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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還真被岑黎猜中了。

    他的家人,平時就叫他星星,以前還要在前綴多加一個‘小’字,當真成了小星星。

    溫頌現在也在喊他:“星星的腦袋還是和以前一樣,毛茸茸的!

    即使有將近四個月沒見,他仍一眼就注意到溫南星剪了頭發。

    就像小時候每次不高興躲起來,都是哥哥第一時間找到他……這次也一樣。

    “……”

    溫南星默默吸著果汁,對頭頂那只來回揉搓的手感到不理解。

    一個兩個都喜歡摸他頭。

    他的頭頂是有什么魔力?

    “……會長不高的!睖啬闲峭崃讼履X袋,試圖拒絕來自兄長的關愛。

    “不會吧,”溫頌笑得人畜無害,“我們星星不矮了!

    和溫頌站在一塊能形成身高差的溫南星:“……”

    頭發變得微微蓬松,溫頌這才松開手,倒是沒質問他為什么不回消息,也沒嚴聲呵斥,只是問:“身體不舒服嗎?怎么在醫院!

    溫南星發現溫頌正盯著他手上的貼紙看,那張本該出現在岑黎手上的‘病患’貼紙。

    他稍稍卡殼一下,說:“陪……朋友來看病。”

    “國外的朋友?”

    “國內的。”

    溫頌若有所思。

    溫南星繼續吸果汁,一小瓶蔬果汁已經見底,紙瓶子都凹陷。

    小餐館里的風扇呼啦啦轉,但其實壓根吹不到他們,來回擺動的風扇弧度不夠。

    兩人坐在一群老頭衫大爺中間,尤其一身高定的溫頌,顯得異常格格不入,凳子也只坐了一半兒。

    怪異的氣氛。

    溫南星又在等他的面,就五六分鐘的功夫,先前打包的面條就已經吸飽水,快坨了,擁在一塊兒搗都搗不開。

    大娘又在小廚房窗口,一邊挑散面條一邊窺視。

    嚯。

    還真是一家人。

    大娘見得多,看人準。

    但在這兒干嘛呢?也不像是來吃飯的。

    ……倒像是剛結束采訪。

    大娘嘖嘖兩聲,覺得那位渾身上下透著矜貴二字的男人浮夸。

    鍋里氣泡咕嚕嚕沸騰,大娘這才把跑偏的思緒收回來,忙不迭撈出面條,調了一小碟料汁,再攪拌攪拌出鍋。

    塑料袋重新交付入溫南星手中,溫頌也站起身準備離開。

    似乎就是為了等他。

    “要回醫院?”車就停在一旁,車燈閃爍兩下,溫頌看他。

    溫南星頓了一下,接著嗯了聲繞到另一側坐進副駕,那就蹭個順風車吧,也不用給錢。

    可他心里還是有些憂愁,畢竟溫南星不知道溫頌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特意過來抓自己的。

    語言組織了好長時間,過了一個又一個路口,溫南星最終佯裝閑聊似的問:“哥,你是過來出差的嗎?”

    “算是吧,”溫頌捕捉到他糾結的小表情,“他停你卡了吧?”

    說的是他爸,一個年近五十表面沉穩實際……很幼稚的中年男人。

    把他委派到這兒原來是這個意思。

    在溫南星心臟七上八下的同時,溫頌腹黑地決定回去再坑老頭一個項目。

    然后側目,眼底含笑:“長大了,知道轉移小錢庫了!

    溫南星吞吞吐吐:“沒花他的錢!

    溫頌笑意不減,但沒再開口,再過一個路口,醫院的標識更加顯眼,人流量愈發多。

    紅燈跳轉,他們需要拐彎。

    等到了醫院門口,車轱轆緩緩停下。

    溫南星一路沉默地呼吸,又一路胡思亂想。

    抓著安全帶的手松了又緊,半晌,他咬了咬牙:“哥,我——”

    又一個綠燈跳轉,溫頌叫住他。

    溫南星眼睫輕顫,過往的車流速度似乎都在沉默的時間中變緩。

    他大概知道溫頌要說什么。

    但他不想面對。

    微嘆一口氣,溫頌說:“假期馬上結束了,星星!

    “跟哥哥回家!-

    某個病人好似對麻醉藥有抗體,醒來的時機特別湊巧,手術剛好結束。

    然后他就發現自己也成了獨臂大哥。

    右手綁上了石膏,脖頸掛著繃帶。

    身體機能還未被喚醒,腦子也糊涂,這都是麻醉的后遺癥。

    最明顯的癥狀便是胡言亂語。

    惦記外邊的人,還有自己的名分。

    護士見他醒來,驚訝一瞬后笑著跟他說:“你男朋友?他應該在外面吧!

    岑黎瞬間醒了。

    “男、男朋友?”他試圖讓自己坐起身,但渾身軟塌塌,費了好大勁也只動了動手指,“誰男朋友?”

    兩位護士對視,捂嘴笑,偏生不告訴他。

    “你還沒醒,再睡會兒吧!弊o士這樣說。

    于是岑黎眼睛望著天花板一睜一閉,再次醒來眼前的物體已經從慘白的手術室大排燈變成了天花板。

    視野都有些模糊,蒙圈地盯著天花板緩慢眨眼。

    溫南星剛倒了杯熱水,就見岑黎視線落在自己臉上。

    “你醒了嗎?”他在岑黎眼前揮揮手。

    溫南星之所以這樣問,是方才護士進來說過,有些人不會很快恢復意識,通常會像喝醉一樣,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動作,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這是正常的。

    然后護士小姐姐告訴他,可以準備好錄像,那會是一段人類珍貴影像。

    “餓嗎?要不要喝水?”

    話音剛落,就聽岑黎說:“你長得好像我一位故人!

    溫南星稍滯,溫吞地問:“什么故人?”

    “教我彈小星星的人,”岑黎說,“他很厲害,會很多種樂器,頭發很軟,長得也好看……”

    嘴是停不下來了。

    忽然被當面夸贊,溫南星只覺得自己臉皮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厚,大片紅暈在面頰上蔓延,甚至有朝著耳朵蔓延的趨勢。

    兀自捏了捏發燙的耳垂,溫南星先灌了自己一口涼水。

    護士說麻醉后遺癥就像喝醉酒,那他豈不是已經看見了岑黎酒后的狀態……

    ……話好密哦。

    溫南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讓他不要再開口,但腦神經沒連上信號的人是不會按正常套路出牌的。

    所以岑黎語序顛倒混亂,上一秒還在高興,下一秒便化身憂郁王子:“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他不知道……”他重復。

    溫南星怔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岑黎眼眶一點點泛紅,變得濕潤。

    “你、他應該是知道的,”溫南星驚了一跳,忙不迭寬慰,“他說不定也喜歡你呢……”

    岑黎的哽咽收放自如,轉頭又靦腆地笑起來:“你也覺得他喜歡我嗎?”

    溫南星微微臉紅:“應、應該是!

    然而,變臉大師岑黎冷哼一聲:“臭烘烘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歡的。”

    溫南星:“……”

    他突然覺得護士姐姐說得不無道理。

    應該錄下來的。

    ……

    十分鐘后,岑黎想用魔法把自己的記憶消除了。

    他真是昏了頭,才拉著溫南星說那些有的沒的。

    說他以前讀書其實沒那么聰明,每次都背著別人偷偷卷,表面上還要輕描淡寫地表示他課余時間從來不看書。

    還要給溫南星摸自己的腹肌,鄭重其事:“摸了這個肌,忘了那個崽。”

    把人搞得滿臉通紅。

    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溫南星,也經不起剛上崗不久的男朋友這樣折騰。

    回想起這些,岑黎嘴角隱隱抽了一下。

    他有一種不吃不喝肝了七天作業,結果發現肝的是別人的作業的無力感。

    剛才沒流的淚,岑黎現在默默地淌,括弧,在心里,括弧。

    ‘叩叩’兩下敲門聲,收攏岑黎飄散又崩潰的思緒。

    溫南星有些擔憂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一下醫生?”

    衛生間里沒人應答。

    溫南星糾結了許久,還是決定問一聲,畢竟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萬一是麻醉藥傷到腸胃了怎么辦?

    器樂天才,醫學白癡。

    所謂術業有專攻。

    溫南星天真地認為他身體受損,但是再蹲下去腿不會麻嗎?

    就在他準備敲第二次門的時候,鎖銷轉動,岑黎一臉嚴肅地從里邊走出來。

    “不用,不用叫醫生!

    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挽救不回他在喜歡的人心里的形象。

    天殺的麻醉藥。

    岑黎決定找找場子,勢必要在之后的時間里扭轉他的英姿。

    內在破破爛爛,好歹外表光鮮亮麗……吧?

    一定是!

    如此想著,岑黎又恢復樂觀開朗大男孩。

    但是……

    “你剛洗澡了嗎?”岑黎敏銳地嗅到一些不屬于醫院的氣味。

    不重,但也不像是沐浴液的味道。

    更像是……香水?

    岑黎心中忽地警鈴大作。

    溫南星茫然地抬起胳膊,淺聞兩下,沒聞出有其他味道:“可能是出去買飯的時候沾到了!

    “你進手術室前說你想吃面,不過醫生說只能是清面!

    岑黎感覺自己麻醉藥的勁兒肯定還沒緩過來,不然現在自己整個人怎么輕飄飄的呢。

    他輕咳一聲:“下次吃醫院的盒飯就行,外面多曬!

    溫南星笑笑:“好!

    岑黎也沒多想,可總有……一種領地被侵犯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由于不清楚手術具體要持續多久,溫南星特意將面食裝在保溫袋里,時不時打開看兩眼,怕時間長了會影響味道。

    這會兒打開塑料盒,清面還冒著熱氣。

    大姨們推薦的保溫袋確實幫了很大忙,溫南星想著,抬眸卻看見岑黎……正在和一雙粘合一處的竹筷較勁。

    無論如何,單手都沒辦法輕易將并和的一次性筷分開。

    溫南星沉吟一下,突然感覺他很脆弱。

    連筷子都能欺負到他頭上。

    “我幫你?”溫南星問。

    “開個筷子而已。”岑黎用勁……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一次性竹筷跟鐵質的似的。

    岑黎:“這是個硬茬!

    溫南星:“……”

    稍嘆一氣,溫南星將自己的筷子遞過去:“我還沒碰過!

    “碰過也沒關系!贬栲止疽痪,立志證明自己的男人最終還是接受了別人的施舍。

    不過無所謂,溫南星不是別人。

    除了清湯面,溫南星順便還買了兩份水餃,招牌口味,豬肉白菜餡。

    他拆開醋包,順便問:“你想要加一點點嗎?”

    岑黎立即摒棄雜念,端正:“好,要一點吧!

    他感覺自己已經被粉紅泡泡包圍了。

    發現岑黎已經醒了有一段時間,于是護士進來和他們說了一些術后的注意事項,溫南星聽得認真,甚至用備忘錄記下。

    又查看了一下輸液狀態,護士才離開。

    岑黎繼續掰他那根竹筷。

    可護士人是走了,但聲音猶在,似乎是在和其他同事閑聊:

    “是啊是啊,一床的陪護長得真不錯誒!”

    “可惜了,人家有對象的,不然……”

    “唉……”

    岑黎眼皮一跳:?

    不然什么???

    不是錯覺,是領地即將被占據!

    吃東西的時候房間里難免會沾染上各種氣味,酸酸的味道在空間里彌散。

    這時候,旁邊的大爺捏著鼻子:“哎唷,什么味兒啊那么酸……”

    “酸死了酸死了!

    方才一直沒折斷的筷子‘啪嘰’一下掰成兩半,一長一短。

    動手的人似乎很氣憤。

    “一點都不酸!贬枰а狼旋X,一股腦將醋全部倒進自己碗里。

    溫南星:“……”

    他的筷子什么時候被岑黎拿走的?

    第42章

    事實證明,黑.道影片里經常出現的獨臂大哥,目前除了能裝逼耍帥外,沒有任何好處。

    就連脫衣服都成了一種挑戰。

    從前即使單手,作為力量型選手,岑黎也能輕松將T恤利落剝下,然而現在——

    岑黎效仿往常,結果……

    衣服卡脖子了。

    是他頭太大還是這件衣服太小?

    岑黎有些煩躁地想把掛在脖子上的布料撕成稀巴爛,然后丟進抽水馬桶里沖掉。

    僅僅一道門之隔,溫南星神色復雜,時不時朝衛生間的方向望過去,對于一小時進了兩次廁所的病人感到擔憂。

    是不是太久了一點?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岑黎不知道門口來回踱步的腳步是來自溫南星,還以為是大爺一直在進行康復鍛煉。

    可這兒是手外科,不是骨科。

    “你真的沒事嗎?”溫南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岑黎面無表情:“沒事,我——”

    穿件衣服而已,他還真不信今天制服不了區區一件T恤!

    我什么?

    聲音驟然停滯,溫南星有些緊張地拍拍門,生怕里邊的人是掉進去了。

    半分鐘后。

    岑黎安安靜靜坐在床沿,等溫南星解開條紋藍病服的紐扣,像小學生必須在課堂對老師的指令言聽計從一般。

    “伸手。”

    溫南星抖開衣服,雙手繞到岑黎背后,讓他先將那只被束縛的胳膊穿進袖口。

    指令下達,岑黎小朋友聽話地抬了下胳膊,任由溫南星將衣服塞進自己手臂。

    然后再換另一邊,最復雜的大概要數系紐扣。

    一顆又一顆。

    溫南星耐心地重復動作。

    認認真真的表情像是在對待一樁嚴謹又珍重的事情。

    細細描繪著眼前人稱得上精致的五官,岑黎滾動喉結,呼吸在近距離的接觸下發燙。

    誰說當獨臂大哥只有壞處?

    這么好的待遇,他能掛一輩子繃帶。

    岑黎美滋滋地想著,鬼使神差地,唯一能動彈的左手偷偷勾住黑發青年的食指。

    溫南星就站在他面前,他現在可以想牽手就牽手。

    再略微使點勁,就能讓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扣上最后一粒紐扣,溫南星視線落在攥住他手指的拳頭上,隨著他不掙扎不抵觸,又包容進一根手指。

    溫南星微抬眼睫,就聽岑黎一副弱不經風的小白花模樣,堂而皇之地說:“我就是試試!

    “試什么?”溫南星沒理解他的意思。

    “都是麻醉的副作用,護士是不是說像醉酒那樣?”岑黎說,“試試看我有沒有力氣。”

    溫南星不敢茍同:“……”

    畢竟先前掰斷他筷子的人,和現在‘柔弱’的人大相徑庭。

    “那有力氣嗎?”溫南星不掃興地問他。

    “我覺得應該是有的。”岑黎給出結論,若無其事地用掌心去摩挲對方的手指骨節,“但也不好說,萬一是回光返照呢。”

    “……”那豈不是快要死了。

    溫南星沒透露自己的心聲,死不死的這種話放在嘴邊,即使是開玩笑也不能拿出來說,不吉利。

    也不想岑黎說,所以他決定拿水堵住那張妄圖繼續開口的嘴。

    溫南星:“你多喝點水!

    從早上開始便被禁止吃喝,溫南星是發自內心覺得他會口渴。

    甚至覺得麻醉藥過后,清醒的時間也許會拖得很久,所以貼心地在杯子里放了根吸管。

    岑黎被那根鐵質吸管戳得啞口無言:“……我是植物嗎?”

    “你是含羞草!睖啬闲谴笱圆粦M,借著目前的身高優勢,他伸右手去摸岑黎腦袋,“我碰到你了,你現在要閉上葉子!

