的告訴了他,隔代親只是個傳說,不能準確落到每一家每一戶,同性別不一定好說話,且大概率不太好說話。
尤其是公主和太后之間。
“以前本宮拿她沒什么辦法,就靠哄著騙著忽悠,她對本宮的意見也隨著繼后進宮產下嫡子下降了不少。”
說起來安陽還指尖敲起了桌面,和身側洗耳恭聽的褚公公嘮嗑。
其實這些事他哪里不知道,只是沒有真切從安陽口中聽過而已。
一言以蔽之,太后姓盧,是個重男輕女的世家女。
這個盧,和明陵大長公主曾經的閨中密友盧氏,昔日的國公府,如今的落魄伯府,所出一個“盧”。
換而言之,太后的侄女險些當上皇后,她覺得被安陽的母親截胡了。
就,還挺自信的。
不說即便不是安陽的母后,也指定輪不到她。如今的伯府又算得上什么呢,旁人還要評價一句落魄鳳凰不如雞,沒臉見人。
母家落敗,母子之間生了齟齬,太后干脆眼不見為凈,上山入了寺,如今已有五年之久。
逃跑可恥但有用——這句話在皇宮中可不適用。
安陽樂得不行。
太后一走,這宮中誰能攔得住她?
五年的時間何其之久,別說太后的眼線和釘子,昔日還留下的人哪一個不是任她宰割打壓。
繼后和太后那是表面塑料情誼,繼后好在留了個孩子,給皇帝留了后,壞在不是太后家的女兒,只能說是差強人意。
皇帝溺愛安陽,繼后知曉他不夠重視太子,卻也知曉安陽無意難為她們母子。
太后不在,宮中幾位大頭都沉浸在難得的祥和之中。
“怕的不是她能做出什么事,無權無勢的太后養著也無所謂。”安陽拉住他坐到自己身側來,手點在他的手背上。
“若是她當著世家貴胄面前當眾下達口諭會有麻煩。”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厭煩與思索。
褚公公自然懂。
麻煩的不是太后,而是可能會迎合的世家,若是頭一天出了話第二天不執行,就會有孝道的帽子壓過來。
他也皺起了眉。
少年少女坐在石桌之上,面前是插了一半的花,芬芳之間卻是凝重的氣氛。
兩個人說著說著,手抵在桌面上,明明四周乍一看沒什么人,聲音卻越壓越低,像是在密談。
“太后在宮內還好說,與妃嬪也好世家子弟也好,即便是蓋了印璽,只要發不出去就無用。”
少年太監垂著眼,纖密的睫毛在眼下印出一層淺薄的陰影,聲音慢條斯理,所說之話卻無比簡單粗暴。
“煩的是口諭,私下還能有所準備,若她在花神節的宴席上說話可就不好辦了,我也不能把她扣在慈寧宮里關押著。”
安陽手抵著下巴,嘆了口氣。
確實,監|禁做起來太難看了,做起來不難,但是皇帝肯定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
“歷年的花神宴席都是女性在場,皇帝與其他前朝官員會在含三殿中擇一作席。”
她斂起眼,喃喃著。
皇帝不在,若只是太后在場…
兩個人四目相對,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果決。
“擲玉為號,讓暗衛把她弄暈,本宮讓太醫將她送回去。”
安陽指甲在桌面一劃。
“這也確實聲量小些。”
褚公公點了點頭:“可在特質的壺中放些藥物,以備不時之需。”
兩個人一通合計,覺得可行后記了下來。
而后面上都松了幾分。
安陽拉著他的手,毫無芥蒂地露出明媚的笑容,沒有講究任何韻調的說話方式更偏向民間百姓。
她開口:“這比在你來之前,我想的,把人打暈然后換個人扮演身份出席要來得危險一些,但也可行。”
褚衛眼尾一抽:“……”
實不相瞞,他其實一開始就是那樣想的。
換個自己人扮演可容易多了。
但是怕太后之后反應過來試圖問罪出事端——當然,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會讓人查出來。
就,這種辦法好用,就是乍一說出來的時候有些駭人聽聞,他好歹在他家殿下面前還是有些良善包袱的。
他沉默了幾秒鐘,真誠開口。
“奴覺得這個方式可行性更高。”
安陽:“……”
她也覺得。
都不是什么好鳥,擱這演啥呢,安陽的眼神往遠飄了幾下,有幾分微妙。
簡單且有用,就是實踐起來不知道會在哪一環出紕漏,不然也不至于在褚公公來之前,她一直擱這糾結。
“不然我們換個思路如何?”
安陽露出了放棄思考的笑容,抬起手接過褚衛吩咐旁人在方才兩人沉思時端來的茶水。
褚衛對她這個驟然放松的笑容有些熟悉了。
一般當她露出這樣的神色時,總會說出一些聽起來有點離譜,但仔細一想卻很有實踐性的話。
“愿聞其詳。”
安陽:“太后還沒到玉京。”
褚衛兩根細眉挑起,果不其然迅速思考了起來。
要把太后半路截在路上……
“此事先交由奴去辦,若是未來得及再采取其他辦法。”
褚公公篤定地說,突然感覺哪里不對勁。
他視線一滑,就看到自己的手在安陽喝完茶時,就已經被她拉到手上開始時不時捏一下玩。
“說起來,你今日是抱著那只鴨子去做事了嗎?”
安陽見他現在才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落入了她手心,開口又換了個話題試圖挪開他的注意力。
“是。”褚衛回答的臉不紅心不跳。
“回來的時候帶它去太液池邊走了走,讓它鍛煉一下,還碰到了些無關緊要的人。”
他的注意力自然沒有被移開。
只是看他這雙帶著繭與淺淡勞碌痕跡的手,被安陽像是拿著玉飾一樣揉捏,時不時還戳一下他的繭,心中的無奈緩緩地升了上來。
這些年褚衛已經很注意了,在無數貴重的藥膏保養之下已經好看了許多。
但是幼時飽受嗟磨的傷痕哪有那么容易消失,再加上后來練武,新傷替舊傷的。
褚衛不夠幸運,和他一同練武的有些人,白天的傷過幾天就和沒受過一樣。
他愈合的時間總是比別人要久很多,所以每次也就必須格外注意。
軍中有人曾說傷疤是士兵的勛章,結果轉頭在自家媳婦的眼淚面前也頭皮發麻的要連連說沒事,以至于回個家都要糾結半天。
這樣類比起來肯定不合適。
但褚衛看著安陽公主手指摩擦過他手指上的痕跡,同樣下意識想將這一切都掩飾過去。
那是他的過去,也是他的自卑之處——
作者有話要說:
整整一萬字,一個字都沒有少哦,不許說我短啦!
這幾天會更的早一點,之后會恢復原樣的,麻煩大家啦_(:3”∠)_
第24章 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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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寫字的繭最明顯, 你都沒閑過吧。”
少女用染著鳳仙色的指甲點了點他的手指。
相比起其他具是細長有致的手指,唯獨這一塊是被力推到明顯有些凹的。
“辛苦你啦。”
本是往上開始不自覺翻涌的情緒像是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褚衛緩過神,眨了兩下眼, 一時之間竟有些百感交錯。
他什么時候竟成了情感這樣豐富的人。
“這是練琴的撥痕。”
安陽拉起他的手指, 在他的指腹上揉了揉。
褚公公的眼神有了幾分躲閃。
“殿下莫要取笑奴。”
他勾起嘴角,如往常一般笑起來, 少了那幾分習慣在安陽面前刻意的靦腆感。
畢竟, 褚衛哪里真的是外界那些不諳情愛, 一頭扎進愛河的傻愣子, 不過都是經歷得多了,便知道怎么演了。
以至于他笑容清淺, 骨子里盡數是習以為常的疏離。
“這不是在夸你嗎?”
安陽疑惑反問,她相當認真地看著褚衛。
風不經意將一旁的幾片花瓣剛好撩到了她耳畔的發絲上、衣袖上。
“沒有人天生就是什么都會的,你已經非常努力了。”
她篤定地說著。
褚衛的指尖下意識往回縮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就被安陽發現了。
她好像這樣看著, 而后說——你已經付出了很多了,那我喜歡你一點也是非常正常的。
即便安陽沒有這樣明說。
但她的眼神直接到褚衛心底竟然開始有了奇異的蜜意升起。
對, 一直都是他自己的問題。
是他在自卑,自踐, 即便安陽公主自己從未有任何半分鄙夷、歧視的情緒。
不如說正因此, 他才會有這樣強烈的仰視感。
她不在意,不代表兩個人之間的隔閡和距離不存在。
安陽越是好,褚衛便愈發退卻, 仿佛是一個死循環。
他是什么樣的人,他自己還不知道嗎。
這樣想著, 褚公公保持著淺淡的微笑,眼里滿是僅對安陽才有的溫和。
“能得殿下此言, 奴不勝榮幸。”
“現下到用膳的時刻了,殿下今日未午睡,夜晚不可再熬了,明日還要去馬場呢。”
安陽:“……”
突然被噎住。
晚睡晚起終極愛好者的末日。
低落地吃完了晚食,飯后將那插花整理好,讓禾夏將花瓶拿去布置,又被伺候著泡了會兒澡,等安陽回到房內床上已經過了許久。
幫倒在躺椅邊的安陽梳理著發絲的宜春看到門口的來人,將花露和木梳放到一側。
安陽拿著話本在看,精神奕奕,完全不困。
剛看到棄妃和男扮女裝暴露的雇傭刺客在冷宮之中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劇情。
她都沒注意到給她梳頭發的不知不覺已經換了個人。
褚衛也貼心地沒有打擾她,只是將旁邊的燭燈又點亮了些。
在安陽沉迷于虛假的快樂之時,還順手將一旁的驅蟲香包替換了,金爐中的香灰重新清理了一遍。
等安陽扭了扭脖子,扶著自己明明才十幾歲卻仿佛已經逐漸老化的腰肢,坐起身來的時候,他又迅速過來扶了她一把。
“咦,我都沒注意你來。”
安陽看著屈膝抵在地下,托住了她腰肢的少年。
“哪里能因奴打攪了殿下。”
褚衛抬起手,順著她的腰線往上,一只手捏在她的后脖頸揉了揉。
若是常嬤嬤在,少說歹說要給她來一句體態不端,沒有嫡公主之儀。
安陽在外自然端得住,在自己房內還不讓她恢復天性散漫一下,真是要了她的命。
“你往日在父皇面前可曾與他對弈?”
她一邊歪著頭享受著身后的按揉,一邊開口。
“奴不過是陪著陛下——”
“官腔不打。”安陽一揮手,“他那個臭棋簍子,本宮還能不知道?”
褚衛失笑。
“奴這棋藝不過尚能看得過眼,實在比不上京中鉆研棋藝的學士大師們。”更不能與安陽媲美。
安陽想著,也不奇怪。
他一向忙,能習得些旁的技藝也都是討好主君用的,往往不需要非常精湛——夠用就行。
“改日本宮閑暇時可下棋樂一會,崇雅宮中之前都沒有人敢坐到本宮對面。”
安陽感覺脖頸處的酸痛好了不少,松快了就有些乏力,她順勢倒在了褚衛的身前,打了個哈欠,眼睛卻還是清亮的。
“明日馬場可有旁人在約?”
她出行不會聲勢浩大,卻也不懶得鬧出事,每次排日程的時候都會額外叮囑著避開大型的京內活動。
最怕那些世家子弟繞出個大陣仗,戲是看了,要她來做主評判是非就煩了。
褚衛一手搭在她的背上防止她滑到,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輕輕畫著圈。
“只有些小家的子女在練騎馬,剩余的有宮中的少數妃嬪帶著母家的女兒在練馬球。”
安陽茫然了一下。
“妃嬪?”
“殿下有所不知,陛下有的妃子就是憑借著精湛的馬球技術,在馬場獲得了陛下的矚目,她們的這點要求,鮮少不滿足的。”
還有這事啊。
沒有什么大用的知識增加了。
安陽伸出手,把他放在肚子下一點的手往旁邊的腰上挪了下。
換個地方揉,她現在又不痛經,還是先緩緩腰吧。
騎馬可是個耗費力氣的運動,她惆悵地想。
“殿下并非不擅騎馬,為何情緒低落?”
褚衛挑起眉,看著蔫蔫地倒在自己懷里的少女,她枕在他肩前,渾身綿軟如云,滿懷的馨香使人沉溺。
她情緒自然地像是把自己當個普通器物、靠枕。
褚衛自然并不會把這當成旖旎之情,這樣自然到呼吸的依靠讓他酸澀又心喜。
即便是在想象之中,哪怕雞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蠟燒斷了鎖,也無人認為褚衛能發出這樣柔和的聲音。
安陽聽他這樣說,一頓,抬起眼,目光奇異。
褚衛都下意識覺得自己難道說錯了什么。
直到她滿臉真誠:“本宮不是不想騎馬,是不想出門。”
褚衛:“……”
也是。
但是完全不運動也是不行的,宮內對于皇子皇女每旬的安排都有固定的規定。
即便是褚衛再想體貼溺愛她,也只能讓她踩著最低的線過了這茬。
“若是明日累得很了,可要去溫泉——”
褚衛話還沒說完。
安陽就用驚悚的眼神看著他,抬起手貼住了他的額頭,而后又摸了摸自己的。
“夏天泡溫泉?”匪夷所思。
褚衛一噎,說出這句話的自己屬實是關心則亂了。
“是奴說錯了,殿下可要休息了?”
安陽搖了搖頭,雙眸如水面清澈。
這才哪兒到哪兒。
精神。
不少人經期困得不行,這條在安陽身上也完全不適用,她就是越晚越精神。
“您這習慣是怎么養成的?”
褚衛疑惑。
剛來崇雅宮那會兒,常嬤嬤也多次叮囑他,安陽公主最愛干的就是大半夜不睡覺,然后第二日起床氣你也不敢叫她。
人都是要逼的,入睡這件事也是。
常嬤嬤板著一張臉說這句話的時候,像極了鐵面無私的判官。
安陽點了點頭:“問得好。”
褚衛剛挑起一根眉,就看見懷中的少女不假思索地開口。
“上輩子養成的。”
“……”
感性方面他無條件相信安陽公主的話,理智就開始思考她最近看了什么靈異神怪類的話本。
“可要奴給您念書?還是給您再按按穴位?”
“不念書,輕一點。”
安陽搖了搖頭,手臂隨意地搭在了他的腰上。
褚衛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她抱著坐到了床上,手從她的頭上開始按,一直往下慢慢地按。
安陽閉著眼,呼吸逐漸趨于平緩。
過了小半個時辰,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懷中的少女放到床上,毯子給她蓋好,悄無聲息地離去。
沒過一會兒,床上的少女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睜開了眼。
安陽一邊驚訝于自己裝睡的功力竟如此爐火純青,一邊毫不猶豫地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走到窗邊,打開本只有三指寬的窗戶,深藍的天幕上中掛著一輪明月。
突然,窗戶邊伸出一只慘白的手。
安陽睜大了眼,后退了半步。
“殿下,不睡嗎?”
少年的聲音在這深夜里仿佛鬼一樣從黑暗中飄出來,明明聲音溫柔又斯文。
卻好像一層冰水一樣,把準備起床沐浴月光的安陽狠狠地凍了下。
安陽:“……睡,馬上就睡。”
心虛。
褚衛抬手點亮床邊的一盞燭燈,而后緩緩托起她的手。
偏冷淡的月光下,少年眼里映出她的模樣,與她身側的一縷縹緲而微弱的燭光。
“殿下如果真的睡不著,要不要看看星星?”
