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編的嗎這個……”
溫南星抬手,帶動那只草戒在秋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有狗尾巴草,有不知道哪摘的白色小野花,還有像薄荷葉一般卷邊的葉子以及鼓囊囊的幾顆小花苞。
組合一塊,像一枚戒指,更像大自然的禮物。
“好看嗎?”岑黎淡笑,自問自答,“比易拉罐的好點兒吧,編著玩。”
他注視著那枚草戒覆蓋的位置,心里想的是什么時候換個別的東西上去。
溫南星心怦怦跳,隨手撿起一片落在腳下的銀杏,“好看,我也要編一個。”
“嘖,人呢?岑黎!快點啊等你的鍋呢!”陳躍從廚房探出一個腦袋,發現倆人還在說小話。
沒完沒了呢還!
岑黎搬來張椅子,讓人坐著,隨后他們就開始打掃小院,先得把落葉清一清,騰出一塊干凈的位置,然后再架工具,燒烤爐子,炭火……
陳妙妙則是攤開一副飛行棋,招呼準備幫人掃落葉的溫南星跟她一塊消遣。
“你去吧,我倆準備一下食材。”岑黎拍拍溫南星小腦瓜。
“一會兒指不定還有某人的發展對象要過來,再不開始準備,他能急得把人掐死。”
“發展對象?”溫南星視線默默瞟過去,后知后覺驚訝,“他談戀愛啦?”
岑黎意味深長:“真談上就不會在這兒干晃悠了。”
陳躍沒聽見兩人悄悄咪咪說什么,總之快煩死他們了:“算了算了,我去搬桌子,里面沒打掃,都是灰,還是在外面弄吧。”
于是兩撥人都集中在院子里,一方穿著圍裙穿串,一方蹺二郎腿耍賴。
陳妙妙:“這步不算,骰子掉地上磕到小石子了,重新來重新來。”
溫南星:“嗯。”
過了會兒,陳妙妙又:“桌子太小了,不然骰子肯定還能再轉一圈,重新來重新來。”
溫南星還是:“嗯。”
骰子咕嚕嚕在桌上轉了一圈。
點二。
陳妙妙恨自己的手不爭氣:“……好吧,二就二,小溫哥哥到你了。”
“好。”
溫南星正要準備接骰子,只見眼前落下一片陰影,唇邊遞來一顆青提。
“我幫你?”岑黎捏起那枚骰子。
溫南星抬頭,咬開青提,頓了一下說:“好。”
骰子自由落體,在桌面旋轉,十秒后停下。
幾人努力去看上面的點數。
岑黎揚眉:“是六啊。”
他拿起棋子走六個點,僵持不下的對局破除,黃棋抵達終點。
“贏了。”
陳妙妙瞪大眼睛看著那枚黃棋落回原位,大聲控訴:“你不算,你投的不算!”
岑黎摁回她蹦起來的腦門:“你都賴皮多少回了,還不允許我場外援助?”
“收拾收拾,把桌上空出來,要是閑著沒事做就過來,幫著把肉串翻面,灑調料。”
然后和溫南星說:“吃水果,多喝點水。”
陳妙妙:“?”
偏心偏到大西洋了。
掌心放進來一盤果盤,溫南星抿唇笑,給小姑娘拿一塊西瓜。
陳妙妙憤憤塞進嘴里,眼睛覷著岑黎,又‘哼’了聲,這才朝熏氣沖天的燒烤架走去,含糊不清地問:“調料呢?在哪?”
“問你哥。”岑黎說。
陳躍疑惑:“為什么問我?我怎么知道你放在哪。”
岑黎扭頭:“不是說好的我們帶廚具,你們帶食材?調料呢?”
“食材……那也沒說還有調料啊!”陳躍反駁,比誰嗓門大。
岑黎幽幽偏視線,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所以,我們現在只能吃食物最淳樸最原始的味道是吧。”陳躍摸摸鼻子。
岑黎淡然:“是啊,多健康。”
“要不,我去買吧,附近有超市或者小商店嗎?”溫南星站在一邊,也幫不上什么忙,他喝了兩口水,接著提議說。
岑黎蹙眉,第一時間拒絕:“不行。”
眼睛才剛好一點,戴著眼罩走路太危險了。
陳妙妙自告奮勇:“我我我我,那我跟小溫哥哥一塊去!”
溫南星:“沒事,我——”
“我跟你去,”岑黎沒搭理小姑娘的請求,脫下圍裙,“這邊路口就有一家超市,走過去不遠。”
溫南星點點頭。
他們走出校小院,慢慢悠悠穿過居民區,在人來人往的路口依舊牽著手,直到進了一家小型賣場,位于菜市場二樓。
這里兜售的種類很多,多到溫南星有些詫異,竟然還有服裝區,著實琳瑯滿目,熱鬧非凡。
溫南星一進超市大門就被各種試吃迷昏了腦袋。
“少吃點,你忘了我們還有大餐,”岑黎不是想制止他,這是善意提醒,“現在得買剁椒醬、耗油醬油、味精、胡椒……”
燒烤簡單,燒烤醬制作起來可太復雜了,肉類還需要提前一個小時腌制。
“還有孜然。”溫南星嘴里還有果干,推著小推車接上一句。
岑黎捏捏他的手:“聰明腦袋瓜。”
兩人在調料區挑選了良久。
“就干料和濕料兩種吧,拿回去自己調,其他還有東西要買嗎?”岑黎確認著購物車里的品類。
“沒。”溫南星說完,又想起來,“家里是不是沒有牙膏了?”
溫南星掃視一圈,去另一側找牙膏,隨意選了兩種,又買了兩瓶洗手液。
正準備回去,他突然駐足腳步。
吸引他的是三個英文字母,AIR。
整個貨架上擺著的全是不同品牌,不同包裝,各種炒飯用具。
溫南星轉頭看了眼停留在飲品柜前的人,然后再轉回去。
鬼使神差,伸出罪惡之手……
然而手指尖剛接觸到塑料封盒,一道聲音傳來。
“拿這個。”
溫南星扭頭,岑黎在他身后,淡聲問:“你喜歡桃子味,還是草莓?”
語氣平常得像真的在問他喜歡什么水果。
不等他回答,大手一揮,購物車里已經多了許多花花綠綠,瓶裝盒裝……
“換著用。”
“……”
余光里有人走過,溫南星耳尖頓時漫上一層粉紅。
“去,去結賬吧……”
兩人很快商超結賬走出去。
樓下是菜場,附近是熟食店。
人來人往,岑黎視線稍稍移動,又貼近一些和溫南星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忘了點東西,回去買。”
“那我跟你一塊去。”
“不用,有點遠,我很快。”
離開前,他又折返叮囑:“待在人多的地方,別亂跑。”
溫南星有點疑惑,但還是道了聲‘好’,指著陽傘下的座位:“我去那邊坐會兒。”
岑黎摸摸他腦袋:“去吧。”
這座小鎮彎彎繞繞的路多,但靠近海,基本都是筆直的道路,靠近居民區的一側種著許多樹,恰好成了一條林蔭大道。
三三兩兩的路人在上一個路口時大多數都轉去了海邊,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掰著手指頭數同他擦肩而過的有多少人。
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岑黎走進一家店,如尋常的客人一般空手進去,拎著一個白塑料袋出來。
接著,他拐進一條小路,像是要抄近道回去……
“跟了我們一路了。”
聲音從背后傳來,溫頌腳步停在原地,轉過身。
岑黎望著男人的眼睛,冷聲問:“你想做什么?”
溫頌微嘆一氣,全然沒有被發現的心虛,他不躲不閃直視回去:“聊聊吧。”
“關于溫南星。”-
下午的咖啡店沒什么人。
大多數情況下閑暇的人們只會在中午休息時間在這里小坐。
不像這兩位,一個模樣同明星,溫柔笑著但讓人難以感受到暖意。
另一個眼神發冷,卻在進門后幫一位不方便彎腰的孕婦系了鞋帶。
兩人已經在坐了很長時間了,像朋友但又有點針鋒相對的意味。
岑黎心里也在權衡,快半小時的時間,他們就跟店里請來的托一樣,占著茅坑不拉屎,手里端著杯咖啡裝深沉。
而對面的男人確實戴著耳機,小口品嘗著咖啡的醇香,單手滑手機,像是在看什么重要的資訊。
“你要是只是想找人陪你喝茶,就應該去街口的局子,而不是在這里浪費大家的時間。”看著他溫文爾雅的模樣,岑黎眼皮一個勁地跳。
溫頌目光很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后將手機平放到桌面,兩根手指推過去,仿若在推一張支票。
半晌,他開口道:“這是星星小時候的照片。”
岑黎:“?”
岑黎:“等下,什么?誰小時候的照片?”
他蹙眉盯著溫頌,對方稍稍揚了揚眉峰,視線朝下落,看了眼屏幕,再回到岑黎身上。
岑黎將信將疑地拿起手機翻閱。
相冊里確實都是溫南星的照片,睡著的,抱著奶瓶的,懵懂的,第一次學會走路的……
好萌……
岑黎還沒反應過來溫頌的意思,以至于他翻著仿佛沒有盡頭的照片,一時間有些恍惚。
等會兒,他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溫南星嬰幼兒時期的照片?
直到翻到接近末尾,他看到一張眼熟的合照,矮一些的小男生抱著一束花,站在背景為學校禮堂的地點,笑著,定格。
竹馬竹馬。
岑黎先入為主,已經將親近劃在了戀人這一板塊上,他甚至忘了詢問對方姓甚名誰,自然也沒辦法將他們在‘親情’這一欄聯系上。
但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一個長得像母親,一個長得像父親罷了。
沉默的一段時間過后,岑黎恢復淡然置之的模樣,將手機推回去。
“所以?”
溫頌似乎意料到了他的反應,收了手機往下說:“從他三歲開始,我就有意識地記錄他的成長。”
“星星他,其實從小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認真,學習,交友,對待所有人都先捧出自己的真心。”
溫頌笑著,但眼底卻無半分笑意,他抿了口咖啡繼續說:“這樣單純的性子很吃虧對吧。”
岑黎攪動著吸管,漂亮的拉花被他糟蹋得一塌糊涂,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圖案。
“你想說什么,沒必要繞彎子。”岑黎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掌握一切。
如果沒人看見他微攥的拳頭的話。
杯子底部輕磕杯墊,溫頌正坐:“我確實不是來看溫南星的,你應該明白吧。如果你只是單純地假期消遣,那么我認為你們沒繼續下去的必要,反之……”
作為商人,溫頌這是在談判,但作為兄長,他卻是擔心溫南星被人欺騙。
“那就更加沒必要,他現在的選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正確的,”溫頌一針見血,“他不能留在這里,你們不合適。”
誰合適?你?
“你覺得什么合適,誰的選擇合適,”岑黎氣笑,“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都有價值,而你……你站在什么立場來批判他。”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個完全聽話的物品,你可以去玩具城,選一個合心的機器人,不論是結婚還是什么……”
已經沒有繼續聊下去的必要了,岑黎起身,丟下最后一句話。
“還有,別把你那些思想強加到他身上。”
“你懂個屁。”-
岑黎找到溫南星的時候,他身邊圍了不少人。
像是在看街邊的小畫家畫畫,又或者是圍觀街頭賣藝。
看見岑黎后,溫南星對那位女孩說:“我得走了,相信你會找到和你一樣喜歡吉他的人。”
然后起身朝著路邊的男人走過去。
黃昏又要落下帷幕,路燈像個老頭,磨磨蹭蹭閃爍好半晌才亮起。
他拋下他的小音樂家,獨自離開太長時間了。
深呼吸一氣,岑黎過去,接過他手上的購物袋:“忘了那家店具體位置了,等很久了嗎?剛才那是……?”
溫南星搖搖頭。
“一個喜歡吉他的路人,她求助,我幫她調了一下音。”他說,“然后她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組樂隊,我拒絕了。”
“樂隊,哦你那件粉色的衣服……”岑黎嫻熟地握住他的手。
“嗯,是以前的隊友,朋友。”
溫南星說著以前和朋友們玩樂隊時候的事情,岑黎安靜地聽著。
岑黎的掌心干燥溫暖,常年訓練的因素,上面有一層摸上去老舊且磨砂質感的繭子。
溫南星已經習慣被他牽著往前走,這讓他很有安全感。
他們順著這條街慢慢走回去。
月亮馬上懶懶散散地出來營業了。
忽而‘砰’地一聲,驚了兩人一跳,再一看天空,絢爛的天女散花。
“有煙花,看!”溫南星指著遠處,眼睛明亮。
海邊不知道哪里有人在玩呢。
近距離觀看,有些壯觀。
岑黎順從地望過去,正想說他看到了,很漂亮,突地,他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推了點東西進去。
他低頭,看見的是同樣編織的草戒。
唯一有區別的是,中間是一朵小橘花。
草戒固定在底部,尺寸剛剛好,溫南星笑起來:“禮尚往來,我也送你一個。”
尾音剛落下,岑黎猛地扣住他的小音樂家的腦袋,把人抵在開滿橘花的墻壁上吻他。
第52章
“你們……”
陳妙妙瞇著眼睛,看著兩位買了一個下午調料的哥哥們,環胸質問:“吃辣椒了嗎?嘴怎么辣么腫。”
她合理懷疑他們是不是背著自己出去偷吃小夜宵了。
而兩位哥哥呢。
一個臉頰紅蘋果似的透著亮色,一個沒事人一樣,甚至面上帶著詭異地笑。
都不說話。
噫!