    是植物的話不僅要多喝水,還要多曬太陽。

    等過兩天,他就叮囑岑黎一定去走廊里多見見日光。

    不過得制動,坐著曬。

    腦袋里剛冒出這些念頭,溫南星就見岑黎拉著他朝自己懷里更近一步。

    幾乎快要趴人身上了。

    但這不是溫南星始發的動作,即使是俯視,他也不是那個主導者。

    反而是剛動過手術的病人,吊了兩天鹽水,氣色仍舊紅潤潤。

    寬松的病號服下,是結實的臂膀線條。

    不夸張地說,溫南星心泛軟。

    半晌,岑黎才蠕動嘴唇:“閉上了。”

    神情特無辜。

    溫南星低頭一看。

    是閉上了,膝蓋比方才并攏了不少,但……他的腿被夾在中間呢。

    溫南星:“……”

    這哪是含羞草,是食人花吧。

    那位聽書的大爺就在不久前,也康復出了院,眼下可就是真真正正的二人世界,自然沒什么可顧及的,最多是憂愁先前那兩位護士。

    溫香軟玉在懷,吐氣的氣息便愈發沉重。

    岑黎喉結攢動兩下,他忽地想起來一件事:“我進手術室前,你是不是跟我說了什么?”

    聞言,溫南星睫毛沉不住氣地抖了兩下:“我說了……什么嗎?”

    他當然說了,說完自己還羞澀地樂了好一會兒。

    又是翻帖子又是分析泡沫劇。

    不懂才更要學習。

    雖然僅僅只是臨時抱佛腳。

    “你說了!贬鑷烂C,且肯定,“你說我們天下第一好。”

    “……?”

    幼兒園小朋友都不這樣說。

    “就這樣?”溫南星懷疑他壓根不記得。

    岑黎似乎正絞盡腦汁地思考,下一秒濃密的眼睫一皺,頗似委屈地揪著他的手指頭:“我忘了。”

    溫南星:“。”

    他就知道。

    岑黎覺得自己一定是忘了特別重要的事情,至少提到這件事,身體比大腦更快作出反應,心臟都漏一拍。

    他若有所思,篤定:“你提醒我一下,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好嗎?”

    可憐巴巴的眼神,再結合斷臂,溫南星移開視線,感覺自己的呼吸也亂了。

    半晌,他說:“我覺得我說的好像是……”

    “……接吻只能跟男朋友,”溫南星停頓一下,看向貼在一塊兒的兩只手,支吾一下,“嗯……牽手也是。”

    岑黎稍稍滯了一下,腦袋又開始暈了,驀地憋紅了臉,他急吼吼地抬眸:“你是說——”

    然后又矜持下來:“咳咳,我們在一起?”

    可心臟砰砰直跳啊。

    “嗯!睖啬闲切木w同樣慌亂。

    得到回應,岑黎胸腔在剎那間猛地心悸,四肢都在發顫。

    比當年知道高考成績超線二十分都歡喜。

    岑黎舔了下干澀的嘴唇,仿佛方才喝下去的水都被蒸發了一般,他又問:“那我們現在是……男本子了嗎?”

    溫南星腦袋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啊?”

    空氣驟然靜謐。

    “通訊錄?”岑黎試探性地又冒出新鮮詞匯。

    “……”

    溫南星表情復雜:“……你,查了資料嗎?”

    岑黎偏了偏腦袋,耳尖泛紅地說:“查了一點!

    從他嘴里說出來,燙嘴一般。

    怪拗口,也怪別扭的。

    溫南星有些無奈:“這些都是對同性戀群體的稱呼!

    “我們……就是戀人!睖啬闲钦f,“和異性戀沒有區別的。”

    岑黎已經被戀人兩個字砸得暈頭轉向,說什么都是:“好!

    午后暖烘烘的陽光逐漸漫進病房,有些繾綣的吻在手背落下,溫南星耳膜一麻,又感到小肚子一陣肌膚觸碰。

    岑黎面頰蹭著他的白衣,下頜抵著他的腹部,說:“今天還沒練習!

    “我覺得經過上次的實戰,這次應該有明顯進步了。”

    起碼懂得什么叫循序漸進。

    。∽钪匾氖,還得留一點兒喘氣的機會給同樣不會的星星。

    岑黎在心里偷偷喊。

    溫南星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方面的練習。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他看的愛情片,是國外的經典老電影,哪怕主角們也是怦然心動,也是初戀,可老外向來豪放。

    上一秒還在公園迎著飄落的櫻花浪漫親吻,下一秒就轉去了柔軟的大床……

    令人心猿意馬。

    而岑黎,他正小心翼翼地征求心上人的同意:“要不要檢驗一下成果?”

    溫南星一下捏緊岑黎肩頭衣物,思緒都變得遲鈍,恍惚中察覺自己點了點頭。

    對視變得黏膩,空氣變得焦灼。

    窗外呼啦啦作響的風聲格外清晰。

    箭在弦上,岑黎忽地深吸一口氣:“等一下。”

    溫南星:?

    溫南星楞了一下,眼底一層水霧似的迷蒙著,像是被突然叫停后,沒反應過來一樣。

    接著,他茫然地看著岑黎扯過床簾,一圈都圍上。

    甚至連窗簾都嚴絲合縫地拉上,一點兒光都不讓透進房間,不知道的還以為外邊有九個太陽,能把人曬死。

    “萬一有人進來了呢!

    他可得把人藏藏好,畢竟好的寶貝總有人惦記。

    岑黎解釋,然后將人圈進自己領地,單手,輕而易舉地讓人坐在自己腿上。

    比上次更加曖昧的,一種面對面的姿勢,溫南星耳后薄紅的范圍愈發肆意地擴展,跪坐在床鋪的兩條小腿都緊繃著。

    雪白的臉頰暈開紅潤,他才像一碰就會收葉子的含羞草。

    “現在可以了。”岑黎啞聲。

    凌亂,無章法的心跳在二人之間來回傳遞。

    就算已經嘴皮碰過最碰,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純粹是剛談戀愛的新手小白,一個比一個單純,一個比一個沒經驗。

    這條探索之路任重道遠。

    鼻尖相觸的瞬間,不合時宜的手機鈴聲突然響徹天際,兩人皆是虎軀一震。

    岑黎蹙眉瞥了眼,發現是陳躍的電話,便毫不留情掛斷。

    “你不接嗎?”溫南星問。

    “不接,”岑黎說,“急事一時半會兒也沒法處理,不急的事那就更不用著急解決了!

    “所以不知道他要發什么神金!

    岑黎扔掉手機:“不管他!

    溫南星:“……”好有道理。

    但是陳躍這個人從不分輕重緩急,對他來說都是全都是急事。

    比如好友忽然消失住院,他這個發小竟然還要通過第三人的口中得知事實真相。

    所以在第二第三個電話接連撥來時,溫南星建議:“你要不還是先接一下吧,他可能是要問地址!

    “地址?什么地址?”岑黎摸不著頭腦。

    抿了抿唇,溫南星托出:“其實,是我讓他過來的!

    輪到岑黎茫然,沒等他細問,就聽溫南星說:“我得回家了,岑黎。”

    岑黎愣住:“?”

    什么東西?海的女兒?人魚公主?

    上一秒不是剛熱戀得難舍難分嗎?

    怎么就要變成異地戀了?!

    第43章

    “你要回家?回哪個家?什么時候?我送你回去……”

    岑黎語氣急切。

    在聽到溫南星表示他要回家一趟的時候,岑黎整個人都是懵的。

    直覺告訴他,這里指的‘家’是那處溫南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而不是只待了一個月的小出租屋。

    岑黎心下微沉,手邊的力道更加重。

    明明已經是十指相扣到難以松開的程度,但他仍舊覺得,自己根本留不住溫南星。

    總不能捆著,不讓人回家。

    問題像竹筍腦袋一般,一顆顆往外冒。

    溫南星唔了一聲:“嗯,因為很久……沒有回去過了,不過我不會今天就走。陳躍大概明天或者后天過來,等他到了之后,我再——”

    話音未落,生硬莽撞的吻便沖撞而來,吮吻,又試探性地舔舐那點懵懂的唇珠。

    呼吸逐漸滾燙,青年柔軟殷紅的嫩肉因未能說完話,而淺淺敞開著,宛若一副優美的畫作。

    闖進青年幽黑深邃的眼底,變相地成了一種邀請。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探進兩瓣唇中,大刀闊斧般長驅直入,帶著極強壓迫感的啃咬,壓得溫南星嘴唇生疼。

    磨牙鑿齒,無所顧忌探索的模樣,更像新手了。

    什么循序漸進,什么保存實力,都去見鬼吧!

    岑黎滿腦子都是走走走,他要走……仿佛溫南星就是一條狡猾的泥鰍。

    前一秒還在幸災樂禍被他抓到手了,后一秒就發現這條泥鰍早已偷偷從手指縫里溜之大吉了。

    這太卑鄙了。

    熱意悄無聲息地在這處狹小逼仄,又昏暗的兩平米地彌散。

    單方面被壓制,溫南星被動承受這一場稱得上洶涌的唾液交換,異樣感由脊背自下而上蔓延,過電一般酥麻。

    想退,但退無可退,抵在腦后的那雙大掌不能也不允許他退。

    溫南星不知道現在他的大腦機制是否能正確運轉,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熟了。

    壓根沒法思考。

    幾近嗚咽的一聲細微喉音,讓岑黎丟失的理智溯回,微微拉開距離。

    望著溫南星眼尾被浸染的緋色,他將磨砂感粗糲的指腹壓上,青年忽地一顫,始作俑者也突地頓住。

    岑黎:“……”

    有點兒過頭了……好像?

    躁動的小顆粒塵埃分子在空中漂浮。

    溫南星只覺唇上殘留的余溫還在叫囂著,隱隱發燙,燒灼。

    稍滯,他伸舌輕舔了下唇縫。

    岑黎差點沒收住表情,腿邊肌肉緊繃,難捱地滾了滾喉結,努力將名為欲望的東西嚼碎了吞進肚子里。

    “我——”

    岑黎想開口說點什么,但溫南星似乎不太想聽,手心撐著面前人胸膛,抵著推開,然后兀自起身。

    開門,走出去,關門。

    被留在病房里的岑黎:?

    看著已經消失在門外的身影,岑黎怔愣一下,忽地有些手足無措。

    如果不是錯覺,那就是溫南星在生氣。

    氣到不丟一句話,就走了。

    這可如何是好……

    把人親跑了的病患抱著腿委屈地陷入沉思-

    溫南星恍惚地垂著腦袋,一直走到空曠的室外他才停下。

    黃昏中的醫院建筑像是被覆蓋著一層金黃璀璨的外衣。

    他坐在一張長椅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從他面前走過。

    室外涼爽的秋風拂面,卻沒能讓自己的臉頰降下溫度來,反而渾身愈發燥熱。

    等夕陽褪去光芒,得以清醒的青年才抖抖身上的金輝,踏著結實的步子往住院部走回去。

    與此同時,病房內的人啃咬著手指甲蓋,來回焦急地踱步。

    一分鐘朝窗戶外看八百遍,掃描儀似的掃過底下每一個人。

    即使他在六樓,往下望幾乎只能看出:這是個人,這也是個人。

    哪能知道溫南星到底是出去透氣了,還是直接跑回家去了。

    雖說全部家當還在這兒……

    岑黎脆弱的大腦已經經不起折騰了,直到房門再次被打開。

    溫南星拎著兩個紅色塑料袋,滯楞地看著一個背對著他、在地上畫圈圈的大高個。

    “……?”

    這是在做什么?

    明明是艷陽天,可溫南星覺得岑黎頭頂宛如烏云過境,再過會兒就該洋洋灑灑下起小雨了。

    聽到細微的關門聲,岑黎扭頭,本以為是進來換吊瓶的護士,然而在看到是溫南星后,他猛地站起來。

    視線相觸,岑黎喉結干澀地上下滑動,然后干巴巴的,視線都不知道挪一下,硬是看著青年的臉,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沉默地對視片刻,他慎之又慎:“你出去了……啊!

    溫南星點點頭,唯一給出的回應就是‘嗯’了一聲。

    好冷。

    刺骨冰寒。

    岑黎瑟縮一下,下頜收緊。

    果然,被氣到都不想和他說話了。

    ……而自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哄。

    接下來的時間,岑黎沒再說話,中途護士進來拔了吊瓶,溫南星把打包盒里的晚飯拿出來。

    不管如何,人是鐵飯是鋼。

    溫南星吃得很慢,一口嚼了許多下才往下咽,岑黎覺得他像是化悲憤為食欲了。

    只有他自己茶飯不思。

    岑黎忐忑地用筷子戳戳白米飯,又戳戳小白菜,再戳戳只能看不能吃的小紅番茄。

    在他即將一筷子戳進那顆綠油油的西藍花時,溫南星看不下去了:“你是不是沒有胃口?”

    聞聲,岑黎蹭地抬起腦袋:“你終于肯跟我講話了嗎?”

    溫南星困惑地看向他。

    如果不是他遲鈍,甚至不知道這間房里另一外一位大男孩,他快碎成一地渣渣,拼都拼不起來了。

    拼不起來的渣委委屈屈:“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跟說除了‘嗯’以外的其他字了!

    ?

    溫南星后知后覺。

    停頓半晌,他木木訥訥地解釋說:“沒有……我嘴巴疼。”

    ???

    “嘴、嘴巴疼?”岑黎怔怔,“哪里?我看看?”

    溫南星微抬下巴,用舌尖點了點上顎,含糊地說:“啫喱!

    除了唇色比先前深了一些,沒瞧出什么不對勁。

    但岑黎用腳指頭都能想到羊毛出在誰身上,心虛得不行:“對不起,都是我的問題!

    “我以為你在躲我,或者——”直接跑了。

    溫南星聽著,可越聽越不對勁,他捕捉到關鍵詞并且反駁:“我沒有躲你!

    甚至……

    “你當時,”溫南星忽地低頭,停頓,剛消下去的紅暈又漫上耳尖,“……我覺得你會想多一些私人空間!

    空氣微妙地凝固一瞬。

    下一秒,岑黎愣住,突地神色如遭雷劈。

    “我……不是,我……”他震驚。

    岑黎感覺他連母語都拋棄了,仿若一個原始人,咿咿呀呀,不會說話。

    千言萬語最終都只能歸結為一句:“對不起……”

    他血氣方剛,他根本忍不住。

    “那你,為什么會覺得我躲你,呢?”溫南星也開始磕磕絆絆了。

    飯已經涼了,變得硬邦邦,不好吃,但是岑黎扒拉了兩口,別人喝酒壯膽,他吃大米飯壯膽。

    咽下,再側身同溫南星面對面,努力維持著鎮定。

    稍久,他沙啞開口:“沒經過你同意就親你,把你嘴弄疼了,都是我不對,下次不會這樣了……就是聽到你說要走,太突然了……”

    “我沒反應過來,”岑黎下意識去掃溫南星的神色,見他確實沒有其他特殊表情才繼續說,“絕對沒有攔著你的意思!

    截止今天為止,岑黎才知道自己其實是不擅長與人溝通的,特別是和心上人剖析內心獨白的時候。

    怕說多了會錯,又怕說少了對方不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家到底在東南西北那個方向,在地圖的哪一塊,從這里到那邊需要多久……”

    他聲音沙。骸拔抑皇牵瑳]有安全感!

    輪到溫南星怔愣。

    因為太喜歡了,但就是因為太喜歡,明知道那不是一件物品,他能跑能跳,除了跟在后面以防摔倒之外……

    他不可能限制會飛的燕雀南遷,只希望來年他還能回來。

    溫南星心口一動,岑黎還在繼續說。

    “如果你覺得……我不打招呼地做一些事情,這樣會讓你感到不舒服,我就——”

    溫南星打斷他:“我不討厭!

    “我不討厭的!表汈,他抬眸,重復一遍,接著認真地說,“牽手,擁抱,親吻和……肢體接觸。是你的話,我都不討厭。”

    “剛才,是因為你忽然伸舌頭,我……沒有經驗,所以不知道怎么回應你!

    “但我沒有討厭。”

    岑黎被硬控兩分鐘,身子骨僵硬得像八十歲的老爺爺。

    “關于我家,如果你想聽,我一會兒都可以告訴你!睖啬闲钦f,“什么都可以!

