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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1 章

    “二夫郎, 本來那盒玉珍糕就是老夫人留給你的,一盒只有五個,結(jié)果二爺昨天一來就吃了四個。”煢秋忿忿道。

    葉臻嘆了口氣:“不過是點心罷了, 那不是還剩一個嗎,我嘗嘗味道就好了。”

    “可是二夫郎, 那玉珍糕你一直讓奴收著, 自己都不舍得吃。”煢秋紅了眼眶,“哪有你這么委屈自個的?”

    葉臻沒再說話, 他依舊如往常那般安靜地坐著,低垂的睫毛在略顯消瘦的面上映出一片陰影。

    煢秋也是有幾分眼力的,見他沒有說話,雖然心里不爽快, 但也沒繼續(xù)這個話題。

    不過大抵是過于好奇, 他問了一個府上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二夫郎,你說二爺這幾天怎么都在府里啊?還每天都過來吃飯他一來,咱們院子里這幾天在食材上的開銷, 比平時一個月都多。”

    葉臻低聲喃喃道:“這里本來就是二爺?shù)牡胤? 他想去哪里吃都可以你只管讓廚娘按他的口味做這些天的飯菜便是。”頓了頓:“還有之前的茶,都換成二爺喜歡的吧。”

    煢秋不忍地看向葉臻, 見他神色疲倦, 心中就算不忍也只低低道了聲是

    葉臻的小院里此時綠意染滿枝頭, 他細(xì)心照顧的花樹簇簇綠葉之中花苞初露,偶爾有貪食花露的鳥兒蟲兒路過,藏在枝葉中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隱隱約約有狗吠從院墻后面?zhèn)鱽? “啪”的一聲輕響, 一顆堅果正好落在花瓣上,驚跑了一只滿身絨毛正吸食花蜜的蜜蜂。

    “我知道, 你不要叫了。”

    秦子觀坐在院里亭子中的椅子上,看著朝他嗚嗚亂叫拼命搖尾巴的旺財:“你想出去玩也沒辦法,我自己都出不去。”

    他正要從銀盤子里再拿起一顆堅果,瞄了瞄另外一朵花上的蜜蜂,正要出手,忽然聽到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輕喝:

    “秦子觀!”

    他立馬放下手里的堅果,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第一反應(yīng)是朝院門處望了一眼,眼見院子里除了他和旺財兩個會動的,壓根沒旁人。

    于是立馬心領(lǐng)神會,幾步走到東南角一處長滿蘭草的墻旁邊,他矮下身子扒開蘭草叢,只見露出的墻面上竟然開著一個半人高的洞,上面還嵌著一扇鏤花小門。

    旺財好奇地跟他走了過來,一見到這小門立馬搖起尾巴,興奮地原地伸了個懶腰,尾巴搖出殘影繞著主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只因為這本來是之前開的,留給它出去玩的小門,不過如今已經(jīng)從外面鎖死了。

    秦子觀透過鏤空的花紋朝外看,正好對上晏辭的臉。

    晏辭覺得自己實在太講義氣了,他從大舅那里出來,便貼著墻根避開葉臻院子門口的護(hù)院,留了璇璣在外面放哨,自己像做賊一樣鉆過來:“你這幾天怎么樣?”

    不說還好,一說秦子觀頓時怒從心生,憤怒道:“他竟然來真的!禁我足也就罷了,還把我關(guān)在葉臻的院子里!我現(xiàn)在吃飯都只能在他這里吃!”

    “小點聲,小點聲”

    晏辭見他一臉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模樣,奇道:“可我怎么聽說你昨天還在你侄子書上畫烏龜,還讓人給府里的馬下巴豆?”

    “誰讓他關(guān)我的…等一下,你怎么知道這些,秦英那小崽子又去告狀了?”

    晏辭生怕他聲音太大引來別人,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朝周圍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他,這才快速把這幾天的事情跟秦子觀說了。

    秦子觀在里面蹲下身,和晏辭隔著門:“你之前怎么答應(yīng)我的,你沒把他送走嗎?”

    晏辭也跟著蹲下:“大舅他行動太快了,我也沒辦法。”

    “借口。”秦子觀恨鐵不成鋼,“他把蘇合送去了哪里?”

    “登云樓對岸那里不是有幾處道觀嗎,應(yīng)該是送去那里了?”

    “道觀?”秦子觀吃了一驚,“他把蘇合送道觀去了?蘇合身上還有傷呢!”

    他從地上站起來,抬頭看了看兩人多高的院墻,又四處尋找落腳的地方,咬牙道:“不行,我得出去。”

    晏辭生怕他跳下來再摔斷腿,隔著欄桿好言相勸:“你先好好在這待著,別惹你哥生氣了,你還想被他多關(guān)幾天嗎?”

    “晏辭,你不能讓蘇合一個人待在那邊。”秦子觀焦急道,“萬一姓薛的找到他——可惡!”

    他狠狠捶了一下墻:“我遲早宰了薛檀。”

    晏辭生怕他一激動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好說歹說讓他消停下來:“我在外面想辦法幫你看看他現(xiàn)在什么情況,等我打聽到他的消息,過兩天我再來跟你說。”

    秦子觀依舊一副不甘心的樣子:“你是外地來的,你不知道,登云樓對岸那些個道觀不是好去的地方”

    晏辭正想問為什么,忽然聽到秦子觀身后傳來聲音:

    “夫君?”

    秦子觀猛地轉(zhuǎn)過頭,就看見葉臻帶著煢秋站在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

    他身形瘦削纖細(xì),宛如一捧風(fēng)一吹就會飄走的輕云,原本合身的衣袍在他身上都顯得有些空落,而此時纖細(xì)的身體上腹部卻突兀地隆起。

    他一邊用手扶著肚子,一邊隔著叢叢蘭草看著他。

    秦子觀回頭看了一眼小門,見那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于是拍了拍下擺,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怎么了?”

    葉臻抿著唇看了一下那道給旺財留的小門,然后他什么也沒問,只是低聲道:“夫君,午膳做好了。”

    葉臻的小院里所有人這些天都變得忙碌起來。

    原因無他,他們二爺這幾日不知犯了什么病,原本除了新婚夜那幾日他幾乎從來不在二夫郎屋里過夜,然而這幾日不僅三餐都老老實實待在二夫郎的院子里,晚上竟然還留宿在這里。

    秦子觀靠在椅背上,目光看著窗戶上雕花窗欞,葉臻端坐在他對面的椅子里。

    他這樣瘦弱的哥兒,即使懷了孕了四肢也沒有顯得太過臃腫,只是纖細(xì)的腰間一個突兀的圓潤腹部,微微頂起單薄的輕衫,看著讓人心疼。

    膳廳門口,煢秋正在指揮門口的丫鬟進(jìn)來備菜。

    葉臻在椅子上動了動身子,看了看秦子觀面前空了的茶杯,有些艱難地習(xí)慣性探過身子,想去拿桌上的茶壺。

    他的手還沒握到茶壺柄,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起茶壺,他訝然抬頭,就看到秦子觀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喝了。葉臻伸在半空的手頓了頓便收了回去,他輕聲對門口煢秋道:“準(zhǔn)備開膳吧。”

    丫鬟們魚貫而入將剛做好的菜依次擺上桌,等到菜上齊后,秦子觀拿起筷子。

    葉臻抬眼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面上沒有不滿之色,于是微微挽起袖口,執(zhí)起一旁的瓷碗,拿起勺子:“這是今日剛從胥河捕撈上來的白鰭鱖燉的魚粥,最是新鮮,夫君嘗嘗吧。”

    他剛剛盛好一碗魚羹,正要遞到秦子觀面前,忽然面色一變。

    他幾乎是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碗,一只手捂住嘴側(cè)過身去,喉嚨里無法抑制地發(fā)出一聲干嘔。

    身后的煢秋見狀,忙熟練地快步拿起一旁干凈的瓷缸。

    瓷缸一遞過來,葉臻緊緊握住瓷缸邊緣,無法抑制地俯下身子朝瓷缸干嘔起來,可他面色雖然因為反胃而隱隱發(fā)白,然而卻是什么都沒吐出來。

    葉臻手指顫抖,胸口起伏不定,微微喘著氣勉強(qiáng)把反胃的感覺壓下去。

    他直起身下意識有些擔(dān)心地看了看對面坐著的人,生怕他看到會覺得不適,然后像往常一樣揮袖離開。

    出乎意料的是,對面的人不知什么時候也放下筷子,正看著他。

    葉臻攥緊手里的帕子,有些緊張地張了張嘴,對面人的聲音先他一步響起:

    “你每次吃飯都會這樣嗎?”

    葉臻微微一愣,抬眼就見看見對面的夫君看著自己。

    他心底莫名覺得有些難受有些委屈,于是微垂眼簾避開他的目光,睫毛卻是無法察覺的顫動:“只是偶爾會這樣。”

    “你聞不了肉味,怎么還做這么多肉菜?”

    身后給葉臻遞水的煢秋暗地里翻了個白眼:“是二夫郎聽說二爺過來,特意讓廚娘按照二爺?shù)目谖蹲龅牟恕!?br />
    葉臻低聲道:“若是打擾了夫君的食欲,我回房吃就是。”

    他話還沒說完,卻聽秦子觀對煢秋道:“把這些都撤了,按照平時吃的,再做一桌過來。”

    葉臻驚訝地抬頭,煢秋更是有點吃驚地看向他。

    秦子觀被煢秋的眼神看得皺起眉:“你看我做什么,沒聽到嗎?”

    一聽到這熟悉的語氣,煢秋立馬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快速服了服身子,然后讓一邊的侍女把所有菜都撤下去。

    眼見下人們進(jìn)出忙碌,葉臻卻是低聲道:“還是放著吧,我平日吃的東西過于清淡,夫君恐怕不喜歡。”

    秦子觀意外地沒有說話。

    屋子里一時又陷入安靜,葉臻在這安靜中有些無措,他看了看茶壺似乎想逃避對面人的目光:“茶涼了,我去換一壺。”

    他笨重地想要從椅子里站起來,但是纖細(xì)的身子難以承受渾圓的肚子,抿著唇站了半天都沒起來。

    秦子觀站起身,他徑直從旁邊的小爐子上拿起茶壺。

    接著走到葉臻身邊,拿起他的杯子,將熱氣騰騰的茶湯注滿,往他面前一放。

    葉臻愕然地看著冒著熱氣的茶杯,又聞著近在咫尺的蘇合香的味道,衣袖下的指尖不自禁地蜷起攥緊衣袖。

    不一會兒,新做的菜品陸續(xù)上來了。

    秦子觀看著桌上幾乎沒放什么佐料的各色青翠的蔬菜和什么料都沒放的白粥,有些驚訝:“你平時就吃這個?”

    葉臻被他帶著疑問的語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時不知他想說什么,口中卻是溫聲道:“夫君若是不喜歡,還是把先前的菜換回來吧。”

    出乎葉臻意料的是,秦子觀再次什么也沒說。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淡的只放了些油的青菜,就著白粥吃下。

    第 192 章

    登云樓作為胥州乃至放眼燕朝有名的樓閣, 一年四季都有旅人或是墨客慕名而來。

    來的人多了,附近小攤上的生意也跟著變得好起來,攤子上賣的東西自然而然價格也比其他地方的高上一些。

    晏辭帶著璇璣在胥河岸邊找了個視野開闊的面攤坐下, 隨便叫了一碗面。

    等面的時候他放眼而觀,面前便是胥河波光粼粼的河面。

    不遠(yuǎn)處河岸邊的登云樓在陽光下仿若被鍍了一層金光, 零星的飛鳥自樓頂上的長空一掠而過, 很快便消失在河對岸郁郁青青的起伏的山丘之中。

    面攤老板熟練地一手揉面團(tuán)一手切面,一邊跟身邊的客人聊天, 聽口音應(yīng)該是胥州本地人,他自己說已經(jīng)在這里做了十幾年的面,也算是個老江湖。

    晏辭一邊用筷子挑著面湯中雪白的一團(tuán)面,一邊跟他打聽:“店家, 你知道對面是什么地方嗎?”