安陽驚異了下,好奇地看著他。
“我以為你會強制按著我去睡覺。”
褚衛淺淡的笑意里透出幾分無奈。
“奴又什么時候逼過殿下呢?奴只是擔心明日殿下脫力,這種事奴多看顧些也行,只是下午殿下累了自然要補些覺。”
安陽猶豫了下,她其實并不想褚衛多些事。
但她是真的睡不著,她已經閉著眼睛在床上過了一個小時了。
許是看到她的表情里透露了些許內疚與糾結,褚衛踩上窗邊的臺階,伸出另一只手。
安陽爬上桌子,被他輕而易舉地抱起來,帶到了外面。
褚衛摟著她的身形,幾步躍起,腳踩著窗邊不遠處健壯的樹干,三下五除二,輕輕松松跳上了房頂。
少年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了一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方坐下。
安陽這才發現他手邊竟然還拽了兩個驅蟲的香包,不禁笑了出聲。
他看起來像是很習慣在房頂停留,動作熟練的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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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沒幾章,買齊明晚的更新就好,應該還挺容易的,相當于給追更的大家發小紅包回回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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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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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衛坐在房頂, 細長的雙腿曲起放在身前。
身側坐著的少女相比起還未曾褪下監服的他,在這個時代說得上是放肆的自由。
黑發如瀑般披散在腦后,未曾有半個釵環, 白皙的臉如清水芙蓉般, 兩眼笑成了彎月。
安陽手捧著臉頰,身上僅僅披著一件外袍, 內里的衣服因為入了夏, 輕薄得可以看見里面柔嫩的皮膚。
他坐得離自己很近, 手臂相貼, 大抵是怕她不小心滑下去。
“你看到那棵枇杷樹了嗎?”
出乎褚衛意料的是,坐到了房頂, 安陽并沒有仰望漫天的星辰,而是抬起手指向了她書房窗口的枇杷樹。
這個角度看得很清楚。
“據傳那棵枇杷樹是母后在孕育我的時候種的。”
她放下手,看著那棵亭亭如立的樹,語氣輕松。
褚衛的視線一下子凝滯在那棵樹上, 靜止之中有幾絲恍然。
安陽像是并不難過,只是閑聊般與他說道。
“父皇因為不想觸景傷情, 從來不曾來崇雅宮,無人敢拜訪我, 所以我才敢穿著隨意地在宮內四處走動。”
崇雅宮內的宮人上下一心, 呈現出一種固若金湯的鐵壁感。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抖著肩膀笑了起來。
“觸景傷情…帝王后宮三千, 竟也會因為一個人觸景傷情。”
何等虛偽又好笑。
裝得像,裝得久了, 難道就和真的一樣了嗎。
褚衛看著她,未作聲。
他作為宮奴, 自然不能置喙帝王之事。
“我不曾見過母妃,只是覺得她可悲,母家不在意,帝王之情虛偽,我能看到的實景竟只剩信件和這棵樹。”
安陽這樣說,握住了方才就一直貼在她手邊的另一只手。
為了不逾矩,他又怕出意外,一直把手放在安陽的手側,中間隔了短短的一截距離。
如今,這距離消失得無影無蹤。
“每天從不同人的床上醒來,而后又口口聲聲自己情深義重之人,這一丁點的緬懷,何其不堪。”
少女的聲音在這微涼的夜晚,明明聲音清雅而帶著笑意,卻仿佛冰冷如死潭之水。
褚衛竟從她的口中聽到了荒誕的蔑視。
那是他來到安陽身側之前,為帝王做事時,經常能從她身上感受到的、那對外人若隱若現的傲慢與輕視。
果然,并非是他因距離感產生的錯覺。
只是他靠近之后,安陽在他面前收斂了這些本存在的情緒。
“你知道,世上每個人不盡相同,底線與原則皆不同,所以口中的‘忠貞’都是不一樣的。”
安陽牽引著他的手,而后緩緩的褚衛的視線中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上。
她眼里似浸滿了碎裂的月光,絲毫不掩飾她的試探與審視。
柔滑如玉的臉頰上帶著淺淺的緋意。
“你的呢?”
褚衛瞳孔驟縮,竟一時失語。
星光璀璨之下,他感覺自己的體溫在上升,不可思議的是,他甚至怕自己的手燙到了安陽嬌嫩的臉龐。
“殿下,奴之心,天地可鑒。”
安陽眨了眨眼,看著他甚至透著虔誠的目光,有些好笑的抬起了手,指尖點在了他的眉心。
“群星閃耀之時,不可說謊。”
她收回手。
“這是我上輩子的典故了。”
可是。
“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雖然皇帝做事無論是什么都講究風水星象,但褚衛向來只是表面做做樣子,其實心里是不信的。
可她已經三次提起了。
褚衛反而有些忐忑不定。
“有哦,至少我有。”
安陽語氣輕松地仿佛在開玩笑一般,看了眼不知不覺被他反握住的手,拿指尖點了點他的手心。
“我付出了很多東西,才有機會來到你的面前。”
明知她可能這句話注定是幾分真幾分假。
褚衛卻依然心跳如擂鼓。
今夜仿佛一場幻夢,要將他拉入無邊欲海之中,引著他去追求那無垠的愛與永恒。
“殿下,夜深了。”
他扯起嘴角,垂下眼。
“奴送您回房休息。”
安陽本就沒準備今夜從他這里得到什么回答。
獨屬于他的心結注定不會是一下兩下,隨便幾句話就能解開的。
她站起身來,任由此時竟有些躊躇的褚公公伸出手,安靜又小心地抱起自己,而后躍下房頂。
畢竟若是再晚些,都到太子要起床開始溫書的時間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晨。
安陽果不其然萎靡非常,像是在太陽底下被暴曬沾不到半滴水的蔫花。
不過也因為沒什么精神,像是人偶般被伺候完,拿著令牌出宮乘上馬車。
然后開始熟練的補覺。
從宮中到馬場可有些距離。
白天的短期睡眠是安陽難得的睡得很死的時間,就是完全不知天昏地暗,沒有半點戒心。
安陽的馬車中是早已準備好軟墊和靠枕,專門供她補眠用的,都形成習慣了。
馬夫都格外注意勻速駕車,怕驚擾了她。
若是真把熟睡中的安陽都給顛醒了,那就別看她表面說著沒事,一頓深思熟慮之后換個馬夫的事也不是沒干過。
有些事情乍一想好像還好,但她容易越想越不愉。
坐在安陽公主身側的自然是以一己之力凌駕于崇雅宮的宮人之上的褚公公。
和他比起來,其他本來或飽經風霜、或審時度勢的宮人一下子顯得就不太夠看。
大家都在卷,只是他卷得格外突出。
褚衛其實看不太出來安陽那爐火純青的裝睡手段。
但此時此刻,她睡得已經完全失去了管理四肢的能力。
褚公公不得不笑著伸出手將她護著。
少女頭一歪,倒在了他懷里。
平時總是從容的和成熟的大人一樣,現下軟著睡倒在他懷里,臉上竟透出幾分純然的稚嫩。
明明只是主君靠在仆從的身上。
褚衛竟感到了幾分愛侶的錯覺,好像只要他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在他心尖上的殿下會親昵地窩在他的懷里細說夜話。
這樣的想法很快就如云煙般飄散。
他抬起手,見安陽像是睡著不舒服一般蹭了個側身,手不經意間“啪”地掠過他的下巴。
沒多大的力,可這也沒能讓她醒過來,想必也是困得狠。
褚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而后略微低頭親吻在了她剛才險些劃到他臉上的指尖。
如吻暖玉。
明明是個太監,此刻卻偷偷摸摸,像個偷香竊玉的花賊,也是好笑的讓人嫌這世事無常。
……
安陽在馬車到達馬場之前醒了。
像是曾經已經這樣做過千百遍,雖臉上還帶著困倦,但她拉著褚衛一起硬是飛速將自己的頭發捋清楚了。
來騎馬自然不會和參加宴會一樣。
安陽將頭頂的發冠扶正,腦后是將那冗長的發絲束成了一株馬尾,講究的是干練與清爽。
……雖然也不是沒在秋獵上干過穿著一襲華服裙裝上馬的事跡。
褚衛本想上前如往日般伺候著她下馬車。
卻不想,換了身衣服的安陽哪里用得著擺那副貴公主的架勢,靈活地自己一躍,如靈鹿般跳下了馬車。
褚衛站在馬車上愣了下,就看著宜春已經急匆匆地跟上了自己的主子。
想來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安陽:趕緊弄完趕緊回宮。
明明騎馬對于玉京中的世家子弟來說是一項愉悅的貴族特有活動。她卻像個趕場子被迫上職的社畜。
是公主,卻依然要感受生活的疲倦。
安陽快步越過圍欄,抬起手吹了個口哨,一招手:“踏云。”
一匹足下雪白,渾身烏黑的馬匹高鳴一聲,身上的銀色馬具早已穿戴齊全,一路小跑來到了她的面前低下頭。
像是有些不滿她又是許久不來,扭頭稍微頂了她一下。
安陽抬手把它的毛從上到下擼了一把,又從口袋里摸出了幾塊早就給他準備好的糖,又被熟悉的口水給糊了。
“好啦好啦,下次一定早點來看你。”
安陽滿臉認真的開口敷衍。
旁邊這馬場的管事聽言都笑。
“殿下每回都這樣說,踏云也不信咯。”
安陽側過身拉了下繩,見踏云抬了抬腳站穩,而后踩蹬一躍而上,張開腿站穩在馬上,穩住腰背,往前走了兩步。
“殿下可是有興致打馬球?”
管事看了看她望過去的方向。
安陽:“沒有。”
果不其然,固定答案沒有第二個選項。
“殿下小心些,倒不怕您這身御馬術,只是怕那些普通的人驚擾了您。”
管事手點了點另一個方向,稍作提示。
安陽頷首。
怕的是新手人菜癮還大,驚了馬殃及無辜。
她一拉韁繩,見褚衛快步過來,興致勃勃地讓踏云慢慢走到那少年太監的身前。
天光之下,在眾多騎馬的人中,難免被曬得偏小麥色的眾多男性之中,他潔白的臉格外明顯。
褚衛脊背挺拔如松,雙手放在身前。
見安陽騎著馬走過來,抬起頭溫著表情剛準備問她。
卻不想,下一秒。
坐在這名馬之上的少女勾著嘴角,俯視著他,手中的馬鞭換了個方向,輕而易舉地在褚衛迷惑的目光之中伸到了他的下巴邊。
她手稍稍一挑。
少年的瞳孔一縮,有些訝異地被她挑起了下巴,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哪里來的小美人兒啊,又不騎馬,素著張小臉站在邊上,可不是故作姿態勾著人來搭話?”
安陽吊起嗓子,臉上滿是調侃的神態,頗有副“京中紈绔子弟”來路邊“欺男霸女”的惡人架勢。
褚衛這才意識到——他竟是被殿下調戲了。
“本…少家財萬貫,空房無數,你可愿做我的第十八房小夫侍?”
安陽險些嘴滑,刻意咳嗽了兩聲,滿臉正經,唯獨眼里都是饒有興趣的色彩——
作者有話要說:
等我醞釀一下火候。
明天晚上10點更新,我給你們整個大的(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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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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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在馬上的少女纖細明媚, 向來恬靜的姿態已然不見,露出領口的脖頸仿佛天鵝引頸。
雖她學的惟妙惟肖,頗有內味。
但調戲的對象卻并非是柔弱無助的民女。
只見被安陽挑著下巴的清雋少年不光沒有挪開, 反而順勢抬起眼, 反問起來。
“令府財帛千許,可與…我又有什么關系?即便遂了你的意, 一輛馬車悄悄入了那小門, 成了你那十幾房的妾, 等到色衰而愛馳。”
褚衛煞有其事地說著, 眉眼認真地像個只有幾兩盤纏的書生。
卻又偏偏在與這“紈绔”斤斤計較。
“——哪里還有我生存的余地。”
說著,他一揮衣袖, 側過了身。
幾乎貼身的布料勾勒出他挺直的脊骨,頂起了脖頸,顯得如松似玉。
每一年時興的衣衫款式都不同,這兩年恰好大多盛行寬袍長服。
這些和皇宮中的宮人沒有關系。
安陽視線一飄。
若真是個民女那就是純純的無辜遭罪。
但褚衛, 若說他毫無自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講究得每一寸都貼好, 將少年勁瘦的腰肢勾出一個弧,在腰前扣好的革帶都顯露出了心機。
更不談那衣服之下的線條。
“聽你這意思, 竟是主掌本少的后宅中饋?當真是氣性不小。”
安陽收回馬鞭, 終于忍不住喉口的笑聲。
“少不得說你一句物質。”
“若是當真什么都不會,可不得在后宅被嗟磨死了。”
褚公公這是還在戲臺子上沒下來。
安陽不以為然,硬是騎著馬在他旁邊走了兩步, 而后抬起手,粉嫩的指尖在他臉上戳了一下。
“后宅的銀錢不都是你在管著, 本宮撈的錢可大多都進了那喂不飽的國庫里,本宮身上哪件首飾妝品不是你準備的。”
“殿下莫不是想拿著奴的私房去養別人?”
褚衛的聲音抑揚頓挫, 竟有些說不出的陰陽怪氣。
“哪有什么別人能比得上姿色殊絕,才華橫溢的褚公公。”
安陽被他這副裝出來的醋勁給逗的樂得不行。
“好啦,別在這門口耽誤時間了,進去走走。”
褚衛像是安陽的纖繩人般,走到她馬的側方。
這里不似秋獵,雖人少許多,也不能肆意扯著韁繩任由踏云奔跑。
安陽雙腿一夾,拍了下踏云,一人一馬立刻往空曠的地方沖去。
褚公公雙袖并在面前,視線一掃,見不到她在跑馬的時候有什么阻礙,也不掉以輕心。
卻不想,這禍事還沒追上他家殿下,先是找到了他。
要知道這么些年,幾乎沒有人敢在他身上找麻煩。
“是他,他帶著那個自稱阮家小姐的女人,你們還敢在我面前狡辯?!”
本想無視的褚公公步子一頓,這才收回腳,轉過身來,不解地挑起了眉。
指著她的是一名身著胡服的少女,姿容艷麗,身上帶著股浮躁之氣…就是奇怪了怎么會認識他。
褚衛視線一平移。
站在她旁邊的赫然是阮家一嫡一庶,其中被他的手下深夜綁到安陽公主面前的阮明櫻,在看到他的剎那臉上滿是心虛。
眼里盡數是“不是我干的”“和我無關”“救命啊”的無語。
“說了半天,忭州來京的阮家小姐就我與她二人,你說的定是假冒的,你尋釁也找錯了人。”
“即便她不是你們阮家的,也和你們有關系,不然怎么會牽扯到你們家呢?”
“你們順平伯府這么不占理也囂張嗎?”
阮明珠不耐煩地撇開了對方的手。
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同一塊地頗有種“一山不容二虎”的架勢。
阮明櫻其實已經差不多猜到了。
能在褚公公身旁還自稱是阮家小姐的,難道還有第二個選項嗎…可能只是在遠處騎馬,人還沒看到。
“也不是什么大事…”
阮明櫻抬著手,試圖用自己貧瘠的社交技能來緩和場面。
“你懂什么?!”