    溫南星說完自顧自地,緩慢地拉起他的手,接著放在自己心口。

    隔著一層柔軟的布料,掌心位置貼近左心室。

    回蕩在胸腔的跳躍,一聲更比一聲激揚。

    岑黎的呼吸不可控地急促起來。

    心上人每一次的心跳都像一塊磚似的,砸在他心口,種種跡象似乎都在說——

    “我喜歡你的,現在可以再親親我嗎?”

    ……

    那雙如溪水般澄澈的眸子,此刻沒有任何阻擋,便可盡收眼底。

    這種時候,會有傻子拒絕嗎?

    反正岑黎不傻。

    第44章

    “剛剛那樣的接吻方式,你可以慢一點嗎?”

    有那么一秒鐘,岑黎覺得溫南星是打西域來的,會下蠱。

    而他也是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很輕的‘啪’一聲,頭頂燈滅了。

    室內陷入黑沉與靜謐。

    “你還是……”

    岑黎的強裝沉穩失敗,他吁出一口氣:“放過我吧!

    他寧愿溫南星罵他傻叉,送上門的好事兒都不要。

    指不定下一次的接吻是在多久以后了呢。

    但向來隨和不輕易罵人的青年摸下巴思考一下:“好吧!

    “那我親親你……”

    蜻蜓點水,荷爾蒙卻在飆升。

    失去視覺后的其他感官比平常更加敏銳,尤其是岑黎能聽到咕咕噥噥氣音一般的話。

    每個字都像前一晚的雨滴,脆生生打在窗戶邊緣,明晰地回蕩在耳間。

    但室內其實也沒那么黑。

    比如溫南星看向他的眼睛亮閃閃,長睫毛一眨一眨,眼底像是盛著細碎的月光,滿心滿眼都是面前的人。

    到底是剛在一塊兒,蜜里調油。

    “你怎么……”緩過神來,岑黎摸摸他的腦袋頂,“今天這么像一塊麥芽糖!

    溫南星頓了頓,懵然:“你說我黏牙?”

    “……我是說你甜。”

    “甜得掉牙?”

    “……”

    岑黎覺得就不該開這個話題,再繞下去都不用睡覺了,你來我往能講一晚上。

    “我是說你像麥芽糖,能暖胃,保健功效特別好,有益身心健康。”他微嘆一口氣,“就算能把牙粘掉,那也只可能是我的牙本身就不牢固!

    答完這道閱讀理解題,岑黎問他:“這樣說我能得幾分?”

    溫南星坐在床沿晃腳,認真思考后評分:“十分!

    “滿分多少?”

    “十分。你滿分了!”

    病床前的指示燈變相成了一個小夜燈,一圈昏黃的光暈照耀兩人臉龐。

    “那我高興死了,滿分有什么獎勵?”

    溫南星唔一聲,再次陷入思考。

    岑黎無奈搖搖頭,朝他招手:“過來睡覺。”

    溫南星拒絕:“我今天睡小床!

    “那先過來躺躺!睙o論他怎么說,岑黎都能給出一個備用方案,把人撈過來。

    只是床真的太窄了,沒動手術前再怎么放肆地躺在一起都沒問題。

    但是現在,溫南星怕他一個翻身就把他那只脆弱的胳膊壓壞了。

    所以只能單純地躺一會兒,僅占三分之一地盤。

    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岑黎也緩慢躺下。

    有科學表明,人們最容易忘記的感官記憶分別是視覺,以及聽覺,即使這兩種是交流所需的重要感覺。

    溫南星之前說,關于家庭方面,只要岑黎想知道的,他都可以事無巨細地跟他說。

    這倒是不假。

    但就像人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所以當溫南星說起他哥溫頌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卻招了一群蜜蜂的事跡后,岑黎不厚道地笑了。

    “不過他還是母胎solo!

    這倒是讓岑黎有些驚訝,雖然對這位素未謀面的親哥僅有想象,但溫南星都長成天仙了,有點血緣關系的估計都不會差。

    一家子能抗住央視高清攝影機的顏值。

    岑黎剛想說,或許只是溫頌沒有告訴他呢?畢竟一個月的時間也能改變很多事情。

    于是溫南星就開口了:“他是卷王,談戀愛的話就要付出多一倍的時間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時拆成四十八小時!

    “然后工作起來發瘋?”岑黎適時問。

    溫南星肯定點頭:“工作起來發瘋。”

    同在本市的溫頌坐在電腦前,這會兒已經打了三四個噴嚏了。

    岑黎安安靜靜地聆聽著,聽他說從他家出發到這里,坐車也就才兩個小時,到海邊頂多再加一個小時,三個小時足夠見一面。

    聽他說他爸爸也是下棋的高手,默默記下。再聽到他說小時候的糗事,會勾唇笑,眼前仿佛有畫面似的。

    聽著時鐘滴答行走的聲音,溫南星突然說:“我不想回家了。”

    岑黎稍滯,撐著胳膊看他,用一種散漫的調子笑問:“怎么不想回家?舍不得我嗎?”

    溫南星欲言又止,像是在思考。

    岑黎:?

    這個問題很難答嗎?

    “是或者不是,只能回答一個字!贬枘笏鶐妥。

    溫南星似乎很糾結,聲音含含糊糊但一本正經地問:“不能答否嗎?”

    岑黎面無表情:“不能!

    溫南星嘀咕:“你好囂張啊。”

    沒錯,他專橫,他蠻不講理。

    “想反悔?來不及了!贬鑹焊恢雷约菏謩庞卸啻,還認為自己只是輕輕揪了一下溫南星的臉。

    并且在黑夜里,根本看不出臉皮紅沒紅。

    “沒想,”揉揉面頰,溫南星問,“現在多一點了嗎?”

    岑黎沒理解,對他突然轉換話題感到茫然:“多?什么?”

    “安全感!

    岑黎怔了一下,后知后覺意識到,其實他倆都沒有那點所謂的安全感。

    至少溫南星這個淡泊的性子,他平時不會暴露很多小情緒。

    私下里……

    岑黎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腦袋里竟然會突然跳出一個小人,一個醉酒會撒嬌囁喏著讓自己背的小人。

    當然,現任男友會自動屏蔽掉那句不屬于自己的稱呼。

    所以至于過去怎樣,那都是過去式了。

    迎接他們的是嶄新的未來。

    ……

    “感情你是在哄我呢,”岑黎心臟柔軟,“費盡心思啊。”

    “沒有吧。”

    溫南星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也就那么一點點心思!

    岑黎好笑,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點。

    “怎么這么可愛。”他邊說邊又伸出罪惡之爪牙,搓揉那張嫩皮。

    對于他哥和他男朋友兩人都喜歡摸頭殺這件事,溫南星要補充一下,對面這位還尤其喜歡捏他的臉。

    溫南星:“……泥再捏,就真嘟對稱了。”

    “我看看,”岑黎噗嗤一笑,“沒腫呢,還是個漂亮寶寶。”

    溫南星思維又跳躍了:“我想吃煎餅果子!

    岑黎一愣:“現在?”

    夜深人靜,溫南星看著自家對象耍無賴。

    “你在出難題考驗你男朋友嗎?如果我說明天再吃……”岑黎首先提出疑問,“這個來之不易的身份會被收回去嗎?”

    溫南星搖頭:“不會。”

    那岑黎可就要說了:“那明天——”

    “但我會餓得啃病友!睖啬闲谴驍嗨,并且把自己也歸入病號那一欄。

    岑黎無聲失笑,把人拉進懷里,然后惡狠狠:“睡覺!”-

    煎餅果子大概自己長了腿,第二天一早,便吭哧吭哧跑到了溫南星手里。

    依然只有白粥配肉松的岑黎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惡意。

    “你不覺得這樣對你男朋友,有點太殘忍了嗎?”岑黎悲痛欲絕。

    溫南星才沒功夫搭理他,繼續啃了一口心心念念一晚上的煎餅,嚼嚼嚼。

    甚至因為太饞,做夢還咬人肩膀了,只不過他自己不知道。

    岑黎盯著溫南星鼓囊囊的腮幫子,在飄香的里脊肉以及雞蛋醬香中,舀了一勺幾乎沒有味道的白粥。

    真索然無味。

    待在醫院里的日子通常只能依靠電視或者游戲消磨時光。

    中午的時候陳躍就趕來,在罵罵咧咧聲中了解情況,再在罵罵咧咧聲中得知溫南星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問他用不用自己送。

    溫南星表示不用,因為他得跟溫頌一塊回去。

    而更咋呼的是緊跟在后面的陳妙妙。

    人家探病提水果籃,她倒好,提一籃水果撈。

    “小溫哥哥,你今天就要回家了嗎?那你什么時候再回來呢?”許多天沒見著人的小姑娘一來就聽聞這聲噩耗,惆悵得一人吃了一碗水果撈下肚。

    然后挑個頭大,顆粒飽滿的櫻桃,一股腦給她的小溫哥哥裝了滿滿一個紅塑料袋。

    說是家鄉自產自銷,比市面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櫻桃品種都甜。

    果籃還是有的,至少陳躍有分寸。

    但全進了溫南星背包里,這是他沒想到的。

    更沒想到的是,眼下吊著繃帶還拽了吧唧不可一世的病患,正張羅著和陳妙妙一塊給溫南星挑水果。

    像是這一趟不是回家,而是去偏遠的山區。

    陳躍:……

    怎么,那邊是沒有水果店?

    還是這幾人打算讓溫南星開一家水果店?

    擱這兒進貨吶!

    于是明媚的午后,溫南星僅僅背著一只小黑包,兩手空空走出住院部,而身后跟著三位……提水果的保鏢。

    “你倆跟下來做什么?”岑黎發自肺腑想問身側打擾他最后二人世界的兩個電燈泡。

    “這不是看你老弱病殘的……不對啊,這句話應該問你吧,”陳躍說,“你都這樣了還下來干啥?”

    岑黎眼皮抽抽:“我腳沒瘸,怎么不能下來?”

    “誰老弱病殘?”

    溫南星:“……”

    陳妙妙攤攤手,對這場面見怪不怪:“他們一直這樣,習慣就好!

    很神奇,都說不打不相識,但他們次次見面都得先拌個嘴。

    接著更神奇的是,陳妙妙掏出她的電子手表,和溫南星交換了微信。

    畢竟對于她來說,在音樂上,她和溫南星更有話題可聊,同樣的富有節奏感的樂曲,她能在那臺新的MP3上聽見。

    所以禮尚往來,小姑娘問了溫南星的生日,說等他回來的時候也會準備一個大禮物。

    再接著他就應該和男朋友溫存一下,然后揮手說下次見了。

    但是旁邊那倆特大瓦的電燈泡還沒準備走呢。

    “……行了吧,再見都說一路了,”岑黎潦草地催促二位,“你們先上去吧,我和他說點兒事!

    陳躍張了張嘴,莫名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對勁:“成吧,那——”

    話音未落,岑黎已經帶著那些“伴手禮”和溫南星消失在視線范圍。

    幾乎已經走到醫院門口。

    溫南星有些許疑惑地望向他:“你要說的事情,是什么呀?”

    岑黎轉身正對他,手里的袋子隨意擱置在一旁。

    “臨走前,你不想抱一下我嗎?”

    怎么好像有點委屈呢。

    于是沒等到溫南星給出回應,一個強而有力的懷抱便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

    單手的力氣也出奇得大。

    這點溫南星深有體會。

    但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覺岑黎抱自己的力道更緊了一些。

    稍頓,溫南星安撫性地拍了拍眼前人的脊背,順氣似的從上至下滑動。

    然后安靜地享受這個親昵的擁抱。

    過了許久,溫南星才輕聲開口:“如果,我突然想回來……”

    聽見略顯猶疑的聲音在胸口回蕩,岑黎松開他,幾乎不過腦地說:“我去接你。”

    “你什么時候想見我,或者想回來……”

    煎餅果子半夜吃不到沒關系,可溫南星永遠是首要的,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寶貝。

    “我就去接你,好嗎?”

    溫南星一笑:“嗯!

    “家門鑰匙,”接著他說,“麻煩你照顧含羞草啦,男朋友!

    岑黎也笑:“不麻煩!

    然后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偏頭問:“你回去了,那些行李怎么辦?我找人給你寄過去?”

    溫南星搖搖頭:“不帶走!

    岑黎忽然又笑,不帶走的意思是,下次還會回來吧。

    “那證件呢,現金,在口袋里放一些!

    溫南星拍拍自己的褲子口袋。

    “行,真乖!贬枧雠鏊~前碎發。

    青年頭發蓬松柔軟,讓他難免心生留戀。

    “那我走啦。”

    “好,到了記得報平安。”

    兩人像所有熱戀中的小情侶一樣,膩膩歪歪。

    而遠處,陳妙妙在樹蔭底下,腳跟都穩不住,緩了好半晌才扭頭去問他哥:“哥……我是不是眼花了,他們,他們……”

    “他們親嘴了……我知道。”

    陳躍也一樣顫著小腿,看著那位朝他走來,意氣風發的男人。

    簡直就是被愛情滋潤過的模樣。

    半晌,他再也忍無可忍:“這操蛋的世界!”

    與此同時,已經坐上車許久的溫南星正準備拿出手機,給人發消息。

    初秋的樹葉唰唰涌向公路,被車流碾壓,最后留在馬路上。

    溫頌視頻會議的同時,抽空關心:“只穿了一件,冷嗎?”

    “把窗關上吧。”他對司機說。

    溫南星視線停駐在聊天界面,一個大狗硬撐的表情包上。

    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見溫南星沒說話,溫頌放下工作,偏頭,看他噼里啪啦敲字。

    下一秒,他問:“和你的小男友報平安?”

    第45章

    溫南星猛地一偏頭。

    哥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是剛才,被看見了嗎?

    會不會……

    對視的一秒鐘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溫南星心緒混亂,抓著手機的五指不由得又攥緊了些。

    溫頌正朝他露出一個好奇的目光:“怎么了?這么緊張,不是男朋友?”

    似乎看出溫南星的局促,也可能只是隨口一問,溫頌并不著急向他尋求一個答案,只是說:“別摳指甲,小月亮都要被你摳沒了!

    他無奈地讓溫南星那兩只手分離。

    很多人都有焦慮的情況,尤其是青少年時期,只是程度不同,每個人表現出的狀態也不同。

    溫南星緩解焦慮的辦法,就是摳自己指甲,像刮鱗片似的拿指甲蓋來回滑動。

    可實際上連屑都下不來,指甲蓋畢竟沒打磨的工具鋒利。

    溫頌忽地狐疑地‘嗯’了一聲,上揚的音調里帶著驚訝:“今年小月亮是不是又多長出來了兩個?以前好像只有兩只大拇指上有一點點呢!

    老一輩說的,指甲蓋上的小月亮越多表示這個人越健康。

    反之,則是藥罐子身體。

    至少在溫南星身上是應驗的,但凡上個體育課出了汗,回來的路上吹了風,人都能重病一場給你看。

    溫頌自己帶大的弟弟,他最了解。

    所以他現在應該聽不進自己說的什么,腦子里大概在糾結怎么找借口,和兄長辯解談戀愛的事情。

    尤其對方還是個男性。

    “還有很長一段路,要是困了就睡一會兒!

    熱烘烘的掌心,捂著他的手。

    把溫南星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都融化。

    “哦……”溫南星勉強維持住面上的冷靜,這會兒再怎么解釋都顯得很蒼白。

    那就沒必要解釋了,也不想藏著掖著。

    當這顆心執意想朝遠方的理想靠近,就勇敢點,哪怕失敗,起碼他已經體會過那是一種什么滋味了。

    路途是有些遠的。

    直到車轱轆在不知不覺間,離開滿是燦黃的銀杏落葉間,來到抬眼就能望見青蔥的梧桐大道。

    溫南星一覺瞇醒的時候,他們剛好到了家。

    司機正在泊車,溫南星踏進這片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地帶,總覺得像走馬燈,能巨細無遺地回憶起曾經。

    “不記得大門的位置了?”溫頌看他呆愣愣。

    溫南星吸了下鼻子:“沒。不是從來都沒變過嗎,頂多忘了密碼。”

    “有人還會把自己生日忘了?”溫頌笑著摘下聽了一路會議的耳機,釋放疲憊的耳朵。

    屋子里似乎有動靜,不止一個人。

    溫頌拍拍他肩膀:“進去吧!