    面攤老板順手用沾滿面粉的手指指了指面前的河, 又指了指河的對岸:“小兄弟外地來的吧?你看那些鐘樓,那對岸都是道觀。”

    晏辭順著他的手隔著河岸朝那邊遠(yuǎn)眺,如果說河的這邊是市井之氣濃郁的煙火人間, 那河對岸看起來就是疊滿青翠屏障的世外仙家。

    晏辭瞇著眼睛, 看著重重疊疊的青山之中道觀隱隱露出的觀頂,于是他問面攤老板:“店家, 請問一下, 我想去那邊, 要怎么才能過去?”

    面攤老板熟練地將一坨雪白的面團(tuán)拉成千絲萬縷,然后下進(jìn)咕嚕嚕的開水中,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小伙子, 我聽你口音不是胥州人吧, 年紀(jì)輕輕怎么就看破紅塵了,要去當(dāng)?shù)朗浚俊?br />
    晏辭解釋道:“我不是去當(dāng)?shù)朗康? 我有一個朋友去了那邊,也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想過去看看他。”

    面攤老板直起身子朝那邊看了一眼:“你要去那邊,從這里過了登云樓一直往西北邊走,那里有一座橋,你可以從橋上過。”

    晏辭道了謝,打算吃碗面就過去看看,他抬頭朝著河對岸望去,忽然眼中閃過一絲金光,晏辭的目光落在遠(yuǎn)處山丘之上一處于青丘之中隱隱約約露出的古樸莊嚴(yán)的寶頂。

    晏辭仔細(xì)打量了那寶頂一眼,那寶頂所在的位置大概在觀宇群還要往里的位置,然而卻是在那些起伏的青丘最高處,但由于山上樹木繁多,所以觀宇大半部分都隱藏在枝葉下面,只露出樣式大氣的飛檐斗拱。

    在一眾道觀以眾星捧月之勢環(huán)繞下,宛如旭日凌空,端坐正中。

    晏辭看著那寶頂,問一邊的老板:“店家,那個道觀為什么跟其他都不一樣?”

    老板還沒說話,一邊正在吃面的羈旅便先一步開口說:“小兄弟,那個可不是道觀。”

    “不是道觀?”

    那人見晏辭一臉疑惑不像裝得,用筷子憑空指了指那寶頂:“你要真想去河對岸,就在河岸旁邊的道觀轉(zhuǎn)轉(zhuǎn),供供香就是了,可別亂往里面走,小心沖撞了得罪不起的人。”

    晏辭奇怪地問:“這又是為何?”

    面攤老板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兄弟,你果然是外地人,你指的那處不是道觀的觀頂,那是天師府的寶頂。”

    晏辭好奇道:“天師府?天師府也在那邊?”

    面攤老板和用餐的人對視了一眼,用一臉古怪的表情看著晏辭,似乎在說你這都不知道?晏辭只好解釋道:“我只是先前聽人說天師圣眷正濃,術(shù)法高妙又精通天象,所以一時好奇。”

    “天師在陛下面前當(dāng)然是受寵的。”面攤老板繼續(xù)低頭揉著面,“大概十來年前,胥州周圍的道觀以前都是寺廟。直到后來圣人把天師迎回燕都,那些寺廟就全都改成道觀了。”

    晏辭疑道:“那寺廟里的僧人呢?”

    “圣人當(dāng)時的旨意是那些僧人過于懈怠不事生產(chǎn),寺廟拆了后,廟里僧人要不就被迫還俗,要不就蓄發(fā)修道,還有一批既不還俗又不入道的這些人現(xiàn)在在哪,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拜觀也好訪友也好,總之到了河對岸不要亂走就是了。”

    晏辭端起碗喝了口面湯,隨即站起身,打算這就往橋的方向走,身后的璇璣將手里幾枚銅板給了面攤老板。

    兩人正要轉(zhuǎn)身離開,晏辭互聽身后的面攤老板叫住他:“小兄弟。”

    晏辭轉(zhuǎn)過頭,只見老板抬了抬下巴朝河岸邊某個方向揚了揚。晏辭順著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見沿著河對岸遠(yuǎn)遠(yuǎn)走來三個穿著青色道袍的人,看起來是從登云樓那個方向來的。

    這三人穿著相同質(zhì)地的袍子,一個走在前面,后面兩個跟在后面。

    不僅走路步伐一致,而且袍腳帶風(fēng)速度極快,有飄然若仙原地凌空而去之勢。路過之處,附近的行人紛紛避讓,以至于這三人周圍仿佛有什么無形的結(jié)界將他們單獨孤立起來。

    面攤老板與晏辭道:“看到了嗎,那就是天師府的道士。”

    晏辭奇怪道:“從何得知他們不是尋常道觀里的道士,而是天師府的?”

    面攤老板指了指那三人腰間:“你沒看到他們腰間的牌子嗎?”

    晏辭定睛看去,只見那三人腰間皆系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通體玄色的牌子。只聽面攤老板道:“他們天師府的人,腰上都有這塊牌子。見到那牌子,你就離他們遠(yuǎn)一些便是。”

    晏辭若有所思,雖然離得遠(yuǎn)看不大清那腰牌的樣子,但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那東西看著有些眼熟——

    下午日頭正好。

    秦子觀坐在院門口的臺階上,百無聊賴地跟旺財玩它最喜歡的撿球游戲,看著旺財在他面前跑來跑去,愈發(fā)覺得煩悶。

    身后某處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他微微側(cè)過頭,看見不遠(yuǎn)處葉臻攜著煢秋坐在亭子里低聲說著什么。他身子不便,只能靠在涼亭的柱子上,午后的陽光斜斜照進(jìn)涼亭落在他身上,在烏黑的發(fā)絲鍍上一層淡褐色的光澤,發(fā)絲垂落下攏著的面龐白皙似雪。

    煢秋取來杯子,他拿起杯子仰頭,相比于男人更小更柔軟的喉結(jié)在修長的頸間微微滑動。

    “去去,我不跟你玩。”

    秦子觀從突兀的聲音里收回目光,就看見旺財?shù)鹬驘崆榈貨_著來人屁顛屁顛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過被無情地拒絕了。他看著秦英帶著兩個書童快步從他門口路過,瞇了瞇眼:“秦英。”

    聽到有人叫自己,秦英立刻抬頭,結(jié)果就看到某個他不喜歡的人一臉不懷好意地看著他。于是整個人如同見了貓的耗子,想也沒想轉(zhuǎn)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愜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回來,你爹沒教過你要聽長輩的話嗎?”

    秦英頓住了腳,轉(zhuǎn)頭瞪著臺階上的人:“你找我做什么?”

    秦子觀正好閑的無聊,無事找事:“我聽說你又去你爹那里告狀了?”

    秦英不服氣道:“告狀怎么了,你都把小嬸嬸氣哭了,你不是好兒郎!”

    秦子觀冷笑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掛在樹上,讓你一下午下不來。”

    秦英聞言瑟縮了一下,似乎有這方面的陰影。他狠狠瞪了秦子觀一眼,抱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想法,十分不忿地帶著兩個書童打算離開。結(jié)果一步還沒邁出去,就聽秦子觀在后面叫他:“站住。”

    秦英擰著眉回過頭,差點控制不住面部猙獰的表情:“你又想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沒說。”

    秦子觀用折扇指了指自己:“你先前說我把葉臻氣哭了,我什么時候把他氣哭了?”

    秦英大膽指出:“就是你前兩天把祖母給小嬸嬸的玉珍糕都吃光了,小嬸嬸去拜見祖母時,祖母問他玉珍糕好不好吃,我看見他嘴上說好吃,出來時眼眶都紅了。”

    秦子觀一臉驚訝:“還有這回事?”

    秦英冷哼一聲,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終于扳回一局,帶著兩個書童昂首挺胸地走了。

    秦子觀狐疑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琳瑯:“那玉珍糕是什么很值錢的玩意嗎?”

    琳瑯開口道:“二公子,那玉珍糕是云酥齋的特供點心,從來都是當(dāng)季現(xiàn)做。由于工藝復(fù)雜,每一季度只做十盒,都是要提前訂的。因為老夫人不喜這么甜的點心,所以咱們府里從來都是給大夫人和二夫郎各訂一盒。”

    “那現(xiàn)在云酥齋里還有這點心嗎?”

    “他們每次做完都會第一個給咱們府上送來,所以現(xiàn)在剩下的幾盒,應(yīng)該還在云酥齋。”

    秦子觀自言自語道:“也沒多好吃啊算了。”

    他指了指琳瑯:“你去跟云酥齋的掌柜說,剩下的幾盒玉珍糕秦家都要了,他們家掌柜要是不同意,就花兩倍銀子買回來。要是還不同意,就花三倍。”

    “第三次他還拒絕的話,就告訴他要是不賣,那他以后一盒玉珍糕都別想賣出去。”

    琳瑯遲疑了一下:“可是那玉珍糕價格昂貴,之前老爺下令不準(zhǔn)您從錢莊兌銀子”

    秦子觀皺著眉道:“我屋里那些金銀器具,你隨便找?guī)讉讓人當(dāng)了去,這種事還要我教你嗎?”

    琳瑯:“好吧。”

    秦子觀見他還站在這里,催促道:“趕緊去,天黑前我要看到他們家所有玉珍糕都擺在這,不然你別回來了。”

    琳瑯:“好吧。”

    第 193 章

    到了晚上, 廚娘做好膳食后,照例派人來告知葉臻。

    葉臻正坐在房里,就著燭火縫著手里的小衣, 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囕p快的腳步聲。他抬頭便看見煢秋一臉喜色地從外面出來:“二夫郎,你快來看看!”

    葉臻放下手里的針線, 笑道:“出什么事了, 這么冒冒失失。”

    煢秋快步過來攙扶起他,也不說是什么事, 只是一個勁兒笑,并且攬著葉臻:“二夫郎,你去膳廳看看就知道了。”

    葉臻無奈地嘆了口氣,兩人慢慢移步到膳廳, 還未進(jìn)門, 葉臻就驚訝地“呀”了一聲。

    他的目光落在正對著敞開的門的桌子上,桌子上此時正擺放著幾盒做工精致的雕花木匣。

    葉臻疑惑著看向煢秋:“這是?”

    煢秋笑嘻嘻道:“是玉珍糕,方才二爺身邊的琳瑯差人送過來的。”

    他快步上前, 挨個將那些做工精美的木匣打開來:“二夫郎, 你看,什么口味的都有, 這么多足夠我們吃一周了!”

    “本來這糕點老夫人這季度只訂了兩盒, 也不知二爺做了什么, 云芳齋把這一季度店里所有的玉珍糕全部送過來了!”

    葉臻不敢置信地緩步上前。

    只見那做工精致的盒子里,安靜地躺著不同樣式不同顏色,被擺放成梅花形狀, 一派玉雪玲瓏之像的五塊小點心, 甫一開蓋,便散發(fā)著陣陣清甜的香味。

    葉臻垂眸那一盒盒精巧的糕點, 眼里不自覺地漫起笑意,嘴上卻是埋怨道:“好了,不吃都打開做什么,小心受潮了,快蓋上收起來。”

    煢秋輕快地“哎”了一聲,手腳麻利地將盒子重新蓋起來。

    葉臻看著他的動作,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他忙回過頭,就看到兩個人一前一后朝膳廳的方向而來。秦子觀一身月白錦袍,帶著面上略有菜色的琳瑯從門外進(jìn)來。

    葉臻見到他,撫摸腹部的動作一頓,接著頷首:“夫君。”

    秦子觀輕輕咳了一聲,無所謂地用折扇隨意指了指那些點心:

    “哦,前兩天吃的點心還挺合心意的,我就隨便買了幾盒,先在你這放一下,你不介意吧?”