甘茹溪怒瞪。
“你閉嘴。”
嫌棄庶女還在插嘴添亂的阮明珠一揮手。
阮明櫻:“……”我他媽。
血壓一下子竄上來。
毀滅吧,趕緊的。
褚衛哪里記得這種無關緊要的人。
他的記憶完全停留在那天夜市,安陽送了他一根糖畫,比月色還要美麗的笑顏上。
“順平伯府…”
面如冠玉的少年側過身,如鏡面般的眼瞳里不掩審視與疑慮。
有印象,但總體來說不是值得他花時間去記憶的家族。
“咱家不關心阮府如何,可你若想找咱家主子的麻煩,那少不得要處理一二。”
褚公公的視線隨意地落到甘茹溪的頭上。
本是這段時間有些遺忘了,但此刻他站到自己面前的時候,那日夜晚街道的血色又充斥在了眼前。
甘茹溪下意識心生幾分退意,有些后悔。
只是方才在和阮明珠爭論的時候,吵著吵著氣性上來了,在看到褚衛的時候才毫不猶豫地指認過去。
即便褚衛此刻身上沒有那份肅殺之氣,僅僅是平淡地望過來,卻也像是從上方俯瞰,帶著莫名的壓迫感。
甘茹溪還沒反應過來。
但阮明珠總算是遲半拍的意識到,她們剛剛爭論的“阮家小姐”竟是安陽公主。
阮明珠雖對安陽公主的印象不好,也有不小的意見,但此時也用帶著憐憫的視線看了甘茹溪一眼。
想憑著自己家族去欺負人,也沒找個好點的對象。
要知道這玉京之中,即便是紈绔,也是最擅長看人下菜的。
“你老實些,咱家也不想特意找個閑暇時間出來,找找你們家的麻煩。”
褚衛溫和地說著,撇了下袖子,眼底是無所謂與冷淡。
表現得很明顯“不想在這些不重要的無關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向來在自家被遠方表兄表妹奉承慣了的甘茹溪,幾乎是瞬間就被這話給氣得噎住,眼睛都紅了,又不得不忍耐下來。
即便脾氣比較沖,她也是知道這看起來不過是個斯文少年模樣的太監,到底是什么分量的。
惡名遠揚到幾乎家喻戶曉,也不是什么簡單的事。
阮明櫻在后面眼睛簡直發亮。
以前看書不覺得,就是覺得反派總是為難主角,甚至都不更新換代弄個新反派出來有點煩。
親身見到了這渾身帶著股迷之斯文敗類的少年太監,瞥了一眼就壓得人不敢出聲的樣子……
謝謝,有爽到。
果然,站在不同的視角,體驗也是完全不同的。
可惜那篇文還沒完結,阮明櫻在追連載,自然也不知曉這對主仆最后究竟如何。
以至于阮明櫻有些忐忑。
這段時間有安陽吩咐的護衛守著她,她小日子過得其實比以前作為庶女時不時受欺負好很多。
安陽雖然最開始綁著她,但也沒讓她受傷,態度還挺好的。
阮明櫻之前還怕過所謂的“同類相斥”,穿越者和穿越者不對付直接對她下手的情況。
沒想到給她安排的護衛,在她餓了還吃不到好吃的點心,半夜睜著眼睛瞪天花板的時候,沉默著翻墻給她去廚房做飯。
做飯。
阮明櫻真是長見識。
萬萬沒想到,安陽給她安排的護衛竟是個德智體美勞(不是)全面發展的人才。
還會做飯!
其實她也不是特別餓得難受,就是人一到晚上,她的大腦就和報菜名似的開始全自動縈繞美味食物的照片。
然后越想越委屈,越想肚子越空虛。
阮明櫻也不自愿穿越到這沒WIFI的古代,意外發生誰也不想的嘛。
然后自從她這回半夜吃了宵夜之后,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費錢。
畢竟人家不是自愿加班的。
好在安陽給她塞錢的動作毫不猶豫,讓她在這個時代能順心不少。
而另一邊。
被阮明櫻和褚衛兩人同時惦記著的人,正一拉韁繩停住了。
她看了看太陽的走勢,掐指一算。
時辰差不多了吧,可以應付交差了,騎得久了她這副身子那真是腰酸腿疼一個不落。
開心的只有踏云。
作為安陽公主的專屬馬匹,它鮮少有這樣肆意的時候,平時也都只是普通的溜達幾圈保持身體的健壯。
安陽喘著氣。
原本今日天氣偏陰,隨著時間的流逝,太陽也逐漸夸張了起來。
她的衣衫背后已經有些濡濕,額上也冒了些薄汗。
“……那華陽公主的駙馬就是沒用,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不得翻身,也就是家里拿些好處,就讓他在女人面前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安陽一頓,兩手拉住韁繩,踏云甩了甩腦袋,跺了幾下腳,停在了原地。
“綠帽子都要從公主府戴到京西了,還說什么骨氣。”
出聲的人一把推開旁邊想要他克制一些的人。
“舞源也是個不識好歹的,我上門求娶,她就因為一個外室鬧得風風雨雨要退親,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京中多得是女人想要嫁入我李家侯府!”
安陽慢慢挑起了眉。
哦,那看來是之前被她當了筏子的李府的人。
那想來舞源是氣得不輕。
自己未婚夫出了問題,一想到竟然是被她這個眼中釘給抓出來,在大庭廣眾之下丟到大門口……
更不談兩家的顏面都受損了。
安陽一想到舞源當時可能會有的臭臉,就不禁捏著指尖掩嘴發笑。
可不得把她給氣得厥過去。
這才發現,是一路人不知從附近的哪家宅邸豪飲出來,路過馬場邊上,走在綠青小路中,有人肩搭著肩,醉得和這般深的人也少。
大多人還是知曉即便在外飲酒也不可如此失態,禍從口出的道理。
聽到這聲輕微的嗤笑,有人迅速側過頭來。
大部分人都是先看到這匹高達而健壯的烏騅。只見踏云大口哈著熱氣,馬蹄在地上連踩了幾下。
馬上坐著一名勁裝纖細的少女,漆黑的發絲在腦后像條細鞭,她俯視著這邊,白皙的臉滿是清爽與明亮。
“汝可知,隔墻有耳。”
聲音清亮而優雅,還帶著笑意,不像是被冒犯,反像是聽到什么樂子。
她從腰后拿出一條長鞭,以一種極其恐怖的手熟度甩向了李半巰——就是方才口出狂言的醉鬼。
為了不被波及到臉,原本還架著這李家子的幾人瞬間退開。
死道友不死貧道!
那鞭子一下子捆住了李半巰的脖頸,而后往前一帶。
動作如行云流水,本來醉得暈乎乎的李半巰幾乎是目眥欲裂地扒著捆在自己脖頸上的鞭子。
上面還有細密的小刺,扎得他脖頸滾出了血印。
“醒酒了?”
安陽體貼地問道。
李半巰驚悚地看著她,或許是因為她沒有穿著平時的一襲華服,這身偏中性的簡約服飾讓他毫無印象。
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安陽公主永遠端坐于高臺,金簪垂下,帶著溫和而不近人情的優雅。
“你可知以下犯上、謾罵皇室貴胄是何罪?”
安陽關愛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傻子。
“本宮想想,李家自尚書右仆射致仕后,幾年里好像就出了一個工部…侍郎,還有幾個余蔭的員外郎?”
“舞源再不濟也是明陵和裴家所出,她下嫁你還能如此跋扈?更不提華陽了。”
“聽說,李家這幾年為了能升個工部尚書可是絞盡了腦汁。”
費勁心思,上下打點的白銀更不提多少。
安陽輕笑了聲,將鞭子從他脖頸上松開,習慣性地抬起手想拿袖子遮掩住自己含笑的嘴角,卻發現自己穿的是個窄袖。
她眨了眨眼,指尖曲著,掩著唇笑了兩下,而后若無其事地放下。
“真想看看啊。”
少女彎著眉眼,俯視著地面上完全清醒了神志的人,纖長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層淺淺的陰翳。
“李大人知道自己幾年,甚至是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的表情。”
李半巰仰著頭,就看見那巨大的馬嘴沖著自己吐了口唾沫,糊了他一張臉,讓他眼睛都看不見了,掙扎著抹開。
“呃啊!”
辛勞到中年,就求那一步上升,而后因為自己的逆子一言而天崩地裂的時候,一定很絕望吧。
好巧不巧,今日聽到這些話的是安陽。
若是舞源頂多再在裴家和李家之間鬧一場,華陽指不定給他打一頓然后回宮和母妃告狀,皇帝要罰,卻也要端水。
安陽不一樣。
對于今日,她馬上想要的就是能通過這件小事上升到什么高度,能給她帶來怎樣的利益與娛樂。
李家可不同于什么普通伯府,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然裴家怎會想將舞源郡主下嫁給他。
昔日的李尚書之子弟在朝堂上還留有不少人,光是這一股新代就足以讓裴家動心送個女兒出去。
不然李半巰如何能在外的宴席里這樣夸大海口。
可惜被她聽見了,當真是命中注定有這一劫。
少女模樣清甜,抬起手揮開旁邊狼狽的酒鬼,視線掃了眼旁邊的人,出人意料的是一句客套話都沒有,輕笑了聲就轉過身了。
說完,她拍了下早已不耐煩地的踏云,它高高躍起,跨過圍欄往回疾馳而去。
那纖長的發尾在空中劃出一個凌厲的弧度。
她沒注意,有個人怔愣著看著她離去,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駕著馬回程的安陽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鎖定了褚衛所在的方向。
而后驚人的發現他竟然不是獨自一人。
或許是聽到背后急促的馬蹄聲,那高挑的少年太監反射性地回過頭,原本冷淡如水墨的眉眼瞬間染上了溫暖的色彩。
他眼中映出了騎著馬的少女的身姿,嘴角都下意識勾了起來。
“咦。”
安陽騎著馬停在她們身側,除開褚衛,最先看到的是眼巴巴看著自己的阮明櫻。
“你們是今天來學騎馬嗎?進展如何?”
褚公公默默地在一旁從荷包中摸出幾塊糖來討好踏云。
踏云像是用“你很上道啊”的眼神瞅了他一眼,而后欣然張開大嘴笑納。
阮明櫻滿臉郁悶。
“我剛剛騎上馬,不太敢動,過了一會兒馬睡著了…”
安陽眨了眨眼,想象了一下那個美麗的畫面,而后笑出了聲:“沒事,新手是這樣的,你別急,安全第一。”
本來是想來好好練練的阮明珠橫了一側的甘茹溪一眼。
“她來找臣女們的麻煩,想來殿下肯定是知道因果。”?!
殿下?
甘茹溪眼神一變,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位本來沒注意到自己的少女,因為阮明珠的話看了過來。
她大腦一片空白。
對啊,她早該想到的,能被一個帝側大太監殷切服侍的人,哪里可能只是“外地貴客”呢。
而還是一副少女模樣、絲毫不露怯的公主,除去已婚常年賦閑在家的華陽,便只剩下了安陽公主。
安陽看了眼甘茹溪,有些迷惑地挑起了一根眉。
很顯然。
她的記憶和褚衛某種程度上達成了驚人的同步。
兩人都只記得那天夜市的溫情散步,哪里還記得在相遇之前還有個首飾店的小爭吵。
“阮家小姐。”一旁的阮明櫻悄悄說了句。
安陽遲疑了下,這才將犄角旮旯里的記憶翻了出來。
“哦…如何?你這是找到本宮的表妹家里來,想要討要那根簪子?”
她奇異地問道。
說實話那只簪子她也就戴了一次就放著了。
安陽的妝奩里多得是一次都沒來得及“臨幸”的釵環,但她肯定不會把自己用過的東西送出去。
“不是!”
甘茹溪一下子沒控制住自己的聲音,等說完才發現自己有些夸張,手緊張地攢住了裙擺。
“我…臣女就是想道個歉,那天確實是臣女不知禮數,不知收斂。”
她很顯然鮮少這般道歉,緊張都險些要結巴,有些夸張地行了個禮。
阮明珠在一旁冷哼了聲。
知道了身份就知道見風使舵了,之前她可不是這副嘴臉。
不過阮明珠是自恃要做裴家世子妃的人,也不想再生事端。
“那日本宮在宮外無意暴露身份,所以借用了母家的姓氏,也無傷大雅,并非刻意隱瞞。”
安陽笑了笑,伸出手一抬。
她越是不生氣、不在意,便越是讓甘茹溪羞窘不已,無地自容。
之前在家中,父親也不知是從什么途徑知曉了她的行徑,在家狠狠地罰了她,她還不以為然。
此刻她才知道,父親到底是因為什么事焦慮了那么久,連頭發都愁白了幾分。
“本宮跑馬有些累,若是你們有心學習騎射,本宮可撥個熟手的護衛教導你們。”
阮明珠行了個禮,嘴上卻分毫不讓:“多謝殿下好意,此事便不必了。”
作為侯府嫡女的阮明珠自然不會完全沒學過騎射,在貴女之中這是必會的技藝。
而身為庶女還討人嫌的阮明櫻不會,她也不在意。
安陽沒在意她的反應,有深意地看了眼阮明櫻。
阮明櫻懂了。
會做飯的護衛還會騎射,教她這個菜雞綽綽有余了。
“本宮還有要事,便不攪擾你們了。”
安陽慢慢地馭著馬往馬鵬處走去。
等離她們稍微遠些的距離時,褚衛才拿出一塊干凈的方帕遞給馬上的她。
“殿下可是忘了拿帕子?這日程應付過去便罷了,哪需得流這么多汗。”
安陽垂著眼,陽光打在她身側的少年臉上,能清楚地看到他顯出幾分琥珀色瞳孔里的擔憂與埋怨。
她在意識到的一瞬間揚起了明媚的笑容,沒有伸手接過來,稍微彎下腰。
褚衛手一頓,開始輕輕地擦拭她臉頰上的淺汗。
其實剛剛風一吹都差不多要干了,只是太陽大,還有些燥熱所以留了些。
他沒注意,自己的動作比御膳房大廚切那文思豆腐的動作還要細膩。
“身上也都是汗,只能現在擦一下,回去洗漱了。”
安陽等他弄完才直起腰來,看著他把帕子折疊著好生收起來。
“現在精神有些亢奮,下午多半要困得不成樣子。”
她嘆氣。
“殿下安心睡便是,小事奴就幫您處理了。”
“好——”
兩人慢慢走遠。
阮明櫻看著兩人仿佛不自覺就能如畫的背影,感覺…反派組是真的!
而安陽又花了好一會兒安撫好甩尾巴還拿頭來頂她的踏云。
再三保證下次一定早些來找它,帶它出去玩,這才與踏云道別,在一旁樂呵呵的管事的寒暄中離開了馬場。
“好熱。”
安陽一下子趴到馬車里的涼席上,旁邊的漆盒中盛放著些驅熱的碎冰,讓車內的溫度不那么高。
她無力地癱軟在一旁的靠枕上,看著恪守禮節,如教科書般規整的褚公公提著下擺走進來。
“褚衛…”
“嗯?殿下可是不適?”
褚衛一上前,略顯涼的手貼住了她的額頭。
安陽軟綿綿地看著他,眼里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憂傷。
“大腿磨的有點麻,月事帶也悶得好熱,要換…”
她聲音悶悶的,像是無力掙扎。
“下次可莫要在身體不適時騎馬了,這是最后一次。”
褚衛搖頭。
“這邊回宮還有些距離,可要先去奴的府上換衣洗漱,再抹些藥?”
安陽手一頓。
而后用奇異又困惑的眼神看著面前無比體貼的褚公公。
“你府上有月事帶……?”