    這兩年的冬城幾乎沒下過雪,甚至一年四季都不太分明,往往炎熱的夏天過去,秋雨一場,刺骨的寒風便席卷而來,讓整座城市的人們措手不及。

    所以為什么一個沒有雪的城市要取‘冬’這樣一個名字,小時候的溫南星還真問過這個蠢問題。

    大抵是一種期盼。

    就像‘南星’,寓意朝氣,耀眼,但也是夜晚中尤其孤獨的小星體,期望著從一眾星星中脫穎而出,成為那最特殊的存在。

    精致的小別野和溫南星印象當中一樣,也從來沒變過,十年前是什么模樣,十年后依舊是什么模樣。

    什么樣的品味能吃十年不帶膩?有且只有是經過他母親之手的設計風格。

    只是從今年年初過完,溫南星就聽從安排去了奧地利念書,已經不止是小半年沒見……他父親了。

    明明站在家門口,他卻有些莫名近鄉情怯。

    調整了一下呼吸,溫南星才跟著溫頌進去。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客廳里有兩人,一人中山裝,一人休閑運動服,正在對弈,圍棋。

    著運動服的男人對著棋盤正一臉愁苦,聽見溫頌的腳步聲,他喜悅一瞬:“小頌回來了啊,正好我跟你爸也快下完了,吃飯——”

    而見到溫南星,他忽地停住話音。

    “這是……南星?是南星吧?”

    緊接著,一道目光在溫南星身上落了一眼,帶有慍怒的蒼老聲音傳來:“你還知道回來。”

    溫南星腳步頓了頓,喊了聲:“爸……”

    又看向對面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何叔!

    何叔:“哎呀,這這都多少年沒見了吧,小南星都這么大了,相貌堂堂的,尤其出國留學之后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差點以為這是小頌呢!

    溫頌笑:“我年齡擺在這呢!

    話音剛落,溫介遠蹙眉:“哼,沒一點像,心還是那么浮躁!

    溫南星半垂眼睫,像在聽又像是在出神。

    何叔拍著老友的胳膊:“年輕人嘛,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很正常,誒,這我就要說你了,你改改你那老舊的思想吧,就那些古典樂和……歌劇!我都不愛聽,更別提小孩們了!

    溫頌偏頭,和溫南星說讓他上樓休息,一會兒吃飯喊他。

    溫南星抿了抿唇,沒說什么,徑直往樓上走。

    等他上了樓,何叔笑一聲,又對溫介遠道,“才剛回來,你非去說人干什么,我看小孩就挺優秀的,比咱們那會兒強多了!

    “還有,別總板個臭臉,誰欠你了,現在流行激勵教育……誒誒,你又吃我子!”

    總是一副臭臉的溫介遠:“……”

    ……

    阿姨提前收拾過房間,臥室也通過風。

    但許久沒有填補人味的房間顯得有些清冷。

    溫南星沒有行李,只有一個包,但包里也沒有東西,僅僅有的是那天帶去醫院的換洗衣服。

    一路的行程確實讓他有些疲憊。

    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溫南星站在陽臺上吹風。

    而這個時候的岑黎在做什么呢?-

    “你就不能坐下嗎?晃得我頭暈!

    岑黎好笑看他一會兒從房門口走到窗邊,一會兒又從窗邊走到病床前。

    “不對,很不對,”陳躍沉默地停了腳步,“我問你,什么情況?”

    岑黎突然勾了勾唇角,眼睛看著他,腦子卻沒在想他這個問題。

    陳躍:“你能別笑嗎?你笑得我瘆得慌啊!

    “我笑了嗎?”岑黎斂起表情。

    陳躍:“……你跟我在這兒裝蒜呢?”

    “我沒事裝你干什么?”

    “……”

    陳躍盯著他看。

    岑黎攤手:“你剛問什么?”

    “問你是不是想讓你爺奶從天上下來,給你來一套男女混合雙打,把你的頭頂上的皮撐撐滑溜,好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陳躍一口氣說完,幾乎不帶停。

    岑黎“哦”了一聲:“那倒不用他倆特意跑一趟,我已經請示過二老了!

    比如掃墓那天,那就是另一種見家長的方式罷了。

    甚至不用岑黎多說,溫南星自個兒已經介紹了他自己,雖然當時只是朋友身份。

    陳躍這一口氣像是在稀薄的高原地帶,說完都差點抓不住自己的聲音:“你請示啥?你上哪兒請?你把人拐哪去了?”

    岑黎沒做什么反應,純粹看著他,直到陳躍的心越來越沉,咕嚕嚕在海里冒著氣泡。

    “可真有你的!彼胩毂锍鲆痪洹

    岑黎‘嗯哼’一聲:“認真的。”

    他也佩服自己的膽量。

    相較于其他人按部就班地念書,結婚,生子,四平八穩地過日子,岑黎算是叛逆的。

    不是‘壞孩子’的那一類叛逆,而是——不愿意重復既定的軌跡,循規蹈矩。

    當然這樣的想法,注定會讓他吃點苦頭。

    但支持他的是兩位老人,這在當時的年代,他們老一輩的這種超前思想稱得上領先當地,甚至于全國絕大部分家長的思想。

    在別人看來是異類,但他們家總是很奇妙地關上門窗,不管不聽就是了。

    即使岑黎在小學的時候想當個心理學家,初中的時候想搞地質,高中又穩如老狗想做個圖書管理員。

    可出了大學進了社會,卻干了那般危險又需強大心臟的工作。

    支持的人永遠都是你最強有力的后盾。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后悔就行,倆老人經常這樣說。

    所以年輕時候就不是個乖巧沉穩的性子,現在更加不是。

    陳躍發覺,他那股子誰也攔不住的勁又上來了。

    “得了,您走在時尚前端,您從小就與眾不同,您高興就行,”陳躍微嘆一口氣,“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得把陳妙妙那瘋丫頭叫回來了!

    陳妙妙怎么可能單純來探望這位老病人,她只是坐了趟便車。

    和自己三兩朋友出去耍之前,順便到這兒和她的小溫哥哥道別罷了。

    岑黎面上淡然頷首,實際心里想的是讓他趕緊走,這樣他好給人回電話。

    溫南星半小時前就告訴他說自己已經到了,作為關心,他回了條消息,表示他知道了。

    作為剛戀愛如膠似漆,他想給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的男朋友撥去一通電話。

    猶豫兩秒,岑黎依舊遵從內心,給溫南星打了通語音。

    現在倒是明白有手機的方便之處了。

    電話另一頭的人似乎正在忙碌,響了許久,才被接通。

    “喂?”

    聲音微微有些嘈雜,似乎帶著潺潺流水聲。

    岑黎頓了一下,邊查冬城的溫度邊問:“你到了啊,那邊下雨了?”

    “不是……”

    溫南星開了擴音,視線飄忽一下,瞥了眼即將放滿水的浴缸才說:“我在浴室里!

    岑黎突地失語,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你在洗澡?”

    衣服已經在干區被脫下,溫南星習慣讓臟衣服在門外的臟衣簍里待著。

    在潮熱的浴缸里躺下,也讓他把擾亂心緒的東西從腦海里清出去。

    “嗯,想休息一下。”

    “路上太累了?”岑黎音調跟著軟下來。

    水霧漸漸模糊視線,溫南星突然有些困,身體在熱水的浸泡中不由自主地放松,緩而慢地滑進一堆泡沫里。

    溫南星垂著眼睛,含糊地‘唔’了聲,嗓音柔軟得像一只好脾氣的綿羊。

    環境音忽然安靜下來,聽筒里只剩下一淺一深的呼吸聲。

    靠。

    岑黎血液猛地倒流,腦海里的那根弦,自己斷了。

    在這一刻,他竟然能想象到屏幕對面的小人,如果在他旁邊,會是一種什么狀態。

    大抵是眼睫濕潤,眼角泛紅,漂亮的眼眸被潮.欲包裹。

    所以不止是他會有這樣的想法,溫南星也會嗎?

    旖旎的氣氛似乎朝著天平不正經的一側偏向,理智告訴電話兩端的人,他們都應該掛電話了。

    “那你,那我現在……”岑黎艱難地吞咽一下口水,“應該在哪?”

    溫南星咕噥:“你想在哪,就在哪!

    “把我帶進去了嗎?星星?”

    “帶進去……哪?”

    “浴室里。是要我幫你嗎寶寶!

    溫南星腦袋鈍刀似的磨,許久才‘嗯’一句。

    ……

    “岑黎……”

    “我在,我在呢,寶寶!

    水溫真的太高了,溫南星指尖無力地抓著邊緣,全身都在發燙。

    岑黎啞聲,自己都難捱,還要提醒他:“別泡太久,別睡著。”

    ……

    “咚咚!眱陕暻瞄T。

    溫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星星,別睡太久,下來吃飯吧!

    心臟被猛地砸了兩下,泡沫滋啦著一點一點消失,溫南星恍惚回神。

    看到通話上的十四分三十秒,他嘩啦一下從水里起身,慌張地摁下紅色按鈕。

    戛然而止的斷音,懵逼站在花灑底下的岑黎。

    岑黎:?

    他好像個工具人,用完就拋棄的工具人-

    暮色四合,餐廳方桌圍坐著四個人。

    除了仍處于罪惡與羞愧邊緣的溫南星,其余三人都在其樂融融地聊著近況。

    或許是回家后的落差,也或許是岑黎實在太過于包容,溫南星實在難從軟玉溫香中立刻抽身離開。

    何叔是近幾年才回到冬城的,之前一直奔赴海外開拓澳洲市場,看著和溫介遠一樣大,但實際,他比那位優雅的老男人還大五歲。

    餐桌上有些沉寂。

    溫頌溫和,良好的修養不會讓他在咀嚼食物的同時開口。

    而溫介遠習慣了上位者的姿態,眉宇肅穆,儼然是一副嚴父模樣。

    那么作為緩和這家人的粘合劑,何叔只能不停地在餐桌上吐槽國外的白人飯有多么糟糕,經常性會在第二天早上發現不打招呼的‘入侵者’等等……

    總之一個字,哪都沒有國內好,哪都沒有家里安全。

    何叔只知道溫南星是放假回家,但不知道其實他已經有一年時間沒在家生根。

    甚至臨走前,父子之間大吵了一架。

    難以收場的地步。

    也讓溫介遠徹底明白,他這個小兒子骨子里的逆反心理壓根遠超他的想象。

    當然,這也僅僅是一個父親認為的所謂青少年叛逆期。

    “最近學校里怎么樣?還習慣?”

    溫介遠淡聲問,但望著出落愈發翩翩的青年,仍舊忍不住柔下目光。

    他的兩個兒子,一個繼承父業,是行業中的佼佼者,一個延續母業,更是樂理天才……

    可他向來乖巧聽話的小兒子,現在卻突然說:“我休學了。”

    和當時挺直腰桿,說自己要選流行爵士樂一樣。

    溫南星抿唇,說出眾人所知的事實。

    沒人提到他偷偷跑回來,沒人問及他為什么。

    因為紙包不住火。

    都說無論是多么親密的家人,父母與子女之間都隱含著一層隔膜,那不僅僅是年代與年代的鴻溝,更是認知與認知的偏差。

    就像父母輩總愛拿‘他們經歷過’和‘以后你就懂了’這兩句話,以此要挾小輩們去走他們鋪設,掃除一切萬難的道路。

    溫介遠也是如此。

    這些年他們的父子關系便猶如火上熾烤的和牛,沒碰著鐵板的那一面,是孝順體面,是明白懂事,是和平融洽。

    可一翻身就全露了餡,像狹路相逢,冰炭不投,刺啦刺啦地冒響,叫囂著對峙,煙霧彌漫。

    溫介遠剛夾起一筷子魚肉,筷子在空中懸停,又接著平和地說:“再回去念。”

    仿佛這不過是一件同喝水一般簡單的問題。

    “先吃飯吧,菜都要涼了,王媽今天才買的新鮮的魚,煲了挺長時間吧,鮮味都飄出千里外了!焙问迕翡J地察覺到飯桌氣氛怪異,打著圓場。

    “星星啊,給你爸盛一碗,你離得近。”

    溫南星盯著碗里花白的鮮湯出神許久,還是照做。

    一共只說了兩句話的晚飯結束后,何叔又攬著老友的肩膀,讓他和孩子好好說話,至少在出現分歧的時候,兩人談談,不要那么劍拔弩張。

    “那是你兒子,又不是給下屬布置任務!

    很荒謬,作為一個在業內威震千里的談判高手,今天卻要讓其他人來教他如何和自己的孩子好好溝通。

    可要是能好好溝通,當初也就沒那些歇斯底里。

    所以書房里,溫南星倔強地沉默,無聲地顫著手指。

    “可我不是您妻子,也不是您用來撐面子的工具。”

    沒有喜不喜歡,只有需要這樣做……的一個假人。

    “啪——”

    側臉有些火辣辣,但溫南星更多的是麻木。

    “你為你自己的未來考慮過什么?玩那些亂七八糟的貝斯……吉他……就是在葬送你的前途!”

    “下個月就給我回去!”

    熟悉又窒息的安排。

    半晌,他吁出一口氣,直視溫介遠怒目圓睜的眼睛,說:“已經沒有多余的琴給您摔了!-

    對于那一通被突然掛斷的電話,岑黎心里其實是有些發怵的。

    至少他不應該在電話里……帶著一張白紙做壞事。

    好在岑黎這一通電話撥出去后,對方很快接通。

    在那一剎,岑黎整個人松懈下來。

    起碼沒有拒絕溝通的情況出現。

    熟悉的聲音夾雜著微弱的電流聲傳來,向來心大的人不會發現什么異樣。

    岑黎捏著手機想問他在做什么呢,溫南星卻稍稍頓了一下,率先提出問題:“你在外面嗎?為什么有……鳥叫聲?”

    “哦,窗臺上有只鳥筑巢呢,好像是……下了小崽子!贬杵沉搜鄞巴,“要不要轉視頻,給你看看小鳥一家子。”

    溫南星下意識去看床頭,那邊赫然放著哥哥剛拿進來的冰塊。

    沒聽話去冰敷,有點后悔。

    但是溫南星不想拒絕視頻通話,不過一天時間,他沒想到會那么漫長。

    “好,要看。”

    鏡頭先是落在那一窩小聲啾啾的小鳥家族上,溫南星對鳥類研究不深,看不出到底是麻雀還是燕子。

    不過這個季節,燕子應該準備南遷了吧。

    小鳥們只零零散散長出表面一層羽毛,擠在鳥媽搭建的暖巢里,和同班們依偎著相互取暖,尤其可愛。

    “看到了,有好多只啊!

    “三……四只吧,殼還在呢!

    溫南星‘嗯’了聲:“現在不想看它們了!

    “想看你。”

    一顆平淡如水的老心又猛地劇烈跳動兩下,岑黎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不沉穩,然后快速翻轉鏡頭。

    夜色沉悶,顯得這張白凈的小臉都凝重了不少。

    才七個多小時沒見,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層屏幕的原因,岑黎發覺他的寶貝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霧。

    岑黎心有疑問:“今天還順利嗎?”

    溫南星搖搖頭,將話題轉了個彎:“我好像出了個柜!

    空氣中忽地寂寥,僅剩下小鳥兒嘰嘰喳喳,似乎是在朝它的爸爸媽媽們撒嬌。

    溫南星說得風輕云淡,岑黎心里風起云涌。

    “什、什么?!”他聲音差點像那九曲十八彎的道路,劈叉又迂回。

    “怎么了?他們不同意?沒關系,這很正常,一般情況下最親近的人反而不會一下子就接受的。”

    岑黎后知后覺,躊躇著問:“今天不高興是因為……這個?”