陳妙妙猛地一陣雞皮疙瘩,反正在她看來那笑得實在是太讓人驚悚。
“我都串完了你倆才回來,”兩人遲遲露面,陳躍給他們一個你們自己體會的眼神,“趕緊開火吧,都趕不上飯點了。”
這倒是,天已經烏壓壓黑沉下來,可還沒吃上一口熱乎飯呢。
聽見聲音,岑黎順勢扔過去一袋子調味料,連多走幾步都不愿意,像是煙霧繚繞的地方有臟東西似的。
陳躍接過,瞇了瞇眼,眼尖地發現了好兄弟藏東西的動作:“喲,怎么,怕烤個肉把你的小戒指烤焦了啊。”
岑黎發出‘呵’的一聲,繼續把寶貝收起來,放進盒子里。
再下一秒,陳躍就‘喲’不出來了,因為他的發展對象已經到跟前了。
挺可愛的一姑娘,綁著麻花辮,穿著簡單的衛衣牛仔褲,靦腆地和他們打招呼。
陳躍這下可管不了別人了,眼里就剩下人姑娘。
岑黎那邊又在熱戀期,黏黏膩膩。
只剩下陳妙妙一個人端著果盤,打開電視看泡沫劇。
果然,小孩就該獨自坐一桌。
開飯的時間到了,可陳躍非得要秀一手他的拿手好菜。
于是在陳妙妙的抱怨聲中,裊裊白煙升起。
“無聊嗎?”
岑黎指著一臺老舊的音響問:“想不想聽點音樂?”
溫南星望過去:“什么音樂?”
“隨便什么。”岑黎插上電源,“我爺爺,他是個麥霸,家里必須配備一臺點歌機。”
‘叮咚’兩聲,音響就自動連接上了。
“小老頭以前出海回來就愛在家里哼歌,從祖國唱到法國,從戰歌變調到羅曼蒂克……”
溫南星面色復雜:“爺爺他……好特別。”
岑黎笑了。
或許是音響的噪聲,像極了一位老朋友的呼喚,隔壁的孫老頭沒了老伴,又不樂意一個人喝悶酒,自己抱著兩瓶紅酒就找上門來了。
“老遠就聞見你們這兒的香味了,一想這里又沒人住,我還尋思是碰到什么鬼打墻了呢。”
老院子多年沒人住,大門都有些老化。
孫老頭嗓門不大,但響亮,剛一進門就看見陳躍。
“嘿,孫叔啊,好久沒見您了,最近身體怎么樣?”陳躍有些驚訝。
孫老頭脊背稍彎,是年輕時候干活留下的后遺癥,他們這一代人就沒閑過,勞碌了大半輩子,總聽著人說享清福享清福。
現在年齡上來,退休了沒事做了,整天待在家里卻開始嫌棄悶得慌。
這不就來湊熱鬧了。
“就那樣就那樣,年年都讓體檢,也沒查出什么毛病來。”孫老頭拿出好酒,“今兒個人多啊,來陪我這個老頭子喝兩杯!”
飄著金燦落葉的院子,老的少的小的,圍著烤爐,在舒緩的音樂的節奏下,松弛地搖頭晃腦。
陳躍在火爐邊上烤串,他們一行人特意識趣地打擾兩人獨處。
“這是……戀愛啦?”孫老頭換上審視的目光,小聲問兩人。
岑黎瞟一眼陳躍那邊,不動聲色:“快了吧。”
“你看人家,再看你……”孫老頭‘嘖’了一聲。
不過癮似的,又嘖一聲。
“您急什么,石頭今年不是領了人回家了嗎?怎么,沒看上。”岑黎抿了口酒,不緊不慢地說。
石頭是老頭孫子,沒成年就跑出外省去,跟人家做生意,當時都擔憂著半大小伙子出去會不會走了歪路。
結果現在嘛,成了大老板,混得風生水起,誰見了不得喊一聲石頭哥。
“好酒。”他夸。
孫老頭早都已經喝高了,蹙著眉擺擺手:“我們家那小……兔崽子,我都由他去了,他高興,愛怎么樣就怎么樣!”
岑黎笑著聽,給溫南星碗邊緣又掛上一只蝦。
“但你都多大多數了,你爺奶要是還在……”話音嘎然而止,孫老頭微嘆一氣,杯底往桌面一碰,“著急!那可太讓人著急了!”
“著急也沒用,路還得人一步步走出來呢,慢慢來,”岑黎不緊不慢,然后偏頭去用手貼了貼溫南星手背,“冷嗎?”
誰說他沒對象,他對象天仙。
溫南星搖搖頭,盯著他那杯紅酒。
岑黎伸過去一筷子:“沾一丟丟嘗嘗?”
溫南星也不是沒喝過酒,只是覺得氣氛到這兒了,就他搞特殊不太好。
人越多話就越密,而家庭話題總繞不開那幾個問題——“對象”“工作”
而今天正好有人能陪他嘮嘮,比如外鄉來的溫南星。
“誒新面孔,這長得也標志,有對象了沒?”
岑黎拿著清洗干凈的杯子出來,就聽到老頭子已經給人滿上了,邊讓人干了邊問。
他剛想制止,喊了聲溫南星,就見人臉蛋紅紅轉頭對著他打了聲嗝。
完,喝飽了。
也可能把自己喝高了。
“誒別走啊,再喝兩杯……”
沒管念念叨叨的老頭子,岑黎及時拉走小醉鬼,再不走就真要被灌醉了。
“還看得清楚路嗎?一只眼睛糊不糊?”
岑黎現在背他都成了一種習慣,不用多說,看見人暈乎就讓他趴到背上。
但是沒走兩步,溫南星就有點不樂意了,顛得他反胃。
“放我……去那邊。”溫南星手指在空中繞了一個圈。
也不知道指在哪。
“哪里?這兒?”
岑黎找了個低矮的臺階,稍稍蹲下去,讓溫南星的腳尖能觸到地面。
然后轉頭一看。
“站那么高,你是小麻雀嗎?要飛?”岑黎笑,“別摔了。”
溫南星踩著花壇邊,膽大地邁步但又心細地避開展露尖尖的小花,岑黎就在旁邊當個護衛,虛扶著,陪他走不尋常的路。
偶爾的踉蹌一晃,岑黎條件反射地扣住他腰。
這個高度,溫南星純粹就是在俯視他。
月色彌漫,路燈下兩個人影影影綽綽。
岑黎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你是來接住我的嗎?”溫南星看看頭頂的路燈,再看看岑黎。
岑黎茫茫然:“什么?”
溫南星已經張雙臂,準備好往人身上一撲。
“等會兒等會兒,我準備一下。”岑黎舉手,架勢先起,“可以了,來,我當肉墊。”
溫南星做了個假動作,并不真的往下跳。
嘿,耍他玩兒呢。
岑黎也沒管他到底接不接著往下跳了,攬著他的腰單手就能把人抱下來。
溫南星是真的有點醉醺醺了,嘟嘟囔囔,絮絮叨叨,扒拉著人衣服,問他如果他掉下去的話,會接住他嗎,岑黎毫不猶豫說會。
兩人像個小企鵝,晃晃悠悠擁在一塊挪著走。
聽見回答后,溫南星安靜了一會兒,半晌又抬頭問如果是陳妙妙呢,胡奶奶呢……各種人名報了一遍。
岑黎無奈說接,都接。
“什么嘛,明明誰都會接……”到了家樓底,溫南星走得極快,非得跨兩節樓梯大步流星朝樓頂走。
費勁巴拉追上他,岑黎只真的對他沒轍。
溫南星直接坐門口了。
“擱這兒當守門神呢。”
生活不易,岑黎嘆氣。
他也蹲下,同人平視,拍拍小音樂家的腦袋瓜:“哪舍得讓你掉下去。”
岑黎用拇指摩挲兩下柔軟的發絲。
他的小音樂家果然是外表看上去強大,實際敏感,害怕很多東西……他快要碎了。
“我該說那是因為職業病的關系,還是本性熱心……但不一樣的是,就像你一樣,其他人也會找到唯一能接住他們的人。”
“溫南星。”
“你要知道,不論今天明天還是后天,一直一直……別怕,我都會接住你啊。”
……
屋子里暗著燈。
他們從打開門就開始接吻。
從坐在玄關柜上,到被壓在沙發,岑黎對愛人極度有耐心,按照順序在他的額間落下一吻,再是眉弓骨,泛著濕潤水光的眼尾,鼻尖……
一路朝下,旖旎又溫柔。
岑黎偶爾會想他們為什么沒早點遇到,但又相對慶幸他經歷得夠多,這個年齡或許才是剛剛好的時間。
他們彼此學會第一次愛人,彼此嘗試愛情的滋味。
兩人呼吸追趕呼吸,像是競技場上不分上下的對手。
好在溫南星現在半夢半醒,處于現實與虛幻的交界線,否則臉皮一定紅得像只熟蝦,雖然現在已經隱隱透著血色。
“暈……”
這場博弈最終以溫南星差點上不來氣而暫時休戰,迷迷糊糊地喊暈,喊熱。
頭昏腦漲。
下一秒自己掀自己衣服了。
岑黎一把將小男友亂動的手摁下去,替他順氣,然后罵罵咧咧地去放洗澡水。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親兩下碰兩下就小旗幟就立得挺挺。
而帶著勝利者的愉悅,溫南星舒舒服服躺進熱氣騰騰的浴缸,閉上眼睛,而岑黎卻得在外面煮醒酒湯。
有點不對。
他趕著時間點回來可不是純粹讓人鬧騰的。
冰箱里的蛋糕,口袋里的禮物。
他嘆了口氣,關上冰箱門,余光瞥見墻面指向十點的鐘,猛地意識到似乎忘了什么。
慌忙地打開門,岑黎沉默地盯著仰面躺著的人。
好家伙,睡得可香。
再晚一點發現,皮都要泡皺了。
岑黎忙不迭將浴巾裹粽子似的給人裹了一圈,這種時候羞恥心沒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先得讓光溜溜的小東西穿好衣服,免得著涼生病。
折騰一番,都快十一點,他知道今天這口蛋糕是吃不上了。
岑黎有些懊悔地想,早知道白天就拿出來了,藏著掖著想整驚喜,結果……
壽星自己也忘了。
以后絕對不能讓溫南星再碰一滴酒了。
岑黎又嘆息一氣,決定沖個澡回來睡覺。
只不過等他從浴室里出去,被窩鼓起的一團變得癟癟,客廳里窸窸窣窣一陣動靜。
不用開燈,冰箱亮著光,溫南星站在光亮處,不知道什么時候越了獄,還把他準備的驚喜翻了出來。
兩人對視一秒。
岑黎:“……”
真是醉得快,醒得也快。
溫南星舔了舔手指尖的奶油,看著他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的上半身,淡淡開口:“你吃嗎?”
岑黎大腦一片空白:“你……怎么發現的?”
“餓了,找吃的發現的。”溫南星誠實地說,旋即又看向桌上的紅色小方盒,“這個是什么?”
岑黎猶豫了一秒,終究還是走了過去,畢竟今天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金子。”
溫南星眨眨眼:“真的嗎?”
“金子還有假?”岑黎瞥了眼被他糟蹋得不成樣的小蛋糕,上面到處都是手印,感情是餓死鬼投胎,已經顧不上用刀叉了是吧。
他差點被氣笑,好像自己沒給人飯吃一樣。
他恨不得把飯嚼碎了喂好嗎!
“手伸過來,試試圈口大小。”驚不驚喜已經沒必要了,岑黎干脆坦然。
溫南星楞了一下:“給我的?”
他明顯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啊小壽星。”岑黎邊說邊往他手上扣那條手鏈,“你男朋友比較俗一點,畢竟金子保值。”
溫南星遲鈍地抬了抬手,手鏈上方串著不少裝飾品,小星星、小鈴鐺、還掛著一個‘平安’,每一個都飽含重量。
一晃動便叮叮當當,不像風鈴的清脆,是有些悶悶的響聲。
“那這個是……?”
溫南星用指尖輕輕撥動正中間的字母——L
胸腔里似乎有東西即將破繭而出,他努力壓著聲線中的顫抖問:“你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了嗎?”