    葉臻微垂著頭,動作幅度很小地?fù)u了搖。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嘴角不經(jīng)意地微微揚起——

    自從秦子觀被禁足后,晏辭這些天生活再次恢復(fù)平靜,他先前教的店里的幾個小學(xué)徒打香纂逐漸熟練,年紀(jì)稍微大一點的已經(jīng)有上門給人打香纂的能力,其中尤其以流枝最為嫻熟。

    “現(xiàn)在就把他們放出去嗎?”陳長安道,“先前因為少東家的原因,有不少新客人來店里買香,其間也問過我們可有打香纂的營生。”

    “這些學(xué)徒本就是少東家親自教的,技術(shù)上自然不需擔(dān)心。就怕這些學(xué)徒年齡小,有時說話做事不周全,會怠慢了主顧。”

    “總歸要放出去的。”晏辭道,“你看看像流枝他們年齡大一些的,該放出去就放出去吧,想要成為成手,總要有些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

    陳長安點頭稱是:“那我明天就去安排。”

    晏辭又問他:“最近店里有什么需要我解決的嗎?”

    當(dāng)然他只是隨便一問,畢竟他相信以陳長安的能力肯定可以順利解決大部分問題。

    陳長安看了看門外:“少東家先前讓擺在外面,寫著‘秦公子同款蘇合香’的牌子,我看近日不少人都過來打聽少東家和秦家公子的關(guān)系。如果少東家不想讓人知道你和秦家的關(guān)系,還是趁早把牌子撤下來。”

    晏辭利用秦子觀的名頭有段時間了,他正想說先撤下來,但剛要開口,忽然想起上次拜訪大舅時說的那些話。

    “打聽吧。”話到嘴邊,他改了念頭,“讓他們好奇去,說不定一好奇就能引來更多人。”

    卓少游還興沖沖跑來向晏辭問秦公子的近況:“小生這幾日又想到不少好詩,想著拿來給秦公子一觀”

    “他最近不來這邊了。”

    “啊,秦公子不來了嗎?”卓少游得知這幾日金主爸爸不在,難免有些遺憾。

    晏辭問道:“你這幾天好好準(zhǔn)備院試了嗎?是不是光想著賺銀子去了?”

    卓少游被他這么一嚇,忙為自己辯解:“晏兄,小生沒有啊。”

    說罷還如數(shù)家珍般把自己這些天讀了幾篇詩文,做了幾篇策論說了個明明白白。說完還說這些日子不少同窗邀請他去家中,他都委婉拒絕了,以示自己沒有被亂花迷眼,的確有好好學(xué)習(xí)。

    隔了幾天,晏辭攜著顧笙去秦家拜訪秦老夫人,秦老夫人見了他十分高興。

    “小觀這些天出息啦。”秦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這幾日都在他夫郎院里照顧他,我聽說臻兒這幾天的狀態(tài)都好了不少。”

    想來秦子誠應(yīng)該是沒有把自己弟弟禁足的事告訴其他人,以秦子觀那般傲氣的性格自然也不可能將這般丟臉的經(jīng)歷說一個字出去。

    晏辭于是順著外祖母的話點頭稱是,老夫人笑道:“前些日子你大舅還向我說起你船廠那邊最近茲事繁忙,剛好缺些你這樣伶俐的小伙子,你可愿去你大舅那邊幫幫忙?”

    晏辭心念一轉(zhuǎn),雖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入了大舅的青眼,但言語上自然不會怠慢,于是恭聲道:“外孫雖不才,但若是能幫上舅舅的忙,自是愿意的。”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這孩子一向舉止得體,若是小觀有你一半穩(wěn)重就好了。”

    說完秦子觀,她對一旁的柳夫人道:“臻兒腹中的孩子尚且不知性別,那些個府醫(yī)一個個都與我說是男丁哼,要我說他們都看我年紀(jì)大了,各個都在哄騙我。”

    柳夫人點頭稱是,隨即笑著安慰道:“秦家這一輩只有英兒一個孩子,若是臻兒的孩子是個男兒自然極好,若是女兒或是哥兒,那也是我秦家的骨血,自然也是不可輕視的。”

    秦老夫人嘆了口氣,瞪了她一眼:“你還說呢,當(dāng)初你就該趁著英兒還小,多生幾個孩子才好。”

    她說罷又看了看顧笙,意味深長道:“你和辭兒若是有了孩子不方便照顧,就接到秦家。到時候請來胥州最好的嬤嬤,正好和臻兒的孩子一同長大。孩子多了,府上才算熱鬧。”

    顧笙本來正安靜聽著她們的談話,忽然被點名,果不其然又臉紅了。

    晏辭則一臉茫然,好好的聊天,怎么又被催生啊

    “河對岸最近不太好過去。”

    晏辭從秦老夫人那里出來,照例繞到葉臻院子附近。他坐在墻根探監(jiān)一般給秦子觀從狗洞里遞進(jìn)去一壺酒,一旁的旺財則趴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他們。

    秦子觀從柵欄縫里接過他遞來的酒灌了一口,往前移了移身子:“不讓去是什么意思?”

    晏辭解釋道:“我今天本來打算過橋去對岸的,但是被一個道士攔住了,他說近來天師回了天師府一直在府修行,為了避免外人沖撞,外人不可以隨意去那邊,除非有特殊的手札。”

    “那蘇合這個時候被我大哥送過去,豈不是出不來了?”秦子觀呼出一口氣,聲音低啞著開口,“我不放心他,他一個人在那邊他”

    他的聲音卡在喉間,被酒氣氤氳的眉間染上幾絲倦意。

    晏辭掰了一塊剛買的鹵味隔著欄桿喂給看著他們期待許久的旺財:“蘇合沒你想的那么柔弱。就算他自己在那里,也不會出問題的。”

    聽完他這句話,秦子觀陷入沉默,身后隱約傳來說話聲,他下意識朝后看去,見只是遠(yuǎn)遠(yuǎn)路過的丫鬟。

    他回過頭不甘心地低聲問:“有辦法過去嗎?”

    晏辭隔著欄桿揉了揉旺財?shù)哪X袋:“你別太心急,雖然他現(xiàn)在過不來這邊,但是你也不用擔(dān)心薛檀欺負(fù)他不是嗎,至少他這段時間是安全的。”

    秦子觀意外地沒有說話。

    晏辭見他難得沉默,以為他擔(dān)心蘇合擔(dān)心的食難咽寢難安,安慰道:“你放心,舅舅他不是不通情達(dá)理的人,他將蘇合送過去之前一定找人治了他身上的傷,你還是在府內(nèi)安心呆著,等到你能出來的時候,說不準(zhǔn)河對岸的禁制也就解了。”

    秦子觀對著壺嘴飲了一口酒。

    只隔了兩天,晏辭覺得他的狀態(tài)就似乎和先前不大一樣了,原本那種張揚的傲氣似乎收斂了些許,于是奇道:“你怎么看著沒精打采的?”

    秦子觀冷笑著睨了他一眼:“沒精打采?我?”

    晏辭無語。

    他依舊玩弄著手里的酒壺,許久微抿唇,似是不經(jīng)意一般:“葉臻,他今早吃飯的時候又吐了。”

    “吐了?”

    秦子觀用拇指摩挲著酒壺的把手:“他什么都吃不下,有時喝幾口糖水都要反胃,他”

    他話音漸息,盯著手里的酒壺:“我沒想到,他害喜害得那般厲害。”

    第 194 章

    天下諸津, 郡邑所聚之處無不通水,故而天下貨利,舟楫居多。

    由于市舶利厚, 所以燕朝臨近江河湖海的州府造船場和造船坊眾多,不僅有客方的造船, 而且民間造船場亦是繁多。

    晏辭看著眼前停靠在岸的船, 前日外祖母與自己說了大舅有意邀請他來秦家的船廠一觀,結(jié)果沒過幾日他就坐上秦家的馬車去了秦家在胥州的船廠。

    下了馬車就看見面前的作塘, 不少造好的船只停留在船塢,只等開閘泄水,便下放到水面。在岸邊,只等塘岸矗立著高大的瞭望塔, 監(jiān)工在塔頂朝著下面勞動的工人觀望, 監(jiān)督其中是否有偷懶者。

    胥州官方加上民用,大大小小的造船廠總計百十來個,但大部分船廠都只擁有生產(chǎn)小型船舶的技術(shù), 能生產(chǎn)中型以上船舶的船場只有幾十個, 至于更大型的船舶就必須和官家合作,否則民間的船場沒有生產(chǎn)大型船的資格。

    眼前的專門用于河運的貿(mào)易船就是一艘中型船只, 總共三個艙室, 甲板下層具有供篙師水手休息的臥房。

    “這種船身長十余丈, 深三丈,寬約二丈五尺,大概可以載兩千石, 算上篙師水手, 總共可搭乘六十人左右。”

    “船舷全部以全木巨枋攙疊而成,船面平坦, 船底尖如利刃,船舷兩側(cè)又固定有吃水線的竹囊,若是在海上遇到大風(fēng)大浪,這種船相較于其他會平穩(wěn)許多。”

    “像容州那般臨海的州府,海舶舵材即使是在當(dāng)?shù)囟际秦渻r極高,可惜胥州并非臨海,這些專供河運的船只相較于海運的船只,造價要低上一些。”

    晏辭下了馬車跟著秦子誠沿岸走著。

    秦子誠一邊走一邊用手指著岸邊停靠的船只與他解釋:“先前老夫人曾經(jīng)差人與我說想給你在船廠尋個差事,不過后來聽說你志不在此,于是便沒有再提。你到了胥州這么久,今日難得有時間帶你過來看看。”

    晏辭多謝了他的好意,笑道:“舅舅日理萬機(jī),能親自帶外甥來此觀摩學(xué)習(xí),外甥心中已是感激。”

    秦子誠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晏辭這般恭敬卻有些疏離的態(tài)度,莞爾道:“你到底是我三妹的兒子,與我秦家也是血親,說話做事也不必如此拘謹(jǐn)。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只管開口。”

    這時兩人已經(jīng)行到一艘正在建造的船的附近,那船旁邊站著幾個人,拿著圖紙似乎在討論什么,一見到他們過來,為首一人立馬上前。

    那是一個高個子男人,穿著干練,露在外面的皮膚黝黑:“東家。”

    “晏辭,這位是這里的總管事,我平日不在的時候,便由他管理船塢的事物,正好今日他也在,便讓他帶你熟悉熟悉這邊。”

    眼前的人聞言看了看晏辭,朝著他笑道:“我叫周欒。”

    此人雙眼深邃,又生的高鼻薄唇,樣貌相當(dāng)英挺,只是一道突兀的刀疤從左側(cè)眉尾橫貫面容,一直延伸到右唇角。這刀疤看起來猙獰可怖,直接將他的臉分割成兩半,也不知是遇到什么事才會造成這樣的傷痕。

    似乎是習(xí)慣了被人有意無意地打量,這叫周欒的男人絲毫不在意,坦蕩笑道:“以前出海時運氣不好,遇到了海盜,不過幸好命大逃過一劫。”

    秦子誠對他道:“這是秦家的表公子,你好好帶他看看這里,不可怠慢。”

    周欒點頭道:“是,東家。”

    秦子誠點了點頭,他似乎對這個叫周欒的年輕人頗為青眼有加,在船塢所有穿著管事衣物的人當(dāng)中,數(shù)這位周管事最為年輕。秦子誠隨便叮囑了幾句,便在幾人的簇?fù)硐码x開了。

    晏辭收回目光,見周欒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自己,道:“那就有勞周管事了。”

    周欒笑道:“你是秦家的表公子,東家又囑咐我好生待你,這‘有勞’二字我是萬萬不敢受的。”

    “來吧。”他頓了頓,示意晏辭跟他一起,“想看什么,我?guī)憧础!?br />
    晏辭雖然對船舶不太了解,但長長見識也是好的,于是便饒有興趣地跟在周欒身后,聽著他不時給自己指著岸邊的船只解釋其構(gòu)造,裝載力等。

    從水面上來的帶著濕咸味道的風(fēng)吹亂了晏辭的鬢發(fā),耳邊工匠們鑿錘敲擊的聲音不絕于耳。

    “新船下水時的場景才最為壯觀。”周欒指著一艘還未造好的船與晏辭道,“你下次來,這艘船應(yīng)該就建成了,到時候記得過來看。”

    晏辭朝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仔細(xì)觀察了一下,見那艘船與先前路過所看到的船體都不太一致,于是問道:“那艘好像和其他船不太一樣,是什么船?”