    沒得到對面的回答,岑黎稍稍凝眉,繼續說:“這不是你的問題。”

    “設想除去睡眠時間,普通人的一生也不過是一萬多天。每個人的一萬多天都必須一模一樣,像復制人一樣生活,不是太無聊了嗎?”

    “誰規定星星你一定要坐上從南城到冬城的列車,誰規定了呢?你當然可以中途跳車,前往海邊看一眼!

    “只要你想,你當然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而不是他們喜歡的,知道嗎?無論喜歡的人是男生還是女生,喜歡的是捕魚還是繪畫,只要是你高興的就好!

    “至于他們接不接受……”岑黎思忖一下,“那似乎是我該考慮的問題呢!

    鼻子驟然發酸,眼睛也不舒服。

    好奇怪。

    今天眼角為什么一直發癢呢?

    溫南星拿指甲摳了兩下,還是很癢。

    像柳絮飛進了眼睛。

    “我好像。”

    溫南星一瞬不瞬地望著屏幕里的男人,說:“有點看不清你了。”

    第46章

    “你是成年人,有獨立思維,能自主決定,只有機器人才會按照既定的程序去做事情!

    岑黎目光溫和且堅定:“別想了,今天太累了是不是?”

    “喝杯牛奶,睡一覺——”

    恰逢此時,門口敲門聲響起。

    溫南星小聲吸了下酸軟的鼻子,平復了一下呼吸:“我先掛一下!

    “好!

    進來的是溫頌,不知道是心有靈犀還是偷聽到了兩人通電話,溫頌手里確實端著一杯牛奶。

    溫南星什么也沒說,溫頌也什么都沒說,只是把牛奶遞到他面前。

    “加了你喜歡的蜂蜜。”

    和在醫院外找到他一樣,溫頌坐在他房間的這幾分鐘里,仍舊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問。

    但其實不止是今天。

    溫南星還記得小時候許多次他被爸爸批評,躲在地下室幼稚地打算絕食的時候,哥哥就會偷偷跑來安慰他。

    小溫南星總是淚眼婆娑地看見哥哥伸出兩只手,然后聽他問——

    “猜猜哥哥哪只手里有東西?”

    小南星哽咽地點他伸出的拳頭:“左、手!

    然后就能得到一顆橘子味的硬糖,有時候也可能是草莓味。

    他吃糖,哥哥就會用糖紙給他折星星。

    甚至半開玩笑地說他要把星星都存到透明罐子里,等小南星三十歲的時候,再一個一個拆開回憶這些黑歷史。

    小南星有仇當場就報的性格明顯是從小培養的,嗆他說等自己三十,他就要四十了。

    小溫頌彈他腦瓜崩,重復他們之間只差了七歲而已。

    小南星不理解,反正他覺得三十七和四十,四舍五入一下,沒什么區別。

    然后又是一個腦瓜崩。

    兩個小孩在尚未懂事的時候便談天說地,什么都聊,也談及過未來將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比如小南星神采奕奕地說自己要當厲害的音樂家,哥哥卻穩重地表示他要成為精英。

    這個在中學作文里時常會出現的命題,他們卻早早思考過一遍。

    年幼的小南星自然不懂什么事精英,但模糊地明白,那應該也是特別厲害的人物,所以他跟哥哥約定,他們一定都要變成很厲害的大人。

    回憶戛然而止。

    溫南星抿了口牛奶,甜滋滋的液體順著喉管淌進胃里,暖呼呼。

    他喊了聲:“哥!

    這就像一個信號,一個表示‘我愿意和你交流’的信號,久經商場的溫頌明白,見過形形色色人的溫南星也明白。

    溫頌依舊柔和地看他:“嗯?”

    然后摸摸他的頭:“又跟爸置氣了?”

    溫南星咬了下嘴唇。

    溫頌微嘆一氣,接著緩慢地說:“他老了,星星!

    僅僅只是一句話,溫南星便有些潰不成軍。

    每個人都沒辦法阻止時間的前進,他明白,同時也明白,親人不可能陪自己走完一輩子。

    可更是因為他清晰明了地認識到生命的短暫,才更希望能夠堅持自我,表達自己的意愿。

    可在親情面前,這些都是尤其困難的事情。

    一邊是絢麗的虛幻世界,一邊是殘酷的現實世界。

    他不是沒有勇氣,而是害怕失去唯一的家人。

    “你也已經不是小孩了,你應該想一想自己的人生,至少……”

    溫南星攥著杯壁的手更加緊。

    溫頌頓了一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

    還是一樣的。

    溫頌和他印象里的哥哥形象還是一樣的。

    唯一的區別是,這次沒有小星星-

    也不知道是分離焦慮還是所有異地戀的情侶們都這樣,溫南星這兩天特別依賴電話。

    語音通話、視頻電話……占據小小的聊天框。

    文字顯得尤其單薄。

    “還好我現在是個病人,還是個閑人!辈蝗徽骓敳蛔∧信笥堰@么黏他。

    不過后半句話岑黎沒說出口。

    他是個行動派,要是溫南星說一句想他,自己應該會驅車四百公里,來回七個小時去看對象一眼。

    嘿,還真別說,這點倒是和異地的情侶們一樣。

    趕生趕死,就為了見一面。

    相較于岑黎每天都頂著大黑眼圈起床,每每午夜夢回的溫南星倒是睡得安穩。

    偶爾驚醒,他也能聽到身側還有一道迷糊著在念童話故事的聲音。

    所以夜里就算再靜謐再混亂,至少潛意識里他知道,這次有人陪在自己身邊。

    周末出院的人很少,進院的人卻很多。

    大多數人的思維都是擠著假期的時間跑一趟,或多或少的從身體里摘掉些東西,亦或者植入些什么。

    岑黎睡不好的根本原因,除了需要充當一位合格的‘講故事大師’以外,還得幫襯一個家庭渡過危機——

    屋檐下的窗臺邊上筑巢的小鳥一家日出而作。

    早間七點,小鳥爸媽們就煽動著翅膀,飛出去覓食,小鳥沒有庇護,嘰嘰喳喳地叫鳴。

    這可把岑黎急壞了,在鳥爸鳥媽回來之前,他就承擔起看守的職責。

    ……一邊守在窗臺邊一邊打盹。

    若是有其他鳥類路過,他會徒然清醒,警惕得和叼著獵物回來的鳥媽一樣,瞪著圓溜的眼睛。

    手機上的通話仍在繼續,岑黎不知道通話有沒有時長限制,會不會自動掛斷,掛斷的聲音又會不會吵醒熟睡中的人等……

    能聽到溫南星的呼吸聲,但是觸摸不到人,那是一種折磨,懲罰他那時候的放縱。

    而事實證明,通話時間有無限制這件事有待考究,兩人的手機才是戀愛道路上莫大的阻礙。

    秒數像個小尾巴似的一直不停地波動,眼下正是十三個小時十三分,差那五十多秒。

    岑黎等著這意義頗大的數字跳轉。

    然而最后一秒的時候,通話就自個兒斷了。

    手機忘了插電,關機了。

    岑黎:“……”

    氣急敗壞想摔手機,但是又硬生生忍住了。

    ……

    在醫院里住了近一周,回家又修養了一周。

    再跑醫院拆制動器,等完全擺脫,已經是兩周以后的事情了。

    兩周以來,岑黎幾乎每天都像完成任務似的,進行康復訓練,每天來回握拳,像個傻子那般捏空氣。

    當然這還真是溫南星給他布置的任務,復健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就是有人像老師一樣嚴格地盯著他,以至于岑黎也的確不敢松懈。

    那么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那位盯著他的是溫老師。

    “你這看來是不能擼鐵了,到時候手再廢了!标愜S一手擼串,拿余光瞥他一眼,“誒,我怎么感覺你恢復得不錯?”

    岑黎攤手作無奈狀:“有人監督!

    陳躍了然:“醫生?也是,他們就是專業的。沒想到醫生,對于這個偉大的職業我突然有點肅然起敬了!

    岑黎‘嗬’了一聲,還無情地白了他一眼。

    什么成分他不多說。

    于是陳躍敏銳捕捉到一絲不對勁:“……等會兒,你說的這位監督人,應該不那么專業吧?”

    岑黎鎖上手機,反著壓在桌上,透明的手機殼底下突兀地放著張拍立得:“你覺得呢!

    陳躍:“……”

    我覺得我不應該在這里,我應該在桌底。

    “你沒救了,真的!

    “你又被騙,也是真的!

    陳躍:?

    他只是相信愛情而已,他有什么錯?

    退一萬步講,難道反反復復揭他傷疤的岑黎就沒錯?

    陳躍捂胸口:“寒心,真正的寒心不是——”

    岑黎禮貌微笑,然后關上耳朵,不準備在這里繼續聽他講寒心的故事。

    吃過飯七點,路燈已經開始運作,行人走過便噼啪亮起,宣告著夜晚即將來臨。

    走在小道上,岑黎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手機側面,像醒煙似的。

    即使溫南星今天提前跟他說過,晚上會出門一趟。

    但是和家人一塊吃飯還是出去看電影之類的,就成了迷。

    消息也猶如石塊一般沉入了海底。

    手機被收回口袋,又被摸出,猶豫許久,岑黎還是撥過去。

    只是這次的電話一小時都沒通。

    直到半小時后。

    本該接通的視頻被人轉了語音,這讓幾周以來嘗到甜頭的岑黎察覺到莫名有些奇怪。

    “你到了嗎?”/“還在外面?”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岑黎首先回答他的問題:“下午的時候就到了。”

    但其實平安到家的訊息已經是兩小時前發的了,岑黎只當是他沒看見。

    溫南星‘唔’了一聲,看向頭頂即將到站的地點,然后吞吐著說:“嗯,還沒有回去!

    岑黎微微沉默:“和朋友玩嗎?注意安全,記得把手機調成聲音!

    長途汽車上很安靜,幾乎沒有傻子會選擇在夜間趕路。

    溫南星把窗戶關上一些,試圖掩蓋住車輪滾滾的聲音,然后他‘嗯’了一聲。

    快九點了。

    岑黎猶豫,但終究只是囑咐他:“不要太晚回家,不要單獨一個人,晚了就讓家里人接你!

    溫南星毫不猶豫:“好!

    緊接著便是一個車輪打滑,以及司機猛踩制動。

    溫南星不可控地傾身撞到車窗玻璃上,好在窗戶開得并不大,沒把他直接甩飛出去。

    “哎呀,怎么搞的!突然剎車要嚇死我們。 

    “我喝水呢咳咳咳……哎喲喂嗆死我了……”

    車廂內忽地變嘈雜,原來不是沒人,只是椅背擋著,所以坐在后排的溫南星瞧不見。

    此刻人群大聲小嚷,司機不得不先安撫大家:“都別急都別急,應該就是路面打滑,指不定是哪輛車漏了油……哦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雨吧,搞不好是泥巴沾了水……別著急啊各位,我看一看。”

    岑黎在手機對面,依稀能聽見一些聲響,他心里忽地冒出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有些不確定:“怎么了?什么動靜?”

    “啊……旁邊有一輛車突然壞了,停在馬路中間不能動了!睖啬闲钦f,“大家都受到了一點影響!

    毫無破綻呢。

    “你沒事吧?”疑慮比不上安全重要,那個冒尖的想法又被摁了回去,岑黎和他說,“這樣,等你到家我們再說。過馬路當心,記得看兩旁的車輛,不要玩手機,知道了嗎?”

    “嗯,我沒事,好。”溫南星嘴上應著,實際巴不得岑黎快一點掛斷,他怕露餡。

    可或許是上天偏要懲罰撒謊的小騙子。

    司機嘗試了許久,又下車檢查過一番,仍然無法發動車輛。

    沒了辦法,他撓撓頭只能帶著歉意和一眾乘客們說前面還有一個公交站點,這輛車已經沒辦法繼續行駛,他們只能等候下一班車,或者在這里打車。

    可乘客又不蠢,這邊算是偏僻的區域,再說了大晚上的誰敢一個打車。

    那還不如一塊坐大巴車安全呢!

    起碼人多。

    “都到這兒了,大家應該都是去南鎮的吧,要不就……拼個車嘛!”

    溫南星心頭一跳,匆忙地說了一聲:“那我先掛了,一會兒到——”

    電話那頭還未掛斷的人沒讓他說完。

    細密的人群聲混雜著風聲,像小刀一般劃過耳朵。

    岑黎忽而沉聲問:“你到底在哪?”

    第47章

    大家常說,旅游無非就是從一個活膩了的地方離開,再到另一個其他人活膩了的地方去看一看。

    好像這樣,生活就會更有盼頭一些似的。

    畢竟城市那么多那么繁雜,一輩子都看不完全世界。

    但溫南星這趟一點也不像是來旅游的,他全身上下除了衣服穿得完整,其他沒有什么東西是帶全了的。

    連耳機都有且僅有一只。

    這里的夜景并沒有方才車上的乘客們所說的那般可怖,周遭反而燈火通明,這一條路上甚至有二四十小時便利商店。

    距離南鎮還有兩公里,距離海灣還有三公里。

    算起來攏共一小時的車程。

    所以在一群人的商量之下,愿意繼續等末班車的人等車,想找人一塊拼車的到處挨個詢問。

    幾個陌生的人三言兩語便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今晚的天穹見不到一顆星星,連月亮都害羞地藏在云層身后。

    溫南星隨波逐流,跟著他們一齊在車站坐著等,但不玩手機,因為有人囑咐他要保持電量,保持電話通暢。

    他后背挺得直溜,觀察著頭頂的星空,倒是顯得有些易碎。

    于是一位好心的女孩過來問他要不要一起拼車,但溫南星搖搖頭,說他自己有點餓,不打算現在就走,拒絕了她的好意。

    恨不得打飛滴過來的岑黎,沒在公交站尋到人,倒是遠遠地,隔著玻璃櫥窗看見了一個正在等泡面的小騙子。

    兩周的時間能讓一個人產生許多變化,不僅是頭發長短,還有神態。

    語言描述不清,但岑黎只覺得,似乎又重現了第一回見面的場景,青年對任何事物都保持冷淡。

    岑黎沉默地穿馬路,心緒升騰。

    溫南星坐在店里,本就不算好的天氣突然開始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在他眼前形成雨幕。

    他似有所覺抬眼,雨幕中三三兩兩行人或奔跑或撐傘,以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雨。

    可也有不打傘的。

    就像松弛的外國人,風吹雨打慣了,淋雨倒是成了一種享受。

    直到他發現,馬路對面正朝他緩步走來的人,有些眼熟。

    泛不起波瀾的眸子在隔著玻璃窗,同對方視線相撞的時候,有了點浮動。

    對方穿的是件沖鋒衣,雨水落在他身上也只是替他沖刷衣物上的泥濘罷了,最終還是匯集到地面,形成一灘積水。

    幾秒鐘的時間,男人清晰的五官便不由分說地鉆進了他的眼皮底下。

    面對那張明顯又冷又沉,如同今夜帶有涼意的雨一般的臉,溫南星張了張嘴又合上。

    兩人視線交匯,像對峙,又隱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岑黎無聲地喘一口氣。

    秋雨無情,他到底還是先脫了自己的衣服給這個小騙子披上,然后淡聲:“不要告訴我說這是你的晚飯!

    泡面已經悶了五分鐘,香氣滿溢。

    “不是,”溫南星快速否認,“我吃了晚飯才出門的。”

    這是真的,但沒吃多少也是真的。

    聞言,岑黎臉色稍微緩和了些,但沒比剛才好看多少。

    動作夠快的,他要是沒打這一通電話,溫南星是打算明天再和他說這件事?

    真是個小騙子。

    溫南星還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打開那碗牛肉面,只見岑黎忽地背過身,朝收銀臺方向走過去。

    和收銀員說了三兩句話,緊接著又回來。

    “咚!