褚衛絲毫不覺得不對勁,從容地點頭,而后又用帕子擦了擦她已經有些沾著碎發的額間。
“以防萬一。”
安陽啞口無言,只能說這種隨時都做萬全準備的人,真的是不成功都奇怪。
“奴是要照顧殿下的人,哪里分什么場合和時候呢。”
褚衛無奈地嘆了口氣,伸出手:“殿下熱得慌便將外衣褪了吧,奴的府邸邊幾乎無人,您隨意些都行。”
安陽蔫蔫地看著他。
“沒力氣了,動不了。”
褚衛看著她這副樣子,伸出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長吧(探頭)
今晚0點還有一章,明天6點恢復更新時間哈
其他時間一般都是在修錯字和病句不用看,不是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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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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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幕籬遮著, 不知面貌、不知身形,更何談其性別的人被送進了宅邸之中。
禾夏與宜春伺候著,安陽坐著用熱水將身上的汗全刮拉了下來, 月事帶也重新換了。
安陽萎靡不振, 不知是被熱的還是被熱氣給熏得,身上有些無力。
不對勁。
她雖也知曉在運動后休息下來會有些脫力, 但現在的感覺更奇怪。
好像有些奇異的燥熱。
安陽身穿著薄衫躺在靠椅上, 手撐著頭, 眉頭不自覺地蹙起。椅上鋪著云鶴紋的錦緞, 觸之如細滑,不至于再捂出熱感。
知曉她在洗漱后還是無精打采, 褚衛急忙將房內周圍的所有人清空,保證無人之后才請來了大夫。
她現在體虛,即便熱,褚公公也不敢在屋內給她布置太多冰鑒。
現下還未回歸, 她看起來無氣無力的,想來一時半會都不太想動, 哪來得及回宮請太醫署里的人。
那老大夫坐在椅邊,面目清正, 甚至有幾分鐵面無私的味道, 抬起手在她伸出的手腕處把著,時不時看了眼懨懨的安陽的神情。
又問了問她今日的體狀和過去是否有過類似的病癥。
一盞茶的時間之后他左思右想,才下了判斷。
“小姐大半是不經意間聞到了那特殊之香, 好在量少,京中有些世家子弟喜好此聞香縱情, 價值也不低。”
褚衛瞳孔一縮,他看向安陽, 見她也茫然了下,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挑起了一根眉毛。
“僅僅是在面前不過彈指一瞬,也會持續這么久嗎?”
安陽狐疑地想到自己不過是把那李半巰捆了幾秒鐘。
京中貴胄好熏香養性,最后才是去潮除濕的作用。
她一下子沒聞出來,還是因為那家伙身上的味道太混亂了,差點沒給她熏到,酒味、香料和一些難以言喻的腥味。
明明沒挨多近。
老大夫板著臉:“它的功效就包括持久。”
安陽:“……”
無語凝噎。
褚衛和安陽都并非拘泥于世俗話柄的人,也因此這老大夫說得很干脆。
“所以,我還要挨多久?”安陽惆悵地問。
老大夫思考片刻。
“這藥性遇熱愈烈,大抵太陽下山就差不多了,你身子現在不方便我也不好給你開些解熱的涼茶。”
安陽滿臉“真是見了鬼了”的無語表情。
褚衛印著背起藥箱的老大夫走出門,眼里帶著些煩意。
他不過才離開殿下身邊多大一會兒,居然就能鬧出這種事。
“若是實在難受就紓解一下,陰陽調和乃是上方,她沾得少,用不了多少力氣,也免得有后遺癥狀。”
老大夫在門口和有些走神的褚衛提了句,就急匆匆大步走了,明明一把年紀了還健步如飛的。
褚衛敲門聽到里面少女輕聲一應,推開門進去。
安陽將本就輕如宣紙的外袍褪到了背后脊骨之下,相比起她本就纖細的身體略顯寬松的里衣搭在她身上,脖頸處好像還滲了點汗。
“殿下這般難受?”
褚公公快步走到她身側,面上帶了些自責。
“你內疚什么,是我沒注意碰到了外人。”
“若是奴在——”
他垂下頭。
“褚衛。”
她的聲音帶了些威嚴,而后又松了口氣,輕聲說道,“你也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跟在我的身邊,這些意外是難免的。”
說著,安陽手撐著床沿,坐直身。
漆黑的發絲垂下,落在她的鎖骨處繞了個小圈出來。
“月事期間我還沒反應過來,后才意識到我以前沒有腰酸無力的毛病。”
她朝著褚衛招了招手,笑著抬起手,指尖撫平了他蹙起的眉心。
“竟讓殿下反來安慰奴。”
褚衛語氣愈發愧疚。
“所以。”
安陽語調一轉。
“大夫走前與你說了什么?”
褚衛頓住,迎著她的注視,有些磕絆地開口:“他…說,如果,殿下實在是不適難挨,紓解一下就好。”
安陽茫然了一下。
可是她的…啊。
她意識到,這個意思是只要將這燥火稍微宣泄一下就好,其實和她在不在經期沒有關聯。
兩個人一時之間竟在房間之內陷入了沉默。
褚公公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欲言又止了半晌,拉起了安陽的手。
安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然,奴給殿下找些書目來…”
安陽:“……”
參考資料這種東西,她可能自己看過的比他知道的還要多。
“等一等。”
安陽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從源頭遏制住他真的準備去找點書來的動作。
少女的聲音沉靜,雖然嘴里的呼吸有些不同往日,但那皎白的臉龐上早已染上了不正常的緋意,連向來清亮的眼里都有些水意朦朧。
褚衛已經有些慌不擇路的感覺。
但他畢竟不可能真的給未婚未嫁的殿下出去找個身家清白的男人回來,更何況她現在不方便。
那些粗手粗腳的家伙怎么能碰他金尊玉貴的殿下。
何等荒謬。
“你來幫我。”
褚衛幾乎是整個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瞳孔驟縮,眸光閃爍,眼前是少女潔白如玉的手腕。
他整個人像根木頭,被她自然地拉著坐到了床上。
“你平時不也經常幫我按著肩背嗎?怎么現在不會了?”
安陽側過臉,疑惑地看著他,嘴角的弧度卻透著些許的惡趣味。
褚衛只感覺自己的心跳像在胸膛內敲鑼打鼓,震耳欲聾。
不可以,他怎可玷污殿下之玉軀。
可是,少女的話又如魔似幻般在耳畔響起,似若帶了無數細密小鉤的鎖鏈將他狠狠纏住,而后往深淵里引。
一通黑白交織,腦內混亂之后。
褚衛聽到自己的身體發出了相當生澀的聲音。
“殿下。”
少年坐上前,從背后伸出手,摟住她纖細的身形,托住安陽的手腕時。
任由那帶著異樣熱意的身軀貼住前身,剛出水還帶著香氣的氣息繚繞周身。
他才后知后覺,通過自己熟悉得仿佛已成習慣的動作中意識到。
正如安陽公主所說。
平日里,他竟已在不知不覺中,那么多次、習以為常地這樣貼近觸碰著她的身體。
褚衛甚至能在腦中勾勒出一副完整的穴位圖,他清晰到恐怖的記得懷中少女的特質,在按哪個穴位的時候會格外舒服亦或是敏敢。
他一時失語。
明明他的大腦里還在時刻記著要保持清醒,恪守本格,但他的行為早就已經順由自己心底…那污穢又充斥著僭越的想法。
“殿下。”
“不舒服要和奴說。”
安陽見背后的人無比鄭重地拉著她的手說道,而后從她指尖開始往下或用力或輕柔地按著。
少年的聲音好像不知不覺也被這床底間她的燥意所感染,喑啞的聲音在她盤輕聲說,還帶著些許熱氣,熏紅了她的耳垂。
安陽剛想說沒事,這樣的按揉不是經常來嗎。
只是她平日里總是拿來松筋骨的,和她想的能宣泄些火氣好像不太——
下一秒,耳垂被驟然含住,那帶著濕軟的熱意一下子讓她整個人都一僵。
安陽手一蜷,手指幾乎繃緊,下意識地開始發顫。
似乎是看她一下子產生了反應,即便背對著看不到她一下子溢出水意的眼瞳,也能從其反應過來。
褚衛壓著聲音:“殿下,放松。”
而后像是教學般將她死死按著的手指慢慢撥開伸直。
明明聲音還是體貼溫和的,手上的動作卻帶著極端的強硬。
褚衛作為太監自然沒經歷過所謂的風月情愛,但他見得太多,而且,重點其實不是這些經歷。
而在于僅僅是待在崇雅宮的這段時間里,安陽太過習慣于他的照顧。
連上床躺著很多時候都是由他抱著送過去的,更逞論之前的各種按摩,他很難不對安陽的身體了如指掌。
單薄的衣擺擋在兩個人之間。
他的手骨節分明,指骨下還留著薄薄的繭,擱著衣服在那仿佛有,又仿佛沒有隔閡的內襯上掠過,引得她有些無措地喘著氣。
“還疼嗎?”
安陽“唔”了聲,沒有說話。
褚衛說了聲“冒犯殿下了”,而后垂下頭嘴唇落在她纖嫩的脖頸之上,而后手在拭過天樞穴的時候尤其揉了下,而后才上移。
作為伺候她已久的人,褚公公自然不會在任何有可能露出的皮膚上留下任何印記。
“哈…”
安陽垂著眼,睫毛顫抖,有一滴汗不經意間滑到睫毛邊,眼里發著澀。
兩個人都衣衫整齊,窗外烈日炎炎,閉緊的窗沿泄不出半□□影。
褚衛的雙手像是精確到了極點,在照顧著她如初開花朵般青澀的同時,在安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用如驟雨般的攻勢揉搓,如彈琴般錯雜挑弄著那雪色。
她咬著嘴唇,卻還是下意識地從嘴角溢出了些許嗚咽聲。
“殿下莫要緊張,將奴當個還順手的器具便好。”
少年太監輕喘著氣說著,本是斯文的聲音此刻卻像是拉出絲的麥糖,黏稠得像是在空氣中卷出了個細密的網。
他的眼瞳漆黑,手中的動作卻果斷而干脆。
仿佛研磨著粉軟的果實,露出果心的嫣紅。
這原本清凈又典雅的房間內,只有輕又細的呼吸交錯。
緊閉的帷帳之內,少年的身影攬住身前顫抖著高仰起脖頸的少女,直至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下的聲音響起。
像是經歷過一場激烈短跑般的運動,有些失力的喘氣聲才逐漸清晰。
安陽軟著身子,側過身抬起手,在褚衛有些忐忑的躊躇之中,頭靠著他的肩膀,摟住了他的腰。
她的臉色還帶著未消的緋意,還有些水潤的眼里滿是饜足,像是剛從水里出來一般。
“好舒服…做得很好,我很喜歡。”
原本清脆的聲音此刻顯出幾分甜意,帶著些不一樣的依賴感。
褚衛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抬起手輕輕地抱住了她的腰,感受著這片刻的、原不該存在于兩人之間的溫存。
是,這是背德。
整齊的衣衫之下是他殘缺的身軀,他只不過是近水樓臺,先得到了殿下的倚靠罷了。
沒事的,殿下,沒有人會把一個太監當作情愛之中的敵人。
褚衛溫和著眉眼,掩蓋住眼底不知不覺層層堆疊的陰翳。
“殿下現下如何?”
“嗯,已經不怎么難受了。”
安陽有些綿軟地回答,眼里出奇地帶上了幾分倦意,身上帶著剛發泄過的清淺放縱感。
“但是要洗漱…感覺有點黏黏的。”
她垂下頭,感受著月事帶的負擔,有些接受著“人生就是這樣”的哀嘆。
“這都是小事,奴去叫人——”
“等等。”
安陽打斷了他,眼里帶了幾分鮮少出現在她本人身上的羞澀。
“打水就好,我自己來。”
褚衛手一頓,看著她很顯然酥麻還未散去,有些無力的腰,難得遲疑地皺起眉,似乎不太想放她一個人在盥洗室。
安陽:“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能不會洗澡?!”
她難以置信地瞪了褚公公一眼。
褚衛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那種過分的照顧,已經極度偏向溺愛。
“奴去吩咐,等會如果有事,殿下便喚奴一聲,殿下清洗之后出來換好衣服,奴再給您上些藥。”
在剛才,他已經發現了安陽大腿間因為騎馬磨得有些紅,但她好像已經習慣了,所以也沒覺得痛。
踏云也不是什么脾氣溫順的小馬,難得見她,可不得折騰一番。
褚衛輕聲連連囑咐,見安陽點了點頭,這才快步出去。
這個下午忙得不似以往。
若不是回宮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安陽真是想就地躺一晚上應付過去算了。
反正這里布置得也很合她心意。
“這點紅印又不是什么腫痛,不必這樣吧?”
安陽曲著腿,雪白的皮膚展露出來,唯獨大腿內側被馬鞍擱著的印記格外明顯。
“不可。”
褚衛明明是帶著笑容,卻冷酷得仿佛聽不進任何言語,繼續上前。
“多的是傷口當天無事,第二天卻疼得厲害的,殿下并非不擅騎射之人,怎會連這事都不懂?”
他體貼的看過來。
安陽:“……”
他的手心放著一盞小瓷盒,里面是濃厚的混合著草藥和花香的膏體。
“好吧。”
她放棄掙扎,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袖口放在身前,腿張開,見那膏藥被迅速涂在那泛紅處,為了讓這貴藥更好的發揮作用,使了些力。
安陽不自覺地腳腕彎起。
看著褚公公熟練的涂藥動作,能輕松窺見過去他到底有多少次受傷涂藥的經歷,快而準。
可是。
她沉默了半晌,干巴巴地問了句:“我不能自己涂嗎?”
褚衛手一滯,他抬頭看了看迷惑的安陽公主,又看了看自己已然迅速涂完并揉開的藥。
“可以是可以,但是奴已經擦好了,接下來用細布裹上就好。”
安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放棄了掙扎。
等大腿內側涂過藥的地方都被綁好,安陽已經舒服了許多,穿好褚衛早已準備好的長裙,坐上了馬車。
“結果也沒有午睡。”
安陽抱著不知何時已經換過一遍的靠枕,打了個哈欠。
“現在睡不著了。”
很困,但是閉上眼又覺得靜不下心神。
褚衛拿起茶壺,倒了杯茶,說道:“殿下回去忙一陣就困了。”
安陽沉默地看著他。
“奴準備了些爽口的茶點,殿下可要嘗嘗?”
她下巴擱在枕頭的頂上,看著正襟優雅端坐著的少年井井有條地在小案幾上擺著從冰盒中取出來的點心。
只見晶瑩剔透的黑色玉團在雪白的瓷盤上,宛如一粒粒碩大的黑珍珠,團尖還帶著淺淺的霜意。
“這漆團的表皮是用黑米制成的,里面細軟的酥酪,奶給得多些,沒多少糖。”
他側過頭,看過來的眼神帶著些殷切與笑意。
“殿下未用午膳,雖無食欲,卻也不能空著肚腹。”
安陽覺得自己像是不聽人勸的一家之主,家中賢內還要溫和著為了她的身體再三來磨她。
她挪了挪腰部,上身往褚公公的方向傾了傾,張開了小嘴。
褚衛彎著眉眼,拿花形的小勺托起這小米團,喂到了安陽的嘴里,看著她慢慢地吃著。
沒一會,她就又抬了抬下巴,喂進了第二個。
褚衛:“這物雖是熱食,卻因剛剛拿冰鑒存放了會,殿下不可貪食。”
安陽:“……”
她無言地凝視著褚衛,就在他笑著的時候驟然抬起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殿下不與奴說說,今日在馬車是如何遇了害?”