    周欒的目光落在那艘還未建成的船上,他眉梢一挑:“表公子,有沒有人說過你觀察的很仔細(xì)?”

    晏辭還沒答話,他便自顧自解釋道:“那艘是江船,造好了能乘五百石以上。”

    他上前半步面對著那條船,不知是不是晏辭的錯覺,他感覺周欒看著這艘船的時候,目光在其上停留許久。

    “那是東家近幾年新設(shè)計的船。”他看著那艘船道,“在尋常江船上進(jìn)行改良,帆桅高五丈六尺,二十六節(jié),啟航時棹櫓柁同時并用,無需用槳,只靠帆行和漕力即可日行千里。”

    他說的話晏辭一個字都沒有聽懂,但見他似乎對這艘船很是看重,于是不愿澆了他的熱情,點頭道:“那真是艘好船。”

    “自然是好船。”周欒收回目光,“這船型當(dāng)年剛一下水,秦家就憑借這艘船短短幾月包攬了胥河之上十分之四的漕運生意,以至于小型船塢無利可圖,最終只能被收并入秦家的船塢之下,自此事之后,秦家便成了胥州最大的船商。晏公子既是秦家的表公子,難道不知道此事嗎?”

    晏辭張了張嘴,誠實地回答:“這個我的確不太了解。”

    周欒回過頭盯著晏辭看了一眼,晏辭坦然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兩廂相撞,周欒坦然笑了笑,臉上的傷疤隨著笑容的出現(xiàn)更顯清晰:“想來是表公子初到胥州不久,有些事情還不了解不過東家事務(wù)繁忙,臨行時囑托我好生招待表公子,表公子若是對此感興趣,還想了解些別的,可以隨時來找我。”——

    等到黃昏的時候,晏辭才離開船塢。周欒一直送他到門口,說東家還有別的事要處理,讓他代自己相送。

    晏辭離開秦家的船塢,回了店里。

    然而他剛一踏進(jìn)店門,便聽見店內(nèi)傳來一陣糟亂的聲音,與平時很是不同。陳長安原本就是個穩(wěn)重的性子,有他在的時候店里幾乎不會發(fā)生什么雜亂之事,于是他眉尖微蹙,徑直往里面走去。

    接著便看見店后面亂成一團(tuán),眾人正七嘴八舌說著什么,陳長安個子高,越過眾人肩膀,正好見他從外面回來了,忙撥開眾人快步朝晏辭走過來。

    晏辭見他面上有焦急之色,奇道:“平日這個時候店里不是都要打烊了,你們怎么都留在這里,還是這幅表情,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話音未落陳長安便接上了話:“少東家,是今日外出打香纂的小工,有一人至今未歸。”

    晏辭目光一轉(zhuǎn):“誰?”

    陳長安往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某個小工身上,沉聲道:“你過來,跟少東家好好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清楚。”

    晏辭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年齡十四五歲的哥兒從人群中擠出來,揉著眼睛上前,他雙眼眼圈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

    這哥兒晏辭認(rèn)得,名字叫小栗,因為在店里眾學(xué)徒中年紀(jì)和流枝相仿,所以和流枝關(guān)系不錯,兩人經(jīng)常結(jié)伴而行。

    晏辭問道:“小栗,你怎么了?”

    小栗揉著眼睛,還沒說話,晏辭忽然覺得不對,目光在他身后眾人面上掃過:“流枝呢?”

    小栗吸了吸鼻子:“少東家,都怪我,流枝他,他”

    他聲音急促,臉也因為過于激動而漲的通紅,晏辭放緩了聲音:“沒事,你慢慢說,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

    小栗擔(dān)憂地看了陳長安一眼,又看了看晏辭的面色,這才小聲道:“今天店里接了一個單,要兩個香師上門去打香纂。”

    “因為當(dāng)時只有我和流枝閑著,我的手法又不太熟練,所以就央求流枝陪我一起。可是我們到了那里,那客人卻百般刁難,無論我們打了多少盤香纂都說不滿意,我們一直從上午打到下午,中午連飯都沒有吃。”

    “以前從沒有過這種事,流枝的手藝是我們這里最好的,以前遇到的客人都夸他香纂打的好看,也不知這個客人怎么回事”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流枝手都動不了了,可是那客人依舊說不滿意,非要我們一直打到他滿意為止。”

    “流枝,流枝見我害怕,就讓我先離開,我實在害怕,就先一步離開了,可流枝一個人還留在那里。”小栗抹了一把從眼眶中溢出來的眼淚,朝著晏辭央求道,“少東家,你快去看看吧,那客人我總覺得怪怪的,也不知他想做什么我怕,我怕流枝再待在那里會出事!”

    第 195 章

    晏辭聽了他的話難免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這店開到現(xiàn)在, 至今都沒有遇到很極端的客人,就因為某方面不滿意大吵大鬧的也沒有。

    何況若是不滿意直接來店里找自己就好了,何必為難一個十四五歲的哥兒?況且以流枝絕不是會得罪人的性子。

    身后剛剛?cè)ニ┖民R車的璇璣走進(jìn)屋, 隱約聽到了流枝的名字,一向沒有什么表情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幾絲焦慮, 轉(zhuǎn)頭就要往外走。

    晏辭喚住他:“回來。”

    他朝外面看了看, 日頭西斜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總不能讓流枝一直待在那里, 他理了理衣襟對小栗道:“把地址給我。”

    幾人皆是看著他的動作,小栗忙從衣襟里拿出一張字條,有些惶恐:“少東家,就是這里”

    晏辭接過字條看了一眼, 對陳長安道:“這里交給你, 我去把流枝接回來。”

    陳長安上前一步:“少東家,我跟你一起去。”

    晏辭搖了搖頭:“你留下,這店里的人還需要你安頓。我?guī)е^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我們的問題就去賠個罪, 若不是有璇璣在不會有事的。”

    地址上的位置一直到了以后,晏辭才發(fā)現(xiàn)這里離熱鬧的坊市有些偏, 而且是在一條他從未去過的街上。

    他帶著璇璣一路循著那地址, 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處宅院, 門面上看起來并非小門小戶的人家,只是門扉上方?jīng)]有掛匾額,一時也看不出是誰家的院子。

    這個樣子倒是讓晏辭無端想起秦子觀在郊外的那處私宅來, 門上無匾, 難不成這也是哪家老爺公子的私宅?

    他先一步邁上臺階,發(fā)現(xiàn)那門扉是虛掩的。

    他伸手扣了扣門, 等了一會兒里面沒有人出來,晏辭朝身后的璇璣看了一眼,伸手推開門,見院子里空無一人。晏辭朝周圍略一打量,見院子里零星栽著幾棵樹,有葉無花,而空氣中卻是飄散著一種淡淡的腥味。

    他微微皺了皺鼻子,心里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于是站住了腳步:“璇璣。”

    璇璣正要往主屋走,聞言停下:“怎么了?”

    晏辭朝身后看了看,此時天色已暗,可是院子中間的主屋卻沒有點燭火,內(nèi)里黑漆漆一片,看著不像有人在。

    晏辭看了璇璣一眼,又看了看周圍,輕聲道:“你去后院看看有沒有流枝的影子,這里我來看,一會兒若是聽到什么聲音,你就立馬過來。”

    璇璣沒明白他的用意,但是依舊無聲地點了點頭,身形靈敏地消失在黑夜里。

    晏辭往主屋走了幾步。

    他還沒有到近前,忽然發(fā)現(xiàn)主屋的門也是虛掩著,他腳步一頓,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推門進(jìn)去,忽然聽到從里面?zhèn)鱽砑?xì)細(xì)的啜泣聲。

    晏辭一驚,快步上前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月色下,只見屋子里一個哥兒正抱膝縮在角落里,他將頭埋在膝間,肩膀微微顫抖,似乎在哭。

    晏辭快步上前喚了他的名字:“流枝!”

    角落里的哥兒本是害怕地抱著膝縮在角落里,聽到有人喚自己慌忙抬起頭,一見到面前的璇璣,驚喜道:“師父!”

    晏辭上前拉起他的手腕把他帶起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沒跟小栗一起回去?”

    流枝搖了搖頭:“那個客官,他不許我離開”

    晏辭轉(zhuǎn)頭看了看屋里的布置,見這是一間布置的說不上多復(fù)雜的屋子,只有零星幾件家具,似乎主人家并不住在這里。

    他朝身后敞開的門看了一眼,見門外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問道:“剛才從外面一路走到這里都沒有遇到人,你說的那個客人在哪里?”

    流枝有些慌亂地?fù)u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抬手指了指屋內(nèi)正中央一扇巨大的屏風(fēng):“客人之前一直在那后面坐著”

    忽然他的話音一頓倒吸一口氣,尖叫一聲朝后面退去,目光驚恐地看向晏辭身后。

    晏辭頓時感到身后有一道視線盯著自己,他沉默著轉(zhuǎn)過身,就看見一個一身黑色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屏風(fēng)旁邊,歪著頭看著自己。

    薛檀那張依舊沒什么血色的臉轉(zhuǎn)向晏辭,他的衣服和黑夜融為了一體,只有一張雪白的臉空蕩蕩地飄在半空,帶著讓人不適的笑容。

    屋里燭火瞬間被點亮,三個先前在芳華樓見過的穿著薛家家丁服裝的人從屏風(fēng)后陸續(xù)走出,將門口徹底堵死。

    晏辭沉聲道:“薛公子很喜歡用這種方式嚇人?”

    薛檀依舊歪著頭看著他,那雙看不見瞳光的眼睛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晏辭緊緊盯著他,只聽他用有些不連貫的聲音問:“你把我的東西藏到哪里去了?”

    晏辭一怔:“什么東西?”

    薛檀盯著晏辭,蒼白面上嘴角越咧越大,輕聲道:“我付了銀子,還沒有玩夠的東西,你們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不舒服的感覺再一次如蛇一般纏上晏辭的心頭,他盯著薛檀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他口中的東西說的是什么。

    是蘇合。

    晏辭無動于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檀慢慢走下臺階,一直走到晏辭面前,他漆黑的眼珠盯著晏辭的臉,不放過他面上的一絲變化:“你們把他帶走了,帶去了哪里?我沒有找到他。”

    晏辭面不改色,再次重復(fù)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檀面上依舊帶著笑,一字一頓道:“就是那個,叫蘇合的,伎子。”

    晏辭抬頭不解道:“誰是蘇合?”

    薛檀盯著他。

    晏辭依舊一臉困惑:“薛公子,你是不是問錯人了,我不認(rèn)識什么蘇合。我們只是香師,今天上門來給你打香纂的。如果你覺得不滿意,我可以重新給你打,但是其他的恕我不清楚。”

    薛檀的目光從始至終不曾離開晏辭的臉,接著露出了跟上次看著哥兒摔死事一模一樣的笑容。

    他微微垂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晏辭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秦子觀很在乎那個伎子對不對?”

    晏辭沉默了一下,真誠地開口:“薛公子,我只是秦家的外戚,我跟著秦公子也只是為了向他討幾筆銀子,其實跟他不熟的。至于你說的什么蘇合,我更是不清楚他們之間什么關(guān)系。”

    許是他說的過于真誠,以至于薛檀盯著他半晌,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

    晏辭袖子下的手握的極緊,可是面上卻一片老實且不會說謊,任他打量的樣子。

    直到薛檀盯了一會兒,似乎放棄了,他有些不解地歪了歪頭,眼睛依舊看著晏辭,許久真摯地問:“好看嗎?”

