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奶麥片可以嗎?”
溫南星探出一個腦袋,問臥室里邊憂郁的小姑娘。
小姑娘此時靠在衣柜邊上,甕聲甕氣“嗯”了一聲,彎著膝蓋,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小球。
“好,你等我兩分鐘。”
溫南星對時間的把握相當準確,說好兩分鐘,在一分五十九秒的時候就端著酸奶碗出現在陳妙妙眼前。
先前因為小姑娘說自己睡不著,于是他便在地上打了個地鋪,本來是想給講個睡前故事哄睡,但沒想到小姑娘越聽越精神,還一個勁揭穿童話故事背后令人唏噓的真相——
什么后來白雪公主站在了魔鏡前;愛麗絲永溺夢境深淵;小女孩的火柴終究沒能讓她回家……
溫南星沉默了,這和他想象中的小朋友不同,陳妙妙相對更加成熟。
不過后來,她倒是大發慈悲地,沒再講那些毀三觀的暗□□后續,因為她的肚子開始咕嚕嚕叫喚,在靜謐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小姑娘紅了臉蛋,支支吾吾說自己晚上沒吃飽,是想減肥。
溫南星其實挺詫異,才十來歲的小朋友,就想著要保持身材,是……情竇初開了嗎?
所以他問:“為什么想減肥?”
麥片里邊有果干,嘎嘣脆。
陳妙妙腮幫子鼓囊,咽下后正色望向他:“小溫哥哥,你知道過幾天就是海灣村一年一度的捕撈節嗎?”
“捕撈節?”溫南星沒聽說過,但猜測應該和國外的復活日之類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陳妙妙點頭如小雞啄米,說起這個,話匣子就像蚌殼一般,緩緩打開,給他介紹捕撈節的由來,特殊之處,以及萬眾期待的聯歡會獲獎獎品。
“那時候會有很多游客過來打卡吃海鮮,海邊要舉辦聯歡會,特別熱鬧……”
“最后,今年的第一名,獎金有這個數。”她空出一只手,手指頭比劃一個三。
溫南星試探性問:“三百?”
陳妙妙搖搖頭:“三千。”
溫南星小聲“哇”了一句,對于鄉村聯歡會設置的獎項來說,三千不是一筆小數目。
所以陳妙妙意志堅定:“我要參加,還要拔得頭籌!”
對于陳妙妙參加比賽這件事,溫南星持支持態度,但不太理解的是,比賽重在參與,可小姑娘似乎把這件事看得尤為重要。
像是不參與,就會后悔一輩子似的。
“你有很貴重的東西要買嗎?”溫南星問。
陳妙妙沉吟片刻,猶猶豫豫著,但到底還是信任自己的直覺:“我想去看dp的演唱會。”
她覺得小溫哥哥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會理解自己。
溫南星思忖一下,有模糊的印象:“是你粉的團對嗎?”
陳妙妙點點頭,頓了頓說:“他們今年可能不在國內演出,但是聽說明年會來,可是門票很貴,我又不想買后排的票,那樣我看不見他,他也注意不到我。”
溫南星坐到她旁邊:“那你和你哥哥說了嗎?”
“他說我不好好學習,就知道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我才跟他吵了一架跑出來的,”陳妙妙氣鼓鼓,“他才不會懂。”
溫南星沒繼續說話。
兩人靠坐在衣柜邊上,一時間有些安靜。
要是岑黎這會兒也在,那指定得吐槽——
兩人好好的床不睡,非要抱個被子挨著。
陳妙妙連他的語氣都能模仿惟妙惟肖,那就是個直男,腦筋轉不過彎堪比電線桿的直男。
所以她更愿意和小溫哥哥談心。
“小溫哥哥,你離家出走過嗎?”
溫南星有些出神。
片刻,他聲音放得很輕:“嗯,走得很遠,得上天。”
徹底消失一般,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上天?是坐飛機嗎?我還沒坐過飛機呢……”陳妙妙到底還是個小孩,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又開始拽著他東問西問。
“小溫哥哥你肯定去過很多地方吧?漂亮國的人長得真的都很漂亮嗎?”
“精油國當地人一般都有兩三個老婆嗎?戰斗民族是不是家家戶戶都養野生動物?”
