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掃碼付過錢,岑黎沒接大姨投來的話茬,只打了聲招呼:“走了啊大姨。”
在外一整天,溫南星著實有些疲累,就算全程充當司機的不是自己,他還是在半路上就睡了過去,等再醒來,已經在家樓下了。
岑黎坐在前頭玩手機,察覺肩上動靜,他頭也沒回:“睡醒了?”
——“unbelievable!”
消消樂的音效特大聲。
消除四個同色小狐貍,岑黎又說:“你再昏迷我就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溫南星睜了睜眼睛,腦袋往左一偏,光線略晃眼:“……醒了。”
岑黎看他迷迷瞪瞪還強行清醒的樣子,愈發覺得想笑,之前半路上喊了兩聲沒反應,嚇得他以為溫南星沒上車,還落在那菜市場。
一回頭才發現,人本事大,坐著都能睡。
鳥叫聲吹哨似的清脆,大街小巷路況顛簸,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那么吵的環境下睡著的。
干脆手一撈,讓溫南星靠在自己肩上,免得真半途掉馬路牙子上,疾行速度都放緩了,就連剎車也是借著慣性一點一點,慢慢吞吞讓車自行制動。
“下來吧,回去再睡。”
溫南星“嗯”了聲,腳比腦子快,先落了底,打著哈欠往樓里走。
岑黎拔了車鑰匙,三步并兩步跟上去,拉住犯迷糊的困包讓他轉了個身,語氣里滿是嘆息:“……這邊。”
家門都能認錯,彈琴能認準譜子嗎?
什么哆瑞咪發索拉西的……那么多鍵,彎彎繞繞的。
腿上的傷差不多快痊愈,溫南星上樓的步伐比先前要靈巧得多,現在起碼是個敏捷的老大爺,就是左腳腕還不敢太用力,怕舊傷未愈又給蹦跶開了。
住三樓的也是個行動不便的老大爺,就是那天借溫南星輪椅的那位,早年因為工作摔的,工傷,賠了挺多錢,成了一輩里最早退休的。
所以老大爺現在就一個愛好,在家聽戲曲,咿咿呀呀,每一句都能跟上調。
岑黎跟人打招呼,嘀嘀咕咕聊兩句才繼續跟上溫南星。
等到家門口,還沒掏出鑰匙呢,卻又意外地聽到一句脆生生的叫喚:
“小溫哥哥——”
靠近溫南星家門邊的樓梯口,某個出逃的小東西又跑來了,還帶著另一個出逃的小姑娘。
就是小姑娘視線一聚焦,瞥見隱在溫南星身后的岑黎,聲音戛然而止。
不光是貓,人也想撒丫子就開溜。
……
“又瞞著你哥過來追星了?”岑黎冷嘲一聲,一手拎著幾個紅塑料袋,一手提著滿滿一袋“戰利品”,跨步進門。
溫南星倒是輕輕松松,抱著兩只如出一轍的丑娃娃。
茄子精和蘿卜精,都是菜。
陳妙妙把帶著全身家當的書包往沙發上一甩,氣呼呼道:“我已經和那個家分崩離析了!”
“期末語文考了多少分?”岑黎背著身,在廚房里忙活,剁排骨,一整塊被切成一小塊,“你語文老師要是知道成語被你這樣亂用,半夜都能氣醒。”
先前嫌棄抓娃娃幼稚的小姑娘,這會兒捏著一只淺棕垂耳兔玩偶,悄咪咪擰著眉毛去問溫南星分崩離析什么意思。
“這次又要離家出走幾天?先說好,我是不會收留你的,你也別妄想指望胡奶奶能幫你。”岑黎一點沒慣著她,直言不諱。
“用不著你,小溫哥哥會收留我的,”陳妙妙朝溫南星坐著的方向搬了搬椅子,“對吧小溫哥哥。”
岑黎反手潑她冷水:“他不會收你這個煩人精。”
小姑娘一丁點委屈都忍不了:“我才不煩!你最煩!”