“Lucida,拉丁文的意思是銀河里的星?當然,這都是我查百度的。”岑黎半開玩笑說,“沒想到沒在交響樂團找到你的名字,反而在地下樂團看到了,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從親近的人口中聽見這個令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溫南星抿緊了唇。
“別緊張,你之前不是說你在國外樂團……我就搜了一下那件衣服上的英文。”岑黎說,“雖然買了,但你也可以選擇不收這件禮物。”
溫南星微微一怔,他確實沒想到岑黎會聯想到這些,甚至還……
“更何況……”
“我接受你的一切。”岑黎停頓一下,又說,“生日快樂,溫南星小朋友。”
冰箱小燈亮著,分明是護眼的燈光,溫南星卻覺得有點刺眼。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心里咕嚕嚕像泡泡一般增大。
岑黎像是上帝之手,打開了溫南星心底塵封已久的拉鏈,看見他內心深處的渴望之后,有驚喜有包容,唯獨沒有厭惡。
溫南星難以自持地擁上去,歪著頭將臉貼在岑黎的胸口。
“謝謝你。”
謝謝你喜歡我,這樣的我。
也謝謝你包容我的一切。
“我也有禮物給你。”
岑黎聽見胸腔共鳴,溫南星忽然說。
“嗯?”
這倒是沒想到。
岑黎稍稍退開,饒有興趣地去看溫南星,然而下一秒,帶著涼意的觸感貼上皮膚。
“什么——”
現在輪到岑黎陷入茫然,迎著昏黃的燈光,他才意識到抵在自己下腹部的冰涼物品是什么。
小而方正的盒子。
不用打開也不用去細看,他清晰地知道那是什么。
岑黎瞳孔微縮,猛地想起在超市里拿的那一袋子東西。
可明明從大院出來的時候,他們兩手空空……
這又是什么時候拿的!
“現在……吃蛋糕吧。”溫南星輕聲說。
接著,岑黎察覺到自己唇邊染上了一點柔軟像泡沫的奶油,再是鎖骨間,指尖一路下滑,從胸口游至下腹。
吃蛋糕顧名思義,得用嘴吃。
所以溫南星稍稍仰頭,在自己作亂涂鴉的那一處鎖骨小貓舔食似的舔了一下。
岑黎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了。
呼吸幾近破碎,在溫南星啃咬他肩膀時,他一下翻轉兩人位置,侵襲對方的唇。
‘啪’地一聲,冰箱門被重重關上,暗色瞬時彌漫。
“唔……?”
溫南星的聲線帶著點黏糊的溫軟,尤其是那雙呆滯的眸子,岑黎只覺得自己腦袋里轟然一聲,燒斷了理智。
陷入黑暗之中,眼睛第一個叫囂著不適應。
溫南星試圖去摸旁邊的開關,卻在即將碰到的下一秒被人扣住,壓在冰箱上貼著的便利貼上。
偶爾有飄落的幾張,目前沒人在意了。
“蛋糕是甜的。”岑黎嗓音低啞。
“怎么鞋都掉了,既然這樣……那就不穿了。”
溫南星下巴抵在他肩上,緩氣。
話音剛落,驚呼聲還未脫口而出,他就被托著屁股抱了起來,腳尖落實不到地面的懸空感讓他產生了極大的不安感。
不過也就幾秒鐘,
“現在沒有光。”岑黎俯身吻了上去,摘了戴了許多天的眼罩。
本身眼睛就被黑暗包裹,摘了也沒有不適,溫南星微微抬起濕漉的眼眸,偏了偏腦袋。
芝麻黑的發絲優雅地散落在蓬松的床鋪上,領口大大咧咧敞著,圓潤的肩頭毫不避諱地跳脫進眼底。
岑黎直白地盯著那處白皙,慶幸屋子里的黑。
“咬住,”他撩起溫南星的衣服,“答應我今天不能掉小珍珠,好嗎小壽星。”
壽星咬著一角布料,耳朵像浸了水一般封閉,聽到的聲音都是咕嚕嚕的氣泡聲。
只剩下本能的喘息。
“我會一直在你后方,當你的護盾。”他聽見有人說。
不過回應,是幾聲叮當響。
那當然也算是一種回應-
早晨的陽光依舊耀眼,但今天卻乖巧地沒闖進臥室。
岑黎引以為傲的生物鐘今天終于不負眾望地叫醒了他一次,或者說他壓根沒怎么睡著。
畢竟旁邊還躺著……
他福至心靈扭頭,有人過度勞累還在睡覺,金子做的鈴鐺因為細微的動作輕輕響了兩聲。
溫南星手腕細,一只手就能環住,自然戴的也是小圈口。
瞧了兩秒,岑黎不可控地想到昨天——
“手上的鈴鐺怎么啞了?”
Duang,躺回去。
再起來。
“把它戴到別的地方好不好?”
Duang,再躺回去。
再起來。
“太快了不好。”
D……
@#¥%……拷!!
他猛地坐起來,只聽‘啪嗒’一小聲。
岑黎機械地垂下目光……
流鼻血了。
第53章
溫南星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外面是個好天氣。
旁邊沒躺著人,他撐著手起身。
身上干爽,是已經清理過了的證明,但酸軟感卻沒法忽視,尤其是不可言說的地方,好像還有東西在里面。
脹脹的。
他垂眸,找那件和被子一樣顏色的衣服,翻了兩下,衣服沒看見,倒是看見了一點鮮紅,在白色床鋪上顯得尤為刺眼。
溫南星:“……”
所以,男生第一次也會……嗎?
沉默良久,溫南星頓了一下,忽而換了個姿勢坐起來,擰著眉伸手繞過后腰,緩緩摸到尾椎骨。
岑黎剛處理完狼狽,打算偷偷摸摸回去給床單洗了,結果剛悄咪咪打開門,就看見披著薄被,半個圓潤屁屁露在外面的青年,微妙地捂著那處光溜溜。
聽見聲音,溫南星稍稍偏頭,小鹿眼睛里似乎都多了點濕漉氤氳。
岑黎眨巴眨巴:大眼睛秒變豆豆眼。
剛壓下去的血隱隱又要涌上大腦……
“怎、怎么了?”岑黎有些緊張。
溫南星小臉皺成一團:“我流血了……”
岑黎聲音都變了調:“什……我看看——”
溫南星哼哼兩聲,窩在岑黎頸窩,聲線里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依賴。
“沒有,好著呢,嚇我一跳。”
他可是一早上就去買了藥膏給人擦上的。
溫南星使勁兒吸了下鼻子,指著被子問:“那這是什么?”
岑黎順勢望過去。
哦。
那個啊。
“不是你的血。”岑黎隔著薄被拍拍他受到驚嚇的脊背,支支吾吾,“一會兒我搓搓,今天換一床被子睡。”
然后岑黎隔絕掉溫南星的下一句,問他:“餓不餓?我剛下了面條。”
房門大開著,老遠就能聞到香味。
溫南星誠實地點點頭。
一早上的插曲過去,坦誠相見過后的羞澀也就不復存在。
清湯面條,加了豬油,還有兩個金燦的荷包蛋,岑黎端進來的時候,溫南星很沒骨氣地肚子咕嚕嚕叫囂了兩聲,伸手去接冒著熱氣的碗,卻被抓住。
“我喂你。”
“?”
假裝看不見溫南星投來的疑惑表情,岑黎視線落在他肩頭的痕跡上,怎么說都是他搞出來的,咳。
筷子遞過來,溫南星遲疑地咬了一口,荷包蛋煎得嫩,吃下去感覺胃都暖和了不少。
“我可以自己——”
第二口又送到嘴邊了。
溫南星嚼嚼嚼……
“我手沒受傷——”
第三口。
岑黎嚴肅:“一視同仁。”
溫南星:“……”沒有這樣一視同仁的吧-
瀟灑一次需要用接下來的很多天去修身養性。
但其實不是這樣,他們正是年輕,初嘗到甜味又不懂節制是個什么玩意。
尤其岑黎不太會說情話,他只會身體力行。
以至于溫南星這一段時間非常不想看見床頭柜上端正擺著的,好像永遠都消耗不完的日用品。
于是兩人開始躲貓貓,一個拼命藏,另一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那些小方盒。
偏偏藏東西的人意志力極差,上一秒還在舉高高,下一秒事態就轉去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雖然沒有多難受,但是體力跟不上的溫南星抬腳,憤憤將那些用在他身上的小東西踢進床底……然后被正在大掃除的岑黎又掃了出來。
“怎么跟死物過不去呢。”放下掃帚,岑黎游刃有余又輕車熟路地把他拉過來抱在懷里,學大黃蹭癢癢的模樣在溫南星頸窩里蹭來蹭去。
“別生氣,我們第一次談戀愛的,是這樣的。”
“……”他也是啊!
溫南星無奈:“……手拿開。”
岑黎委屈屈:“可是我們都三個小時沒見了。”
經歷小半月的復健,岑黎動過刀子的手腕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日子過得實在滋潤,讓他差點忘了自己還是個消防員,得歸隊。
就是不怎么忙是真的。
按照常理說他們這行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得待在站里訓練,值班。
即使有對象的,也僅僅只是放寬條件讓他們回家住而已。
岑黎能搞特殊,全都歸結于他從前的那些榮譽,努力工作的回報。
所以他早早就回家了,結果得到的竟然是一個冷漠的老婆!
從一開始,溫南星的直覺就沒有出錯過,他覺得岑黎是真的越來越像一只大狗了。
人們常說弟弟才是最黏人的,然而到他這兒相反,兩個年齡加起來都過五十的人,現在像搖搖車一般,晃來晃去。
雖然是岑黎單方面托舉。
岑黎:“三小時。”
溫南星:“……”
幻視小嬌妻,將近一米九大胸肌的黏人小嬌妻。
“你先……放我下去。”溫南星拗不過他,也拗不過他的力氣。
“抱著你不舒服嗎?我覺得我最近練得挺好的啊,”岑黎給他放到沙發上,蹲下仰視他,“你摸摸。”
說罷,他強勢打開溫南星蜷縮一起的手指,掌心嚴絲合縫覆上胸口。
軟乎的手感。
溫南星顫了顫睫毛,岑黎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的表情,笑著問他:“是不是大了點。”
接著再抓著他的手往下走,坦坦蕩蕩的,仿佛真的只是在鑒定健身成果。
直到溫南星一把拍開那只爪子。
“?”
溫南星忽視他的眼神:“現在不行,一會兒我要出門。”
“??”
岑黎看著他,猶如在看一位拋妻棄子的渣男。
“你出門,要買什么?我晚上給你帶回來就行。”
“我自己去,”溫南星馬上接道,半晌又補充一句,“就,很多天沒出去了。”
這倒是真的,畢竟他們這兩天廝混得實在……有些過了。
岑黎平靜地望著他,溫南星也鎮定地回看他。
沒有破綻。
至少溫南星是這樣認為。
“好吧,那我在家等你。”岑黎望著他摳大腿布料的手指,不動聲色說,“中午想吃什么?我剛買了茄子,烤茄子?”
溫南星囫圇‘嗯嗯’兩聲,丟下一句:“我去換衣服。”
岑黎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破天荒地升騰起一絲危機感。
他緩緩站起身,垂眸,自己捏了捏胸前肌肉。
跑步,臥推,俯臥撐,這些他都有做……
難不成是他怠惰的時間太長,已經不吸引人了?
這可不行!
必須上難度!
溫南星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岑黎正在搬啞鈴,搬到樓頂的小花園去。
即便家里有個大院子等著他們收拾,岑黎還是遷就著溫南星,不浪費每一寸土地,至少已經把小花園的頂給蓋上,把欄桿給換了。
畢竟溫南星很知道怎么拿捏,他會雙手合十小幅度晃動,然后說:球球你了球球你了。
這誰能頂得住呢?
臨近飯點,蒜蓉烤茄子的香味已經在整間屋子飄香,岑師傅小炒又開飯了。
溫南星最近被養得嘴也有些挑,比如他現在不想看見胡蘿卜和藍莓。
兩個對眼睛好的食物。
特別是岑師傅每次都變著花樣做,像是怕他膩味,可胡蘿卜就是胡蘿卜,就算榨成汁,也改變不了它是蔬菜汁而不是果汁的事實。
所以溫南星盯著面前那杯黃澄澄的胡蘿卜汁,選擇視而不見。
在這種時候,岑黎是真的會以身作則。
比如把蔥連同茄子一塊咽下去,灌兩口水再重復吃東西的動作。
一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式。
溫南星:“……我喝。”
他本身也不是挑食。
“下午天氣可能不太好,風大,可能有雨,”岑黎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薄厚適當,“出門前記得關上窗戶,最好帶把傘。”
對面坐著的人在噠噠噠敲手機。
岑黎捏他臉:“聽見了沒?”