褚衛起身,坐到了手撐著臉頰,半斂著眼的安陽身側。
他聲音清和,帶著擔憂,讓安陽幾乎沒有辦法拒絕。
她向來是吃褚公公這份軟的。
“本也是要和你說的。”
安陽先開口,將說起這件事的性質一變,見褚衛一副洗耳恭聽地側過臉,繼續說,“只是當時路過看到一多嘴之人…”
她將上午的事敘述了一遍,額外強調了自己下的重話。
本來就很認真聽著她說的褚衛其實在她提點之前,就已經開始構思要如何順理成章的構陷這些人了。
不過,說構陷也不準確。
李家子弟其實破事不少。
財力雄厚的侯府以及公府向來是褚公公重點關注的對象。
褚衛不過是隨手一掐,就能想起他強搶民女害得家破人亡,最終審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的案子。
昔日李家尚書仆射之名不小,再加上財帛動人心,這種可大可小的案子,往往無疾而終。
這些年來李家地位不如以往,卻還算是撐著副骨架子,不是很好處理。
但也絕非動不了。
“殿下可找一時日與陛下提起,這之后的差事,奴多得是辦法從中插手。”
想通之后,褚衛勾著嘴角,篤定地說道。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安陽的行動能力何其之強。
不過是回宮第二日,她就捧著一罐早已熬制好的枇杷膏,氣勢洶洶地沖向了明政殿。
“什么?”
連本是看著奏折腦殼痛的皇帝聽到安陽主動來找自己時,都狠狠的一愣,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安陽來了?”
皇帝站起身來,兩手背在身后,左右踱步了幾圈,狐疑地看向身后已經隱隱有些老態龍鐘的王公公。
“她來找朕做什么?朕不是已經將褚衛送到她身邊了?有什么事是褚衛都沒辦法幫她做好的?”
皇帝雖對褚衛說不上全心全意的信任。
但他敬仰作為救命恩人的安陽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了。
本朝,結草銜環、寸草銜結之人往往更容易被人所看好嘉獎。
皇帝對褚衛的態度一直處于模棱兩可。
他若是真的一心向著自家女兒,那倒也不必真的要他的命去喂前朝的那些豺狼般的世家官員。
要知道,年紀輕輕的褚公公,辦事能力已經比很多年過半百的人用起來要順手了。
恰好,安陽也正有此意,人送就送了,怎么處置那都是她的事。
她可老有主意了。
也因此,皇帝聽聞她突然過來,就知道她肯定又帶著什么大主意來了。
板著臉的中年皇帝左思右想,又嘆了口氣。
“朕的乖女兒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不然哪里會來找朕呢。”
在一旁的王公公抬起頭,臉上帶著深深的迷惑。
誰能給那個小祖宗受委屈?嫌命長嗎。
殊不知,之前太子不過是不小心摘了她崇雅宮的幾個枇杷,就被她壓著練了整整三日的大字。
那孩子一邊哭一邊寫啊,最后練得手都有些發腫,繼后那可是敢怒不敢言。
而幾天后,太傅在陛下面前大夸,言道太子的書法進步頗大,筆跡隱現陛下之風骨——雖只有一點點。
陛下不知此事,回凰棲宮時還提起此事。
繼后卻再無話可說,事后還要送些禮去崇雅宮謝她悉心教導之善舉。
若說太子在繼后面前脾氣還說不上好,但在皇帝和安陽面前那可是乖得不行。
說到底還是一物降一物。
皇帝對自家人那態度和對外是兩碼事。
“你去迎迎她。”
皇帝瞥了瞥王公公,下巴一抬,示意道。
在外的安陽快步走著,步子穩而平,身上的淺紫的褙子印著一排大雁,隨著她的動作往后飄起。
“父皇!”
皇帝一抬眼:“哎喲,免禮免禮,這是打哪兒的風啊,把你給吹來了。”
黑發的少女妝容精致,眉眼如畫,頭上是兩排釵,裝點數個細小小的金花,偌長的織金紋裙擺幾乎曳地,如花般在冰涼的地上綻放。
她行禮的動作又快又穩,如行云流水,優雅得仿佛剛從墻上的仕女圖中落地現世。
皇帝裝作民間百姓的口吻險些把安陽逗笑,而后他就毫不猶豫地把桌面上堆積起來還沒處理的奏折塞給了她一摞。
“乖囡囡,有什么事,邊看邊說吧。”
安陽:“……”
她就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無了,明天早上6點見(倒下)
第28章 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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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無言地凝視著皇帝, 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哼。
中年老男人的小伎倆。
等一父一女在這書房內兢兢業業一上午,終于將堆積起來的事物處理得差不多了。
“太子還是年紀太小了。”
皇帝“啪”地合上最后一張奏折,而后感慨著歲月不饒人。
“為父還不到能頤養天年的時候啊。”
兩人離開書房, 到明政殿邊的清逸殿傳了午膳, 在無外人的情況下,皇帝也不樂意修什么閉口禪。
周圍服侍的人也只剩王公公與另外兩位擺膳人, 皆是帝側近身之人。
“先就知道你和舞源不對付, 怎么如今你反而幫她對付起她的前未婚夫了?”
皇帝不解, 拿著筷子往自家女兒的碗里夾了一塊薄肉。
知曉她愛吃些清爽的由民間時興起來的炒菜, 雖宮中大體還是偏向于燉煮,但每次她一來, 皇帝少不得要提前囑托一聲。
像個空巢老人,子女來了得想各種心思。
比如說為了不讓她說完話就跑路,讓她和自己一起看了一上午的折子。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減少事務的意思,能者多勞嘛。
剛好這一段時間, 足夠御膳房準備一桌適配安陽口舌的臺面了。
安陽差不多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碗中和著青菜的薄肉外皮呈淺淺的焦卷,是下鍋燒之前先取半勺油煎了片刻, 才讓口感不復油膩。
她不是不喜葷腥,只是這個時代很少有人能做到口感不膩不齁。
安陽當然知道怎么做。
她只是不會去吩咐皇帝身邊的人, 崇雅宮的人誰不知道她的口味。
皇帝沒辦法。
但作為一國之主, 他肯定不能讓他那溢出的慈父之心無處安放。
然后安陽就聽自己宮里的人和她說,有皇帝身邊的人來打探她的口味和她喜歡的菜譜。
安陽一言難盡。
她雖不想做飯,但寫寫菜譜也只不過一個時辰的事。
自己宮里的人收受了銀子, 未來她到皇帝身邊時強行被他拉下來共進午餐時,不用滿嘴白水煮肉, 便也給了。
她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那哪是為了舞源,我把人丟她門口, 只是想諷刺她和明陵、乃至于裴家人不是瞎就是下作賣女兒求榮。”
安陽撇了撇嘴,就著旁邊的小巧琉璃杯喝了口葡萄果釀。
她沒有絲毫掩飾,臉上完全沒有對外的恬靜溫和老好人面具。
不知是不是錯覺。
皇帝總感覺她身上有一點淺淺的,和褚衛評價世家紈绔時有點像的刻薄味。
明明口吻還是溫和優雅的,吐出來的字眼卻帶著毒。
“這回來也是因為他口無遮攔,冒犯皇室…”
安陽將之前早已準備好的措辭拉出來說了一通,先是狠狠地將他批判到了泥地里。
“子不教,父之過,他究竟是如何長成這樣還絲毫不知悔改的,想必李家也不可能不知曉。”
她想了想,又下了個重藥。
“我險些被他所害,好在反應及時,受藥效影響淺淡,喝了幾副藥昏睡了一場就好了。”
皇帝原本聽她說著之前的話,還一口湯一口飯,想著李家這幾年沒給他惹很大的麻煩。
尤其在李尚書仆射致仕之后,更是掀不起火花來。
要動的話從長計議——
直到安陽說出這話。
“噔。”勺子碰到瓷碗上,發出的輕聲。
在兩人都未開口的此時,顯得格外明顯。
皇帝臉色就不對了,他今天忙著處理政事,還沒來得及看密報,自然還不知自家女兒中了藥的事情。
她不會在這種事上撒謊,因為之后一看便知。
皇帝可不在乎那么多,只要有疑似下藥的行徑一律按死,沒得商量。
早年他還是皇子的時候,飽受藥毒之苦,對此事格外忌諱。
“朕知道了。”語氣帶著幾分陰沉與篤定……
這便是他定會處置的意思了。
話說到這里,很是覺得自己費了些口舌的安陽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抬起杯子又喝了幾口。
顧忌著她不喜歡太甜口的東西,糖給得有些少。
不過因為季節原因,即便是精心挑選出來的葡萄也難免有些酸,這個量也差不多合她的意。
“午后便不留你了。”
皇帝其實也看出她精神狀態不太好,只不過此時才得知是因為藥物原因。
他不知道,主要還是因為那藥性導致安陽沒睡好午覺,然后今天又起了個大早才有些萎靡。
只是將鍋毫不猶豫地扣到了那李家子的身上,準備之后慢慢算賬。
“您不留我,我也還有得是事要忙呢。”
安陽嘆了口氣,飯后漱了口,而后請辭,隨著皇帝和揮風似的揮了揮手,離開了此處。
她不知道,走后皇帝看著她送過來的枇杷膏,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皇帝哪里不知道她是來打這親情牌的,連苦情計和激將法都用上了。
女兒聰明,不肖似其母,看得清卻優柔寡斷。
知道他也看得清,卻也就吃這一套。
只余得宮室之內緩而綿長的嘆息。
……
回到崇雅宮。
了結了心間一件大事的安陽倚在靠椅上,手上拿著的赫然是有關太后被流離失所的農民截在半路的消息。
世家大多占據民間良田無數,盧家自然也不意外。
原本百姓們世世代代都已經習慣了這隱田的存在,雖受苛待,但也能僥幸生存。
褚衛派人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播盧氏準備加大糧收的消息。
大多數農民們能留下的糧都只能艱難果腹,要是雪厚凍人的冬季更是難熬。
向來只會逆來順受的百姓本也不會立即起事。
恰好褚衛讓人混入了農莊,宣揚著盧家的貴人正是當朝太后,馬上要回京的消息。
一時之間,眾人或被攛掇,或不甘受苦,紛紛起事。
盧氏所在之地為琰州,琰州刺史好像是崔家人。
崔家和謝家好似是姻親。
安陽放下手中的東西,抬起手寫下信件,給她的舊日恩師謝大人。
讓她借花神節考題之緣由,拜訪一下他老人家吧。
畢竟從盧氏手中能夠通過“順應民意”和“太后懿旨”的名頭,搜出來的田歸還于民眾,也是一樁能上奏邀功的好事。
更何況是盧氏這種以及日薄西山的世家了。
崔家之前也不過是不好明著對付,留了幾分當年的薄面。
這回遞上手的把柄不抓住,真是丟了他們的臉就是了。
安陽一氣呵成寫好信件,而后喚來宜春,讓她把這封急件速速送出,畢竟她明日就要登門拜訪。
要不是謝大人是個慢性子,她今天連信都懶得寫直接上門了。
……主要還是怕他出門登山釣魚,然后進門發現要找的目標不在。
過去也不是沒發生過。
就在安陽將花神節的事務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遍后,才放任自己閉著眼睡過去。
沒有出意外的,一困就想午睡,一午睡就做夢。
仿佛身上壓了個重物,讓她最多只能蹭一下指腹,只能喘氣,卻不能出聲。
安陽蹙起眉,睡得極不安穩。
她被抓在黑暗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眉心驀然落了點涼意。
熟悉的氣息擁了過來。
像是不想突然地驚醒她,動作緩慢,透著極為細致的溫和。
“殿下,莫要睡了,晚上又睡不著。”
少年的聲音帶著笑意與幾絲調侃。
安陽:“……”
她在太陽穴被揉著的時候慢慢睜開眼,眼里還帶著血絲,臉色比睡著之前更憔悴了。
褚衛真是又心疼她睡不好,又不舍得真的讓她不午睡。
“好點兒了嗎?嗯?”
他的聲音溫和得像是冬日的暖陽。
安陽無力地扯了扯他的袖擺,示意褚公公把自己扶起來。
然后褚衛就替換了靠椅的作用。
安陽剛掙扎著醒來,吐字都有些模糊。
知道她向來不樂意一件事說兩遍,褚衛即便是聽覺靈敏,也下意識湊近了聽。
“太后那邊能拖多久?不得讓那些被利用的百姓出事,此事本宮未與父皇說,明日你跟著本宮去謝大人府上商議此事。”
褚衛:“如不出意外,能拖過花神節,太后想扶持盧氏女,即便本人不在也定會另做打點。”
安陽抬了抬眼,半睜著的眼眸里滿是冷淡。
“盧氏如今不成氣候,本宮即使不給她什么名頭,別的世家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她踩在腳下。”
她語氣涼薄,不過是認為說得再是實話不過。
玉京之中,無論是后宅還是前朝,都是弱肉強食,所有人爭奪著那有且只有一份的尊榮。
“一個離宮這么多年的太后又能做什么?”
安陽靠在褚公公肩前,不經意間說的時候,都沒自覺到這隨意語氣中的傲慢。
她只是不想撕破臉,如果她真的動手把太后給拘禁了,皇帝頂多是為了顧全大局,把她也關在崇雅宮里禁閉。
這么多年,皇帝是個什么德行,安陽還能不知道。
太后卻好像總是認不清形式,想用出宮進寺廟靜養來逼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來扶持盧家——她覺得盧家才是她的退路,她的靠山。
而后一離宮就放不下架子,幾年未歸,這回是想借著花神節的由頭回宮,實則還是想幫著盧家。
茍延殘喘。
若是她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不會無緣無故想要盧家的命。
“殿下飲些姜汁糖水。”
安陽立刻脖子往后一挪,像是見了鬼一樣,滿臉拒絕。
褚衛看了看手中被宮人們熬制得散發著姜香的紅黑色甜水,又看向了態度堅決的安陽。
“殿下最近飯食也用得少,喝點熱的暖暖身子。”
安陽扯了扯嘴角,冷笑了聲。
“現在是夏日,暖什么身子,滾出去。”
褚衛眨了下眼。
安陽公主鮮少對著他說出這樣簡單粗暴的命令。
與其說是不適應或者失落,更多的是新奇。
“殿下不喜便少喝一些?”
褚衛試探,眼眸里滿是認真,上下觀察著安陽的神態。
很可惜,安陽在口腹之欲上要求不低。
她瞟了褚公公一眼,一反剛剛的冷意,勾起了個溫和的讓人背后發涼的笑容。
“你認為你能說服本宮?”
褚公公見不奏效,也不想難為她,放到一邊準備一會兒拿出去。
“不喜就算了,殿下莫氣。”
他抬手攬著安陽,手捏了捏她的脖頸,聲音討好。
“太甜了,齁嗓子。”
安陽皺眉,“唔”了聲,難得地解釋了下。
“這幾口糖水要本宮再拿好幾杯茶去咽下,肚子都要喝撐。”
“是奴考慮不周了。”
褚衛語氣誠懇,動作也沒停,將安陽本來因為沒睡好有的起床氣,還被他的這碗糖水給激起來的煩悶緩和了不少。
褚公公剛給安陽差不多把脖頸捏得舒舒服服,她就一伸手推開了他的肩膀。
“有點熱,不要成天摟摟抱抱的。”
在少年還有些怔愣的目光之下,這樣說道。
一時之間竟不好評價這是過河拆橋,還是鳥盡弓藏。
也差不太多。
“殿下穿得已經很單薄了,房內也放了不少碎冰塊。”
褚衛見她撐著身挪到床上,隨手拿了一柄畫扇來扇風。
“這還沒酷暑呢。”
安陽懶洋洋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悶得燥…”她蔫蔫地說。
褚衛竟不知她這樣怕熱。
那她昨天到底是怎么撐著那太陽跑完的馬。
純靠意志力嗎?既然這么怕熱,那下午時那樣難以忍受就可以理解了。
褚衛猶豫半晌,也不敢隨意給她加冰鑒。
可親眼目睹她背后的衣衫,隱約已經有些地方濕得貼到了她的脊背上,透出其下瓷白的皮膚。
“奴喚宜春她們來給您擦擦?您現下不適,晚些再洗漱可好。”
安陽抬起眼,不知是遲鈍還是思索地過了幾秒鐘。
“你給我擦吧,她們現在有事在忙。”
褚衛一頓。
雖他進來時確實未見到宜春,但又不是別的人不在,能頂上的總還有木樨。
再說。
宮人們能有什么事忙?再忙還能不伺候主子?