被裹挾的悲郁一哄而散,溫南星被她逗笑,一一回答:“有錢人保養得很好。可能會有很多個。不是,但也不算太平。”
“一定很好玩,反正比呆在這里天天聞臭烘烘的海鮮有意思。”陳妙妙邊聽邊唉聲嘆氣。
溫南星沒否定:“陌生的地方總是有新鮮感,但不能這樣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家里人——”
會擔心。
突地止住話音,溫南星一時間竟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說這句話。
陳妙妙嘟嘴:“我知道哥會擔心,因為沒有爸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
手指絞著被褥,她頓了一下,旋即委屈巴巴地說:“但就是這樣什么都要仔仔細細考慮,我才更加討厭,不想什么事情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嘛。”
“他們說青春期都是這樣叛逆的。”
心里像壓著塊沉重的巨石,溫南星緩了口氣才接著道:“也不全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這沒什么對與錯……或許沒人認同,但堅持你自己就好。”越說到后面,聲音越飄揚,眼眶也泛著酸澀感。
即使他自己也沒能做到堅持自己。
陳妙妙睜著一雙圓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溫南星只是模棱兩可說了句:“等你再大一點,你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去做。”
看了下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
溫南星起身,離開前囑咐她:“刷完牙就快睡吧,已經很晚了。”
床頭小夜燈泛著微光,溫南星半張臉隱匿于黑暗之中,另半張臉被昏黃柔和的光圈包圍,連頭發絲都盛著金光。
“小溫哥哥,你是天使嗎?”
……
“就算是天使,也不可能一直收留你。”岑黎說。
“咔噠”一聲。
溫南星系上安全帶,手里捏著兩只剛烘烤出爐的紅薯,香氣撲鼻,但滾燙,只能左右手換著握。
今天沒騎小電驢,畢竟多了一個人頭。
陳妙妙抱著她的寶貝家當,坐在后座,嘴硬:“我是不想麻煩小溫哥哥才同意回去的。”
車窗外,廣場舞音樂一聲更比一聲高漲,大娘們渾身如花似錦,個頂個艷麗奪目,不到七點就聚集在前面那片空地上,迎著早晨最美好的朝陽,翩然起舞。
溫南星打了個哈欠,眼角溢出點淚花,昨天睡得晚,今天又醒得早,他實在有點困頓。
“你最好是。”岑黎打了轉向,抽空瞥了眼后視鏡里生悶氣的人。
時隔一個晚上,陳妙妙離家出走的游戲落了幕,到家就看到他哥手持扳手,一張臉硬邦邦,像是要揍人。
陳妙妙也知道這樣不打招呼地跑出門很危險,當下道了歉,但……
一上樓發現她的存錢罐以及日記本全部不翼而飛后,她又怒意沖天:“最煩的就是哥哥!我要離家出走!”
溫南星:“……”
不過好在陳妙妙沒有真的當下便二次出逃,只是鉚足勁跟他哥理論。
岑黎幸災樂禍,領著溫南星遠離硝煙。
“他們平時也這樣嗎?”溫南星從沒見過一家人相處的方式是天天拌嘴。
這要放在他身上……面壁思過算是輕的。
“一年到頭都是,吵著嚷著。”重新松下手剎,岑黎說,“要真有一天不吵,那問題就大了。”
“到時候就不是跑你家這么簡單了,說不定會跑到火星。”
溫南星:“……”
是對奇怪的兄妹。
即使好奇,也不能一直問,溫南星索性將目標轉移至窗外。
耳邊是電臺里女聲主持用播音腔說著:“對,都說正月里不能剪頭,那么七月有哪些日子算是理發吉日呢?”
車輛緩步前行。
岑黎忽地問:“你想剪頭發嗎?”
-
岑黎泊好車,兩人進了一家理發店。
芳姨理發店。
去游戲廳那天匆匆一撇看見過。
推拉門一開,屬于發廊獨特的藥水味沖鼻而來,戴著一次性塑料手套的嬢嬢正忙著給一位大娘燙頭,凳腳一踩,圓椅子也循著節拍似的,一下一下升高。
左手邊是放著調配完藥水的,右手邊是一個又一個彩色的鐵絲卷。
“剪頭發?等會兒啊,我這邊馬上好嘞。”聽見門口動靜,嬢嬢轉頭,抽空說。
大娘頭頂已經被卷成包租婆模樣了。
“誰剪?”嬢嬢忙完,摘下手套問。
說罷掃了眼岑黎,又看向溫南星:“看你也沒什么頭發要剪。喲,這是日系小帥哥啊!”