“……唔好。”溫南星臉頰被捏起一個弧度。
岑黎還想再說點什么,卻發現溫南星又開始走神了。
今天直到現在,溫南星的表現都有些奇怪,岑黎感覺有哪里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或者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就算他們二十四小時都在一塊,也沒法洞悉彼此全部心思。
臨走前,岑黎轉過身拿車鑰匙,發現溫南星跟在他身后絞手指。
他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問題困擾他這么久,岑黎還是更希望溫南星能夠主動跟他說,于是他問:“寶寶,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溫南星身子一僵,手機貼著掌心微微震動一下。
“沒什么……路上注意安全。”他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說。
岑黎平和地看著他:“好。”
抬腳離開前又返回來說:“無論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說,不管發生了什么,一起解決,好嗎?”
溫南星含糊一聲,他這個問題其實壓根就不能算是問題。
只是……
他還沒想好怎么說,直接問,要不要和我去見家里人呢?
溫南星明白,要跨出這一步其實挺不容易,一方面……他不知道岑黎愿不愿意,另一方面,溫頌表面上不反對,可這并不意味著接納。
并且,說真的,他現在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最親近的兩個人。
溫南星心不在焉地出了門,推開一家咖啡店的門走進去-
岑黎今天不值班,下午的時候有個新來的小伙子跟他調了班,說是想周末回家看老人。
索性沒事可做,幫陳躍的忙去了。
陳躍:“不是我說,你們一個個也太閑了點,要不是我還得養活一家子……”
他都要懷疑這些人是不是隱形的富二代!
都不用上班的嗎!!
“你一家子就兩個人。”岑黎戳穿他。
陳躍瞇瞇眼:“不,現在是三個。”
岑黎揚眉:“哦。”
談戀愛了啊。
但是一點也不驚訝。
“老實人還是比較吃香的。”岑黎撥弄著門口的野花,意有所指。
“……”
很多時候,陳躍都想把人趕出去。
“怎么,所以今天有空來幫我忙了,前兩天說什么都不愿意過來看我一眼。”陳躍說得就差梨花帶雨地躲他胸膛口抹眼淚了。
但下一秒:“人膩歪你了吧,叫你別成天在他面前晃,你不聽。”
陳躍由衷地想感慨一句,你小子也有今天!
哈哈!
“雖然作為哥們,看你鐵樹開花挺不容易的……”
陳躍說著瞟了一眼岑黎,岑黎的眼神似乎在說:到底誰不容易。
陳躍一哽:“……”好像是他的感情線更艱難一點。
被嗆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些話他還得說:“畢竟都快奔三,愛情的苦你是一點沒嘗……咳,但是作為家人,溫南星他那邊,我感覺——”
陳躍微妙地停頓一下,還得砸吧兩聲,最后才撂下一句:“懸。”
岑黎手下一用力,揪掉一根小草。
“誒!這是我給慧慧種的滿天星!”
“哦,你不說我以為是野草呢。”
“……”
他奶奶的!
有沒有人來管管!
另一邊,溫頌正在和溫南星閑聊。
“這里還挺漂亮的,咖啡店旁邊……”
突然的停頓,讓溫南星順勢朝著他的視線方向看過去。
熟悉的身影讓他忽地一愣。
溫南星就這樣看著岑黎從對面走過來,走進店,在他面前站定。
“下雨,你出門忘了帶傘。”岑黎說著,瞥了眼對面的溫頌。
然后順勢坐到溫南星旁邊,把他面前的刨冰杯移開,“別吃涼的,你忘了前兩天喊肚子疼的時候了?”
溫頌挑眉,他敏銳地察覺到,坐在他對面這位上次見過面的男人,對他有著濃濃的敵意。
像是他會拐帶哪位小朋友一樣。
溫南星:“……”
雖然是有這么一回事,但是為什么他似乎聞到了一股酸味。
醋酸。
奇妙的座位分配,似乎印象里,上次兩人也是這樣面對面……然后溫頌挨了句罵。
現在,這位上次對他并不客氣的男人,現在也沒好臉色。
雖然只是面對面,表示尊重地你看我,我看你。
糟糕的氛圍。
“上次匆忙,沒來得及自我介紹。”
溫頌頓了一下,切換成禮貌模式,在岑黎面無表情的注視下說:“我是溫頌,他哥哥。”
第54章
沉默的寂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久到岑黎已經想好,一會兒用什么姿勢跪榴蓮了。
溫南星不知道他軀體坐在這兒,實際魂已經走了有一段時間了。
他率先搶了話頭:“哥你什么時候回去?”
溫頌:?
溫大哥望著他孝順弟弟殷切的眼神,難得一哽。
“出差,”溫頌無奈,“要在這兒待兩天。”
溫南星手心都在出汗:“哦……”
這場本以家庭為單位的對話,在多出一個人的到來后變得潦草。
溫頌能看出溫南星眼里的緊張與擔憂,這就開始替別人說話了,溫大哥面上從容不迫,甚至抿了口咖啡,但是心里終究是沒法平衡。
“你有沒有聞到醋味?感覺越來越濃了……”一個穿著藍色圍裙的女孩對另一個女孩說。
兩個店員小妹佯裝拖地,實則眼睛溜溜在他們這桌上來回轉。
吃瓜人聞著味就來了。
“害,那能不濃嗎?”另一個穿著同色圍裙的馬尾辮女孩擠眉弄眼,“一看就是純正的修羅場,情敵的味兒嘖嘖……夠酸,才夠勁!”
溫頌:“……”
他真的沒聾。
店里客人也是真的不多。
“咳,那個什么,我就是過來看一下,這里風景挺不錯的……”岑黎一整個大混亂,心里留著淚,誰能想到這位和溫南星親近的人,純粹是字面意思上的親近。
有血緣關系的那種親近。
他真是豬油蒙了心才會僅憑一張照片來猜度那是不是他的情敵。
假想敵還差不多!
岑黎又后悔又有點兒慶幸,慶幸還好大掃除的時候沒直接把那裂成兩半的照片直接扔進火堆,同時也慶幸他沒在男朋友面前表現得醋意大發……
雖然他每次都吃味地進行一些個晚間大運動。
咖啡快涼了。
“時間差不多了,等會兒會下雨,”溫頌看了眼外面的天氣,再看兩人各懷心事的表情,將這場談話拉至尾聲,“怎么回去?”
溫南星一怔:“啊……”
溫頌手指輕點桌面,意思是這里。
他微嘆:“你想玩,我還能攔著你嗎?”
溫頌側目。
旁邊還有個保鏢。
“哦哦,我們……”溫南星一頓,當即改口,“我,我走回去,很近。”
“好,那早點回去吧。”溫頌沒拆穿他。
溫南星囫圇點頭,抓著岑黎的手就跑。
等兩人走后,溫頌也沒有直接離開。
當然他也不是來抓人的,他身上沒有附帶溫總給他布置的任務,于是格外輕松。
店里面有些悶熱,他換到外面的露臺,看著夕陽給陶瓷杯染上一層金光,然后就著這一層光芒,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在溫頌看來,這邊的生態很奇怪,有精英在商場外的咖啡店坐著悠閑品咖啡,也有支著移動小攤賣淀粉腸的。
受眾相同,但又不盡相同。
而淀粉腸的生意竟然不輸咖啡店。
再定睛一看,賣淀粉腸的只是一位身高剛剛好與攤位齊平的小男孩。
因為烤腸的火爆程度,以至于小男孩手里一刻不停,左手撒辣椒面,右手給烤腸劃Y字,接著只見一位孕婦走了過去。
溫頌一開始還以為她是顧客,或者是買給家里的小孩,直到他看見那位孕婦拆開又一袋烤腸,準備放上熱騰騰的烤架。
接著便被小男孩攔下。
小男孩大抵是心疼自己母親,并且考慮到孕婦的身體健康,他不讓母親靠近攤位,搬來一個小凳子讓母親坐在距離炊煙最遠的地方。
小攤距離咖啡店很近,近到他可以聽見他們母子的聊天內容。
在他母親問到他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的時候,小男孩思忖了很長時間,最后說都喜歡,甚至還捏緊拳頭表示自己以后一定會保護好弟弟妹妹。
溫頌有點走神。
對于他和溫南星的母親施吟,記憶只能追溯到溫南星一兩歲的時候。
那時候六歲的小溫頌第一次聽到同今天一樣的問題,看到母親隆起的肚子,他覺得很神奇。
“我要有妹妹了嗎?”他當時這樣問。
于是在聽到他母親說是弟弟的時候,小溫頌有一瞬間失落,因為他見過他們幼稚園的小朋友們的妹妹,小小的,非常可愛,像個糯米團子。
等到小溫南星出生,施吟的身體狀況就開始急劇下降。
他知道那不是溫南星的錯,也堅定地表示會一直保護他,愛護他……
毋庸置疑,他履行了責任,但卻不是最合格的。
甚至讓他們之間的關系越走越遠了。
塵封已久的記憶隨著海風如潮水般涌來。
溫頌起身離開咖啡店,招呼幾位路過玩鬧的小孩過來,給他們一疊小紅包,讓幾人去小攤上消費一些。
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跟家里有矛盾?”
回去的路上,岑黎平靜地問,仿佛在他眼里,這個從古至今都難以得到完美答案的問題,猶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簡單……
可不就是嗎,血緣的紐帶是剪不斷的,它帶來親情,也帶來一個‘家’的庇護。
溫南星不作答,他反問:“我哥他……你上次見過他?他跟你說了什么?”
岑黎出來就跟他招了,有鼻子有眼地說他們只是偶然碰見,只是偶然地聊了兩句……
溫南星根本不信。
今天這個架勢,岑黎看上去就像是來干架的,手里的雨傘也不是雨傘,變相地成了一種武器,看見人就‘啪嘰’一下——
擋個嚴實。
“沒說什么,就是丑媳婦見公婆總要被為難兩句的。”
溫南星切實緊張了一下:“啊?”
岑黎看他一眼,拉住溫南星手腕的指節慢慢向下移動,擠進他的指縫里:
“沒有,只是了解了一下不一樣的你,
不過……”
溫南星不喜歡他說話說一半,急切地問:“不過什么?”
“不過我問他,你為什么喜歡貝斯,從小耳濡目染?天賦基因?”
雨珠滴答打在薄薄的傘面上,給環境音添加上一絲沉悶的輕快。
就像擰巴的人們。
岑黎說:“其實他也不知道吧,他沒想過明白。”
聽著有些陰陽怪氣,但岑黎卻絲毫沒有諷刺的意思,他大抵能明白做父母的期望。
所以他當時正經且嚴肅地和溫頌說,像個木頭人那樣沒有靈魂地被人支配,那和死了沒什么區別。
不,那還不如死了。
并且他說——
“至少你們還能有矛盾,等到哪天棺材板一蓋,他還不是想飛哪去就飛哪去。現在,不過是顧及家人,顧及你們是他最親近的人,不想兩敗俱傷而已。”
思緒收攏,岑黎笑著摸摸溫南星的腦袋:“就這樣,他就把你還給我了。”
“說得好像誰把我搶了一樣……”溫南星嘀咕。
岑黎摸下巴:“差不多吧,所有人的寶貝疙瘩。”
“……才不是。”
“確實,還不夠寶貝,”岑黎自我反思,“哪方面不夠呢……讓你自己孤獨地洗澡?好,這就回去就放熱水,給我們星星來一套洗浴大全。”
溫南星:“……”
他明明什么都沒說。
岑黎還在繼續:“什么?你說還要買泡澡玩具?小鴨子小熊貓小青蛙?”
“走,買一百只!”
岑黎言出必行。
等到家的時候,溫南星的浴缸里真的出現了小鴨子小熊貓小青蛙,還有泡泡機,會噴水的小鯨魚,滑滑梯……
買了一堆。
他男朋友在給他放熱水的同時還夸下海口:“保證你一會兒在水里浸到脫皮都不想出來。”
溫南星:“……”
倒也不必。
“好了,”岑黎認真試了下水溫,然后喊他過來,“來享受美好時光。”
“你不出去嗎?”溫南星站在門口,看著里面的場景,突然挪不動腿。
霧氣騰騰的浴室里,岑黎就穿著件白色工字背心,寬松但是坎肩,朦朦朧朧的肌肉線條隨著發力而緊繃……
耽于美色這個詞眼下是最適合溫南星的。
“還沒伺候寶貝疙瘩洗澡,我能走嗎?我不能。”岑黎笑著把人拉過去,“別動,舉起手來。”
岑黎給他脫掉衣服,把他放進泡泡浴缸,幫他把泡沫像端王冠一般蓋在腦殼頂上。
溫南星回敬,抹在他鼻尖上。
沒有旖旎的情愫,只有放松,無雜念。
溫南星日常在體驗被人照顧,但并不代表他不是一個體貼的好伴侶。
所以兩個人換著給對方搓背,換著給對方吹頭發,最后躺在同一個被窩里。
溫南星側躺著,岑黎從背后抱住他,身體契合地貼在一起,
窗外還有淅淅瀝瀝的雨滴聲,但兩人的心跳安定極了。
過了一會兒,溫南星猛地坐起身,把困頓的岑黎驚了一跳。
“我想給你看看我的琴。”他說。
岑黎揉了下眼睛,支著腦袋看他:“……嗯?”