    很輕的一聲紙杯碰桌面的聲音。

    關東煮,旁邊是個紙袋,大抵是脆骨腸之類。

    溫南星抬眼看他,眼底像是蒙著一層水霧氣,茫然,也有點委屈。

    “不是餓嗎?看我做什么!

    岑黎挪開視線,似乎這樣才能維持自己目前的冷厲形象。

    大抵是真的有些餓,岑黎也是真的怕他吃不飽似的,點了好幾串都是實打實的肉丸子。

    但對于小鳥胃的人來說,消滅一半已經是極限。

    看他仍眨巴著眼睛望著自己,岑黎上牙碰下牙,摩擦著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還餓?”

    溫南星搖搖頭,輕打嗝:“吃飽了。”

    再吃多,晚上容易積食,睡不著。

    “那我們,現在回去嗎?”溫南星看了眼時間,又說,“已經沒有末班車了。”

    岑黎回以他一個‘你想怎么辦’的眼神。

    溫南星指指隔壁那家亮著燈牌的旅館,意思很明確,住一晚吧。

    他沒忘記岑黎手上負著傷。

    還氣著了。

    可實際上,在從馬路對面走到便利店的時候,岑黎心里的氣就已經消了。

    再換一種說法,他壓根沒氣,不過就是擔心溫南星一個人天南地北跑來的安全問題。

    畢竟溫南星再怎么說也是個成年人,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如果不是在這樣漆黑的夜晚偷摸跑來的話,他會更歡心。

    旅館亮燈的牌子就在眼前忽閃忽閃,接觸不良一般,算不上什么好住所,但能夠給雨夜無家可歸的人一個落腳的地方。

    “走。”

    岑黎面無表情邁步,但卻是跟在溫南星步子之后。

    裝模做樣,蔫壞。

    小雨一時半刻停不了,出便利店前,岑黎順手買了把傘,接著撐起,傾斜。

    像極了一位恪守職責的隨行保鏢。

    就算是小鎮也有夜生活,比如接近十點半的街道,燒烤攤上依舊有喝酒碰杯談天說地的暢聊聲。

    再比如這時候有位‘賣火柴的小男孩’,圍著他們倆一個勁地推銷:“哥哥,買一束花吧,買一束漂亮的花吧!

    至于為什么是賣傘而是賣花,也許是獨屬雨夜一種的氛圍。

    就像他們玩樂器的經常被人說:理想能當飯吃嗎?

    看著那一枝枝包裝精美的花束,岑黎莫名不爽,他剛才分明聽見小男孩對著另一對打傘的小情侶說的是‘買一束花送給漂亮的姐姐吧’。

    到他們這兒,漂亮‘姐姐’成了漂亮花。

    也不能算作送禮了,只是單純地想讓他倆買下最后兩束花而已。

    所以區別就是——他們是同性情侶,而那對是異性。

    溫南星倒是沒注意這一個小插曲,他現在關心的是一會兒的住宿,關心旅館會不會滿員,是應該開一間房還是兩間……

    進行思想斗爭半分鐘,手心驀地被塞進來兩束花。

    嫣紅,掛著小雨珠的玫瑰。

    溫南星帶著疑惑望向他。

    岑黎解釋:“最后兩朵,讓他早點回家!

    小男孩收了錢,沒回家,反而是一溜煙跑進了隔壁馬上準備歇業的文具店,出來的時候興高采烈,寧可自己淋雨,也要保護懷里嶄新的那只文具盒。

    “……”那么只能改口了,岑黎咳嗽一聲,“送你的。”

    溫南星接過兩束火紅,比炭烤爐上的火苗都熾熱:“哦。”

    就哦?

    岑黎:“。”

    花型呈高杯狀,殷紅色卷邊盛開,似是象征風情與高傲。

    嗅了嗅花苞清淺的香味,溫南星仰頭笑:“謝謝,我喜歡。”

    岑黎眼觀鼻鼻觀心。

    還有什么可生氣的,面對這樣一張明燦的臉,你好意思不做表示?

    不過就是借著機會,第一次送花呢,靦腆又生澀。

    岑黎撓撓后腦勺,小聲嘀咕一句‘喜歡就好’,繼續給人打傘。

    傾斜的弧度愈發大,以至于他并沒有注意到右肩上一團被暈染成深色的布料。

    就這么走進亮堂的旅館大廳。

    大約是有了這兩朵紅玫瑰的印證,旅館前臺小姐姐經驗頗豐,進來就問他們要住幾晚。

    默認一間房,兩人誰也沒開口反駁。

    “一晚!贬枵f。

    “好的,退房時間為明天中午十二點,”接著前臺小姐姐遞給他們一張房卡,“兩位,三樓出電梯后右轉第一間,房卡請拿好……”

    接過房卡,溫南星心跳倏爾加快。

    岑黎這邊同樣心臟突突,甚至懊惱地想他是不是在氣頭上,所以不過腦地就應了聲,不應該隨意地答應……開房。

    即使此房非彼房。

    沉默地進了電梯,又沉默地拿卡滴了下房門,壓下門把手看到房間內擺著兩張床后,岑黎才松懈下焦慮。

    哦,是雙床房。

    環境不錯,整潔,干凈。

    一切都很稀松平常,唯一不對勁的大概只有浴室。

    半磨砂材質,開著燈隱隱約約透著人影,關了燈更甚,輪廓都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岑黎正拿著毛巾準備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漬。

    這個舉動換來溫南星小聲地‘哇’了一句。

    隱在黑暗中的岑黎扭頭,對上他亮閃閃的眸光:“……?”

    走出浴室,岑黎把所有燈打開,但或許是夜色漫黑,又或許是提倡全民省電,幾盞小燈泡昏昏黃黃,僅僅是亮。

    “你先洗,我……下樓買點東西。”岑黎說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溫南星應了一聲,沒問他剛上來又要下去買什么,只是看著兩張床陷入沉思。

    于是等岑黎再回來的時候,他發現原本的雙床變成了大床。

    房間里黑著,浴室里沒有水霧氣,出去前是什么樣,回來后還是什么樣。

    人呢?躺在合并床鋪的縫隙里,只是呼吸并不太綿長。

    “星星?”

    床頭小燈還沒滅,岑黎走過去,小心地掀開被子一角。

    溫南星蜷縮著身子,眼皮半睜半閉,大抵不是美夢,以至于一直蹙著眉,連光潔的額頭都出了點汗。

    岑黎也是出去吹風吹到一半才想起,兩人什么都沒拿呢,衣服怎么換?穿浴袍等晾干?還是光著?

    顯然都不太現實。

    溫南星睡眠又淺,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醒。

    所以夢與現實分不清,但看見岑黎的臉時,他仍舊下意識伸手去牽對方的手。

    直到摸到對方掌心的塑料袋,他才如夢初醒。

    “你回來了……”

    睡了一覺,但不安穩,意識到自己占據了絕大部分的床鋪,溫南星挪一點位置,拍拍旁邊示意他也躺下。

    “我沒洗澡呢!贬枳焐险f著拒絕的話,但身體拒絕不了,任由他牽著根手指塞進被窩。

    “冷!睖啬闲钦f,“躺一會兒,暖和。”

    “……”

    僵持兩秒,岑黎妥協了,脫了外衣側著身子,隔被子躺下。

    被子摩擦衣物。

    窸窸窣窣。

    仿佛全世界都寂靜了下來。

    從始至終包圍著岑黎的那一絲異樣感覺在這一刻被不斷放大,直覺告訴他兩周時間,中途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不愉快,是出柜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還是……唔?!

    唇角被偷襲。

    有人悄摸著挪過來貼了下他那兩瓣軟肉中央的縫隙。

    對方似乎也只是想單純地碰一下,然后便退開了,可突然,岑黎伸手,掌心壓著溫南星后腦勺,再一次封住他蠢蠢欲動的嘴唇。

    不深,只是緩慢地輕吻。

    分別再見后的第一個吻,是拋開一切,是溫柔繾綣,是訴說想念。

    一吻許久才分開。

    黑暗中,擁擠忙碌的唇齒間突然冒出一道輕柔的聲音,帶著喘息:“你買那些了嗎?”

    岑黎同他十指相扣,聞言,手間動作一停:“什么?”

    溫南星低垂著眼睫,目光所及之處,是貼身短袖勾勒著岑黎的胸前后背,肩部肌群,聽見的是心跳的轟鳴,觸及到的凸起是隱忍的青筋。

    他掀起眼皮望向岑黎,對方目光是柔和的,是溫暖,更是包容的。

    頃刻間安靜一片。

    電光火石,岑黎覺得自己能讀出溫南星眼中的意思,可他仍舊被他這句話驚到,下意識掃了眼那堆放在床頭柜上的塑料袋。

    買的是耳塞,口香糖和水。

    進了便利店想來盒煙,后來還是忍住了。

    岑黎沒有煙癮,也不習慣依賴這種一下子便能讓人鎮定下來的東西。

    吐兩口氣,沖個涼,怎么都能冷靜得下來。

    可偏生溫南星覺得他沒明白,更加直截了當地問:“便利店里沒有嗎?”

    進度條這東西,只要一方有意,它自己便克制不住地往前移動了。

    “想用那種東西?”岑黎捻了下溫南星耳后的皮膚,唇齒細細磨著他的耳垂。

    過電般酥癢,溫南星咬了下唇:“沒有也可以……”

    話音剛落,唇瓣便被啃咬了一口,即使再輕柔,也讓毫無準備的人突地一顫。

    “星星……寶寶,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聲音變得嘶啞,眼底的光線似乎都黯淡了下來。

    神經末梢緊緊被拉扯,提起再落下,密閉的空間里似乎連氧氣都供給不足,呼吸在齒間流連,交錯。

    那是失控的力量。

    “玫瑰呢?寶寶!

    脊背彎曲的漂亮弧使得身后的人能夠完全包裹住懷里的人兒,鼻息灑落肩頸,發絲同發絲纏繞。

    寬厚的手掌繞過后腰,來到身前。

    撫觸,但更多的是一種聊勝于無的安慰。

    “抓住它,對……不要碰其他地方,好嗎?”

    兩束盛放的花朵被人攥在手心,手勁之大到塑料包裝都有些變形,花瓣在枕邊零零散散掉落,或多或少為潔白的床單沾上了些絢爛。

    雙手短暫地失去自由,溫南星只能將安全感寄托于背后寬廣的胸膛。

    心跳隨著時間流速愈發兇猛。

    岑黎本能地接住他愛人的依賴,并提供更多,擁抱,親吻,和觸摸。

    溫熱的唇印順著發尾往下刻,路過圓潤的肩頭,線條感的肩胛,蜿蜒的脊柱……

    輕得像羽毛拂過。

    然而下一刻,某種濕潤的東西忽然滴落在小臂。

    他開始感受到懷里人開始顫抖,就連呼吸都在胸膛的起伏間變得不規律。

    急促又劇烈。

    岑黎一頓,畢竟生疏,心下有些慌:“怎么……”

    然而就在這時,如窗外小雨拍打玻璃窗似的濕潤,一滴接著一滴——

    不是汗水也不是一閃而過的液體。

    而是眼淚水,不要錢似的,大顆大顆往岑黎手背上砸。

    是溫南星在哭。

    第48章

    岑黎幾乎是立刻停下手里的動作,連滾帶爬起來開了燈。

    ‘啪’地一下,屋子亮堂多了。

    溫南星弓著身子背對他,仍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只是一直垂著眼簾,眼眸茫然又空蕩。

    對于突如其來的哭泣,似乎沒有多少波瀾。

    仿佛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心里泛酸。

    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岑黎這會兒正心慌意亂,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沒敢給人翻身,也沒敢再繼續有什么動作。

    “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我弄疼你了?我兇你了不是,沒兇你呢……”

    可以說這是向來志驕意滿的岑黎第一次手足無措,跪在床沿邊上倉皇地抬手幫人抹眼淚珠子。

    然而堆積許久不曾宣泄的情緒宛如裂了一道口,剛擦掉落下來的舊淚水,眼眶里又蓄起新淚水。

    分明無聲,但砸在岑黎心口,噼里啪啦一串響。

    岑黎更慌了:“別哭別哭……不弄了好不好?不哭了……”

    什么象征著浪漫的玫瑰花瓣,大手一揮,全抖地上。

    心亂如麻地給人擦眼淚,他甚至都忘了,其實有個東西名叫紙巾,能夠代替手指,也更吸水。

    岑黎只是單一地重復抹掉這個動作,而溫南星就像一臺永動機,身體里的水都快流干了,卻也沒見得能停下哭。

    到最后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岑黎手背上也到處是咸咸的水。

    過了許久岑黎后知后覺才意識到,興許溫南星另有原因,并不是單純地對他的態度表示不滿。

    但他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像哄小孩那樣去哄他:“我說外面怎么不下雨了,原來是轉移到里面了呢。眼睛都哭紅了,不哭了,不然明天該腫了……”

    說完,岑黎又頓了一下,干脆不勸‘雨’停了,顧不得身上干不干凈,徑直在溫南星身邊躺下,把人擁進自己懷里:“哭吧哭吧,臟衣服等明天一塊洗——”

    潔癖這件事大概和遺傳有點關系。

    話音剛落,岑黎便感覺有一只軟綿綿的手撐在自己胸口,似乎是在用力推,但效果微乎其微,跟摸差不多。

    “手感好嗎寶寶,要不再摸兩下,還是想換個地方?”岑黎福至心靈,握著他的手往腹部伸,“隔著衣服還是不隔著衣服?摸吧隨你摸,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溫南星剛恢復一些的理智又有些宕機,推搡著想離他遠一點。

    “不舒服……”

    岑黎差點想問他那摸哪里才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聽到他說不舒服,岑黎立刻松開手,捧起溫南星的臉頰仔細地瞧。

    溫南星頓了一下,意識到他們剛才親密過,但是沒洗手……算了,反正眼淚也擦了,哪都碰過了。

    岑黎沒功夫關心自己手上到底干不干凈,最重要的是溫南星眼睛泛紅,蔓延至眼眶一圈,不正常的紅斑點。

    “你像一只兔子,不對……”岑黎蹙地回過神,察覺到這不對勁,“眼睛怎么這么紅?過敏了?玫瑰花?”

    溫南星思忖一下,微微點頭,他張了張嘴但還沒說話,話音卻被岑黎劫去。

    “花粉過敏?”岑黎眉頭更緊了些,“過敏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去買藥——”

    “藥物有沒有什么過敏的?”

    這下他沒繼續點頭,潮濕的眼眶令溫南星視線都有些模糊不清,他拉住岑黎,同時也保護住那束即將被丟到垃圾桶里處理掉的花。

    “不是的……眼淚——”

    哭了太久,嗓音都變得沙啞了起來。

    “嗯?”岑黎都沒聽清他說了什么,擰開桌上的礦泉水,“先喝點水,等我一會兒。你剛剛說什么,累?”

    溫南星沒說完呢就被要求補水,他斜著目光,指了指岑黎手背上干涸的淚珠:“眼淚。”

    “……過敏!

    岑黎怔怔。

    “眼淚過敏?!”他仿佛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溫南星咽下喉間的水,點點頭。

    靜默。

    岑黎腦子似乎被人摁下了暫停鍵,消化許久后,他深呼吸一口氣,半開玩笑地說:“你那么嬌氣啊,小少爺!

    溫南星抿唇:“……對不起。”

    “小腦瓜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好對不起的,”岑黎摸他腦袋,“你都哭給我看了,說明我確實是那位命中注定,所以再難養我也認了!

    溫南星不可置否。

    岑黎另一手拍拍他的背,溫聲:“別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覺……”

    說罷,岑黎準備起身,但攥著他衣袖的手確實怎樣都不肯松開了,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這個時候陪伴很重要,但過敏這件事可大可小,沒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事了。

    岑黎抬手抽了張紙巾,這次吸走溫南星眼角最后的濕潤,然后輕貼他的額頭,再貼他的嘴唇:“過敏得吃過敏藥啊寶寶,我保證馬上回來,好嗎?”