    晏辭抬頭。

    薛檀凝視著他,不疾不徐地又問了一遍:“芳華樓那哥兒死的樣子好看嗎?”

    晏辭一聲不吭。

    薛檀眼里卻再次升起一抹異色,他伸出手,指間不知何時多出一柄利刃,拇指指腹摩挲著刀刃,似乎在回憶什么完美的作品:

    “那晚他跪在地上求我放了他,他明明已經(jīng)笑了一晚上明明笑的那么好看,可不知道為什么,到了后面他就笑不下去了。”

    “他開始驚慌,開始恐懼,開始跪下來求我。”

    薛檀似乎在回味什么有趣的事,最后眼神中帶上一絲遺憾:“他害怕時的樣子,比他笑的樣子更生動,更漂亮不過他實在太吵了,所以我就得讓他閉嘴。”

    “你說若是最后都會變成這樣,他們當(dāng)初為什么要笑?”

    晏辭:“”

    薛檀回味過后,忽然問道:“你喜歡紅色嗎?”

    晏辭腦中思考著如何從此地脫身出去,聽見他忽然來了這么個問題,完全跟不上此人的思維,更是沒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樣問:“薛公子,我只是來”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身后流枝一聲尖叫,晏辭背上寒毛頓時豎起,幾個家丁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上前將他的雙臂反剪在身后。

    晏辭不可思議地抬頭,忽然感到下巴一陣刺痛。

    薛檀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仔細(xì)端詳著他的臉,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玩味。而此時他的另一只手里依舊拿著那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就像這樣的紅色。”

    薄薄的利刃順著晏辭的喉嚨一點點往下,破開柔軟的衣襟,挑開他的衣領(lǐng),晏辭感到胸口一涼,接著驀然心口處傳來一陣刺痛。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身體無法抑制地掙扎了一下,身后兩人死死按住他,他下意識低頭,只能看著那銀色的刀刃一點點順著劃開的衣襟沒入。

    薛檀凝視著他的胸前,臉上笑意絲毫不減,燭火反射在幽黑的瞳孔間呈現(xiàn)出一絲詭異的猩紅色。

    他蒼白的手指不停,那利刃一點點切開溫?zé)岬募∧w,刀刃游走在皮膚之下,劃破血管,溫?zé)岬囊后w順著冰冷的刀尖傾灑而出,在潔白干凈的里衣上氤氳出一朵血紅的花。

    胸口處痛的幾乎無法忍耐,呼吸幅度稍微一大,那柄利刃便進(jìn)一步抵住他的傷口。然而薛檀仿佛在玩什么游戲一般,手指像是好奇的小蛇一點點往里探去。

    “我再問你一遍,你把那個伎子藏到哪里去了?”

    晏辭粗重地喘息著,胸口每起伏一下,都能感覺到那冰冷的利刃又往前一寸,痛感便更清晰一分,他咬著牙關(guān):“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薛檀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不知道嗎?我的人跟我說,他看到秦子觀的馬車最后就是消失在北康坊附近。”

    他微微彎下腰,附身貼近晏辭的耳邊,呼出的氣息像是毒蛇吐出的芯子:“那個伎子我沒有玩夠,你得告訴我,他在哪。”

    第 196 章

    面前的人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或者說他壓根不屑于掩飾自己的意圖,也或許他就是在明明白白地挑釁。

    他眼里的某些若隱若現(xiàn)的瘋狂神色,讓晏辭無端想起晏方癲狂地?zé)约何葑訒r的樣子, 讓他想起芳華樓那個摔死在血泊里,無助地看著頭頂蒼白天空的哥兒。

    耳畔冰冷的氣息近在咫尺, 晏辭渾身如同被潮濕的粘液包裹, 不適地側(cè)過頭。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醞釀著張口, 依舊是聲音顫抖,一副害怕至極的樣子:“我只是秦公子的跟班,他給我銀子讓我跟著他,就這么簡單他的其他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薛檀手里的利刃依舊抵著他的心口, 此時刀尖已經(jīng)完全沒進(jìn)去, 處于本能晏辭身子往后退,然而身后兩個人像鉗子一樣死死固定住他的雙臂。

    薛檀側(cè)過頭看著他的眼睛,唇角浮起一絲笑:“你騙我你根本不怕我那些害怕我的人眼睛里可不是這樣的。”

    他自小便分辨不出人們面上除了恐懼以外的其他神情, 他也不懂他們?yōu)槭裁匆? 于是他們朝自己笑的越開心,他就越不能理解, 他就越覺得難受。

    雖然他嘗試著學(xué)著像他們那樣笑, 可是他學(xué)不出來, 而且這樣他自己反而會更難受。

    直到某一天,他做了些有意思的事,于是他們看著自己不再笑了, 他們開始瑟瑟發(fā)抖。

    直到這時候, 他才終于讀懂了他們面上的神情,他這才覺得他們終于像自己一樣變得正常了起來, 然后他生平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起來。

    恐懼的神色比開心的笑更令人愉悅,不是嗎?

    但他知道眼前這個人就和秦子觀一樣,雖然他面上很害怕,但是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里不是畏懼

    不過很有趣的是,最近他發(fā)現(xiàn)秦子觀看見那個伎子受傷會害怕,所以他要找到那個伎子

    那眼前這個人又會害怕什么?

    血液一點點延著傷口溢出,鮮紅的血痕順著白色的刀刃一直流上薛檀的手指。

    薛檀抬起手放在眼前,他盯著蒼白皮膚上令人觸目的鮮艷的紅色,漆黑的瞳孔中難得映出一抹色彩,低聲喃喃道:“你不知道,那你的家人知道嗎?”

    晏辭瞳孔一縮,他抬起頭逼視著薛檀:“你想干什么?”

    薛檀仿佛沒看見晏辭的眼神,自顧自地伸出手,將拇指上的殷紅染上他的嘴角:“我一直覺得紅色是最漂亮的顏色你看,你的膚色很漂亮,配上這個顏色就更漂亮了。”

    晏辭心里升起一股惡寒,他猛地側(cè)頭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不要動。”薛檀輕聲呢喃著,左手刀尖慢條斯理地在晏辭的心口處再一次往里深入,看著面前人因疼痛而戰(zhàn)栗。

    這種戰(zhàn)栗終于和那些柔弱的哥兒相似起來。讓他再一次感受到那種掌控玩弄他人,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瑟瑟發(fā)抖,凌駕于他人之上的快感。

    而且這種快感比以往來得更加強(qiáng)烈,他因為激動而呼吸急促:“你動的這樣厲害,刀刃會一直向里直到插入你的心臟。”

    晏辭額角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胡亂跳動,可是只要稍微動一下,身后的兩人立馬就會牢牢按住他。

    “你不告訴我那個伎子在哪里”

    薛檀仔細(xì)端詳著他的臉,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升起一絲興奮的意味:“那你說,我是不是應(yīng)該割掉你身上的什么東西,給秦子觀送去?”

    聞言,晏辭已經(jīng)難以維持臉上偽裝的害怕的表情,他現(xiàn)在只覺得渾身難受

    這人有病吧。

    薛檀的視線從他的面上順著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的傷口一直向下,最后停留在他的腰間,然后饒有興趣地用刀尖憑空比劃著。

    “這里怎么樣?”

    晏辭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看著薛檀一點點從他的胸口抽出刀刃,隨著刀刃從血肉中抽出發(fā)出的令人膽顫的聲音,晏辭的身子無法控制地繃緊。

    薛檀饒有興趣地在晏辭腰間比劃著,似乎在尋找從那里下刀比較好。

    他苦思冥想了一番,正要動手,就見眼前的人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口中涌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身。

    薛檀手上的動作一頓,只見面前的人面上因為失血而發(fā)白,他不住咳嗽,接著嘴角忽然溢出大量鮮血,嗚咽兩聲身子一軟,頭艱難地掙扎了一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與此同時,大量鮮血從胸口瞬間涌出,頓時氤濕了原本干凈的前襟。

    薛檀好奇地看著他半晌,接著用沾滿血的刀挑起他的下巴,只見他面上因為失血而發(fā)白,呼吸更是微弱至極,看樣子似乎快要不行了。

    薛檀退后一步,示意兩個隨從放手,那兩人剛一放手,晏辭的身子就軟軟地滑落在地。

    薛檀站在原地盯著他半晌,地上的人一動不動,然后薛檀用鞋尖踢了踢他胸前的傷口,對方癱軟在地上絲毫沒有反應(yīng)。

    薛檀“咦”了一聲,有些不解地蹙眉,遺憾道:“死了?”

    “公子,要處理了嗎?”

    薛檀有些無趣地直起身,他將刀刃上的血跡一點點用指腹搽干凈,忽然聽到角落里傳出一聲哀鳴。

    他瞳孔一動,似乎想起了其他好玩的東西一般,目光落到墻角瑟瑟發(fā)抖的流枝身上,然后伸手指向流枝:“他”

    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巨大的響聲,薛檀下意識轉(zhuǎn)頭,就看到什么東西直直朝自己壓下來,他來不及躲閃,直挺挺地被砸中面門。

    房間里結(jié)實的屏風(fēng)應(yīng)聲倒地砸向三人,晏辭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地扯起流枝,直接推開門往外跑,朝著夜色大喊:“璇璣!”

    巨大的實木屏風(fēng)裂成數(shù)塊碎了一地,薛檀被兩個隨從扶起,看樣子被砸的不輕。他捂著頭緩過神來看著跑出去的人,眸子里一瞬間從驚訝轉(zhuǎn)變?yōu)榕d奮:“抓回來。”

    晏辭拉著流枝就往外跑,他口中還殘留著舌尖被咬破的血腥味。他不知道那刀刺進(jìn)去多深,也不知道傷到了哪里,每呼吸一口每動一下,心扉間就痛的厲害。

    然而他死命拉著流枝艱難地往門口跑,一邊跑一邊張望璇璣的影子,耳朵卻是敏銳地捕捉到身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他攥緊胸前的衣襟,在心里咒罵了一句,咬著牙打定主意,實在跑不了就跟他們拼了。

    直到身后傳來一陣金戈破空之聲。

    晏辭聽到兩聲哀嚎,他趕緊轉(zhuǎn)過頭,只見白光一閃,血花四濺。就看見璇璣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他身后,一身黑衣,右手中一把長劍,劍刃上已然見血。

    薛檀依舊站在門口,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隨從,看了看手持長劍的璇璣,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渾身是血的晏辭。

    璇璣則看著地上爬起來的兩個薛家隨從,他緊緊抿著唇,眼睛死死盯著薛檀,似乎只要得到一個指令,他就準(zhǔn)備動手。

    聽到從后院傳過來的腳步聲越來越密,晏辭毫不遲疑:“璇璣,快點走!”

    璇璣在原地頓了一下,接著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緊跟著晏辭和流枝跑出去。

    晏辭艱難地靠在馬車上,他一手捂著胸口的傷口,一邊摸索著從馬車暗格里掏出傷藥,就著窗口照進(jìn)來的月光看了看名字,然后一股腦地灑在胸前。

    胸前皮肉外翻,血淋淋的一片,傷藥一灑疼的他面上發(fā)白。

    流枝在一旁被嚇傻了,他呆呆地看著晏辭好一會兒 ,這才手忙腳亂上前幫忙。

    璇璣隔著車廂壁在前面問道:“要回去嗎?”

    晏辭一邊拿著繃帶給自己包扎傷口,一邊簡潔道:“先別回去,確定后面沒人跟著,就找個僻靜的巷子把車停下。”

    他好不容易處理完傷口,看向流枝:“他們傷了你嗎?”