只是說這話的人是安陽,這意義自然就不一樣。
“那奴出去準備一下,您稍等片刻。”
他剛起身準備走,手腕驟然被床上的人伸手抓住。
褚衛最初反射性地想閃開,而后強硬地抑制住了本能——這里只有他和安陽在。
他如何能躲避殿下的伸手。
安陽抬起眼,匪夷所思地開口:“你不會拿熱水來給我擦吧。”
褚衛沉默了幾秒鐘,有些好笑地曲膝蹲在半趴在床上的少女面前。
他眼尾略上挑,眼眶偏深,面白干凈的臉龐上帶著些安撫。
只見褚公公抬起手,細長的手指撩過安陽耳畔的發絲,一捋放到了她的耳后。
“自然不會是熱水,奴給您煮些散熱、功效溫和的藥材,備盆溫水給您,好嗎?”
安陽聽完,見他還認真的注視著自己,點了點頭。
“…你去吧。”
“殿下小心莫要睡著了,奴叫人守在門外呢,再睡得頭疼晚上又休息不好。”
安陽:“知道啦,去吧去吧。”
她隨意地揮手,而后在床上如咸魚翻身一般換了個姿勢。
“呼……”
呼氣。
少女閉著眼,開始在心里默念心靜自然涼。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傳統的每年運動會——秋獵之前,直至酷暑,皇宮內的人以及大臣命婦們會集體避暑。
安陽幾乎沒去過。
她才懶得在馬車上長途跋涉那么遠的距離,納涼沒多久,在那不算大的說不上是宮殿的山莊還要經歷各種勾心斗角。
這種事多的地方往往有兩個特點。
地方不大,人多。
都不用她解釋,懂的都懂。
說不睡的安陽半斂著眼,迷迷糊糊,頭卻還是有些暈和疼。
褚衛的動作已經很快了。
但安陽像是被曬蔫了的小綠苗,蹭著蹭著,還是把衣服掀開了不少。
萎靡狀態的人很顯然不具備有抬頭看向窗外,通過日照和太陽方位來判斷時間的能力。
所以褚衛進出幾次,拿著幾塊大些的軟帕,桌上還擺了幾盆顏色很黑暗的水。
但或許是看起來可怕,聞起來卻并沒有很濃的中藥味,反而是淡淡的草香。
“你再晚些就可以等本宮明日起來洗漱了。”
安陽懨懨道。
褚衛輕笑了聲,端著一瓷盆,將巾帕放進去完全浸濕后疊著搭在盆邊,而后抬起手將仿佛奄奄一息倒在床上的安陽扶著抱到身前。
“殿下哪里熱得很?”
安陽無言地看著他。
她的意思是。
熱是一個整體在熱,不存在哪個部位格外熱。
出汗只是她發泄熱的一個現象,難道她頭上流汗就只是頭腦發熱嗎。
即便不會讀心術,褚衛也隱約感覺到了安陽那種微妙凝視其下的含義。
“奴的意思是,您想擦哪里?或者方便擦哪里?”
他搖了搖頭。
“可要奴給您寬衣?”
安陽遲鈍了幾秒,而后張開了手。
感覺自己像個等愛妾服侍,兩手一甩什么都不干的大款。
“幫我擦下背。”
安陽有些悶悶地說完這句,就垂下了頭。
漆黑的發絲被順到一側的脖頸邊滑下,被褚衛有些生疏地解開的衣服有的還沾了薄汗,單薄的衣衫愈發透明。
褚衛也沒猶豫。
這脫下來的衣服肯定是要再換一件的,動作也利落。
少女的脊背纖細而潔白,挺直的脊骨仿佛一條優美的弧線從上至下,剛剛被衣服貼過的地方泛著淺紅,在光下顯得有些滑膩。
浸潤了草藥水的巾帕覆上去。
溫水并不會讓人感到不適,從上緩緩拭下,沒過一會兒就開始泛著清涼。
安陽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那藥水蒸發吸走了熱,還是水里浸有清涼成分的藥。
反正她舒服了,嘴里的呼吸也沒有那么重了。
褚衛的動作徐徐,帶著規律,盡量面面俱到。
等整片背后擦拭干凈之后,褚衛又換了另一盆水,拉起了安陽的手臂,從肩膀開始順著筋脈緩緩往下擦拭,一直到指尖。
安陽的前身覆蓋著單薄的外衣,剛好夠遮住她的脖頸及以下。
“腿上還好,就是感覺有點黏黏的,不知是汗還是潮。”
安陽接過他遞過來的一塊嶄新的干凈方帕,手伸到外衣里,將自己的前半身囫圇地擦了一遍,而后隨手丟到了一旁。
“殿下過會兒還有什么事?”
“讀些書,準備一下明日和謝師的談話內容,擼會兒鴨子。”
褚衛聽著前面還正常的,都不是什么非要出門的大事,邊休息邊做都行。
直到最后一件。
他眼角抽了下,清雋的臉上難得帶上了些匪夷所思。
“殿下喜愛那只白鴨?”
安陽疑惑地反問:“還好?可能是每天在書房里,看著它在窗口快樂的,撲棱翅膀跑著,有種奇異的熱鬧吧。如果沒了它反而有些不習慣。”
褚衛沉默了幾秒鐘。
竟生出了長嘆一口氣而后扶額扼腕的沖動。
是他誤會了。
誤會這只鴨是殿下喜愛的寵物,沒成想竟是這只鴨子也給他演了一出乎狐假虎威的戲碼。
也罷。
“養都養了。”
安陽這樣說著,將旁邊早已準備好的衣衫拿起準備穿上。
褚衛剛想退避,就見少女面無表情,手卻已經不知不覺將手中的衣服紗一弄反而后打了個結。
安陽凝視著手中的衣服,仿佛在較勁。
“殿下,奴來伺候吧?”
安陽:“……”
她沉默著將手中的衣服遞了出去。
看著一雙巧手的褚公公三下五除二將衣服整理好,而后非常自覺地閉上眼抬起手,快速地將衣服在她身上籠好扣上。
“殿下現在感覺如何?”
“好多了。”
安陽側過身,赤著腳踩在地毯上,發絲如綢緞般散在背后。
“殿下若是有意,花神節的時候也可以帶著它出去遛遛。”
褚衛走到她身后,有些生疏地從妝奩中拿出金鏈和玉梳。
從發頂一梳梳到尾。
他手一頓。
褚公公其實只是想幫她將這一頭青絲束起來,以免她脖頸后面剛用藥擦過一般就又被捂出汗。
他只是突兀、忽然想到了民間的習俗。
鏡中的少女悠然又從容,手中還捏著小巧的簪花,沒注意到他的走神。
也或許是褚衛隱藏得很好的緣故。
對。
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他的思緒驟然停住,亦或者說是他必須強制自己停住那漫無邊際的放肆妄想。
人要學會克制,更何況他是個太監。
天生就會克制。
想到這里他竟然覺得有些好笑,即便這笑下隱藏著無盡的卑微與黑暗。
苦中作樂,哪個太監不會。
天生處于最底部的“殘缺者”,連最凡俗的外人都會嘲著太監上青樓的笑談。
手中的玉梳光滑又色澤清澈。
褚衛用金鏈給她簡單地在耳畔扎了兩束發,而后簪上了芙蓉花飾,帶上一如既往的笑容,指尖是她細膩的發絲。
“殿下,可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時間設錯了是我的問題otl
第29章 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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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
公主臥房。
少女發絲間金絲纏繞, 精致的臉上帶著笑意,她坐在椅子上,雙腿上赫然是一只鴨。
褚衛也覺得和一只傻樂的鴨斤斤計較的自己也很愚昧。
但少女的柔荑在鴨身上捋了一遍又一遍, 它還時不時“嘎”一聲, 動動翅膀。
褚衛的凝視逐漸變了味。
區區一只鴨子……!
兩人面前赫然是棋盤,就目測而看, 白子勢危。
安陽瞇著眼笑, 又一子落下。
玉石造的黑子光滑細膩, 從她相夾的指尖落下“噠”地放置于棋盤之上。
“承讓了。”
褚衛視線一挪, 嘆了口氣。
“是奴技不如人。”
他起初是想拿把琴來,為安陽公主奏樂的, 卻不想她今日沒有聽琴的興致。
算起來,安陽也已經許久沒有召樂師了。
宮內除了美人撕頭花吵架以外的娛樂少,她就拾起了棋盤放置于桌中央。
安陽提出“在崇雅宮內,既要在下棋, 便不可無注”,這項臨時編篡的規矩。
反正在崇雅宮她說了算, 誰敢置喙。
褚衛點頭接受。
他又能有什么不能給的?即便是身家性命,即便不壓為注, 難道就不是安陽的了嗎?
因此這局于他而言, 幾乎無任何損失。
至少當時,他是這樣想的。
“殿下可有要求?奴無不盡力。”
他坐于椅上,看向安陽。
褚公公不知, 安陽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通過下棋的賭注這種方式來達成的。
卻沒想到,她搖了搖頭。
“不急, 再來一局,結束后本宮再與你說。”
少女的笑容清甜, 仿佛山間清露。
褚衛收拾棋子的時候有些困惑,還有什么要求是有必要攢著幾個一起說的嗎?
但他也沒問。
原本長著兩只腳坐在安陽大腿上的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在那小片地方搖著翅膀挪了幾步。
褚衛拿著棋子的手一頓。
他的視線落在那只仿佛大智若愚的鴨子身上,眉頭不自覺的一跳。
而坐在褚公公對面的安陽,她沒有在意在自己腿上興風作浪的鴨——不過就是個寵物動一動罷了。
她看著少年太監用食指與中指夾住白子,那細瘦的手仿佛比那玉子還要再白一些,像冬日的瑞雪。
安陽思緒一晃。
又想起了那個燥熱的下午,正是這雙修長的手來回撫弄,明明同樣青澀,卻又來勢洶洶,比往日的柔和要用力許多。
她眨了下眼,就這樣等著褚衛將手中的棋子落下。
和安陽下棋哪里能這般走神。
她勾著嘴角,知曉褚衛的注意力時不時會挪到她懷里的鴨子身上,即便他偽裝得很好,也不惱。
垂下的發絲時不時掃了鴨子的腦袋上,讓它不習慣地晃晃腦袋。
褚衛本就沒有求勝之心,只是會認真地掙扎一下而后放棄。
不到幾盞茶的時間,第二局安陽也喜得了勝利。
“殿下還要下嗎?”
褚衛輸了之后起身,出門從守在門口的禾夏手中拿了一壺熱乎的花茶進來,為她倒上,順便問道。
現下不算晚,但也已經到可以入睡的時間了。
安陽不以為然的一揮手:“這才哪兒到哪兒。”
褚衛:“……”
下午沒睡好也沒能讓她晚上能早睡但凡一點是嗎。
他淺淺地嘆了口氣,卻已經有些驚人的習慣了的感覺,站起身,出門拿了少許茶點進來。
安陽瞟了一眼。
真的是少許,基本就是一兩口的量,像是生怕她晚上積食似的。
她順手將早已在她懷里又坐又被擼得有些毛躁了的鴨子放到地面上。
鴨子“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仿佛出入無人之境。
別人滿不滿意不知道,反正褚衛是滿意了,又拿了一盆洗漱的水,一旁的紅木托上的瓷器小盒還放著香膏。
安陽非常習慣地抬起手,任由褚衛拿著帕子與浸了花露的水,從里到外地將自己的雙手極其細致地擦了一遍。
她看著褚公公這吹毛求疵般的動作,一時之間有些好笑。
看來,褚衛他是真的對那只在她的腿上呆了半個時辰的鴨有很大的意見。
就在少年太監拿著干帕想給她瀝干手指上的水時,安陽突然已抬手,濕漉漉的手貼到了褚衛的臉上。
然后在他蒼白的臉上按出了個水印子。
褚衛懵住了。
一是因為安陽這樣玩笑到有些接近親昵的舉動,二是因為…他臉上的粉被水弄掉了,就會花了。
被水擦掉的地方露出他真實的膚色。
或許是因為安陽的動作沒有很輕柔,被她掠過的地方有些泛紅。
“殿下!”褚衛抬起手,握住了安陽的手腕,有些欲言又止,眼里掙扎又有些尷尬得不知所措。
他既不可能掙脫安陽的手——他也不舍得這樣由安陽主動的、皮膚相接的觸碰,又不愿意這副半花了臉的模樣一直待在她的面前。
“好啦,你把手幫我擦干凈,而后去洗漱換衣再來與我說些話。”
安陽像是剛搗了亂卻又從容不迫的壞女孩,彎著眼笑了笑才放下手,卻又幫他指明了道路。
“……是。”
他語氣里滿是無奈,卻依然頂著這副已經花了半邊臉的妝,將她手中的粉與面膏給重新洗干凈,而后抹了一層薄薄的香膏。
“奴先告退,殿下若是累了便歇下。”
褚公公快速地行了個禮,而后在安陽隨意地目光下匆匆告退。
此刻,他依然沒有意識到安陽話語中的細節。
有什么敗局要求,是需要“洗漱換衣”的?
又或者說。
褚衛過于在意自己在安陽公主面前的外表,潛意識里自己仿佛也是要倚靠這副身子來邀寵的,再加上她隨意的玩笑,也算是關心則亂了。
以至于他認為,即便是沐浴焚香后再與安陽夜話片刻,也是理所當然的。
安陽手中捻著手中的棋子,放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地往上空仿佛硬幣般拋著。
既說明天要拜訪謝師,就讓她想起了謝家嫡次子,也算是她昔日半個伴讀的謝紀明。
這樣想起來好像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年紀小,卻不代表不知事,謝家長子成親的時候,謝紀明還曾在謝師課下問過她。
以后準備和怎樣的人成親。
他說他未來的妻子必定是個溫婉賢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持家修身的貴女。
安陽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謝紀明也小,臉上還有嬰兒肥。
他還小,安陽的殼子里卻不是個小孩。
所以她非常溫和地揚起了甜美又假天真的笑容,說了句。
——你做夢。
把向來金尊玉貴受全家人重視的謝紀明給弄得眼睛通紅,還咬著嘴巴死撐著不掉眼淚。
安陽不以為然。
在身為嫡公主的她面前難道還想擺架子?
想都不要想。
事后謝師問起她。
安陽自然坦誠相告。
她直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存在,還剛好嫁給謝紀明。
把謝師逗得不行。
他又在謝紀明的面前,問安陽相同的問題。
安陽:“姿容昳麗、守身如玉、知書達理、懂得變通,還要聽弟子話的。”
謝紀明:“?”
你,你這比他又好得到哪里去嗎?!
謝師也一愣。
“好殿下,你這要求和紀明差不得太多吧?”
安陽搖頭,認真地反駁。
“還是差得很多的。”
或許是因為她當時看著年幼,所以這副正經的樣子也看得格外可愛,忍不住想多她聽掰扯幾句,也算是童趣。
謝師:“此話怎講?”