是個時尚的大娘,還知道日系。
“坐啊,別害怕,我理發二十多年了,手藝好著呢。”嬢嬢熱情,摁著溫南星一屁.股坐下。
溫南星木楞地望著鏡子里站在他右后方的岑黎。
像個任人宰割的小咸魚。
岑黎忍不住笑:“噗。”
溫南星:“……”
岑黎斂住笑意,正色:“那個什么,稍微剪點兒就行,別太短。”
“剪多少?”嬢嬢薅了一把溫南星的頭發,兩指捏著一小撮碎發,拿剪刀比劃著,“這么點能行?”
“那太少,再往上放放吧。”
“這樣?”
“多了多了。”
“這還多啊。”
溫南星就這樣看著他們二人對著自己腦袋頂指手畫腳,手足無措。
“你讓他自己說,要多了要少了,煩得很。”嬢嬢大手一揮,小推車硬擠過去,趕人的意味十足。
岑黎撩起眼皮:“剪壞了一會兒人哭了怎么辦。”
嬢嬢“噢喲”一聲:“是嗎,那我可得當心點,我還真怕掉珍珠的。”
溫南星微微睜大眼睛,耳尖都攀上一抹薄紅。
他小聲反駁:“我不會——”
嘴里被塞進來一顆小番茄。
一咬爆汁,口腔里都是酸甜的味道。
小盤番茄熟透般紅艷,注意力就這樣被轉移,辯解的話同果肉一塊又咽回了肚子里。
烈日炎炎,老式發廊里嗡嗡作響的吊扇起不到多少散熱的作用。
溫南星百無聊賴地盯著熱水器旁邊泛黃的海報,一二三四……大概是十六個人,全都是非主流造型。
好多人頭……
視野開始模糊,眼皮緩緩闔上……
睡著了。
商店街是一條具有年代感的老街,隨處可見松弛的姨嬸們搬著小馬扎閑談,老大爺赤著膀子,嘴里叼著一根即將燃盡的煙,在做魚簍,竹子編制而成的,稱得上是一種古法。
岑黎看人困倦的模樣,便起身去旁邊小超市買了幾瓶水和一袋子小冰棍。
忽地,迎面走來兩個人。
“你好,請問能幫我們拍張照嗎?”來人是一對小情侶,大抵是想要合照,但又沒人能幫忙,于是找到了就近的岑黎。
嬢嬢的理發店瞬間成了打卡點。
岑黎放下手頭的活,擦擦手:“可以。”
男生喜悅,遞給他一只拍立得,指著快門鍵說:“按這里就可以。”
“我們站這里吧,這個角度怎么樣?”
“后面的路牌也拍進去吧,打卡照那種……”
兩人正在商量,岑黎試著對焦拍立得,先是落在這對小情侶身上,接著又朝著左側方向移動,稍頓,定格在此處。
畫面中的人物也如定點路牌一樣,紋風不動。
聚焦,摁快門。
一張相片緩緩從機器上方吐出。
喉間滾動,岑黎定了定心神:“不好意思,第一次拍,這張糊了。”
小情侶并不介意:“沒事沒事,它出片很快,這張直接扔掉就好了。”
岑黎“嗯”了聲,但卻沒有照做,而是將照片收進自己褲子口袋。
貼著側邊腿根,稍微有些發燙。
第二次照,沒有意外發生。
拍完后,岑黎攔下兩人:“這兩根雪糕送你們,玩得開心。”
小情侶有些驚訝,忙道了兩聲謝,同他招手離開。
等兩人走遠,岑黎這才摸出那張沒被處理掉的相片。
原本整張黑色的圖片已經全然變了模樣。
——相片里的青年黑發紅唇,頭發被理得短了些,眼下那顆小痣沒了遮擋,于畫面中呈現模糊的一點黑。
青年挨不住困意,正側著腦袋,熟睡,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副畫面被人拓了下來。
喉結滾了滾,岑黎面不改色收回去。
都說這人一旦生得好,面對他的時候,自我防備心就會降低,這是事實。
更別提還上相。
惹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