    流枝趕緊搖頭,揉著眼睛道:“對不起師父,都是我不好。”就著光晏辭才看到他的半張臉有些紅腫,也不知是不是被打了的緣故。

    “你做的很好,這件事跟你沒關(guān)系。”晏辭輕聲安慰道。

    璇璣一直驅(qū)著馬車跑到一處安靜的巷子里,確定身后沒有人,這才拉緊馬韁。

    馬車一停,他就從前座跳下來,跑到后面一把掀開簾子,聞到車廂里的血腥味,面色一變急聲道:“你們沒事吧?”

    流枝剛才都被嚇懵了,緩過來后慌忙搖頭。璇璣仔細(xì)打量著他,見他身上沒有什么嚴(yán)重的傷口,才松了口氣。

    晏辭卻是心想,你再晚來一會自己八成就被人閹了:“我不是讓你一聽到聲音就過來嗎,你怎么才過來?”

    璇璣抬起手背將唇角的血跡抹去,此時就著月光,晏辭方才看清他渾身上下衣服破了好幾處,有有幾處明顯見了紅:“后院還有幾個人,我一進(jìn)去就被他們纏住了。”

    璇璣看起來狀態(tài)也不是很好,此時一只手拎著染血的劍,另一只手捂著腰部,指間不斷冒出血色,看起來傷得不輕。

    晏辭把手里的傷藥遞給他一瓶,璇璣接過傷藥眸子一寒,也不知是不是跟秦子觀時間長了,有時候說話的語氣強(qiáng)調(diào)都和他七八分相似:“明天我就把這件事跟二公子說,非要宰了他不可。”

    第 197 章

    晏辭低頭輕輕用手捂住剛包扎好的傷口。

    許是由于方才由于過于警惕或是緊張, 以至于他一路拉著流枝逃跑幾乎沒有感覺到什么痛感,直到這個時候冷靜了下來緩過勁來,胸前的傷口處因為疼痛不住跳動。

    他看著被血染透的紗布不住皺眉。璇璣也將目光移了過來, 有些驚愕地看著他的傷口,隨后又從上到下看了他一番, 眉頭皺的比他還深:“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得去看郎中。”

    晏辭被他這樣一說,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方才發(fā)現(xiàn)此時自己渾身都是血, 尤其以胸口處最為嚴(yán)重,那團(tuán)巨大的血漬橫在胸前的衣襟上,看著觸目驚心。

    他伸手摸了摸臉,從手指上帶下來一片紅, 不用說也知道他現(xiàn)在臉上肯定也都是血污。

    璇璣再次爬上馬車, 趕著車來到一家小醫(yī)館。等到進(jìn)了醫(yī)館的門,醫(yī)館里的郎中見到他們這幅模樣,還以為他是犯了什么事跑過來的。

    璇璣相當(dāng)有魄力地道:“你只管給他看傷就好了, 再拿三套干凈衣服, 其他不是你該管的不要管。”

    郎中瞥了他一眼,見他板著個臉渾身散發(fā)著血氣, 收了銀子也不敢再多說話。

    晏辭低頭看著自己的前胸翻開的傷口, 疼得倒抽一口氣, 那薛檀用刀尖專門往傷口深處刺,傷口看著不大實際深得很。那郎中看著他胸口上的傷直咋舌:“你這口子要是再深一點,再好的藥都止不住血。”

    晏辭從秦子觀那里聽說過, 那薛檀是胥州知州的兒子, 行事向來詭異。他有些后怕地看了看自己身下,對那瘋子到底是多了幾分心悸:“他以前干過這種事嗎?”

    璇璣思考了一下, 搖了搖頭:“二公子說那個人之前與他有隔閡,不過雖然這人雖然行為古怪,但是從來不對世家子弟動手。”

    璇璣又仔細(xì)想了想:“可能他腦子越發(fā)有病了?”

    璇璣自己傷的也不輕,聽郎中說腰間的傷口很深,不過他先前一直像個沒事人一樣,還能動作自如地駕車,到了這個時候,方才隱約可見燭光下的面色有些發(fā)白。

    流枝是唯一一個沒多大事的,他湊到璇璣身邊擔(dān)心地問:“你傷的很重嗎?”

    璇璣端坐在椅子上,這個時候聽到流枝的問話,眉間略微松了一些,竟然還認(rèn)真地?fù)u了搖頭。

    流枝難過地看著他,忽然用雙手捂住臉:“早知道我就不去那里打香纂了,都怪我不好”

    晏辭心道真的是跟他家夫郎在一起久了,皆是養(yǎng)成了個遇到些事便要落淚的性子,于是嫻熟地寬慰道:“都說了跟你沒有關(guān)系,不要亂想。”

    幾人一直等傷口都處理過了,晏辭率先打破沉默:“回去吧。”

    顧笙下午帶著惜容早一步回了家,他許是聽說了店里發(fā)生的事情。因為晏辭已經(jīng)透過車窗,看到了此時正站在敞開的門口,往街口的方向看的纖細(xì)身影,晏辭有點艱難地下了車。

    “夫君。”顧笙焦急地上前,“我聽陳大哥說店里出事了,流枝呢,流枝怎么樣”他話還沒說完,流枝就抽泣著從晏辭身后跳下車撲到他懷里。

    顧笙原本焦急的神情轉(zhuǎn)瞬間化為驚喜,立馬抱住他:“流枝!”

    “夫郎”流枝小聲喚道,話還沒出口眼淚先流了下來。

    顧笙見他哭了,急切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去打香纂打了那么長時間,是有人欺負(fù)你嗎?可是受傷了?”

    流枝流著淚搖了搖頭,他淚眼婆娑地看了眼晏辭,大致跟顧笙說了一下事情經(jīng)過,只是省略了其間某些令人不舒服的場面。

    顧笙聽著他的敘述,許是以為只是單純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客人,低聲安慰了幾句:“我讓惜容煲了粥,你進(jìn)去吃點暖暖身子,一定嚇壞了吧?”

    晏辭進(jìn)屋時低低咳嗽了一番,顧笙緊跟著他的腳步進(jìn)來,如同往常一樣幫他脫去外衫,然而剛解開他的外衫,就不自然地皺了皺鼻子,他嗅到他身上的中藥味,打量著他:“你去醫(yī)館了,可是生了病?”

    說罷踮起腳尖想去探他的額頭,晏辭握著他的腕子將他的手拉了下來,他現(xiàn)在稍微直起身子都疼得要命:“去找流枝的時候遇到些事,去醫(yī)館上過藥就好了。”

    顧笙聞言一驚,趕忙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這才見他面上帶著一絲病態(tài),也不知道他傷了哪里,伸手脫下他的衣服,就看見他胸前包了厚厚的一團(tuán)紗布,大驚失色:“只是出去尋個人,怎么會弄成這樣?”

    晏辭慘兮兮地看了他一眼,他發(fā)色純黑,于是襯得面上愈發(fā)蒼白。于是乎這眼神看得顧笙心疼極了,直接坐到他身邊,伸出手捧住他的臉仔細(xì)端詳了一下,半是擔(dān)憂半是生氣:“你怎么不早說,我還以為你們沒出什么事。”

    晏辭握住他的手腕拉下來:“已經(jīng)去醫(yī)館包扎過了,要是真的有事我現(xiàn)在就不坐在這里了。對了,你不是煲粥了嗎,幫我盛一碗好不好,我好餓。”

    他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著他,顧笙無奈地咬了咬唇:“你又不是流枝,怎么還撒起嬌來。”

    晏辭委屈道:“對自己夫郎撒嬌怎么了?你看,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飯。”

    顧笙瞪了他一眼:“在這等著。”

    不一會兒顧笙小心地盛了一碗熱粥過來,晏辭接過來,顧笙又仔細(xì)檢查了他一番,確定了他沒有什么大礙,這才半信半疑地放心下來,于是他到一旁繼續(xù)忙他先前在做的事。

    “我今天與惜容收拾了一下午,可算把過冬的衣服都收拾好了。”顧笙一邊將冬季的衣服一件件整整齊齊地疊起來放進(jìn)柜子,一邊說道。

    晏辭嘴里含著粥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聲,他有些艱難地抬著胳膊,稍一動作就牽扯到胸前的傷口。顧笙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無語地放下手上的活,快步上前接過他手里的碗,舀了一勺放到他唇邊:“張嘴。”

    吃了一碗粥,晏辭總算長出一口氣,他靠在椅子上闔眸休息,聽著顧笙窸窸窣窣忙碌的聲音,睡意漸漸襲來,半夢半醒之際忽然聽到顧笙問:“夫君,這塊牌子是從哪來的,怎么壓在箱底了,我怎么從來沒見過?”

    晏辭沒明白他在說什么,顧笙看著手里的什么東西轉(zhuǎn)過身,奇怪地看著他。他走到晏辭跟前,晏辭湊上去看了一眼,就見顧笙手上握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玉牌。

    那玉的質(zhì)地溫潤通透,泛著瑩瑩光澤,上面正中間刻著一個一個紋理清晰的八卦太極圖,四角以祥云為飾,牌子后面自上而下,用古纂刻著“上清”二字。

    晏辭盯著那牌子想看了一會兒,似乎都忘了這是什么時候的東西,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牌子是先前在白檀鎮(zhèn)時遇到的那個云游道士,臨行前送給他的。

    “哦這個。”晏辭從他手心接過牌子,在掌心摩挲了一陣,“我們先前在靈臺觀的時候遇到那個道長你還記得嗎,就是在靈臺鎮(zhèn)跟我們打了幾天牌的那個。”

    顧笙聽他這么一說就想起來了:“是那位道長給你的?”

    晏辭“嗯”了一聲:“先前他離開白檀鎮(zhèn)的時候不是管我要了一道降真香嗎,他當(dāng)時說身上沒有什么值錢的物什,就把這個牌子送給我了。”

    “值不值錢先不說,人家送你的東西你怎么隨處亂放。”顧笙有些埋怨地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收拾東西。

    晏辭心道當(dāng)時那道士只跟自己說這牌子就是個不值錢的小玩意,答謝自己用的,自己就順手將它藏到了箱子底下,要不是顧笙收拾衣服翻了出來,自己都已經(jīng)把這牌子忘了。

    他拎著牌子上面的腰繩玩弄著,隨便在掌心摩挲了一番,把玩了一陣,那玉被他的溫度包裹,竟是愈發(fā)溫潤。

    晏辭手上的動作越發(fā)遲緩,他看著看著就覺得不對起來,本來是靠在椅背上的,這下坐直了身子,舉起手對著光線仔細(xì)打量著這牌子。

    只見玉牌在光線下通體呈現(xiàn)一種半透明狀,內(nèi)里竟然沒有一絲絲普通玉所帶得微黃色。

    眾所周知,玉自石中開采,多少會被巖體中的元素蝕變而帶上些雜色。故辨別玉的質(zhì)地,只需要看玉體中所含的雜質(zhì)多少,外表顏色是否純正,玉體是溫潤,玉質(zhì)是否滴水不粘。

    畢竟那些珍稀名貴的美玉,是絕容不下絲毫雜質(zhì)的。

    “不會吧”

    晏辭放下手再次仔仔細(xì)細(xì)打量著這玉牌,只見其通體脂白,質(zhì)地極為通透,色澤瑩透純凈,乍一看猶如一塊雪白的凝脂。

    若是在現(xiàn)代,他第一個想法一定是人工合成的假玉,市面上尋常的玉哪有這般通透的?

    然而這是一個不可能有合成玉的朝代,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晏辭倒吸了一口氣,心臟嘭嘭直跳,手指都跟著顫抖起來。

    顧笙感覺到背后沒了動靜,轉(zhuǎn)過頭就看到晏辭捧著那玉牌上下觀察,他好奇地湊過來:“夫君,你看出什么來了?”

    “顧笙。”晏辭抬頭,錯愕道,“這是一塊真的羊脂玉。”

    顧笙聞言也變得訝然:“羊脂玉?”

    他雖然沒見過羊脂玉,但也知道那東西價格昂貴,是世家子弟爭相追捧的物什,若是好一點就值千兩銀子,若是上上等,價可比一座小一些的城池。

    他不解地問:“那若是真的,豈不是很貴?”