溫南星雙腳一跨,越過岑黎,直接赤腳下地。
“又不穿鞋。”
岑黎搖搖頭,走過去提溜起他的胳膊,帶進自己懷里:“什么琴這么值得你大晚上不睡覺,也要拿出來展示?”
“因為你說你想知道。”溫南星說。
岑黎一愣。
溫南星又說:“但是現在沒辦法彈出聲音,它是壞的,而且沒有匹配的音箱。”
“音箱?”
這點岑黎是真的不清楚,他以為貝斯就如同吉他,只要扒拉兩下就有聲音。
“它沒有共鳴箱體,聲音很小,所以需要音箱來放大聲音。”溫南星解釋。
岑黎似懂非懂。
上次陳妙妙的意外,讓這只明黃色的琴初露尖尖角,岑黎也只得以看到一眼,現在溫南星打開了,束縛包裹著的黑色琴包底下,完整的琴面。
他現在還挺淡定的。
“你知道罩袍樂隊嗎?”溫南星撥動那根松垮的琴弦,琴弦也隨之微微抖動,仿佛是作出長久以來的一道回應。
他把整只琴抱了出來,把它放在黑色的琴包上,然后繼續說:“十三歲的時候,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支……危險的樂隊。”
岑黎稍稍擰了一下眉毛,對于溫南星形容的危險一詞,他表示不明白。
“她們被藍色的罩袍裹緊全身,只能透過眼前的那幾個細小的孔洞去看外面的世界,因為背景使然,她們不允許接觸音樂,甚至電影……”*
“壓迫必然伴隨著反抗。”岑黎捕捉到關鍵。
溫南星點點頭:“幾乎沒有人知道她們的真實身份,一旦被人發現,面臨的就是丟掉性命的代價。”
岑黎沉默了一會兒:“聽上去很神秘,但同時又是殘酷的。”
“所以我好像已經足夠幸運了。”
溫南星深吸了一口氣。
有不被蒙蔽的自由,可以盡情地去愛,大方地去觀摩這個世界。
“這就是你喜歡的理由嗎?”岑黎吻他腦后的黑發,“怎么那么厲害。”
在這一瞬間,岑黎覺得他的小音樂家實在是純粹。
岑黎摸摸他的腦袋:“人類無法永生,可人類能留下永生,那些音樂,畫,歷史,理論……”
“到處都是他們的痕跡,他們不會被世人遺忘。就像雖然今天是雨天,但明天,太陽照舊會升起。”
“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第55章
“你想修你的琴嗎?”岑黎問。
他并不避諱這個話題,相反,他覺得溫南星已經在努力朝他敞露心扉了。
“還記得嗎?之前修車路過的那家樂器鋪子,我問了店主,雖然不能保證百分百能維修,但可以試試,”岑黎說,“或者簡單點,我們買新的。”
溫南星詫異地看向他,然后慢慢吞吞地搖了搖頭。
岑黎不知道他這個搖頭的意思是‘不修’還是‘不買新的’,他干脆直接問。
然后得到溫南星的回答:“新的……也和這個不一樣。”
“那是這把琴對你來說有重要意義?”岑黎又問。
那倒沒有,要說重要意義,那可能是他人生第一把貝斯,曾經也以為是最后一把。
溫南星碰碰琴弦,說:“改造過,配件什么的。”
“成,明白了。”岑黎干脆利落,“那就把琴交給我了?”
溫南星點點頭,算是沒有異議。
或許是把心里埋藏的內容一吐為快后的喜悅,溫南星大半夜睡不著覺,扯著岑黎把玩。
一會兒給他的頭發做造型,一會兒揪他的眼睫毛。
實在沒了辦法,岑黎就拖著他干了會兒正事,證實了什么叫人類生命大和諧。
直到精疲力竭。
于是溫南星這一覺就從凌晨兩點睡到了下午兩點。
滿打滿算的十二個小時。
他知道現在應該起了,但是又非常不愿意離開床,這種心態大概是……事后的蠻不講理,也可能是起床氣。
當然岑黎很樂意去服務某個賴床的寶貝疙瘩。
溫南星從最初的抵抗投喂,再是勉強接受,到后來已經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萎靡且歡快的日子持續了有一段時間。
直到溫南星實在受不了繼續當個花瓶在家擺爛,他感覺自己再不活動活動,四肢都要退化了,雖然那種讓人臉紅心跳的活動也算,但人總歸還是要在太陽底下生活。
所以借著休息日,他們去搬磚了。
是真的搬磚。
手工壘砌一塊花壇,然后刷上白漆。
但讓溫南星驚訝的是,幾天沒見到外面的世界,小花園的半塊地方已經有了玻璃陽光房的雛形,剩下另一半鋪設上草坪,作為開放區。
看見這一幅盛況,溫南星就算是搬磚也搬出一種心甘情愿的興奮感來。
“就一會兒沒看著你,你就把自己搞成小花貓了?”
岑黎拿著鐵楸和花盆上來,就看見某只小花貓正要拿臟手摸臉。
濕巾紙隨身攜帶,岑黎順手扯出一張,發現溫南星手已經伸到了眼睛上,“怎么了?眼睛癢?”
“好像進沙子了……”
“頭仰起來,我看看。”
溫南星努力地面朝著他,眼睛眨巴眨巴。
“稍微有點紅,但沒進東西,這兒也沒沙子,”岑黎扒拉著他的眼皮瞧了兩眼,沒看出什么問題,“興許是風里來的,別直接上手,去沖一下水。”
他讓人先坐下,然后拿蓋子倒生理鹽水,沖眼睛消炎,最后滴眼藥水。
嫻熟地讓人心疼。
“好點了嗎?”岑黎沖他眼睫毛吹了口氣。
溫南星被他突然一下吹得皺了皺小臉:“唔……好了,不癢了。”
“餓了沒?一上午都在捯飭你的花花草草,”岑黎說,“你都不關心關心你親親男朋友的死活。”
溫南星茫然仰頭:“啊?”
“你不是,在工作嗎?”他邏輯清晰,“而且我也沒有不管你的……”
溫南星停下,轉了話音:“今天是什么事呀?有人受傷了嗎?”
“沒有,就是有游客爬山,手機沒信號被困了——”
岑黎話音未落,欺身壓過去:“都沒接我電話還說管我,我聽到這個消息就給你打電話了。”
“我不會被困的,家里有信號。”
溫南星認真解釋,換來岑黎一道輕哼。
口袋里一輕,原本在溫南星口袋里的手機便落入岑黎手中。
屏幕在識別到人臉的時候就亮了起來,未接來電的紅色標志顯得尤為鮮明。
“才一通呢。”溫南星定定瞧了一眼,本來還以為他是有什么急事。
他撓撓鼻尖:“剛剛手機靜音了……”
岑黎還要繼續控訴,只見溫南星已經將唇覆了上去。
溫南星已經精準捕捉到岑黎的命門了。
岑黎:“這樣也——”
溫南星仰起修長的脖頸:“對不起嘛,拜托拜托……”
“好吧,勉為其難……”
可惜‘難’字的尾音還沒落到地面,溫南星的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灼熱的呼吸從頸側下移,岑黎再想有下一步動作,卻被他毫無預兆地推開。
“別人的電話進來,你就推開我。”大狗嘴角下癟。
“……”
溫南星盯著上面的號碼愣了一瞬,再看向岑黎,表情復雜:“不是,我爸……的電話。”
岑黎稍頓了一下,蹭地退后一步,一副恭敬的姿態。
“那你不接?”
“……”
……
溫南星去陽臺上接電話了。
幾分鐘后,岑黎看見他一臉平靜地打開陽臺門,然后走到沙發前面坐下。
“怎么……伯父說什么?”
過于平靜的神情讓岑黎看得有些擔憂,他知道溫南星和家里有矛盾,也清晰知道矛盾的來源,是難以得到的認可。
絕大多數的家庭都有矛盾,但都不可否認,無論是溫頌還是溫南星,亦或者是溫介遠,他們中間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線,串在一起的,是屬于家的聯系。
表面的風平浪靜,越能證明底下的波濤有多么洶涌。
半晌,溫南星開口說:“你想跟我回去看我媽媽嗎?”
“什、什么?”岑黎難得結巴。
溫南星這話說得,聞者驚心。
“你媽媽……的忌日?”岑黎腦細胞在燃燒,“不是,他想讓你回去看看……”
“其實是他想你了吧。”
溫南星也不遲鈍,但他點頭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畢竟上次回去一趟,鬧得挺不愉快。
可到底還是親近的人,他就算不刻意關注,也會在和溫頌偶爾的閑談里,不經意地提及那么幾次。
溫頌說他年齡大了,是事實。
人老了之后身體就愈發不受自己的控制,即使再健康飲食,也抵擋不住突如其來的災病。
而雷厲風行的溫總,他的一生幾乎沒向任何人低過頭,卻需要找個借口才能讓他的小兒子回家。
“你想旅行嗎?”溫南星忽然問。
岑黎:“嗯?”
“冬城雖然沒有海,最近幾年也看不到雪景,但是銀杏很多,秋天很涼快,我們可以去景點打卡,也很好玩的。”
溫南星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介紹生他養他的城市,周邊的環境……
然后他說:“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嗎?”
在這一刻,岑黎覺得這句話像是一張鋒利卻空白的紙,劃過他的臉頰,刺穿他的皮膚,然后鮮血流淌滴落下來,浸濕那張紙,看見的是愛這個字。
“等等等等……”岑黎怔怔。
他在溫南星面前蹲下身子,整理著瀕臨混亂的語言系統:“寶寶,我……很高興你這么說,但是……”
他承認在聽到溫南星說要帶他一起去看他母親的時候,他有一瞬心跳都漏了一拍,但是理智告訴他這不是一個坦白的好時機。
至少現在不是。
岑黎有些掙扎,調整呼吸:“這次先把你送回去——”
“可是,我也想把我喜歡的人帶回家。”溫南星打斷他,“好不好?”
看似是他在征求岑黎的意見,但實際上,溫南星才是主宰他內心的元兇。
總是拿一雙清澈的眸子來要挾他。
岑黎咬牙,好吧隨便吧,誰不想得到親朋好友的祝福,總比當一對永遠見不得光的情人好。
“好,我們一起回去。”岑黎說-
即使已經邁出了絕大部分人不敢邁出的一步,但是要面對多年的裂縫,溫南星還是缺少一些勇氣。
于是在昏暗的房間,在氤氳霧氣的浴室。
理智全失,又清醒地瘋狂……
每當靠近胸口的位置,就能聽見的心跳聲,仿佛是他們又重活了一遍。
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的那天,他們把家里的植物大軍托付給陳躍。
陳躍一大早拉開卷簾門就看見排排站的仙人掌,含羞草,多肉……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兒是植物園。
所以以他的作風,先隔空罵人一頓,然后再不情不愿當搬運工。
兩人已經在高速路上,溫南星的手機連著車里的藍牙,岑黎驚訝于他聽的歌曲,雜亂程度不亞于他爺爺,小眾到甚至有些語言他都不知道是俄語還是阿拉伯語……
車繼續行駛。
一路暢通無阻出乎溫南星的意料,他們在下午一點抵達冬城。
溫南星沒有直接帶著人回家,他之所以提出旅游,是因為在這里他畢竟是東家,得好好招待客人,留下好印象才行。
所以他們定了一家帶院子的民宿。
在這座他所熟悉的城市,定民宿。
聽上去有點奇怪,但有挺合理。
這么多年,溫南星自己都沒好好玩過呢。
岑黎直到現在才發現,溫南星實際上有‘花園情節’,喜歡各種各樣漂亮的小院子,尤其鐘愛田園風。
溫南星甚至特意做了攻略,列了一個必打卡清單,光是小吃的種類就冗雜得讓人心驚。
岑黎差點想問他,自己其實只是個工具人,只是他想到處瀟灑的借口吧。
瘋玩了兩天,第三天,溫南星電話告訴溫頌他們會在上午十點到。
溫頌對于他這個‘我們’感到有些意外,但卻沒有阻止,相反地,他有意善意提醒了那位在電話后面裝咳嗽的溫總。
“您還是別咳了,他早掛電話了。”溫頌無奈。
溫介遠喉間的咳嗽突然剎車,望向黑屏的手機,生硬地轉移話題:“我現在連咳兩聲都不行了?”