    溫南星仍舊不為所動。

    僵持許久,他說:“一會兒自己會好的。”

    岑黎將信將疑,拗不過他眼巴巴的眼神。

    “行,來吧,抱抱你好久不見的男朋友。”

    懷抱過于溫暖,而長途跋涉過累,這一晚上,岑黎什么也沒問,僅僅提供一種‘哄睡服務’,比如需要講童話故事的同時一下一下順著撫他的背。

    好像這就是愛的終點。

    看著已經陷入沉眠的恬靜面容,岑黎細心地替他把亂糟糟的衣服平整地撫平,接著又給他拉高被子,捻好被角。

    “一次性把一年的眼淚都流完了……”他微嘆,忽然猛地反應過來。

    鳥類一年之中絕大多數時間或是在遷徙的路上,或是在準備遷徙的途中,向南或者向北,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似乎溫南星也是這樣,無拘束,卻絕對不是自由。

    他甚至連哭都做不到隨心所欲-

    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的天氣倒是放了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溫南星醒來的時間點不太對,房間外面能聽見鄰里在走廊走動,亦或者是交談的聲音。

    身邊空空,但是有一個柔軟的枕頭,背后有一床堆成人形的被子。

    溫南星被夾在中央。

    像一塊夾心餅干。

    “……”

    他盯了兩秒兩側荒唐的行為,不難想象這是誰干的。

    岑黎早早出去尋覓食物,而溫南星就像當時在醫院,他照料的那一窩小鳥。

    但其實現在已經中午十一點了。

    開門看見溫南星迷茫地坐起身子,正在醒神的樣子。

    岑黎發覺他還挺喜歡這個長度的頭發,尤其現在剛起床,頭發都打卷,碰一碰還有彈性,但卻壓不回去,莫名像個洋娃娃。

    他湊過去自行要了一個早安吻,然后問:“睡好了嗎?”

    溫南星點點頭,看著他扯過一張桌子,豁然想起:“是不是要退房了?”

    “沒有,我跟前臺續了時間,到下午兩點呢,”岑黎邊說邊拆開塑料包裝盒,“要是沒睡好,就再躺一會兒,來得及。”

    溫南星搖搖頭:“睡好了!

    “那就吃個早飯……”岑黎話說一半,忽然湊近看他,“我怎么感覺你的眼睛又嚴重了?癢嗎?”

    其實不說的話,溫南星自己都沒注意到,一旦提起,就仿佛萬蟻噬心。

    “有點!

    他想撓一下,卻被一雙手桎梏住。

    “別抓,容易發炎!

    接著就看見岑黎變戲法似的從塑料袋里掏出來一把藥。

    真是用掏的,一只手抓盲盒似的,四五種不同的中成藥,抹的藥膏,滴管藥水,一股腦全拿出來,獻寶一般奉上。

    再接著跟他說:“藥店買的,你看一下能不能吃!

    輕描淡寫,但一桌子藥。

    溫南星簡直目瞪口呆,半晌他問:“你是把藥店買下來了嗎?”

    岑黎笑而不語,幫他看說明書:“滴眼液和藥膏,這兩個效果應該好一點!

    吃過飯,用過藥,他們趕在兩點前退了房。

    也幸好岑黎出門一趟不止是帶早餐回來,也幸好被重視著,所以戲劇性的過敏癥狀沒殃及到眼睛內部,要不然溫南星覺得自己可能得瞎一段時間。

    而對于昨天的雨,溫南星沒有開口,岑黎也并無想要解開心中疑惑的想法。

    “你不問我昨天為什么突然……”

    溫南星欲言又止。

    “嗯?”

    “首先,你昨天又是掉小珍珠又是過敏的,我也那么沒良心吧,要在這個節骨眼逮著你問東問西,”岑黎偏頭,“其次,我其實很慶幸也很高興你能在我面前……釋放情緒,只有你認為的所謂親近的人,才會讓你這樣毫無保留,對吧!

    岑黎一手牽他的手,一手在手機上劃拉兩下,他在叫出租車。

    “你的過去或者是家庭又或者……一切,完整的你。等你想說了,我就當你那個最忠實的聽眾!

    溫南星看著他,睫毛微微顫動,喉結滾了兩下,他慢慢吞吞地張了張嘴,但是兩聲車喇叭,讓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音又縮了回去。

    “車來了,等回家,你再慢慢和我說!

    岑黎笑著開車門:“上車,小少爺。”

    很巧的是,司機師傅竟然是昨天送岑黎過來的那位。

    同樣的,他也認出了半夜急匆匆打車的那位先生。

    “昨天夜里雨大啊,我本來都不想接你這單的,但又看你挺著急的樣子,”司機松弛地把胳膊搭在窗口,自來熟地同他們打招呼,“沒想到是緣分,昨天拉了你,今天還拉你!”

    兩人都沒行李,上了車,岑黎說,“不好意思啊昨天,來接人的。本來想趕夜路,怕危險還是湊合過了一夜,不然還得再麻煩您一趟!

    司機師傅樂了,看了眼后視鏡,說:“你這哥哥還挺不錯的,親自來接弟弟回家,嘿!感情真好!”

    岑黎下意識想否認:“哦,不是,我們——”

    未落,溫南星已經劫去了他的話音。

    “嗯,他很好。”

    溫南星歪了一下腦袋,朝他伸出手:“我們回家,哥哥!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岑黎側頭,隨后緊緊牽住他遞來的掌心,五指扣上,握住。

    “好,回家!

    第49章

    “過敏性結膜炎!贝┲状蠊拥尼t生不茍言笑。

    岑黎立得溜直,看著大夫的眼神犀利得像是要將人戳出一個洞來,匯報情報似的說昨天發現的過敏,今天用的藥。

    然后同樣嚴肅地問:“很嚴重?”

    秋季換季嘛,有點小毛小病很正常。

    老大夫仰頭瞅了眼快比那株發財樹還高的人一眼,默默寫病歷,說:“……一天不見效,眼藥水繼續用,畏光的話就買個醫用眼罩貼上。”

    到底還是醫者父母心。

    以至于溫南星一回來,什么地方都還沒去,就被人先盯著就醫。

    其實不是什么大事。

    但岑黎覺得特別有必要,那溫南星就不說話了,任由他去領藥,接著過來給自己貼眼罩。

    ……溫南星徹底變成獨眼龍。

    醫用眼罩沒有尺寸這個東西,對于溫南星這個巴掌臉來說,一只眼罩就已經占了眼周全部面積,一點光線都沒法透進,完全封閉。

    視線都不清晰。

    “還能筆直地走路嗎?看得清嗎?”岑黎在他面前揮揮手。

    溫南星挪開他的手,很有骨氣地‘筆直’行走。

    結果就要摔了。

    岑黎一把給人攔腰抱住。

    “走得很筆直,”岑黎憋笑,“但是前面有臺階!

    站穩,溫南星抬頭道了聲謝謝,眼眶紅紅,但唇紅齒白,更像一只小白兔了。

    “行了,牽吧,咱倆還客氣啥,”岑黎遞出包容一切的掌心,說完又思忖一下,“還是我背你?”

    溫南星不疾不徐:“……不用了,起碼我有手有腳!

    岑黎挑挑眉,覺得好笑,說得好像他斷手斷腳了似的,但他不反駁,是因為他確實沒理由反駁。

    復健之路漫漫……

    兩個病患啊。

    上次來醫院還是因為遭遇當街搶劫,沒仔細觀察過醫院周邊,眼下慢慢悠悠走路,溫南星才發現,遼闊的海域近在咫尺。

    短短小段路,十分鐘。

    溫南星能看見海鷗自在地飛躍海平面,能看見淺灘周圍有父母領著孩童,赤腳玩水,或用沙子搭建心中的城堡。

    其樂融融。

    “我好像……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專業!睖啬闲菢O目遠眺,忽地開口。

    海浪拍打礁石,掀起一陣陣風浪。

    “我學的是大提琴,古典樂器。”

    岑黎偏頭楞了一下,視線在他側臉停留了片刻,接著又轉回去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聽著。

    除了父母輩的愛情故事,溫南星說了另一些事。

    ……

    很多人都夸,溫介遠溫總年少有為,業界棟梁,對逝去的妻子深深眷戀,兩個兒子更是青年杰出。

    和絕大多數的父母一樣,溫介遠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盡一切所能幫助子女們規避那些成長道路上的崎嶇。

    作為最親近的家人,他認為子女們還小,沒有自己的職業規劃。

    作為商人,他清晰明白,但凡是一個小數點的錯誤,說不定就會導致萬劫不復。

    所以試錯的機會越少,對他們來說便更有利。

    但雷厲風行的溫總方方面面考慮許多,卻沒考量到兒女不是計算程序,也不是生意,而是有思想的人。

    而溫南星呢,他是所有人眼里羨慕的對象,有美好的家庭,有疼他的哥哥,有數不完的家產……

    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也可以安然無恙地過完這輩子。

    或者說,大家都一致認同,錢也好,前途也好,他只要勾勾手指就可以拿到,輕而易舉。

    正如他們所述,溫南星不缺這些,可從小缺失的母愛,無法用其他東西替代,也因父親的工作性質,鮮少嘗到父愛。

    從小陪伴他的,是音樂,是一個個流淌的音符,他的的確確喜歡音樂,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能在這條道路上行得遠。

    即使他的初衷與首選并不是大提琴。

    時間悄然消逝,落日在他們頭頂。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一路散步到了海邊,海清沙白,旁邊的小酒館和路燈一同亮起燈,霓虹在二人的視線里悄然綻放。

    “聽上去很孤獨!贬璩聊芈犕辏徽f了這一句。

    是,驅使他離開熟悉的地方,毅然決然地背著行囊來到一個臨海的城市。

    相較于岑黎,他本身就可以撇開父母的話題不談,因為沒有東西可以談,但雙方皆缺失的角色在他這里并不等于不幸,至少他的成長之路比溫南星有更多選擇。

    “孤獨……”

    溫南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評價了。

    “但今后你要和這個詞告別了!贬柽f給他一顆糖,“至少要孤獨,也不是一個人孤獨了!

    “小時候我很想要一個機器人,就是那種能幫我寫作業的克隆機器人,跟我長一模一樣,能夠應付老師同學,然后自己跑出去逍遙快活。”

    “其實現在還是想這么做,這沒什么羞恥的!贬枵f,“有時候為了迎合別人,是會失去自己的!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這就夠了!

    溫南星拆開糖紙包裝,西柚味的薄荷糖,冰冰涼涼。

    他盯著手里方方正正的一粒,問:“你什么時候買的?”

    岑黎捏著糖紙對折再對折:“昨天。”

    “后來出去買的!彼a充。

    沒買煙,至少得買點其他能鎮定的東西。

    溫南星丟糖進嘴里的動作滯了一下,對于昨晚的混亂,他選擇以耳尖漫紅回應。

    “甜的東西能刺激多巴胺,讓不愉快的事情就止步于此!贬铻鹾陟o謐的眸子望著他,像一汪平靜的潭水,給人安定。

    溫南星呼吸輕滯,緊抿的嘴唇放松了一些,隨后‘嗯’了一聲,然后望向他手里的糖紙,問:“你會折紙嗎?”

    “用這個?”岑黎兩根手機夾著那張糖紙,注意到對方的視線,他不假思索,“會,你想讓我折什么?”

    溫南星猶豫一下,還是什么都沒提,只說:“都可以!

    岑黎道了一聲‘行’,佯裝抱怨:“考官給我出題,還不給具體的題目,是不是故意為難我這個差生呢?”

    溫南星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下被他逗笑:“但也沒有規定范圍!

    “幫你作弊,打高分!彼UQ。

    “成啊。”岑黎抬眼瞧他一眼。

    然后溫南星就看見他不那靈活的手指,卻靈活地左疊右疊。

    很抽象,有點鐵漢柔情。

    溫南星毫不掩飾地盯著岑黎看,雖說他親自挑選的這位男朋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帥哥,但也是出挑的,刀削下頜,硬挺五官,肌肉線條清晰,一種野性的美。

    看著看著,溫南星就想揚嘴角。

    所謂人不可貌相,眨眼的功夫,小小的不起眼的糖紙,搖身一變,成了惟妙惟肖的小蝴蝶,逼真得似乎下一秒便會從手里飛走似的。

    還真讓他折出了一個小玩意。

    “挺久沒玩過這個了,”岑黎攤平掌心,小玩意被放在上面,“看出這是什么了嗎?”

    溫南星忽地笑了:“我知道,蝴蝶。”

    岑黎替他撩開額前的碎發,看他上揚的唇角,猜他應該是喜歡這個的,遞給他都接得小心翼翼,搞得像是什么珍寶。

    岑黎忍不住在他腦袋上又搓又揉。

    太可愛了。

    溫南星撥動紙蝴蝶的翅膀,確實對這張‘考卷’滿意極了。

    似乎是遠處的流浪歌手開了嗓,風里夾雜著民謠歌聲,搖搖晃晃飄過來,讓人心生柔意。

    嘴里的糖隨著溫度的升高而融化,溫南星順著唾沫咽下肚子里。

    “還有別的味道嗎?”他想再要一顆。

    岑黎沒有摸口袋,而是轉頭問:“要不要嘗嘗我這個?”

    溫南星道了聲‘好’,接著嘴唇便被柔軟覆蓋,他眼睫輕顫,呼吸逐漸沉重。

    他知道自己這次或許是真的被堅定選擇了。

    所以溫南星主動地伸出手,勾住愛人的脖子。

    兩人坐在燈塔下,欄桿兩邊掛著一些上了顏色的舊輪胎,五顏六色,似乎是為了將這處略顯灰暗的地方填補上一些色彩。

    旁若無人地接吻。

    海風,燈塔,砂礫……所有一切都是他們的見證。

    長長一吻結束。

    “什么味道?”岑黎拇指摩挲他耳后。

    溫南星咬了下唇,猶豫:“檸檬?”

    岑黎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不虧是哥哥的寶貝,這都被猜出來了,真聰明!”

    “走,帶你回家吃飯。”

    溫南星眼尾彎彎,笑著‘嗯’了一聲,同他十指相扣。

    沒有得到小星星的人,在這個秋天收獲了一只小蝴蝶-

    惦記著溫南星突如其來的過敏,岑黎接連好多天做菜都不敢多放油,生怕重油重辣重調料會對他的健康造成什么影響。

    甚至照料得有些過分小心翼翼,洗衣做飯干家務,搬個椅子的事都要爭著搶著。

    干什么都怕人磕了碰了。

    也不能怪岑黎太緊張,畢竟溫南星那一次毫無預兆的情緒釋放,嚇得他幾乎半條魂都沒了。

    知道的是偶爾一次排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把人怎么樣了呢。

    誘發過敏的源頭有多種,總之岑黎是不敢再送花了,最多搬幾盆草過來,給室內添點綠色。

    對于溫南星的家庭,也不敢多問,有疑也只能等他自己開口。

    畢竟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時會說錯話,又或者是哪句話會觸碰到對方的淚點。

    好在溫南星沒說,其實哪是一年的眼淚水,他是把好些年的眼淚都一塊奉獻給岑黎了。

    那不得供到天上去。

    直到現在,溫南星才想起來岑黎當時說的有關淚痣的假說,什么愛人的印記,三生重逢……

    眼下從某些玄學的角度來說,是準的。

    那他們上輩子是經歷過生離死別?

    溫南星心緒又像放風箏似的,飛出去召喚不回來了。

    其實對于一位眼淚過敏,尤其對很多事情又保持淡然心態的人來說,長期沒有悲憤的情緒實屬正常,畢竟生理上的不適告訴溫南星,他不能有。

    否則下場就是現在這樣。

    獨眼,遮擋視線,生活快要不能自理……

    那是岑黎那么認為,溫南星堅持覺得自己生活可以自理。

    譬如眼下,岑黎穿著件白T,袖口挽至臂膀,綁著件圍裙,一副人夫模樣,轉身看見溫南星坐在小板凳上,低著頭對著地上的臉盆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做什么呢?”