    第 198 章

    “姓薛的干了什么?”秦子觀打量著晏辭, 面色有些許不善,“他怎么你了?”

    璇璣先晏辭一步開口,也不知是為了晏辭討公道還是為了流枝:“他拿刀把表公子刺了。”

    “拿刀把你刺了?”秦子觀眸間一寒, “刺了哪里?”

    晏辭看了璇璣一眼,璇璣給了他一個眼神, 讓他大膽地說。

    然而事實上晏辭內(nèi)心深處, 不太想因為這個驚動秦家,更不想表現(xiàn)出來自己被人按著刺了一刀, 更不想告訴別人那瘋子還想閹了自己,而且更不能脫了衣服給秦子觀看,于是指了指胸口:“這兒。”

    他簡略地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秦子觀盯著他胸口看了一眼, 也不知他所謂的刺了一刀到底多重, 冷笑道:“哦,他報復(fù)我呢。”

    他看了看晏辭:“很嚴(yán)重?”

    晏辭:“皮肉傷。”

    璇璣插嘴:“他那天晚上渾身都是血。”

    秦子觀身后的琳瑯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講究規(guī)矩:“主人說話時, 不要亂插嘴。”

    秦子觀盯著晏辭看了一眼, 點了點頭:“行,我記下了。”

    他頓了頓, 看了看晏辭:“這事你就算去跟我大哥說了也沒用。他雖然是你舅舅, 表面上看著對你不錯, 但他才不會因為你的事和薛家結(jié)仇的。上次我劃了薛檀的臉,他就讓我去給那瘋子道歉。”

    晏辭問:“你到底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那瘋子以前在花街專找十四五歲的哥兒,出了名的有病。我聽人說過不止一次, 后來被我遇到, 我看著實在惡心就跟他翻了臉,有幾次還鬧的挺嚴(yán)重的。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那薛梁竟然不生氣,還和和氣氣地給我大哥說都是小孩子小打小鬧,不必認(rèn)真——我去他的小孩子。”

    晏辭緩緩?fù)鲁鲆豢跉猓焓钟州p輕撫了撫衣服下被紗布包了厚厚幾層的胸口。他依舊記得薛檀那不懷好意的眼神,如今想起來只覺得那人當(dāng)真是腦子不正常,也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來:“他在找蘇合。”

    秦子觀聞言神色一凜,瞬間謹(jǐn)慎起來:“他親口說的?”

    晏辭咳了兩聲:“他問我蘇合去了哪里,我跟他說我不知道。”

    事實上他也的確不知道,只知道蘇合在河對岸的某個道觀清修,秦子誠為了避免自家弟弟去找他,不會與任何人說起蘇合的去向,這在無形中卻也保護(hù)了蘇合。

    秦子觀聽完面色愈發(fā)不善。他低頭思考良久,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最后他抬頭看了看晏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最近不好出去,你別傻乎乎地一個人跑到他面前找虐,這仇遲早給你報了。他既然知道你是秦家的親戚,不敢真的要你的命。”

    晏辭道:“就算不要我的命,那我若是沒了一只手一只腳,看著也不太好吧。”

    秦子觀深深看了他一眼:“瘋子的想法我自然曉得不了,他定是看你好欺負(fù),所以才對你動手。你以后便讓璇璣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再找?guī)讉人給你,下次遇到薛檀的人往死里打一頓就好了。”

    他義正言辭:“你雖說是外姓,被誰欺負(fù)也不能被姓薛的欺負(fù)了,你被姓薛的欺負(fù)了豈不是丟我的臉。”

    晏辭給自己辯駁:“我不是被他欺負(fù)了,我那是一時沒有準(zhǔn)備落了他的套。”

    秦子觀點頭:“對,你說的都對。”

    晏辭無語,秦子觀斜睨了他一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晏辭氣結(jié),不想繼續(xù)跟他亂扯,想起今日來他還有另外一件事。

    “你再看這個。”

    他有些艱難地從懷里取出前幾天從箱子里翻出來的那塊玉牌遞給秦子觀,期待道:“你看這東西是真的假的?”

    秦子觀見他在懷里摸了半天掏出個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物什,原本沒當(dāng)回事,接過來打開隨意一瞥。接著他手指一頓,一挑眉梢,見多識廣如他,面上竟露出跟晏辭一樣的神色。

    他坐正身子,拿起那玉翻來覆去打量好一陣,接著對著光看了看,越看神色越嚴(yán)肅。半晌后,他終于看向晏辭:“大外甥。”

    他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晏辭一番:“你可以,藏的夠深,有這好東西現(xiàn)在才讓我知道。”

    晏辭見他這幅模樣,試探著問:“是真的?”

    “真。”

    秦子觀簡潔地說了一個字,隨后把玉還給了他:“我見過的玉有千百塊,什么玉是什么品種,質(zhì)地如何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再不濟(jì)就上手把玩一番就能斷定個七七八八。“

    “你這一塊不僅是真的,而且實屬上上等。”

    晏辭倒吸一口氣,果然如此。他低頭擺弄著手里的玉,秦子觀瞥了他一眼,還是沒忍不住好奇地問:“這玉你從哪弄來的,祖?zhèn)鞯模恳阅愕纳砑铱粗幌癜。俊?br />
    “我不知道怎么說。”

    秦子觀冷笑:“不知道怎么說?總不能說是路邊撿來的吧?”

    晏辭思索了一番,覺得自己若是按實情說聽上去可能有些假,但他還是說了:“不是撿的,但是別人送的。”

    秦子觀更重地冷哼一聲:“一點不真誠。”

    晏辭強(qiáng)調(diào):“真是別人送的。”

    秦子觀嗤之以鼻:“你上輩子救了他幾條命,他送你這么個東西?”

    “”

    晏辭覺得再說下去,他就要以自己不誠實為由跟自己絕交,于是扯開話題:“算了,你先別管怎么來的,你看看這上面的字。”

    秦子觀又接過去看了一眼,皺著眉道:“上清?什么意思?”

    晏辭又拿起來端詳了一番:“這牌子我之前在幾個道士身上見過,應(yīng)該說很像。”

    他回憶起先前遠(yuǎn)遠(yuǎn)見過的幾個天師府的道士,思索道:“他們的是黑的,我的是白的。”

    秦子觀托著腮好奇道:“這東西也分真的和假的?難不成他們的是真的,你這是仿的。”

    晏辭半開玩笑道:“就算是你說的這樣,那也應(yīng)該我這個是真的啊。”誰會拿這么貴重的玉仿個假的牌子。

    晏辭搖了搖頭,他看著手里的牌子滿是疑惑,但也沒有把內(nèi)心全部想法說給秦子觀聽。

    秦子觀見他沉默,于是瞇了瞇眼朝那玉牌又看了一眼,意味深長道:“你還是好生收著吧,別拿出來招搖了,若是被懂行的知道你家里有這寶貝,都不用到第二天,你當(dāng)晚就能被人滅口。”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酸呢

    但晏辭還是聽他的小心地將牌子包好,重新收回懷里放好。

    他帶著滿心疑惑出了門,直到上了馬車他才忍不住問璇璣:“若是下次真的遇到薛檀,你們真的會往死里打?”

    璇璣道:“二公子說了他會處理,你放心就是。何況就算想報復(fù)薛檀也不能當(dāng)街報復(fù),不然我們理虧。”

    “你看這次他就是把你引進(jìn)私宅動的手,沒有證人就沒有把柄,若你真死在里面,他立刻就會把你的尸體處理的干干凈凈。”

    第 199 章

    璇璣說的干脆, 既然得了秦子觀的承諾,晏辭在薛檀的事上稍稍放下心來。

    于是如今令他疑惑的,變成了另外一件事。

    他坐在馬車?yán)? 在晃動的車廂中再一次從懷里掏出那被布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玉牌。

    他將玉牌放在手里摩挲著,只見那玉表面溫潤至極, 上面的圖案雕刻的又巧奪天工, 不得不承認(rèn)讓人越看心里越是心生歡喜。

    雖然自己平日里身上沒什么值錢的玩意,也懶得帶些裝飾, 更他也不像秦子觀那般喜歡玉石,然而此時面對這種至寶,內(nèi)心深處升騰出的那種對珍寶的喜愛卻是連他自己都無法的掩飾的。

    晏辭一邊擺弄著那玉牌,與此同時又在心里想起另一件事。

    既然秦子觀說了這玉質(zhì)地非常, 那就一定不會錯。可是這等珍貴的物什, 當(dāng)初林朝鶴為什么要給他,何況那個奇怪的道士雖然姿清雅如閑云野鶴,但是卻看著很窮, 怎么也不像是能拿出這等寶貝的東西, 更不像是銀子太多花不完。

    就像秦子觀說的那樣,他不過是給了林朝鶴一道香, 如何就能收獲這般貴重的東西來。

    晏辭越想越是狐疑, 等到內(nèi)心那絲獲得珍寶的歡喜一點點散去, 倒是一下子覺得手里這牌子成了一塊燙手山芋來。

    他將目光投向馬車外面,胥州此處人杰地靈,交通便利四方八達(dá), 所以五湖四海的人都有, 兩邊路旁的行人來來往往,不少身著樸素, 看著不襯一文錢的道士在人群中穿梭,隨身帶著各種吃飯的家當(dāng),也不知都是從哪來的。

    晏辭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牌子,原本與秦子觀只是隨意一說,如今卻愈發(fā)覺得和天師府那些個道士身上的相像。

    他于是抬手敲了敲馬車壁:“璇璣,胥州這邊有道士佩戴腰牌的習(xí)俗嗎?”

    璇璣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骸澳切﹤道士都窮的叮當(dāng)響,一般是不會有錢財系腰牌的。”

    晏辭點了點頭,心里暗道,也就是說只有天師府的道士才有這牌子。

    他緩緩?fù)鲁鲆豢跉猓骸拌^,先不回家。”

    “我們?nèi)サ窃茦恰!薄?br />
    登云樓矗立在胥河河岸,河對岸遙遙所對的幾處高低起伏的青丘,便是秀岳峰。

    晏辭這回沒有像上次那樣去河岸邊的小攤子上吃面,他讓璇璣將馬車停在了先前面攤主人所說的,通往河對岸的橋旁邊。

    那座橋是一座最常見的石梁橋,登云樓這一側(cè)筑有橋堤,橋身由橋堤接出,一直延伸到河對岸。

    而在通往橋的路兩邊坐落著不少茶水?dāng)傋樱忍峁岵瑁痔峁┬∏傻牟椟c,專門招待來往的行人。

    晏辭找了個茶水?dāng)傋拢S便點了壺茶,璇璣在他對面面無表情地坐著。

    晏辭一邊心不在焉地喝著,一邊朝橋上來往的人觀望,見不少道士從河對岸的道觀來到這邊,但都是去附近置辦一些日常用品,采買食物,來往者大部分都是穿著樸素。

    所以那些個身穿一身青色道袍的天師府道士在那些道士中很是惹眼,畢竟那些人不僅身上的道袍質(zhì)地如水,頭上戴著的更是尋常道士用不到的銀冠。

    晏辭就將目光落在橋上的人身上,搜尋著自己的目標(biāo)。

    一旁的茶攤老板忙著做生意,給他們這座送了盤點心就離開了。茶攤上的客人操著各地口音談天,其間有幾個小乞丐過來可憐兮兮地朝著食客乞討,被茶水?dāng)偫习鍩o情地趕到一邊:“去去,要乞討去別的地方,我這里沒有多余吃的給你們。”

    就在這時橋那邊忽然出現(xiàn)一襲青色的影子,晏辭趕緊睜大眼睛坐直身子,他仔仔細(xì)細(xì)打量著那些個道士,繼而拿出懷里的布包:“如果那道士真的是天師府的人,那他給自己這牌子的緣由絕不會像他自己說的‘因為身無長物,以此贈人只為答謝’而已。”

    晏辭細(xì)細(xì)琢磨著,耳邊突然多出一個聲音來:“老爺,行行好,能不能給小的一些吃的,小的已經(jīng)三天沒吃飯了。”

    晏辭聞言抬起頭,發(fā)現(xiàn)兩個渾身臟兮兮的小乞丐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面前,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其中一個目光盯著自己桌子上一點未動的點心。

    晏辭拿著布包的手一頓,隔著桌子將兩碟點心往小乞丐身前推了推:“這個給你們吃吧。”

    兩個小乞丐伸手接過,忙與他道謝,晏辭搖了搖頭說沒事,兩個小乞丐一邊吃著一邊轉(zhuǎn)過身,就在他們正要離開時,其中那個個子較矮年紀(jì)較小的忽然轉(zhuǎn)身,一把奪過晏辭手里的布包撒腿就跑。

    晏辭豁然一驚,只見那兩個小乞丐頭也不回就往路上人群中跑去,晏辭反應(yīng)極快:“璇璣別讓他跑了!”