溫南星在一旁呼嚕大黃,聽兩人對話,吃瓜,不發言。
大黃能坐就不站著,能躺人懷里就絕不躺地板,眼下正一副任人閹割的狀態。
時不時被捏捏肚皮上的肉,也不朝人齜牙咧嘴,通人性似的,知曉面前人是個好的。
而對一旁冷氣直逼的岑黎,反而倒是像見著瘟神一般。
避之不及。
生怕晚一步就會讓人片了,做成下飯菜。
陳妙妙就跟大黃似的,依賴的動作偏向誰不言而喻。
陽臺窗大大咧咧敞著,等到三四點,各家各戶都升起了裊裊炊煙,偏炒肉菜的香味順著窗戶往外飄散,又順著風回到自家。
客廳開著電視,但沒人在看,純粹聽個聲音。
木色小方桌上鋪了塊米色花布,四四方方,墜著點流蘇邊,上邊又加了層透明桌布,使得原本老舊的木頭變得防水又雅觀。
溫南星正坐在餐桌前,打雞蛋,陳妙妙也幫忙,給燙過水的番茄剝皮。
里屋老式油煙機轟隆隆,尤其是剛打開的時候,比偶爾劃過頭頂的飛機聲都響。
岑黎一米八.七的身高硬是擠在小而窄的廚房里,套著圍裙嫻熟地顛鍋,光是看著竄天猴般的火苗,溫南星就一陣心驚膽戰。
架勢和飯店里的老師傅們一般無二。
蹙地,一陣電話鈴打破吵鬧的安寧。
岑黎邊翻炒蛋液,邊接電話。
陳妙妙只安定了一小會兒,聽見談話間提到自己的名字,她立刻警覺,跪坐在椅子上抻長腦袋:“是不是我哥打來的?你不能告訴他我在哪!不然……”
岑黎對于她的恐嚇表示淡然:“不然?”
“不然……我就讓小溫哥哥把你趕出去!”
陳妙妙全身上下就一個小書包,里邊裝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只巨型鐵盒子,只有她自己會當成寶貝的鐵盒,自然沒有威脅可言。
但這里是小溫哥哥的地盤,那不是想讓誰走誰就得走?
搬出這個家的男主人,陳妙妙得意洋洋。
岑黎氣笑:“你覺得這桌菜是誰在做?”
“我跟小溫哥哥可以叫外賣。”陳妙妙大言不慚。
言下之意,不受嗟來之食不就行了。
岑黎有的是辦法拿捏她一個小屁孩:“你問問他是想吃等上半小時后的外賣,還是想吃面前現成的。”
溫南星不唱白臉也拒絕紅臉,給陳妙妙盛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排骨湯:“渴了吧?喝點湯。”
嗓音溫溫柔柔,安撫兩位暴脾氣。
“你自己沒手?還要別人把湯端你面前,用不用再拿勺子喂你。”岑黎鼻腔出氣。
陳妙妙朝岑黎做鬼臉,硬氣回應:“如果是小溫哥哥的話我可以接受。”
相較于之前,岑黎隱約覺得陳妙妙這次像是隱瞞了些東西,從他哥的電話里就能聽出兩人多半是嗆了嘴,他還挺少見陳躍這么樂呵的一個人,聲音里能那么動怒。
“反正,這次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陳妙妙兩手一攤,沙發上葛優躺:“今天我就跟小溫哥哥一起睡。”
“不行,”岑黎言簡意賅,“男女有別。”
“小溫哥哥才不是那樣的人!”陳妙妙立刻奮激高聲反駁。
岑黎冷笑一聲:“我是怕你會對他做什么。”
溫南星:“……”
“我睡沙發吧,讓她睡房間就好。”溫南星就像是,平息兩人的戰火。
岑黎蹙了蹙眉:“不行,勉強你自己干什么。一會兒我給她送回去。”
陳妙妙嗷嗷叫:“我不回去!”
溫南星搖搖頭,活躍氣氛般笑道:“不勉強,沙發挺軟的,我之前還睡過地下室。”
軟墊子都沒有,沙發就更別提了。
岑黎心頭一跳,他想的地下室跟溫南星的私宅地下室可不一樣,就是臟亂差,老鼠瘋爬的一間倉庫,還是沒窗戶的那種。
什么情況下有床不睡,睡地下室?
該不會是……
躲債?!
追殺?!
“為什么?!”陳妙妙搶在岑黎先前咋咋呼呼地問。
溫南星中止岑黎發散的幻想:“練琴。”
“沒靈感,沒地方跑的時候,就去地下室。”他說,“很安靜的,沒人打擾。”
岑黎吁出一口氣。
大喘氣一樣,幸好他沒心臟病史,否則躺地上的肯定先是自己。
雖然不清楚陳妙妙離家出走的原因,也沒照顧過小孩,但溫南星誠懇地打包票:“放心吧,只是借宿一晚,沒什么的。”
陳妙妙一聽,當即抱上溫南星胳膊,晃來晃去,笑盈盈。
一面向他,臉色立馬像京劇變臉,一秒轉換。
沒個好臉色。
岑黎額角青筋一陣一陣跳,半晌擰著眉,到底還是看在溫南星的面上,松口:“就一晚。”
陳妙妙本以為晚間就是她和小溫哥哥的二人世界。
誰曾想岑黎是帶著任務的,純粹代替陳躍來管制她!