或許是上了年紀,說話風趣不少,也少了中青年時的很多頑固和憤慨,人變得寬和很多。
“弟子首先沒有要求他的出身,也就是家世,也就是說他即便沒有家財只是平民百姓也可,謝紀明可是說的是世家貴女。”
安陽一條一條地說。
“其次,弟子說的是知書達理,遠沒有到謝紀明說的要樣樣精通的地步,只要聰明即可。”
“最后,持家這種事,弟子身邊多得是人能做,并不強求他執掌中饋。”
她真的在謝大人的面前三段式地講出來了她的道理。
謝紀明狠狠地呆住了。
“這樣,還不夠寬容嗎?”
說完后,她還歪了歪頭。
謝師摸著胡子點了點頭,而后看向了謝紀明。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謝紀明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滿臉糾結地被自己的同窗上了一節課。
學會知足,學會認清現實。
此時,門被敲響打開。
安陽的思緒回籠,看著少年眉眼清秀,顴骨邊上和眼眶周圍還隱約有些被熱水擦拭過的泛紅,他衣衫齊整地走了進來。
“殿下,可有話予奴?還是賭注需要奴來履行?”
褚衛見她抬了抬手,坐到了棋盤的對面。
棋盤上無一子,早已被安陽順手收拾干凈了。
安陽抬了抬下巴。
“本宮既然贏下了這兩局,完全不提要求自然是不可能的。”
褚衛傾身,一副任她吩咐的姿態。
少年纖瘦的身形在這燭光之下格外明顯,斜打下的影子落在地毯上細細的一條。
單薄的脊背呈弧線,圓領露出他略低的細脖頸,隱約能看到衣領陰影打在鎖骨之上。
安陽坐在椅子上,和平時的優雅完全不同,她手肘擱在椅臂上,手背撐著臉頰,兩腿翹著,足上的鞋將落未落。
見她不吭聲,褚衛蹙起眉,稍微抬頭,剛好對上她直視的目光。
“你能保證聽本宮的話嗎?”
褚衛感覺到氣氛有幾絲異樣,卻仍然不明她為何這樣開口。
像是在質疑他的忠誠與否,卻又好像…不太對勁。
安陽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殿下可盡信于奴。”
褚公公認真地回道。
安陽欣然揚起了燦爛的笑容,指尖似是在空中畫了個豎線,從上而下。
聲音輕,卻在這寂靜的房間內無比清晰。
“很好,你輸了兩局,現在,脫兩件衣服。”
褚衛瞳孔一縮,向來靈動的大腦竟一下子沒轉過來。
……
什么?脫…?
褚衛知曉所謂的閨房情趣,卻沒有想到自己剛洗漱好穿戴整齊,就像是把自己這盤新鮮的菜端進了安陽公主的房里。
他驟然明白了安陽剛剛的那幾次確認,和故意留了一次的賭注。
現下可是夏日。
即便是從頭裹到腳,最愛層層疊疊從里到外的宮裝,也沒有幾層。
坐在椅上的安陽身上幾分肆意,眼里有些玩笑般的狎昵。
“怎么呢?”
剛剛答應得好好的,現下不樂意了。
褚衛脊背幾乎是僵住的。
但他反應很快,或許是因為安陽的這般放縱,他也難以抑制住自己的思緒。
這兩件衣服既然沒有點名具體是哪兩件,便也能由他控制。
那么。
如何憑借這具身體更多的吸引到她的視線呢?
這樣瘋狂的思緒瞬間蔓延開來,一股詭異的酥麻感從脊骨底部往上躥起。
本不應存于一個太監身上的奇異快感躥了上來,幾乎讓他感覺到頭腦發熱。
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褚衛有時過于敏感,但有時候又會有些意外的遲鈍——牢獄中如同來自地獄滾燙熱鍋里的呼喚和尖叫,混雜著濃重鐵銹味的腥氣。
被他親手扼殺的生命,如落在米袋中的一粒粒米,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像是木頭制的偶人,只會面無表情地俯瞰生命墜落。
人是會麻木的。
就像被溫水煮著的青蛙。
在美好的每一天的日常里度過,就仿佛浸滿了血絲的雙手不存在,被磨利的劊子手也能沐浴在陽光與關懷之中。
用他對安陽公主的那復雜不堪的僭越之“愛”來麻痹自己。
無比可悲的是,褚衛即便讀書萬卷,依然有著大部分太監的劣性。
因為缺少了一部分,便想去追求另一種更加尖銳的刺激感。
這份污穢的陰暗像是釘子般深深地扎在他的脊骨里,永不掙掉,好像會伴隨他一生。
即便是安陽公主挑起的這話。
即便她渾然不覺。
褚衛卻迅速隨之攀上,像是從地底的惡鬼般緊緊束縛住她的雙腿,難以掙脫。
只是他格外聰明和運氣好,披了一層足以蒙蔽大部分人的外殼。
而安陽思索了一下。
這番話對古代人來說難道還是太過火了?還好吧?
就在她準備退一步說,可以讓他去一側的屏風后面的換的時候,褚衛動了起來。
眼前的少年試圖保持面上的淡然和恭敬,卻還是有些難以掩飾的羞恥,未曾敷粉的臉上有些緋意,更不提耳廓的紅暈。
當然也不排除這是他裝出來的,但很顯然安陽并不在意。
褚衛先是將那最外的圓領袍的盤扣一一揭開,骨節分明的手指動作細致,指尖靈活,卻并不快。
他大抵也是沒想到,自己剛穿上沒多久的衣服,此刻竟要在公主的閨房件件脫下。
大部分讀書人,亦或是世家貴族會把褪下衣衫當做尊嚴被剝離,踐踏。
褚衛不過是個想媚上的太監罷了。
尊嚴這種東西早在他變得殘疾,被宮內捧高踩低的人肆意剝削和凌虐的時候消失得毋庸置疑。
對。
和他服毒自盡,就為了保全生前體面的兄長不同。
只要能活著,要什么尊嚴。
當他在兄長的尸體面前吐出毒藥的那一刻,他早就選好了自己的路。
褚衛開始在大腦內千百遍的回想起那些正值花期的寵妃應有的姿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不可過于刻意,也不可矯枉過正,端著顯得做作。
他從未如此認真的對待一件事。
好像想將每一個動作都精確到最合適的角度。
最外的圓領袍被緩緩從他高挑的身體上褪下。
這件竟就是最閑寬松的衣服了,里面的衣服幾乎都或多或少貼在了他勁瘦的身形上。
安陽原以為他會從外往里繼續脫。
卻沒想到褚衛既沒有去屏風后面,也沒有脫掉下一件,而是背過了身,開始解最下面的里襯。
安陽眨了下眼。
背后只能看到他在挪動的手,只能隱約看到他里面確實有一件很薄的衣服被他擱著外衣解開了系帶,而后抽了出來。
少年脖頸都像是被這夏夜的溫度引得泛起淺紅。
也可能是布料摩拭過帶起的。
他半蹲下,將那兩件衣服都非常工整地疊好,接著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才轉過身來,重新坐到了安陽的對面。
不知是現實如此,還是安陽的錯覺,她確實感覺褚衛身上的白色衣不再齊整,貼著身體的部分開始變得明顯。
安陽視線飄過,隱約能看到他白衣之下緊實的弧度。
“殿下,奴愿賭服輸。”
他正過面容,認真地看過來。
安陽覺得自己像是壞心眼的主子,挑弄一個正經人,她手依然撐著臉頰,彎了彎眼。
“好,你輸了兩局,讓你一回,本宮執白子。”
雙方棋子顏色調換。
不知是天色開始變暗,還是兩人之間有暗光浮動。
安陽落子的速度快了些。
別有用心的褚公公很快就發現了,她甚至一改往日溫柔刀的棋風,攻勢急劇了不少。
她竟是在下快棋。
“傳聞,真正有天賦的棋手會在下錯的那一步,感受到指尖如針刺的疼痛感。”
安陽看著他落子的位置,嘴角的弧度擴大。
褚衛手頓住。
第三局,敗。
他嘆了口氣:“奴早說過,奴那點速成的棋路自然敵不過殿下。”
“不?本宮很欣賞你,敢于坐上本宮對面的位置。”
安陽隨意地說。
“本宮其實沒有很會下棋,只是腦子里多背了幾本棋譜罷了,只是時下太少的人愿意把時間花在這上面。”
“前幾年的時候,在花神節的棋弈這一項,竟無一人敢坐到本宮的對面。”
她大失所望,即便是華陽依然多次相邀,依然未曾再出現在那弈賽之中。
眾人懼于她的才華橫溢的名頭,她作為謝大人之徒,官家之嫡公主的身份。
不過。
安陽看了眼他的領口。
“你是只剩兩件了嗎?”除了褲子以外。
褚衛沉默著點了點頭。
“再脫一件吧,不下了,棋下久了我眼睛都有些花。”
安陽隨意地抬了抬手,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只見褚公公抬手在衣領處里外都看了看,思忖了幾秒鐘,還是將更薄的那件脫下了。
過猶不及,他想著。
而安陽懶散地爬到了床上。
或許是這三局棋確實消耗了些她的精神,她并沒有之前那么神采奕奕了,躺在床上,而后拍了拍床。
褚衛剛準備將褪下的衣服拿起,就被她用奇怪的眼神看著。
“?”他手一頓。
“你不會覺得本宮那三局棋是白下的吧?”
安陽震驚地看著他。
這年頭誰不是無利不起早啊。
褚衛見她又拍了拍床,遲疑了下。
不知道安陽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他躊躇著走了過去。
剛坐下,就被安陽張開手一攬,結結實實地抱住了腰。
安陽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那驟然僵硬的觸感,但顯得懷中的手感愈發削瘦。
“今日就輪到你侍寢了,小美人。”
她懶洋洋地說著,往后一拉。
…沒拉動。
安陽眨了眨眼,因為她之前的杰作,他身上穿得幾乎比一般人睡時還要來得單薄。
她掌心和手指隨意地一動,便能觸摸那白衣之下明顯的弧度線條。
可能是被抱住之后過于緊張,他甚至刻意地放緩了自己的呼吸,但還是有熱意傳來。
“殿下,夏日可不缺人暖床。”
褚衛輕嘆口氣,無奈地想轉過身,卻被她手抱住動彈不得還往后拉。
安陽公主突然的固執,好像分毫不容人反抗。
他身上帶著股剛出水的皂莢味,還有僅來得及提前準備好的,衣服上的香料味。
安陽很顯然不為所動,她往里躺下,隨意解開發間的發飾,而后頭放在枕頭邊,任由漆黑的發絲散落在床上,一雙眼眸注視著褚衛。
又拍了拍床。
褚衛按捺下心中隱秘的愉悅感,起身先是熄滅了所有燈燭,而后順著她的手,拘謹地躺到了她的身邊。
若是冬天就好了。
褚公公突兀地想。
他嘴角略勾,一邊唾棄著自己的裝模作樣和卑劣,一邊想著那是個能將安陽公主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正當擁入懷中的美好季節。
“殿下,睡吧。”
他輕聲說道。
安陽眸光微閃,抬起手拉住了他的手指,而后握住。
“你以后還敢和我下棋嗎?”
她問得很認真,還帶著些許玩笑般的調侃。
“殿下若想,奴自不會不愿。”
褚公公情難自禁地勾起嘴角,反捧握住她的手。
“殿下只需要將奴當個好用的器具便好,無論是玩弄還是肆意使用,奴都心甘情愿。”
他說的好聽,聲音斯文,用詞卻有隱約透著些在床笫之間的特殊含義。
“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不知道我有多想在中間斷章,唉。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驚小羽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很窮請讓我暴富 65瓶;瀘晚 20瓶;果凍我要喜之郎、裴元家的小師妹、一只貪吃的荷蘭豬、戲子 10瓶;卡薩布蘭卡的蝸 9瓶;改邪歸正 6瓶;風都知道 5瓶;syenrab 2瓶;魏紫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0章 諄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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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謝府門口。
拜訪曾經的老師, 安陽和之前蒞臨阮府完全不同,帶著半車的禮品,穿著也偏普通貴女, 未用皇室常用的玄金以及正紫。
少女的發髻精致, 插著曇花簪,天青色的褙子里穿著月白的長裙, 她抬起手, 手腕上還掛著只白玉手鐲。
“安陽。”
來正門口迎接安陽的是謝紀明, 今日謝府拒絕了任何訪客, 大門口難得清靜。
褚公公比安陽自己反應得還快。
他目光一下子就鎖定到了門口的青年身上。
謝紀明看著比安陽公主要成熟一些,身上帶了些灑脫, 更多的是書香世家的雅致。
他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
褚公公站在馬車下,剛伸手想托著安陽的手將她帶下,就看見安陽拎著裙擺就跳下了馬車,在他睜大的眼里走向謝家門。
褚衛眼底的陰影一深, 瞥了謝紀明一眼,而后雙手籠在袖里, 快步跟在安陽的身后。
“你在玉京啊。”
安陽擺了擺手,跟著他往里走。
若是她不說, 謝家里不少人一時之間都無法判斷出她是誰。
謝紀明:“你真是說話不饒人, 我這幾年何時去離過京?”
安陽:“也不重要,沒什么影響。”
褚公公一邊為他們的熟稔感到心驚,一邊又想起他們年少同窗。
他跟在隨意聊著天的兩人身后, 便有些難以抑制內心的翻涌。
謝紀明視線瞟了眼身后。
他向來習慣外人恭維的目光,只是……
老笑面虎的褚公公對著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謝紀明想到, 之前在安陽身邊的一直都是宜春與禾夏兩位一等宮女。
而此刻的這位。
有些少年氣的太監帶著溫吞的笑容,眼尾卻凝聚著一股難散的血腥戾氣。
他亦步亦趨, 以守衛者的姿態跟在安陽身后,模樣看起來年紀不大,卻帶著常人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老成精明感。
謝紀明不傻,他不可能沒聽說過皇帝的諭令。
他沒想到的是,安陽竟會如此信賴于這位…風評“不太好”的太監。
安陽與謝師關系好是眾所周知,且無半點虛假。
安陽公主母后早逝,阮家也并不像個拎得清的。
說句偏忤逆的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謝師是真的拿安陽當半個女兒對待的。
也就是說,安陽把這位褚公公都帶到謝家來,那必定是真的也將他當自己人。
如果說之前對褚衛的觀感有些差,謝紀明此刻對他便愈發有些復雜。
但凡知道褚衛干過多么慘絕人寰的事,都很難對他抱有正面的印象。
即便是皇帝的命令,他也原本可以不做得那么毫無人道的。
可褚衛沒有,他用最極端的手段塑造了能止嬰兒啼哭的惡鬼般的奸佞形象。
但昔日同窗又是一副極力要護著他的姿態。
也不知道祖父能不能接受。
謝紀明想著,在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在煩憂。
褚衛也在冷淡地心中掐著指尖算計著。
只有安陽毫不在意。
她拎著裙擺,快步走向謝師所在的園內,漆黑的發絲在空中仿若蝶翼飄飛。
花園內花團錦簇。
褚公公帶著笑,掐著嗓子與身旁同樣被安陽無情落下的謝紀明嘮嗑著。
對面在糾結,褚衛卻不在意。
他哪里會不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尤其在世家面前。
可即便再厭煩,也不得不撐著笑臉來應付他嗎?