他掩飾性地又清了兩下嗓子。
溫頌不搭腔,兀自帶著那束花走出家門,邊走邊道:“這次的鈴蘭開得不錯。”
“……”
溫南星和岑黎說十點就十點,準時到達。
進墓園之前,岑黎忍不住拉住溫南星,再三確定他真的要一起進去。
上一次這么緊張,還是高考上考場。
岑黎感覺自己的心態著實是越活越年輕了。
貶義的年輕。
“你已經問了很多遍了。”
溫南星把懷里開得燦爛的鈴蘭抱給他,沖他眨眼:“沒關系,就算愛屋及烏,她也肯定會喜歡你的。”
岑黎:“……”
倒不是擔心這個。
看他這副輕松的模樣,岑黎也沒多說什么,既然已經踩上異鄉的土壤,那除了往前走別無選擇。
溫介遠也極為遵守時間觀念,應該說他們溫家都這樣,骨子里的印刻著的。
等他們走到墓碑前,溫介遠和溫頌遠遠地也看見了兩人。
溫介遠并沒有表現出多么熱絡,只平靜地說了一句:“來了?”
然后意外地看向他兒子旁邊這位。
“這位是?”他問。
溫頌戰術性地把手邊相同的鈴蘭花放到墓碑前,又默默旁邊退開一步。
接著就聽溫南星說:“之前說過……”
“是我對象。”
岑黎:“?!”
溫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溫介遠:“哦。”
反應兩秒。
溫介遠:“?”
第56章
在場除了溫南星本人,只有溫頌最淡然。
原因有二。
其一是他在溫南星那段戀情萌發的初期就知情,震驚也早震驚過了,其二是這對兄弟之間的年齡差并不大。
相較于已經五十多的溫介遠來說,溫頌更容易接納新事物。
同性之間,并不稀奇。
更何況,那一次的挨罵,也給溫頌這個當哥哥的罵出了點思緒,回去翻出兩人從小到大的合照,瞪直眼睛瞧了一個晚上,總算琢磨出點東西。
假笑。
抱著獎杯的溫南星假笑,穿著畢業服也假笑。
笑得溫和,笑得只有嘴角是勾起的。
所以溫南星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就是沒有……開心。
溫頌也難買情緒這個東西,直到現在,他能看出溫南星臉上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在這個節骨眼上坦白,他不知道這個傻弟弟是有意還是無意。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溫介遠突然對溫南星說:“你跟我過來。”
岑黎:“伯父,我跟您聊兩句——”
溫頌微嘆一口氣,往岑黎跟前站了站。
他輕聲:“給他們一點時間。”
岑黎微微蹙了蹙眉,看著目光如隼的中年男人,半晌,同樣將帶來紀念逝者的花束放下,跟著溫頌走遠了些。
只剩下他們父子二人。
這片墓園很寧靜,工作日并沒有多少人前來悼念亡人,在周圍的綠景下顯得更加幽靜。
溫介遠緩緩彎腰,拂去墓碑主人照片上的塵埃。
溫南星看似不卑不亢,可若有心,就能發現他背繃得很直。
他看著他父親慢慢彎下的腰,鬢角黑絲中無論如何都無法隱匿的白發,以及眼尾不知從何開始出現的細紋,溫南星喉間發緊。
不可置否,人類就是極其脆弱的,再驕傲再聰慧的人也解不開時間的謎題。
“回來幾天了?怎么也不提前和家里打聲招呼——”
溫介遠先開口,但是還沒說完,就被溫南星再次打斷。
“我知道,您可能認為我是故意的,故意帶著一個男人到媽面前,想氣你報復你……不是這樣的。爸,以前我沒有堅持過什么,也一直遵從您的想法,就像當初我第一選擇是流行樂而不是古典樂一樣。”
溫南星覺得他這輩子的勇氣都花費在這場談話中了。
他垂了垂眼睫,視線落在那張笑顏如花的照片上。
須臾,溫南星堅定地抬眸:“我成年了,可以自己決定今后過什么樣的生活,和誰在一起。所以這次我是認真的,我希望,也愿意聽從自己的想法。”
“你……”
溫介遠有些啞然。
這樣平靜的對話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不是沉默與沉默的對峙,也不是歇斯底里與憤怒的交織。
他們只是像眾多普通父子之間的一對,普通地聊家常,聊今天吃什么……
陪兩個孩子成長的這么些年,其實溫介遠在某種意義上,仿佛自己又重新走了一遍過去的路。
他猶然記得,當年妻子去世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處于悔恨當中,甚至可恥地想將這一過錯歸結到剛出生的小兒子身上,即使他明白,這壓根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
那會兒的溫介遠不敢抱溫南星,不敢去看溫南星,他經常坐在家里的鋼琴前回憶過去,就像坐在妻子身邊陪伴一樣。
他被困住了。
而溫介遠從過去走出來的那天,是溫南星會蹣跚走路的時候。
那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院子里的百合開得很漂亮,純白,就像孩子純粹的眼底一樣。
小南星咿咿呀呀在他哥哥的引領下走過來,要他抱,溫介遠久違地抱起他的小兒子,虔誠地親吻婚戒,發誓會好好照顧兩個孩子。
溫南星對音樂可以說是天賦極高,敏銳的洞察力以及對音樂的獨特見解,完完全全和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而溫頌則是溫介遠的寫照。
這樣一個家庭可以說是上帝的完美作品,溫介遠不需要繼承人,他公平地為兩個孩子一同鋪路,想將他們一輩子都順順利利的。
可終歸是航道偏軌。
要不說他們是血親,溫南星身上流淌著和他骨子里一樣倔強的血,他們劍拔弩張,暗自較勁了太久。
直到溫頌的一句警示。
溫介遠才遲遲察覺到他們父子間關系僵硬的源頭,實際都是因為他的不了解,他的疏忽。
他去到溫南星的“秘密基地”——地下室,那里放著很多他的手寫稿,各種學校演出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開心地抱著琴笑。
——溫南星將他們全部上了鎖,在家人和熱愛面前選擇了家人。
溫介遠也因此翻到了妻子的遺物,是一個年代久遠的盒子,里面放著一枚平安鎖,以及照片,照片背面是妻子的筆跡,上面寫著:星星要開開心心長大,平平安安成人。
妻子的愿望很簡單,不要求孩子飛得有多么高,只希望他平安長大。
思緒回籠。
溫介遠直視著自己的小兒子,他其實也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又怕脫口而出的,是那些尖銳的、傷人的語句。
“好……我知道了。”
溫介遠忽然感覺有些疲累,不是因為溫南星這番突如其來的剖白,而是他隔了將近二十年,頭一次認真地去聽溫南星說了什么。
他確確實實忽略孩子的感受太長時間了。
“一會兒回家吃飯吧,正好讓阿姨買了魚,做你喜歡的糖醋魚。”
溫南星咬了咬唇。
“我們還有其他地方要去。”
溫介遠頹然露出苦笑,張了張嘴,最后卻只說:“想什么時候回家就說一聲。”
身居高位的溫總哪有低聲下氣的時候,但現在,他想的卻是——
都說孩子喜歡同性是因為缺少父愛,可他這種情況……
不應該啊。
溫總揉了揉眉心,最終還是拿起手機,撥通了老友的電話。
“喂,老何啊……”-
溫南星頭一次那么剛,當然要跟他對象好好炫耀一番。
其實是他心里沒底,有些東西一個人憋在心里會憋壞,一旦說出來,就猶如氣球,一下子釋放了壓力,輕松多了呢。
岑黎聽完著實意外:“我何德何能啊……不過你們溫家都這樣嗎?”
“嗯?”
溫南星朝他投去疑惑的視線:“哪樣?”
“好好說話的時候‘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有脾氣了就‘愛咋咋的你能咋的’,”岑黎總結,“所以不聽的后果就是上手段?”
溫南星看他一眼,淡定地表示:“我不這樣的。”
岑黎瞇了瞇眼睛,對他這句話的可信程度表示懷疑。
車又往前開了一小段路。
“你倒是瀟灑,唉……結果緊張的是我。”岑黎扶著方向盤,慢條斯理。
溫南星:“……”
完全沒看出來。
“你剛剛還英勇地站出來要跟他剛。”
“那不是怕他上家法嗎,我倆要是必須有一個人挨打……”岑黎貼心地說,“我覺得我比較能抗一點。”
溫南星:“。”
略顯沉重的話題被岑黎三言兩語的玩笑話稀釋,濃度低了點兒,他再接再厲,掏出美食誘惑大法,甜品,冰激凌,一下肚就將剩余的憂愁死死地壓在了五指山下。
吃飽喝足,他們原定下午要去溫南星以前的學校看一看,但很不湊巧,學生們已經開課了,安保不可能放陌生人進去。
溫南星學生時代也沒叛逆到會翻墻,以至于大門走不進去,那這趟就算是白跑了。
所以現在,兩人無所事事地在民宿大院里曬太陽。
溫南星躺著瞇覺。
結果陽光實在是太溫暖,溫南星這一趟就躺到了太陽公公下班。
幾聲細小的交談聲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岑黎抱著幾袋綠油油的蔬菜。
“醒了?”
溫南星點點頭,問他:“幾點了?”
“六點多,”岑黎看了表,然后打開身后的玻璃移門,走進廚房,“餓嗎?過來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民宿兩層樓,之前溫南星沒注意,現在看來,這個房子應該是改造過的老屋子,木地板,磚石……甚至還有個壁爐。
溫南星跟著岑黎走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房東為了懷念過去,廚房里有一個特別大的灶臺,柴火灶。
底下已經添過木頭,只要生個火,就能吃到正宗的大鍋飯。
岑黎看見這個設施也很驚訝,像串了頻道,一會兒在北歐小鎮,一會兒在南方小村。
“房東剛給送來的,說是他們自己家種的,他可能以為我們都是過來旅游的。”
溫南星看著琳瑯滿目的食材,想著房東人不錯。
“想不想試試生火?”
“怎么……生?”
溫南星適時提出疑問:“鉆木頭那種嗎?”
岑黎拍拍他的小腦瓜:“我們是現代社會,不是原始人。”
溫南星看他四處搜索,然后找出一個打火機。
‘咔噠’一聲,火苗點燃紙張,扔進柴火堆。
“……”
現代化,但又沒那么現代化。
晚間七點,兩人,三菜一湯。
“你看這個。”
溫南星把手機遞到他面前,上面是一張電影海報。
起初岑黎還擔心溫南星因為出柜不順利而壓力大,結果他倒是平靜,想去看新出的大片,科幻片。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計劃表,”岑黎一時間覺得有些頭疼,他清了清嗓子,準備給他復述,“明天上午我們要乘坐觀光纜車去打卡紀念館,中午要驅車一小時去古鎮吃飯,友情提醒,中途可能還要經歷長時間的排隊。然后下午劃船,晚上夜游……”
“咱們電影是否要選擇午夜場,請指示。”
溫南星沉默。
還真是一點空隙都沒有。
“你真的在這里生活了很多年嗎?怎么你對這兒比我都陌生。”岑黎環胸笑著問他。
“本地人不會去這些網紅地點。”溫南星給他科普。
旅游就是這樣,從一個活膩了的地方換到另一個其他人活膩了的地方,待個三天兩夜,回去接著在活膩了的地方生活。
忽而手機‘叮’了一聲。
溫南星拿起來看,卻怔住了。
岑黎剛洗完碗,出來就看見他眼眶紅紅,又差點嚇死了。
“怎么這副表情,怎么了?”
溫南星仍然盯著面前的手機屏,是來自父親的長串獨白,這大把的方塊字分開他都認識,但是組合在一塊……
他有些恍惚。
尤其是看見那句‘對不起’,饒是見過大世面的溫南星也吃了一驚。
今天這場說是溫南星的預謀已久,其實不是,最開始他想的不過是希望家里人能明白他內心的想法,再順利給他媽媽介紹一下他的男朋友,僅此而已。
他沒想到自己那一番吐露心聲,會有這么大的力量。
能讓雷厲風行的溫總同他道歉。
溫南星有點冒冷汗了。
“我爸讓我……們回去吃飯。”
“誰們?”
岑黎指指他,又點點自己。
溫南星小雞啄米點頭。
岑黎若有所思。
這天晚上,溫南星沒睡好,他做了一晚上噩夢。
也不能說是噩夢,只是他以往很少夢到他爸,今天晚上卻像是被夢魘了似的,一進入深度睡眠就看見他爸站在他面前,一個勁和他道歉,說對不起,說他這個父親實在是不合格。
溫南星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么感覺,可能是既受寵若驚又覺得‘啊原來得到家人的認可是這樣的矛盾’。
等到第二天中午,兩人準備赴約。
“你為什么起這么早呢?”
溫南星一早上就被各種打攪,岑黎每換一件衣服,就要跑來詢問他的意見。
他要是還躺在被窩里沒睜開眼睛,岑黎就會啟動設定程序,發動親親攻擊。
溫南星深吸一口氣:“準備什么?”