“牛奶。”
“我知道!我會喝的!”陳妙妙覺得他跟陳躍一樣煩,啰里啰嗦的,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豪邁地一飲而盡,陳妙妙自個兒洗了杯子,出來就趕客:“阿黎叔,你快回去吧,你應該回家了。”
岑黎靠在門邊,實時監督:“刷牙。”
陳妙妙沒轍,只能照做。
刷完朝岑黎張嘴,含含糊糊道:“可以了吧?我刷得特別特別特別干凈,比馬桶都唔唔——”
岑黎面無表情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他們已經這樣吵了數個小時,溫南星打了個哈欠,腦中開始浮現動畫片——
一只冷面黑黢黢但特別會照顧人的大狗,一只暴躁可愛但尤愛闖禍的懵懂小鳥。
又一聲哈欠。
“小溫哥哥尼坤了嗎?”陳妙妙問的是他困了嗎,因為被大掌桎梏著,她口齒不清。
溫南星點點頭:“有點。”
時候也不早了,岑黎遠望了眼墻上滴答滴的時鐘,整點還會播報,似乎就是在提醒他:不能繼續留在這了。
也沒什么東西要收拾,于是岑黎便起身準備離開。
“我回去了,你……”
就那么幾步路的距離,開兩扇門就到自己家了,多便捷。
但一轉頭,他發現溫南星不知何時從客廳挪到了玄關,就跟在他后面。
手上托舉著兩只玩偶:“你想要哪一只?”
今天抓的那兩只,新鮮菜。
岑黎話音一下滯住。
溫南星又說:“陳妙妙說她不喜歡這兩個,所以從其他里面挑。左右兩只都是你抓到的,不能全都給我,一人一個吧?”
“白……”岑黎正要開口。
沒了腳步聲,樓道里的聲控燈就要控制氛圍,比如在這個對視的瞬間猝不及防地滅一下。
溫南星輕跺了下腳,聲控燈應聲重新亮起,再望向他:“嗯?”
“沒什么,就白色的吧,”岑黎斂了視線,接過右手邊那只毛絨玩偶,“早點休息。”
“嗯,你也早點休息。”
-
花費好一番時間后,岑黎到家,這才給陳躍撥了通電話,告訴他不用擔心,小姑娘現在有別的靠山了。
陳躍:“我擔心?我倒是想問問你想不想無痛生女,陳妙妙這尊大佛待在我這真是委屈她了。”
岑黎開著擴音,手指正劃拉屏幕:“我要是他爹,那你也得跟她一塊喊我吧?”
陳躍干脆破罐子破摔:“爹,你趕緊把這小破孩領回去,這個家已經沒法子容下她了,多一天就多一肚子火。”
占了便宜的人笑而不語,有一搭沒一搭閑聊,但注意力落在散冷光的手機屏上。
溫南星的朋友圈一番就能見底,大多數是文字、藝術品以及歌曲分享,設置狀態還是陌生人皆可見。
防范意識真低,岑黎想。
慵懶地在陽臺口吹著風打電話,從這里往外擴散視野,一個偏頭,正好能窺見隔壁陽臺。
客廳還亮著盞微弱暖黃的燈,估摸沒睡呢。
新朋友已經搬來一周,但兩人直至現在都未曾加上一個聯系方式,若不是巧合般地住在對門,怕是找人都困難。
即使是這樣,都還用著古老的便簽傳信方式。
岑黎背靠著陽臺窗戶,盯著被晾衣夾高掛起的白蘿卜玩偶,轉而指尖輕敲屏幕,退出界面。
他平靜地問:“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
夜色彌漫。
溫南星在沙發躺下,給手機重新充上電,開機打開微信就看見聯系人一欄有紅點。
驗證消息——岑黎。
黎明的黎。
溫南星淺淺地“啊”了聲,還好沒當著人家的面寫錯過字,不然是真的會過意不去。
這樣想著,消息提示音便叮了一聲。
岑黎簡明扼要,轉發過來一段和陳躍的聊天記錄。
一大半內容都是注意事項,比如一定要讓她穿純棉的睡衣,不然容易過敏起疹子;睡前必須刷牙,不可以讓她吃宵夜;習慣開小夜燈,不然睡不著……
諸如此類。
嘴上說著送人養,實際還是放心不下。
手心又震動一下。
岑黎:【矯情。】
應該是在說陳妙妙。
沒過兩秒,岑黎又補充一句:【她要是大半夜吵你,就敲我門。】
溫南星看完,回了句好。
“吱呀——”
臥室門突然漏了條小縫隙。
陳妙妙抱著小兔玩偶,揉眼睛:“小溫哥哥,我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