褚衛勾著嘴角,有些惡劣地用相當恭維的話與謝紀明夸贊著他們一路走過來的花園。
謝紀明原本聽著好好的。
——以前客人來訪也最愛夸獎謝府的繞池石景觀與盆景。
聽著聽著感覺不對勁。
褚公公夸得真誠,可前面的安陽公主看都沒看一眼,再加上皇宮內的景致也分毫不差。
稍作兩句寒暄便罷了,還說了這多就變了味。
果不其然,謝紀明仔細一看,就見褚公公的視線也沒落在那盆景之上,目光停留在恪守著禮儀,卻步伐超快的安陽身上。
屬實是心不在此。
得了。
謝紀明想嘆氣。
走快點吧,也別讓祖父等久了。
褚衛輕笑了聲。
他哪里看得慣和安陽公主但凡有親近一點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昨日兩人共枕眠,他此刻面對這些礙事的人,心情不那么燦爛,卻也并不算差。
即便他并沒有睡好,大部分時候都是注視著安陽的睡顏。
他睡,而后醒來。
褚公公只不過是想要享受一把睜開眼,視線第一個落在的便是安陽公主身上的這種美如幻夢的遐思罷了。
他從未想到。
這件事,竟然能夠實現。
安陽可不管后面兩個人的交鋒。
少女如飛回的燕,急而不失禮地跑向了謝大人。
謝師手中捧著一盞熱茶,半瞇著眼,坐在高堂之上,甚至有些老態龍鐘的味。
隱約聽到外面的動靜。
謝師視線一動,就看見安陽快步朝著他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匍到他膝蓋上,嚇得他馬上把手中的茶安穩地放回了木桌上。
“哎喲喂,這是做什么。”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別人搬著,緊跟著她進來的箱子,一下子皺起了張老臉。
“你每次來啊都和散財童子似的,弄得像是為師這偌大的謝府缺你這點,你可多攢攢你未來的嫁妝吧。”
謝大人先是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安陽站在他面前連連點頭。
“你每次都點頭,從來沒聽進去。”
謝大人手一拍椅臂。
后面的謝紀明和褚公公跟著走進來。
謝紀明見狀,笑著開口調侃。
“祖父之前還總提呢,安陽無事不起早,平時都不出宮來看看他老人家——”
“說什么呢!”
謝大人瞪了自己的不孝子孫一眼,而后咳嗽了聲。
“為師的好蓁蓁,你這回來必定是有重事與為師說,下人都已被為師提前屏退。”
安陽笑了笑,側過身,表情輕松地抬了抬手。
“褚衛,你也先在外等一會兒。”
“是。”
褚公公一行禮,迅速退到房外,動作之快謝紀明都未反應過來。
謝大人看著自己的孫子:“你也出去。”
謝紀明:“誒?那孫兒告退。”
外人竟是他自己。
他愣了下,而后也轉身離開,出門看到不遠處站著的褚衛。
那纖瘦的少年背影看起來有些單薄,像是被宮中的戒尺刻意丈量過,挺拔而筆直,與那宮規分毫不差。
聽到身后的聲音,褚公公略微側了側身,眉眼平和,只余得少許溫潤的笑意。
這人身上帶著股常見的疏離感,待人接物卻顯得謙遜文雅。
若不是謝紀明早知褚公公的那些事跡,光是看到他的模樣,也絕不會想到他便是褚衛本人。
“謝公子可是在準備來年的恩科?”
褚衛含笑看著他,“可是有成家的打算?”
謝紀明一頓。
萬沒有想到,躲過了三姑六婆,居然還有個太監沒能在這上面放過他。
“謝某當前一心準備科考,成家之事尚且不…”不急。
“嗯?”
褚公公略抬了抬眉,“謝家大族,挑選正妻便更是慎重,再三斟酌也是應當,可也要稍作留意,免得出挑的已經被提前下聘聘走了。”
謝紀明:“……嗯,嗯。”
“不過也切莫好高騖遠,花神節將近,想必能知曉貴女們的水準,也好知個底。”
怎么感覺被催婚了。
謝紀明心情復雜,原本覺得這位有些晦暗莫測的感覺也不知不覺消散了些許。
“安陽姐姐!”
“安——誒,兄長?怎么是你在外面?”
不遠處傳來一對少年少女的聲音。
褚衛和謝紀明齊齊側過身看了過去,直接奴婢們急匆匆地跟在兩位主子身后。
“世家大族就是人丁興旺。”
褚衛望著走進的人,半瞇著眼,不咸不淡地說了句。
其中一女看起來年齡與安陽公主相仿,但單看骨相,應是要大些許。
而那位喊“姐姐”的則是個看起來偏小的少年,應當還是在是書堂上學的年紀。
“紀鶯,紀朝,你們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謝紀明扶著額,看著跑到他面前的兩人。
他們是隔房的堂兄妹,紀鶯和紀朝是親姐弟,卻是另一房的。
“安陽姐姐來了,我自然要來啊。”
那少年抬起頭,像是長著張娃娃臉,本就不算大的年紀看起來更是水靈,滿臉鄭重與意氣。
謝紀明瞬間抬起手想制止他:“停停停……”
可惜他失敗了。
謝紀朝緊接著繼續說道。
“我可是勵志要嫁給安陽姐姐的人!”
謝紀明滿臉一言難盡。
本是不在意旁邊兄妹們打鬧,思索著事隱約有些走神的褚衛,聽這話,視線瞬間挪了過來,挑起了眉。
謝紀明看著身側饒有興致的褚公公,張了張口。
“孩童之語,不可當真。”
他覺得還能掙扎一下。
真的。
謝紀朝:“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真,真的。
“差不多得了,想攀附安陽公主的人多得是,哪里輪得到你。”
謝紀鶯毫不猶豫地扒開了自己的弟弟,抬起手先和意識模糊(?)的謝紀明行了個禮。
謝紀明:你好,請問重點是這個嗎?
“殿下與謝大人正在說話,想來現在暫無閑暇與兩位說話。”
這聲音一出,才將謝紀鶯的注意力拉走。
謝紀鶯狐疑:“不是宜春?”
面前氣質溫吞的人看起來年齡和她相仿,唯獨上挑的眼尾略顯凌厲,聲音也斯文得像半個書生。
“叨擾,咱家隨行殿下而來,姓褚。”
褚衛略微抬了下手。
謝紀鶯愣了下,才慢半拍地意識到他是個太監。
褚…這個姓氏有點耳熟啊。
反而是她身邊的謝紀朝用相當危機的目光盯著褚衛。
他的警惕目光明顯到讓褚公公瞇著眼,不禁失笑。
外面的氣氛和諧中透著詭異。
而另一側,堂內僅坐著安陽與謝老爺子兩人。
“此次前來拜訪恩師確實有些事。”
安陽坐在謝大人的身旁,抬手先為他斟了一杯茶,熱氣繚繞而上,沾染到指尖。
“一是樁急事,信中略微提到,有關琰州隱田之事,弟子不便直接與崔刺史致信,少不得勞煩先生一回。”
“這件事為師看過信之后去稍作查探了,對那崔家是樁大喜事,也與謝崔兩家關系有利無害,只是。”
謝大人摸著胡子語氣一頓,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安陽。
“你把事鬧這樣大,是想在皇太后回來之前給她找點麻煩?”
安陽搖了搖頭。
“弟子只是想把她截在半路上,別在第一次經由弟子手的花神節上鬧出事來。”
謝大人:……
確實,也是個辦法。
“二便是花神節考核一事,弟子準備除了與往年相同的禮樂射御書數棋畫外,還想稍作增添了插花、制香以及工藝的科目。”
安陽說著,指節點著桌面,不知不覺與旁邊的高齡恩師達成了驚人的同步。
“原是想著若是閨中女眷,增添刺繡一項也不錯,但若是假如考核,耗力耗時,不當場繡有舞弊嫌疑,反而得不償失,因此作罷了。”
“冠冕堂皇。”
謝大人搖了搖頭,毫不避諱地指出她的心思。
“你若是真覺得有這些紕漏,那為何不廢除那工藝?造機關修繕建筑這些事可比那刺繡麻煩得多,你憊懶,但還能記著工部缺人之事,卻不愿為了那刺繡的收錄與傳承盡一份心力?”
安陽怔愣了下。
她想的時候不覺得,此刻被謝師點明,才發現自己潛意識里那本不該有的輕慢,不由得蹙起了眉。
“蓁蓁,為師不是想責備你。”
謝大人嘆了口氣。
安陽望著眼前的老人,相比當年,他的眼眶已然有些渾濁,里面確是滿滿的擔憂與和藹。
她下意識攢緊了手指。
這世上真正關愛著她的人乍一看很多,但細數下來卻鮮少。
“安陽”乃她作為皇帝嫡女被賜予的封號。
從小受封之時,幾乎所有人都這樣稱呼她,包括她的親生父親,也就是皇帝本人。
只有這位恩師從她剛被教導時,受封之前喚她的本名,現在依然保持著這樣的習慣。
她之姓乃國姓為“容”,其名為元后所取,單字一個“蓁”。
幼時便被作“蓁蓁”。
“為師知曉你不喜那雞毛蒜皮的爭斗,但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你有相較于常人更寬宥的視野,本也是好事,可你本不該下意識漠視了下方的人。”
謝大人放在安陽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長嘆了口氣。
他自然也發現了,安陽對于那花神節是有些懨懨的,將其當做了玩弄權術的局,便不愿太過費心費力。
事實上,正因為往年的花神節都是這樣的,她才會有這樣的態度,但又暗藏了那么一丁點的期待。
謝大人不奇怪。但不能因為過去是這樣,就一直保持,不去推行。
“若你一如華陽公主那般,為師便不會與你這般說了。”
“蓁蓁,不是所有人生來就有這樣的條件來俯瞰眾生,為師花了許多年才勉強去除這天生的傲慢,便也不希望你也浪費這么多的時間。”
“道路上的小商販是不愿念書嗎?閨中勾心斗角的女子是不愿當官嗎?有時候不是他們不想,而是沒有那個條件。”
“因為你可以理解,所以為師才希望你能做到最好,即便第一年不夠完善,還有明年,后年,你現如今也才剛及笄罷了。”
安陽垂下眼,點了點頭。
“先生之教誨,弟子會謹記于心。”
她正著神色,非常認真地記下了謝師這番鄭重的話。
安陽一直是傲慢的。她其實也有自知之明,因為她上輩子便是如此,習慣于從虛浮的上空,鏡里看花般望向下方。
看了,便覺得知道了,卻并無所感。
這輩子的身份更是一國貴公主,也沒有真切地感受過茶米油鹽之苦,切身體驗過其他人的艱難處境。
她一直都活在自認為的“通情達理”之中,連一點感同身受的通感都匱乏至極。
這也是執權者最容易犯的錯。
“校考在即,如果這堆事今年來不及便也罷了,你的身體最重要。”
說完那些話,謝大人咳嗽了幾聲后,又緩和著表情,關愛的與她說道。
“先生放心,弟子心中有數。”
安陽又為他倒了杯茶,看他已然有些骨瘦嶙峋的手,上面還有外出的曬痕,小心地放下茶壺,幾乎未發出半點聲。
“最后一件事,想必就是那小子了。”
謝大人清了下嗓子,視線往外瞟了一下,而后不解地看著安陽。
“皇帝此舉是因你而起,為師不奇怪,但你是?”
“先生。”
年事已高,顯然是經不起嚇的老爺子端詳著眼前正值花期的少女,她臉上帶著淺笑,但不是敷衍又虛假的面具,而是真情實感。
不詳的感覺驟然升起。
“他是弟子從父皇身邊要來的,乃弟子的入幕之賓。”
謝大人:“……”
“………………”
老爺子顫巍巍地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安陽都準備再與他說一遍了,誰知他抬起手作巴掌狀示意她“停”。
謝大人緩了緩神。
他有個孫兒臭小子覬覦安陽,還不聽勸,說了多少次謝家不會與皇室聯姻,那小子就不信邪,還說要離家出走,就要倒插門。
謝大人本是嚴厲拒絕的。
但,此時此刻,在聽到自家好徒兒把一個惡名昭彰的太監當了入幕之賓,巨大的荒謬感從天而降。
剎那間,謝大人覺得還不如讓自家那傻孩子倒插門呢。
“守身如玉…竟是這個守法?”
謝大人滿臉大受震撼,無法理解。
閹了?
聽話,太監那可確實是聽話了,至于姿容昳麗…剛剛瞅了幾眼,好像是長得不錯。
可那是個太監啊!
怎么會有人找男寵,找太監的呢?
在這種時候,謝大人反而希望安陽能正常點,和華陽公主學一學了。
至少華陽公主找的各路人,什么書生,伯爺,都是些正常男人。
一個太監,而且是聲名狼藉、惡貫滿盈的太監…
謝大人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頭,仿佛也扶住了自己搖搖欲墜的理智和常識。
本就沒有未來的情況下,甚至可以用暗無天日來形容。
他不是不知道,過去時不時就會有太后與太監穢亂后宮的逸聞,這不是無中生有,深宮寂寞卻也并非難以理解。
但,安陽這才多大啊。
她才剛及笄呢,才那么小一點。
謝大人眼神恍惚。
他還以為自己來得及,拼一拼,萬一還能活到抱抱他徒弟的孩子的時候。
這,這還有機會嗎?
“蓁蓁啊,你別嚇為師啊。”
老爺子聲音都情不自禁地顫抖了幾下。
安陽:“……”
“沒在開玩笑呢,弟子也不是一頭熱,您難道還能怕我干出什么為愛癡狂的事嗎?”
她嘆了口氣,笑道。
謝大人看著坐在他身側的少女神態從容而理智,并無半點玩笑與輕狂,心也不由得從半空中落下了許多。
“你要好好考慮啊,為師不是逼著你,只是怕你所托非人。”
老人家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看得安陽都心疼的好笑了起來。
“歷來不少癡男怨女,尤其是和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他們都覺得自己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治愈他們的傷痛,成為他們的救贖,覺得他們之前不愛人,是因為還沒遇到自己…”
安陽:“咳,咳咳…”
謝大人睜大眼,瞪了她一眼。
“你別笑啊,為師和你說正經的呢!”
安陽喝了半杯茶,有樣學樣地抬起手在老人的手背上輕拍了拍。
她彎著眼,笑容滿是真摯。
“你放心,弟子再不濟,也是個嫡公主,更不會因為情愛而犯傻。”
“就怕你們年少慕艾,一腔熱血愛上腦。”
謝大人深深的嘆了口氣,像是已經見過不少這樣的悲慘案例,語氣都透著滄桑。
“在這方面您大可放心。”
“弟子永遠也不會落到那般地步。”
她的聲音篤定而自信。
堂內二人又稍說了些閑話,而后被外面幾個小家伙的聲響給吸引了注意。
兩人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走到門外聽著喧嘩之處。
只聽見。
“年歲小怎么了,安陽姐姐喜歡什么樣,我就往什么方向努力,我為姐姐守身如玉,勤耕不輟,學至登堂入室,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站到安陽姐姐的身側!”
“好了,謝紀朝差不多得了啊。”
謝紀明和謝紀鶯一人一邊,把帽子都歪了的謝紀朝死死架住。
謝紀鶯眼神有些飄移,一股他愛咋咋的味,其實根本不想管這弟弟。
但是完全不管,好像也不太合適。
——好歹堂兄在旁邊杵著呢。
剛走出來的謝大人表情難受了起來。
真是個小冤家。
好在他身邊的安陽仿佛已經習慣了。
謝大人竟有幾分奇異的釋然。
大抵是丟臉已經丟習慣了,好像這也沒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文過半了出現了女主的真名,不愧是我×
早就取啦只是一直沒必要寫,我自己都是叫她安陽(。)小名“蓁蓁”是準備以后拿來發糖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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