岑黎正在給胡渣做spa,聞言回頭淡淡說:“心理。”
“起來吧寶貝,雖然取消了能累死人的行程,但一會兒我們得繞一下商場去買點禮品。”岑黎說著,發現溫南星又躺下了,他走過去把泡沫抹某個賴床的人鼻尖上,“總不能兩手空空去對吧,不合適。”
但是走出門,溫南星一本正經地說:“我現在很叛逆。”
岑黎揚了揚眉峰,饒有興趣地聽他下一句。
“所以我要睡覺。”
“哦?”
溫南星拉高被子:“就算遲到也沒關系,因為我很叛唔——”
話還沒說完,岑黎嫻熟地俯身,帶著半邊泡沫的下顎擦過溫南星面頰,沾上白色。
“起不起?”
“不——”
碾著雙唇,留下濕潤。
“不起?”
溫南星:……
溫南星倔強,不過‘不’字剛說出口,就聽岑黎問。
“你知道不起的后果嗎?”
溫南星搖搖頭,側開臉,手用力推他胸膛。
下一秒,雙手被扣住,舉高壓在松軟的枕芯上。
岑黎捏住他下巴,低聲笑了聲,連帶著胸腔都在震動。
“那你今天要被我親死。”
第57章
這下就不得不起床了。
被蹭了滿臉頰泡沫的溫南星慍怒般皺起眉頭,連嘴唇都不高興地嘟起。
走進衛生間的時候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我有起床氣’‘不要招惹我’的狠厲氣場。
岑黎沒想在這個時候觸霉頭,奈何下巴上的泡沫再不清洗就要干涸了。
于是明明一個人可以五分鐘解決的洗漱問題,兩人卻在衛生間里磨磨蹭蹭了半個小時才出去,出來的時候溫南星睫毛都是濕漉漉的,鎖骨間多了一些可疑的痕跡,但是衣服一遮便看不見了。
而相反,岑黎不光是脖頸最裸露最顯眼的地方有劃痕,手背也有抓傷,像不聽話的小貓撓出來的印記,新鮮的,泛著紅的……
睡眠沒有得到八分滿足,但是其他方面卻是十分饜足。
簡單吃了一頓愉快的早餐,兩人驅車來附近的商場。
周末,人接擦踵,就連停車的位置都成了一種稀缺資源,他們最終還是等上一位車主離開才占到了來之不易的車位。
昨天半夜降了一場雨,氣溫急轉直下,岑黎下車前給溫南星脖子上圈上一條圍巾。
一條毛茸茸的仿兔毛圍巾,前端還帶著一只可愛的紅色麋鹿。
不知道什么時候買的。
“……距離平安夜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溫南星提醒他看日期。
“但是圣誕氛圍無處不在,”岑黎擺弄著雜貨店里紅白色的針織帽,給他戴上,“這樣就更像了。”
“……”
溫南星看著鏡子,把帽子扯下:“剛才有個小男孩跟我戴一樣的。”
岑黎抬手在他劉海上摸了摸,然后把麋鹿圖案換了個方向,壓在看不見的地方:“好了,走吧。”
溫南星:“……”
這是純正的掩耳盜鈴。
兩人在養生類禮品區域逛了很長一段時間,岑黎按照他們那塊的禮數原本是想湊齊雙數十二樣禮品,但是被溫南星義正言辭地拒了。
挑挑揀揀,最后一樣都沒留下。
“你爸平時喝什么茶?”
“不喝茶,他喝旺仔牛奶。”
“……買點堅果吧。”
“不愛吃咸的,他喜歡甜食。而且我哥他不睡乳膠枕,他喜歡玉石做的枕頭。”
已讀,亂回。
岑黎:“……”
他怎么這么不相信呢?
“行了,你都快把那家甜品店盯出洞來了,”岑黎無奈,溫南星臉上是真的藏不住事,“不過人很多,看樣子是要排隊。”
連甜品店都能做到限流,不難看出這家商場流量足夠大。
溫南星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樓上的大型樂高城:“你渴嗎?我想買果汁。”
逛了也有一個多小時,他也有些口干舌燥,岑黎看了看前面長龍隊伍,說:“那你在這排隊,我過去買。”
溫南星不緊不慢,把他推到人群里:“你排,我去買。這樣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在哪。”
岑黎被他這一句暖到了心窩。
他滾了滾喉結,若無其事:“好…行啊。”
溫南星轉身去三樓。
岑黎一抬眼就能望見他在欄桿旁邊盯他邊等果汁的模樣,特別粘人,特別依賴,特別……可愛。
“您好,請問要試試我們的新品……”
思緒回籠,岑黎斂了神色,從推銷小姐姐手里接過一小塊糕點嘗了嘗。
等岑黎買了東西出來,溫南星也帶著果汁回來了。
他只買了一杯,但是這一杯容量特別大,像影院里的爆米花桶,溫南星抱著它走路都有些吃力。
果汁吸管遞到岑黎嘴邊,岑黎很給面子地吸了一口,嚼著里邊的真材實料,這才看見溫南星手里也提著一個禮品袋。
“你剛去買的?里面是什么?”
禮品袋外邊封了口,只能透過縫隙看到一點邊角,似乎是個盒子。
溫南星將紙袋子稍稍往后遮了遮,只說:“酒,我爸喜歡白酒。”
有點怪。
但岑黎沒有多想,他‘哦’了聲,數了數手邊的物件,覺得差不多可以夠到上門的資格,兩人才接著驅車。
坐上副駕駛,溫南星這回已經不是松弛,而是直接擺爛了。
在他第三次準備把禮品盒拆開看的時候,岑黎鉗制住他作亂的手,“別看了,那不是你自己給你爸買的酒嗎嗎?”
“小蛋糕都在后座呢。”
溫南星稍頓,他并不想吃東西,他只是想再看一眼自己買的樂高。
下血本,買了土豪版對角巷。
十分鐘后,他們到達一棟依山傍水的別墅前。
溫父是典型的低調性子,三十年前住哪三十年后依舊住哪,不愛費勁折騰,也不喜上趕著巴結他的那些人,以至于任旁人如何說他古板,固執,甚至有些傳統,他都無所謂。
不過今天,溫南星發現家里那架一直保持干凈整潔姿態的鋼琴,被蒙蓋上了一層白布,像一個透明的罩子,雖然不是全包式遮掩,但頂上放著的花瓶和無花果香薰,顯得……
不再死氣沉沉。
也不像溫總的風格。
岑黎戰術性清清嗓子,有禮品的加持,他坦然地走進去,然后發現屋子里空空蕩蕩。
沒人在家?
“你爸和你哥呢?”
溫南星晃了一圈,兩人對視,他朝岑黎搖搖頭:“可能被外星人抓走了。”
岑黎配合他:“這么巧,專門挑今天。”
接著就聽見院門被拉開,有人淡淡地喊‘小岑啊’。
小岑受寵若驚,小岑汗毛豎立,畢恭畢敬地回應。
溫介遠穿著一雙雨鞋,戴著草帽,一手握著修枝剪,一手捏著正往下淌水的澆水管,院子里狼藉一片。
“您這是在……重新翻修?”岑黎有些詫異。
“他只是比較閑。”溫頌同款裝扮,一臉微笑。
岑黎:“……”
溫介遠清咳一聲,揭過這個話題:“來就來,帶這么多東西做什么。”
“都是星星挑的。這里面是白酒,聽說您喜歡,”岑黎說,“一點心意。”
溫介遠眼睛稍稍亮了一瞬,但仍舊嚴肅著一張臉,然后轉身準備去看那些東西:“剛好今天有時間,那就一起喝點吧,白的你可以吧?”
岑黎笑著點頭,溫南星喝不了,他拆包裝。
但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昂貴的包裝盒褪去后,窸窸窣窣一陣響動,眾人轉頭……
白酒變成一塊塊零散的積木。
岑黎:“……買樂高送酒?”
溫頌:“所以酒呢?”
溫介遠:“……”
溫南星抱著那一盒子積木,滿臉寫著無辜:“酒呢?”
“……哈哈。”岑黎干笑一聲。
這個小壞蛋!
安定地吃完一頓飯,午后的時間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溫介遠留下岑黎,問他會不會下棋,岑黎謙虛地表示只會一點皮毛。
于是兩個都說只會一點皮毛的人,各自沉默地看著對局上的走棋風向。
旁邊還有個邊吃瓜邊擾亂軍心的家伙。
“走這步的話不會被攔截嗎?”
溫南星這么一問,溫介遠剛準備落棋的手忽而一頓,本能地想換一條路線。
然而下一秒,岑黎就說:“不會,因為沒有必要,對方也許單純是想虛晃一槍。”
就是這樣想的溫父:“……”
頭疼。
但是叱咤商場的溫總有的是招,要想打敗對手,得從軍師入手。
“咳,你何叔最近回冬城了,會在這里待一段時間,他女兒……你應該見過一次,有時間的話……”
岑黎捏住棋子的手一頓,眉心猛猛跳。
果然,丑媳婦見公婆的第一面,就是打壓!
話音落地,溫南星登時蹙起眉頭:“我不同意,我不會去見她的,你們別再浪費時間給我相親了。”
溫介遠不慌不忙,準備抿一口茶再娓娓道來。
溫南星直接往他茶杯里倒旺仔牛奶,眼神幽幽。
溫介遠:“……我還沒說完呢。”
“我的意思是你何叔的女兒也喜歡音樂,正打算往這方面發展,你要是愿意就過去教教她。”
“怎么,還以為我現在就要棒打鴛鴦,”溫介遠輕哼一聲,“他女兒剛過完八歲生日。”
溫南星:“。”
岑黎:“……”
好一個假警報,岑黎深吸一口氣,砌起笑容。
棋落,他道:“伯父,您贏了。”
溫介遠眉開眼笑:“好!”-
這趟短暫的旅行以岑黎突如其來的工作而倉促收尾。
接下去一連好幾天,溫南星都在半夢半醒中才意識到身邊躺著的人回來過,但第二天早上他醒的時候,留給他的只有冰箱上的便簽條,以及桌上的早餐。
神龍見首不見尾,竟多了幾分神秘感。
溫南星最近沉迷拼積木。
這對于i人來說,宅家唯一的活動大概就是找不到圖塊,進行分類的大動作,一種新型的腦部加體力運動。
他自己就能玩得不亦樂乎。
日子過去三天和過去一周的區別就是,僅有溫南星自己在家和有第二個人在家的區別。
岑黎覺得自從將這些該死的拼圖帶回家之后,他的家庭地位便肉眼可見地陷入了泥土里。
甚至不如平日溫南星勤快澆水而茁壯成長的含羞草。
不,那株草還得依靠泥土里的養分過活,他都不配栽在土里。
看著溫南星拼積木的第一個小時,岑黎在擇菜,心想他玩會兒應該就累了。
第二個小時,中途除了吃口飯的時間停了一下,溫南星依舊興致勃發。
第三個小時,和管控不住自己的未成年一樣,岑黎讓人和積木分隔兩地,咬牙切齒地掰著他的下巴,問:“積木和我,你更喜歡哪個?”
溫南星的臉都被他捏得變形,像一塊可隨意塑造的橡皮泥,搓來搓去,他嘟著嘴聽到這句話后忽而陷入沉思。
猶如在問: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
“……”
這個問題很難嗎?!
岑黎看著他認真思忖的表情,憋屈得不行,憤憤地張嘴就在他臉上咬了一口,凸起的白面小臉上突然多出兩個齒痕。
溫南星茫然地摸了一下臉頰,然后再看向自己的手,半晌神色復雜道:“有口水。”
“?”
頭頂好像在下雨。
淅淅瀝瀝的。
岑黎臉色更加陰郁:“你還嫌棄我?”
溫南星慢慢吞吞說沒有,但是眼神卻飄飄然又移到客廳地毯上那一攤積木上了。
他不是一個會隨意亂放東西的人,所以地上那一片區,溫南星分門別類,四個大塊又各自拆出四個小塊。
整齊,拼起來的時候更容易找。
但眼下,那方區域被整理起來的人親手搗亂,腳尖時而騰空,時而勉強夠到地面,一蹬一踹,壓根不知道踹到的是什么。
分別幾天的思念之情來勢兇猛,不在嘴上體現就在其他地方體現。
岑黎滿意地看著散亂一地的積木塊,手一伸,臂彎穿過兩條修長的腿,用鼻尖去碰溫南星的鼻子。
他得確認這個家里沒有其他潛在因素能印象到他的地位。
等溫南星在一聲聲的問詢中說出正確答案后,岑黎埋在他頸窩,吸貓似地猛吸一口。
溫南星被撞得腦袋里都是漿糊,他看不到被后人眼睛里亮蹭蹭的眼神,很符合叢林里那些餓得發直發綠的野狼。
只是幾天沒見到都這樣,要是再久一點,豈不是直接把他從腦袋里剔除了?