    岑黎現在好像每分每秒都在盯著他的小音樂家。

    小音樂家除了吃飯睡覺打豆豆,沒別的事可做,或許偶爾會職業病一下,在腦子里練譜,那也是實在受不了某一棟樓里有人能把二胡拉出‘滋啦滋啦’的……噪音。

    音準這個東西,隔行如隔山。

    聽見他問,溫南星抬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沾到了點油,洗衣機沒洗掉,我就想搓一下。”

    “這位病人,你是不是對自己沒有清晰的認知?”岑黎看他生疏地捏起衣服一角,莫名有些發笑。

    溫南星茫然看他。

    “病人要有病人的自覺,你這兒的地盤已經都劃歸給我了,”岑黎邊說邊給他出謀劃策,“油漬,干搓不行,先放著吧,一會兒我來。”

    溫南星被他拉起來。

    鍋里還小火煨著湯,香氣四溢。

    岑黎遞過來一勺子:“過來,嘗嘗!

    嘴里驀地被塞了兩塊肉,溫南星嚼吧嚼吧:“不咸不淡,剛好!

    岑黎笑而不語,轉過身又夾了一筷子:“再來一口。”

    這次是蒜香排骨。

    還沒咽下去呢,岑黎又:“喝口湯!

    溫南星后知后覺:“……你不是想讓我嘗咸淡吧?”

    “是嗎,是吧,”岑黎不否認,“好吃嗎?”

    溫南星點點頭,倒是真的好吃,雞肉軟爛,肉質鮮嫩,一看就煲了很長時間,排骨炸得酥脆,一咬就出汁,滿滿都是香味。

    廚師長勤勤懇懇地投喂,試菜員兢兢業業地品嘗。

    一頓操作下來,溫南星只不過是在廚房小窗口站了兩分鐘,就已經想打飽嗝了。

    時間是晚上七點,桌上是熱騰騰的三菜一湯,電視里放著不知道哪國的泡沫劇,沒人看也沒人在意。

    挺長時間沒邁進家門,但離開前溫南星將自家鑰匙托付給岑黎,以至于房間一直有人打理。

    而直到現在岑黎也沒忘記給那株‘愛情結晶’澆澆水,曬曬日。

    好像真成了一個家的樣子。

    “你之前不是說想體驗一下三天三夜不醉不歸嗎?現在有個機會。”

    溫南星把被流放的仙人掌放回餐桌,聽到岑黎的話后轉頭:“什么?”

    “陳妙妙沒明里暗里騷擾你嗎?比如問你出生年月和日期什么的!贬璋褧褡懔巳疹^的含羞草捧回室內,偏頭說。

    溫南星思忖了一下,想起來他確實有說過羨慕他們過生日的氛圍。

    他猶豫地點點頭,但仍不明白岑黎想表達的意思,于是問:“她想去……酒吧?”

    岑黎豎起一根手指,來回搖晃:“她想辦派對!

    “派對?”

    溫南星福至心靈:“給我……嗎?”

    “不排除她是借這個機會,趁著開學前再瘋玩那么兩天!贬璩姓惺,然后把不明所以的小音樂家抱上腿,坐到沙發。

    他拿下巴蹭了蹭溫南星的脖頸,像只雄獅一般嗅著,又啃咬,仿佛是在標記自己的獨屬。

    “你想去我們就去,不想去我就帶你去別的地方!贬璧穆曇艉

    “……那就去吧!睖啬闲潜凰毭艿暮糜行┌W,“派對地點在哪里呢?”

    問完,他恍惚意識到其實他不會認真回答這個問題了。

    岑黎確實是貪戀現在的溫存:“不知道,隨他們。”

    他抱著人,一用力便把人摟進懷里,手指纏繞著對方腦后的發絲,摸到后脖頸,腰間的掌心四處游走。

    一種哄小孩睡覺的姿勢。

    “樓上小花園……”溫南星夾縫里的話音顯得更加單薄,他調整了一下姿勢,“之前房東說算是附贈,可以給我,但是一直沒有時間打理。”

    岑黎忽地一頓,靜止不動了。

    “……一直放著不用的話,是不是太可惜了?”溫南星說完,他抬頭,眼神里的迷蒙還未消散,似乎在疑惑他為什么突然被點了穴。

    放在胸前的掌心不安分地偷偷來回移動,絲絲縷縷傳遞溫熱,讓岑黎驀然回神。

    “護欄太老舊了,而且周圍全是雜草,現在這個季節的夜晚也很招蚊蟲的!彼プ∧侵环潘恋氖郑住自己聲音。

    然后托著溫南星的屁股起身:“等過段時間,等我倆完全好了,再去考慮要不要翻新,好嗎?”

    溫南星被他突然一帶,失去平衡,只能抓住眼前的稻草。

    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考拉,迷糊。

    “走,去給你把衣服搓了,”岑黎說著,視線轉至他額前碎發,“順便當回托尼老師,洗剪吹和按摩要來一套嗎客人?”

    溫南星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沒錢!

    岑黎‘嘶’一聲,認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訴他:“也不貴,一個親親就行!

    “那我考慮一下——”

    “別考慮了,”岑黎吻他被眼罩遮住的眼尾,“如果你以身相許的話,未來我可以給你講很多笑話。”

    所以別哭,也別擔憂害怕。

    他們像兩方極端的磁極,各自是孤獨的人,卻在亂糟糟的世界里不由自主相吸,相持。

    相愛。

    第50章

    不得不說,論照顧人這方面,其實沒人比岑黎更加細心了。

    就連溫南星自己也沒想到,平日里看著不大好惹又五大三粗的‘壯漢’,會給他溫溫柔柔的洗頭發。

    期間包括但不限于問他水溫燙不燙,脖子累不累,修剪碎發按照毫米來計算,吹頭發的時候吹風機離八百米遠,保持恒溫,說這樣不會燙壞頭皮,對發質也好一些……

    有一點用力過猛的細心。

    導致溫南星有些舒服過頭,困倦得實在撐不住,歪著腦袋就靠在人肩膀上開始瞇覺。

    岑黎給人吹風吹一半就發現了,窩在他胸口的青年一動不帶動,真的是任人擺布。

    半晌,轟隆隆的風聲停了,他把溫南星安置到床上,讓吹風機歸位,這才復而進臥室給他關上抵御夜風的窗戶,蓋好被子。

    小夜燈還沒關,幽幽光暈染上溫南星的面頰,襯得白皙的小臉氣色都好了不少。

    “你睡……”察覺到眼前的陰影,溫南星迷糊著捏著被角,掀開一點點,示意他過來躺下。

    估計還沒分清楚這里是哪兒,住旅館那已經是昨天的事兒了。

    岑黎伸手過去掐了下他的臉蛋,很輕一下,然后蹲在他床邊溫聲說:“床太小了,我躺下會把你擠下去的,乖,自己好好睡。”

    單人床確實沒有多大,但絕對稱不上小,畢竟溫南星一個人,其實占不了多少地方。

    晚安吻照例落在額頭,岑黎起身準備離開。

    溫南星有點清醒,但又好像沒完全醒來,他勾住岑黎放在床沿的手指:“陪我睡吧。”

    岑黎一時間有些沉默,但大概知道他這是為什么,因為即使兩人住對面,即使只需要打開兩扇門就可以見到,也會感到不安。

    或許更怕的是他會突然消失不見。

    ……

    岑黎最終還是留在溫南星的房間里,躺在他的小音樂家旁邊。

    回到這里的溫南星表面上看上去睡得很好,但實際上他這一晚上都在重復那些光怪陸離的噩夢——

    有他父親帶著怒意的摔琴,有他哥對他說‘他們都會變老的,你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也有他沒日沒夜拼命拿曲譜音符掩蓋自己的情緒,還夢見他母親,一位溫婉的女子,抱著他聽舒緩的鋼琴曲……

    最后,是他猛地從天臺掉了下去。

    但他發現他沒死,而是落在了一片花海里,一偏頭,岑黎就和他一塊躺在這一仙境中。

    溫南星猛地睜眼,往左邊看,確實看見有人睡在他邊上。

    沒有多的枕頭,只能依偎在一塊,擠著同一只枕頭。

    兩人面對面,岑黎的手還放在他脊背上,察覺到懷里的人動了兩下,他本身也睡得并不沉,于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安撫。

    然后岑黎就感覺到他的下巴上有東西在來回磨蹭,一會兒像大黃的絨毛輕柔,一會兒又像大黃的爪子鋒利。

    岑黎瞇著眼縫,睜開眸子,模糊的視線里是溫南星盯著他下巴,手指頭搓啊摳啊的動作。

    已經是早上了,日光透進窗簾下擺,細長的光斑漫上床尾,給予室內一絲光亮。

    “怎么醒這么早,”岑黎扣住他的手,在指縫親了一口,“睡不著了嗎?”

    溫南星沒吭聲,忽然揪了一下他下巴上的短硬毛發。

    “嘶……干什么呢?”岑黎瞪大眼睛看他,使了點勁捏住那只作亂的手。

    溫南星好奇地感嘆:“又長了一點。”

    岑黎哭笑不得:“長了就刮了,一根根硬拔我會死的!

    話音剛落,溫南星僵了一瞬。

    岑黎也滯了一下,似乎這一不吉利的字眼在兩人這里成了一道屏障與禁忌,不可說。

    因不過腦的脫口而出,岑黎朦朧的睡意不復存在,整個人都無所適從,忙不迭找補:“我的意思是會痛,會很痛的……”

    短暫地緘默,溫南星輕聲道:“嗯,我知道,不要你痛!

    岑黎還想說點什么,但是溫南星卻拉著他起來,指著他微微冒出頭的胡渣,意思很明確。

    “我幫你刮吧!

    “嗯……嗯?”

    擁擠的五平米衛生間里,站著兩人。

    一個握著剃須刀躍躍欲試,另一個雙手撐著臺面,惶惶失措。

    岑黎頻頻吞咽唾沫,絕大多數人們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例如即使是最親近的人給你剪指甲,都怕會一個不小心剪到肉。

    所以面對溫南星突然綻放著笑意盈盈的眸子,他總覺得這里邊有什么陰謀存在。

    但小音樂家有什么錯呢,他只不過是想嘗試一下以前沒做過的事情罷了,尤其這只是刮胡渣而已,一件小事。

    嗯,拿男朋友當試驗品,很合理。

    “等一下等一下,寶貝,這個不能一上來就刮臉的!贬杩粗阱氤叩奶觏毜叮杏X自己的下巴已經開始發疼了。

    溫南星眼神詢問他,那怎么用?

    岑黎先捧了把水,隨意地打濕下頜,接著再打開一瓶噴霧,細密的泡沫經過清水打發,綿綿地擁在臉頰下方。

    然后再把轉過身,屈膝,讓溫南星伸手就能夠到他的臉。

    “手不要碰刀片的位置,”他提醒,又說,“順著刮就行!

    溫南星眨眨眼,示意他再低一點頭。

    岑黎聽話地把自己的臉蛋放他手心上。

    “小花園,我想……”溫南星手里握著剃須刀,一邊說著一邊動作也沒停,看上去格外認真。

    岑黎分出一絲目光:“嗯?”

    “把四周都圍起來,做成玻璃房,種上很多很多植物,冬暖夏涼,我們還可以請人過來玩,燒烤,電影……”溫南星一點一點說著心里的想法。

    岑黎視線朝下,就看見溫南星眉眼彎彎地問他:“好不好?”

    “……”

    看著在他面前晃悠的刀片,岑黎無奈一笑,舉雙手投降:“我現在有說拒絕的權利嗎?”

    當然沒有。

    岑黎移開目光,不動聲色地抓住溫南星的手,讓刀片轉了方向。

    刮胡渣沒什么技巧,講究一個細字。

    所以溫南星上手很快,三下五除二把碴子剔了,就是手上的力道比較輕,難免有‘漏網之魚’,岑黎帶著他的手又打了一遍泡沫,再逆時針又刮了一遍。

    最后洗干凈。

    “好了,你摸摸?”岑黎把臉放到他手上來回蹭。

    觸感不扎人,挺好。

    但溫南星說:“小花園。”

    岑黎:“……”

    溫南星:“小——”

    岑黎立馬接:“行,好,可以!

    的確吃人這一套。

    “你想什么時候去弄,最近都可以,反正遲早要把舊欄桿都拆了,換新的!贬栌媚粗改ǖ羲直成系呐菽,說。

    溫南星滿意點頭,又摸了兩下,轉而改用手指撓岑黎下巴,抿唇笑:“好乖!

    “你在夸狗狗嗎?”岑黎萬般無奈但又無可奈何,“好了吧,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飯!

    溫南星‘嗯’了聲,轉而開始刷牙洗臉。

    岑黎出去看冰箱里的食材,簡單煎兩個蛋,下兩份云吞,解決早餐。

    翻新小花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先討論一下,需要蓋上什么樣的一個頂。

    而幾人商量的派對,由于怕溫南星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回家,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以至于陳妙妙期望開派對的心情達到了頂峰。

    但她不過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屁孩,正如岑黎所說,她就想逃避開學,逃避作業,最后快樂一回。

    要說辦派對這件事,還得找個寬敞的地方,自家的,最好能帶個小院子,不用擔心聲勢浩大吵到鄰居,也不用擔心用火問題。

    所以最終幾人決定去岑黎的‘祖宅’看看,能用就不花錢找場地。

    “你家里還有這樣的大院子,那為什么還要住在老小區里呢?”對于眼前真正的海景房,溫南星有些詫異地問他。

    陳躍已經先一步推開塵封已久的大門,正好接了他的話茬:“因為大,他一個人睡害怕。”

    “……”溫南星扭頭。

    岑黎給他擋了擋頂上落下來的灰塵,倒是沒反駁陳躍的調侃,淡然道:“嗯,太大,一個人怕。”

    他轉頭又對溫南星說:“你喜歡我們也可以住這兒!

    “大院子,海景房。”

    咬文嚼字呢。

    初秋的妖風從今早就開始猛猛吹,空氣中都帶著濕冷,但是院里的銀杏開始變黃了,在風中飄舞一圈,最終落到青年柔黑的頭發上。

    “都掉你頭上了!贬柽^去摘下那一片迷失的落葉。

    溫南星指他肩膀:“你這也有。”

    “我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說話就說話,臉湊那么近干什么?

    陳躍沒眼看,千言萬語都只能化作一句——

    哎!

    自從岑黎跟陳躍坦白后,他再見兩人,確實有點別扭,一開始壓根接受不了他倆……兩個大男人在一起的樣!

    總覺得哪哪都觸電,怪得很。

    偏偏這兩人臉皮厚,不躲不避,不遮不掩,好像就要讓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們是一對似的。

    但現在,陳躍感覺兩人確實挺般配,尤其是他能看出好兄弟平日里公事公辦,冷冷淡淡,和現在柔情似水望著旁邊青年的模樣……那差別,簡直天上地下!

    這人啊,早陷進氣了!

    “注意點注意點,這兒有老有小的,要那什么的也等我們走了的啊!标愜S義憤填膺,陳妙妙怒目圓睜。

    小姑娘現在看岑黎,和看情敵沒差。

    溫南星偏頭同正在給他摘走頭頂樹葉的岑黎對視一眼,又看向倆兄妹,有些茫然,他們有做什么嗎?

    岑黎捏著他的下巴,讓人看自己,隨后余光一瞥,話里有話:“有些人對象對象追不到,每天只能抱著手機怨天尤人,不像我,想見推開門就見到了!

    陳躍:“……”

    哇,這太招人恨了。

    “你知道的,我從小沒有……”這是對溫南星說的。

    小可憐的勁。

    溫南星似懂非懂,想知道他后面吞掉的話音是什么。

    岑黎不知何時牽住溫南星的無名指,一個環狀東西緩緩推進至底,溫南星下意識去看手指。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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