岑黎想著想著,擱置在一旁的手機嗡嗡地同他一起發出共鳴。
他不耐煩地‘嘖’了聲,以為是自己的手機在響個不停,結果一解鎖,發現那是溫南星的手機。
他倆手機都給對方開了指紋鎖,不過非必要,并不會隨意地翻手機。
即使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戀人,也明白要尊重個人隱私。
“有人給你發消息,四……火?”岑黎瞟了眼備注欄,“都是語音,找你有急事?”
溫南星這會兒腦子鈍鈍的,“……唔?”
岑黎把他拉起來抱到自己腿上,突如其來的懸空,讓溫南星條件反射地摟上岑黎的脖頸。
他這會兒察覺不到黑暗里潛在的危機,他只怕自己會掉下去。
岑黎有些惡劣地沒有給他提供足夠的支撐力,低頭去撥弄溫南星被汗浸濕的碎發。
隨后他轉了手機屏,音色暗啞地問。
“寶寶。”
“他又是誰?”
第58章
岑黎這一招確實很有效果。
溫南星短時間內壓根不想看到樂高。
也不想看見手機。
尤其是那天被人逼著聽對方發來的那幾條長串語音,每一條幾乎都是二十秒以上,讓他有一種邊做邊和人打電話的禁忌感……
溫南星下意識放輕喘氣的聲音,緩了好久才回答岑黎那句‘他又是誰’的問題。
‘又’這個字用得很巧妙,為了謹防有其他鶯鶯燕燕圍繞在溫南星旁邊,同時吸取了上一次照片烏龍事件的教訓,岑黎直白且禮貌地詢問本人。
“朋……朋友。”
話音剛落,岑黎手指輕點屏幕,語音條接著播放,像是激發了某種人性的劣根,反復折磨著溫南星的耳朵。
“星寶!我總算出來啦吼吼!快出來跟我一起嗨皮啊!!!”
三個感嘆號,足以見得他有多興奮。
“什么朋友?叫你……”星寶。
親親密密的。
他都沒這么喊過呢。
“他是……吉他手,隊里還有其他人……”
溫南星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岑黎哪是在好心幫他看消息,他是把幾天的冷落都討要回來了。
溫南星就這樣一只手抓著手機,有些顫抖的指腹艱難地在輸入法上敲下幾個字,耳根都發著燙。
岑黎垂著眼睫,看著他回‘好’,又回‘我能帶男朋友嗎’。
他喉結滾動,扔掉溫南星的手機,再后面的震動聲已經被其他聲音覆蓋,沒人管得上了。
簡直是令人喪失理智。
……
溫南星腦袋突突突,對于岑黎把他翻來覆去,一會兒折起來一會兒提起來,反復折騰忍無可忍。
他迷迷糊糊被人放進滿是泡泡的浴缸,洗了個澡,被裹著被子抱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
整個身體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似的,酸軟的程度讓他連抬手都成了一種挑戰。
溫南星趴在岑黎肩膀上,無意間撇過那張皺巴巴,顏色深淺不一的床單,暫且被放在沙發上,似乎是等著清洗。
客廳的地面上鋪設著的一塊淺米色絨毯是岑黎挑選的,因為茶幾低矮,溫南星不喜歡坐在沙發上搭積木,太矮,空間也不夠,難以伸展。
而現在,那塊米色的地毯連同上面等待人整合的積木塊,到處都散落著可疑的白色水漬。
溫南星沉默地移開目光,并且拒絕事后安撫性的親親。
岑黎狗皮膏藥似的攬著溫南星的腰,柔聲哄他,畢竟放縱的時候他也難以管控自己,頂狠了是真的沒注意到他寶貝變化的哭腔。
溫南星在陷入睡眠之前,嚴聲命令他明天把那些積木一塊塊都洗干凈。
“洗干凈,肯定給寶貝都洗干凈。”
岑黎舔了舔唇角,嘴上這樣說著,實則心里想的是最好那些已經干涸的瘋狂痕跡一直存在。
溫南星有一點最不喜歡,那就是東西臟,亂。
他喜歡所有的物品分門別類,連拼積木都從一而終地從最左邊拼到最右邊,不允許中途有任何一塊不協調的圖塊插入。
他喜歡有秩序,也有一點不太嚴重的潔癖。
被弄臟的話……應該不會要了吧。
大不了扔掉,再買個新的。
岑黎面無表情地繞過那一堆東西,把床單塞進洗衣機,再卷著被子把睡熟的溫南星抱回去,美滋滋進房間睡覺-
溫南星度過了極度萎靡的兩天,在第三天下午見到了那位引起禍端的‘四火’。
“他叫四火?姓什么?”岑黎手扶著方向盤,問。
溫南星解釋說:“周,他叫周燚,四個火疊起來的那個字。”
“哦哦,他跟你關系很好。”
“嗯?你怎么知道?”
車內導航顯示距離機場還剩下一公里,但預計抵達時間卻要半個小時。
沒辦法,機場擁堵,常態。
“值得你親自去接機,你一句話他能從克羅地亞飛回來,發微信都沒有時差這個東西。”岑黎一件件數。
并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溫南星真正意義上同他說起的第一個好友。
周燚也確實值得,但他們二人認識的場面其實很奇葩。
周燚是一個喜歡滿世界跑,無拘無束的自由人,那年他初到維也納,沒有像樣的容身之處,僅僅只帶著一腔熱血,這一點其實和溫南星特別相似,也為他能和溫南星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奠定了基礎。
只不過周燚更像是末路狂花。
窮盡一切都要來這處音樂之都看一看,好似瞧上一眼,他就愿意放棄一切。
“他當時就抱著吉他躺在大街上,我以為是流浪漢,就給了他一點錢……”
“然后呢?”
溫南星回憶了一下:“他讓我走開,說影響到他表演了。”
“表演?”岑黎扭頭,“他什么人?”
溫南星稍頓:“可能是……行為藝術家吧。”
專門做一些古怪荒誕的事。
岑黎:“……所以他其實就是流浪漢吧。”
溫南星沒反駁也沒給他確切的說法,只巴巴道:“剛到國外,身上確實沒有多少現金,我借了他一點。”
沒留聯系方式,那會兒的周燚說下周這個時間點仍然在這里,他會還錢,溫南星點點頭,相隔一周后的同一天,周燚確實還了他現金。
岑黎聽得神色復雜:“……這樣你就信了?他萬一只是試探你一下,今天五十,明天借五百,后天五千他可能就不會還了。”
不是他妄加揣測,只是如今這個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聞言,溫南星囁喏,視線有些飄忽。
岑黎:“……你真的又借了吧。”
溫南星不可置否,因為他們有相同的興趣愛好,在音樂方面,溫南星有理論基礎,周燚有實踐經驗,他經常出沒在各大酒吧駐唱,街頭伴奏。
但這些并不能支撐他過上更好的生活,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客人的小費卻遠遠夠不到日常開支。
于是每周三兼職日同時又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約定時間,還錢的時間。
談笑間,機場到了。
溫南星:“他每次都還的,刮風下雨都沒有失約過。”
岑黎:“……”
破案,他就是容易輕信別人的性格。
岑黎泊了車,嫻熟地開車門,拿出自制的接機橫幅,同時不忘去牽溫南星的手:“走吧,去接你這位信守承諾的朋友。”
今天的天氣中規中矩,太陽高懸,但稱不上炎熱,而風很大。
機場人來人往,但是溫南星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見了周燚。
不是眼尖,也不是好友濾鏡,而是周燚穿得很花哨,酒紅色綢緞襯衫,黑色長靴,包臀褲,左腿戴著腿環,脖頸間還有條珍珠項鏈,非常出眾。
溫南星有一種想把橫幅收起來的沖動。
但周燚已經在朝他們走來了。
“這里這里!星寶!!”
溫南星下意識往岑黎身后躲了躲。
周燚:“?”
周燚:“你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
“你看起來剛從小酒館里出來。”溫南星摸摸鼻尖,他也沒想到幾個月不見,再次見面仍舊炸裂。
周燚眼睛亮了一瞬:“你怎么知道?你看到我直播了?”
溫南星沉默兩秒:“沒有。”
他拿腳指頭猜的。
“哦哦,管他的,”周燚手一揮,“快快快,給我抱抱——”
察覺到來自隔壁的涼涼視線,周燚這才偏過腦袋,繼而才發現一直與他們同框的高大男人。
“這位是?”
溫南星:“我男朋友,我和你說過的。”
岑黎簡潔明了:“你好,岑黎。”
周燚先是‘哦’了一聲,在岑黎的胸肌和板正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他問:“哪里租的?一天多少錢?”
岑黎:“?”
溫南星無奈:“不要錢。”
周燚肅起一張臉,把溫南星拉到一旁。
“什么意思,你才回國幾天就被這里的風氣帶壞了?!炮唔唔……”
溫南星適時捂住他的嘴。
岑黎眉心狂跳:“……”
他終于明白出發前,溫南星的那句‘他有一點點狂野’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們是朋友,岑黎這會兒就會上去掀翻他那只摟在他對象腰上的手。
然后微笑,核善地告訴他:伙計,我沒砍你就不錯了:)
直到三人坐上車,周燚才接受溫南星是真的交了一個男朋友的事實。
他們相識的時間不長,兩年多,但周燚視角下的溫南星完全沒有展露過他的性取向,拒絕男生的同時他也拒絕女生。
以至于有很長一段時間,周燚確定他是無性戀。
或者未來會愛上AI也說不定。
周燚花了很長時間消化,期間他目睹兩人克制但又沒那么克制的小動作,忍受來自好友對象的警惕眼刀。
岑黎也一樣,自從這個名字里帶火的家伙出現之后,屬于他的地方都被他霸占了去,吃飯要坐一塊,走路要貼著走,連晚上睡覺的另一半房間都變成了他的地盤!
叔可忍,嫂不可忍。
岑黎思考著今天晚上要怎么把自己男朋友偷回來。
但周燚顯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今天的穿著打扮也不僅僅是為了面見老友。
難得在海邊一趟,周燚還是很想出去進行一些活動的。
奔波的一天都在趕路中進行,他們正坐在海邊的露天小飯館前吃晚飯。
看著遠處的淺灘,周燚突然蹦出一個想法:“我想跳水!”
溫南星:“那是海,不是泳池。”
周燚:“懸崖跳水,多刺激啊!”
溫南星:“……”會淹死吧。
海邊有人在用最簡單的三角鐵和酒杯自制樂器進行現場創作,叮叮當當一陣清脆,成了獨特的背景音樂。
“這么大把的美好時間不能浪費啊,不然我們去蹦迪?”周燚又興沖沖地提議。
溫南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周燚攤攤手,起身:“好嘛。我去看看有什么小酒。”
岑黎瞇著眼睛,湊近溫南星耳邊問:“他不用倒時差的嗎?”
“可能有些人天生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吧。”溫南星說,“他就是這樣的,適合站崗。”
岑黎會心一笑,碰碰他微涼的手臂,接著道:“晚上有點冷了,我去車里拿件衣服。”
溫南星點點頭。
周燚回來,手里抱了好幾瓶花花綠綠的玻璃瓶。
“喝什么?”
溫南星認準熟悉的橘子汽水,周燚順手拿筷子就把瓶口開了,遞給他。
“你這是直接齋戒了吧,白人飯已經夠難吃的了,咱們就不能對自個兒好一點嗎?”周燚看到他甚至沒動桌上的辣炒花蛤和宮保雞丁。
只吃了兩筷子清蒸魚。
周燚敏感肌:“還是說你是因為要保護脆弱的小花——”
溫南星緊急制動:“你替我吃吧,多吃點。”
周燚腮幫子被塞得滿滿,含糊道:“暴殄天物啊都是暴殄天物……”
溫南星總覺得他這話是一語雙關。
音樂聲吸引來了很多游客駐足,周燚很久沒聽過這樣寧靜的聲音,有節奏的海浪,持續不斷的風聲,他難得有些想打瞌睡。
“其實我剛準備離開家,離開渾渾噩噩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的時候,舍不得居多,就算我的家庭都那樣不堪了,父母都……算了不提他們,沒意思。”
“說到哪了,哦,反正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該出現的離別之情總不合時宜地蹦進我的腦子,所以我們才能成為朋友吧,一樣的……迷茫,一樣眼睛里沒什么追求但又……堅定?很奇怪的感覺,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溫南星收回停留遠處的視線,扭頭看他,他覺得周燚的已經快要閉上眼睛睡著了。
只是本能地在講話,仿佛對面坐著的是樹洞。
“好吧恭喜你,你又看見了我脆弱的一面,我瞎掰咧咧,你也就隨意一聽,總之……”周燚停頓一下,“唉,這一趟,我能跟他們吐槽,說你變了很多。”
溫南星:“很多?”
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
但其實不是外貌。
周燚頷首,擲地有聲地重復:“很多。”
“如果把曾經的你比作一只懵懂的,隨處亂撞的雛鳥,那么現在的你……”
周燚看著他的眼睛:“應該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