    璇璣的身子在他話還沒說完就已經(jīng)沖過去把那小乞丐按在地上,然而那小乞丐絲毫不慌,倒地的同時直接將手里的布包扔給已經(jīng)跑出去五步外的高個子乞兒。

    那高個子身法極為靈活,身形又瘦小,一接過布包身影瞬間就融入來往的人流當(dāng)中,不見了蹤影。

    他們兩個配合如此默契,顯然已經(jīng)是慣犯。

    但璇璣顯然也不是吃素的,他扔下手里的小乞丐立馬站起身朝著高個子乞丐就追了過去。但他畢竟是個高個子的少年,沒有那乞兒在人群中穿梭的那般靈活自如,落在其后面幾步。

    晏辭也顧不得什么茶點跟著也要追,結(jié)果被茶攤老板一把抓住了:“等會,你還沒給錢呢!”

    晏辭無語,他趕緊從懷里掏出幾個銅板塞進(jìn)老板手里,老板這才松開手自言自語:“那幾個小兒都是慣犯,這么多次還有人上當(dāng)”

    于是等到晏辭追出去的時候,除了知道一個大致方向,幾人早已經(jīng)沒了蹤影。

    他朝幾人消失的方向跑過去,一邊搜索著璇璣的身影。然而這個時代有沒有手機(jī),人跑沒影了就是沒影了,除了去找和原地等著沒有其他辦法。

    晏辭好不容易擠開路上的人群,循著大致方向一條街一條街地找,直到氣喘吁吁地跟到一處小巷子,才發(fā)現(xiàn)那小乞丐被璇璣堵在巷子最里面,嚇得臉上發(fā)白,攥著那布包一個勁打哆嗦。

    璇璣則堵在他面前,冷哼一聲,腰間軟劍一出,雪白的劍刃映著小乞丐驚慌失措的臉。

    “不要,不要殺我!”那小乞丐嚇得抱住頭,渾身抖如篩糠。

    晏辭懸著的心落了地,他站在巷子口緩了緩,才朝他們走過去:“璇璣,把劍收起來。”

    璇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乞兒:“這群乞兒最是狡猾,你先讓他把東西交出來,否則一溜煙就不見影子了。”

    璇璣這人平日里是個面攤的,但做起事來卻是出奇的干脆果斷。

    那小乞丐已經(jīng)被璇璣手里的利刃嚇得不行,渾身瑟縮,晏辭上前一步:“小兄弟,把你剛才拿走的東西還給我,我就放你走。”

    那小乞丐已經(jīng)被嚇傻了,聞言趕緊瑟縮著從懷里掏出那布包遞給晏辭,晏辭接了過去:“以后不可以再做這種事情知道嗎?”

    小乞丐忙不迭地點頭,璇璣收劍就像拔劍的時候一般快,刷地一聲,軟劍回鞘。

    他冷哼了一聲,身子稍微側(cè)了側(cè),留出一個供一個人可以過去的縫隙,小乞丐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從他身邊擠過,頭也不會地跑掉了。

    璇璣又用鼻子哼了一聲,似乎對晏辭放他離開的行徑十分不滿:“這種小賊要是敢偷二公子的東西,早被我哥打斷手腳送去衙門了。”

    “一個小孩,你對他這么兇做什么。”晏辭邊說邊將手里的布包打開,然后布包剛展開一角,他就愣住了。

    只見里面露出的根本不是他那塊羊脂般的白玉,而是一塊大小與之差不多的漆黑石頭。

    “”

    晏辭倒吸一口氣,本來已經(jīng)落地的心又被懸了起來:“小賊騙我!”

    璇璣聽他這般咬牙切齒,連忙探過頭,接著眉頭一蹙轉(zhuǎn)身去追,然而到了巷子口左右一看,哪還有那小乞丐的影子?

    他轉(zhuǎn)頭對晏辭不滿道:“我都跟你說了不要婦人之仁,你看這下可好,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晏辭也跟著追到巷子口,見外面來來往往的人密密麻麻,上哪找那小乞丐。

    他心臟砰砰直跳,呼吸略快。這下可麻煩了,那價值連城的寶貝若是就這么丟了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對璇璣道:“我們分頭去找,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側(cè)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顫聲道:“就是他們的”

    晏辭尋聲看去,只見那小乞丐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就站在巷子口,與剛才不同的是,此時他的半邊臉都腫成了包子,正淚眼婆娑地用手指著晏辭他們。

    晏辭一愣,還不知道他怎么“良心發(fā)現(xiàn)”回來了,就看見他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身后還站著兩個人。

    晏辭抬眼看去,只見他身后那兩人皆是一身白衣,身形纖細(xì),竟然是兩位女子。

    這兩個姑娘雖然都是一身白衣,但其中站位稍往前的那個頭上戴著白色的幕籬,雪白的輕紗垂至肩頭,遮住她的面容。晏辭看不見她的樣子,只能看到她的臂彎處抱著一柄雪色浮塵,與隱約露出袖口的雪白素手相應(yīng)相合。

    竟然是一副道觀中的女冠打扮。

    而她身旁另外一個什么都沒戴,頭上也不是胥州尋常女兒簪花的打扮,長發(fā)束起以銀冠簪于頭頂,打扮極為干練,腰間還別著一把長劍,英姿颯爽絲毫不遜于男兒。

    小乞丐一臉害怕地看著她們,若說先前是害怕璇璣手里的劍,那現(xiàn)在害怕的只能是他身后這兩個姑娘,而且他害怕這兩人的程度明顯比害怕晏辭兩人要更勝。

    此時,那帶著幕籬的白衣女子空出的手里,拿著的正是晏辭那塊白色的羊脂玉牌。

    “你可以走了。”少女的聲音從幕籬之下穿出來,聲音清脆如黃鸝唱響,盈耳非常。

    那小乞丐聞言如蒙大赦,這回真的是轉(zhuǎn)頭拔腿就跑。這一天被人抓住兩次,怕是以后再干偷雞摸狗的事心里都有陰影了。

    等到那小乞丐的身影消失不見后,晏辭才將目光投向那兩個站在巷子口的女子身上,還不等他上前道謝她們將牌子幫他拿回來,就見那個沒有戴幕籬的女子上前一步。

    她五官清晰,相比尋常女子五官要英朗許多,長眉修目間蘊(yùn)含的英氣與傲氣絕非閨閣千金終日閉門府中養(yǎng)出的柔順之相,周身更是從內(nèi)到外透著一股巾幗不讓須眉之勢。

    她略一打量晏辭兩人,朗聲道:“這牌子,你們是從哪里得來的?”

    第 200 章

    她眉間一派淡漠, 語氣中更是帶著一絲寒意,聽著不像疑問,更像是質(zhì)問。

    晏辭頓時察覺出來, 這兩人的目的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簡單。而且此時這兩人站在巷子口,若是他不說出這玉牌的來歷, 恐怕她們壓根不打算讓他們過去。看著兩人這般架勢, 肯定不是好心把玉牌搶回來還給他們的。

    晏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直接道:“這玉牌是我的, 多謝兩位幫我拿回來,現(xiàn)在請兩位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那問話的女子沒有開口。

    晏辭繼而就聽到幕籬之下傳來的聲音:“這種玉只產(chǎn)自西域于闐國,每年只能開采出幾塊,其中品質(zhì)極佳者更是少之又少。”

    “且不說開采過程中工匠死傷無數(shù), 光是從于闐國千里迢迢進(jìn)貢至燕都的途中, 來使便要因為流寇和匈奴人的侵襲再死傷一批,這些貢品一旦送至京都,是立刻要鎖入國庫的。”

    她素白的手掌擺弄著那玉牌, 晏辭感受到她的目光透過垂墜的紗幔射了過來:“憑你一介草民, 如何身懷這種東西?”

    “依我看吶,定是從哪里以不光彩的方式得來的。”

    不光彩的方式

    晏辭心中升起一絲怒意, 心道你管我怎么來的, 你這么說和直接說我偷來的有什么區(qū)別, 這般拐彎抹角做什么?

    他本來今日心情就不佳,到了此時脾氣就算再好也終于忍不住了:“就因為這東西珍貴,姑娘便要空口無憑胡亂定罪, 實在可笑。何況你一口一個草民——你自己不是民嗎?”

    那佩劍的女子道:“莫要多嘴, 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晏辭愈加無語:“這玉牌如何來的跟你們半點關(guān)系沒有。這東西我得的清白,現(xiàn)在立馬還給我, 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他本來是想嚇唬她們一下,結(jié)果隨后那幕籬下便傳來一聲冷哼:“不客氣?我倒想看看怎么個不客氣。”

    晏辭還沒開口,一旁的璇璣已經(jīng)“蹭”地一聲拔劍,直接朝兩人沖了過去。

    璇璣的武藝晏辭在薛家的私宅里是見識過的,同等條件下一打五沒什么問題。何況他向來有分寸,面對兩個女子只抱著將她們嚇退的心思。然而出乎晏辭意料的是,那腰佩劍的女子神情絲毫無變,只是微微上前一步,將身旁人擋在身后。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竟是動也沒動分毫,一直到璇璣到了近前,手才稍稍搭上了腰間的長劍。

    寒光一閃,一聲清脆的金戈相撞之聲在沉寂的小巷子里響起,璇璣手中軟劍碰到那女子出鞘的長劍的同時,身形幾乎是瞬間往后滑退幾步,接著豁然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那女子站在原地依舊分毫未動,她將右手虛虛搭在劍柄上,輕輕抬眼看向璇璣淡漠地開口:“再有下次,我不會留手。”

    若非剛才那金戈相撞只聲如此清晰,晏辭都以為她根本沒有拔劍。璇璣震驚地舉起手里的軟劍,只聽劍身發(fā)出一聲悲鳴,竟然從中間裂出一道頭發(fā)般粗細(xì)紋來。

    目睹了這一切的晏辭:“”

    他倒吸一口氣,雖然不知道那瞬息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看著璇璣震驚的樣子,明顯不是對面人的對手。

    可惡啊,這兩人青天白日將自己堵在巷口,拿了自己的東西不還,現(xiàn)在又壞了璇璣的劍,做人不要太過分。

    他握了握拳,既然打不過,那就打算改變策略,他眸光一動毫無懼意地抬步上前:“讓開。”

    對面幕籬之下傳來一聲冷笑:“你不說出這玉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今天別想過去。”

    真是倒霉啊。

    晏辭冷笑一聲,趁著三人皆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身影一動,直接朝著那帶著幕籬的女子而去。后者似乎沒料到他就這樣沖了過來,被他毫不遲疑地動作驚得一愣。

    然而身邊的人反應(yīng)極快,已經(jīng)旋身將她拉了過去,朝晏辭冷聲喝道:“休得無禮!”

    晏辭連那女子的衣袖都沒有沾到,下一刻就飛了出去,隨著四濺的鮮血,女子頭上的幕籬被濺上一片猩紅。

    晏辭重重摔到對面的街口,引來尋聲看過來的路人一片注目。他勉強(qiáng)爬起來,胸口一陣悶痛,“哇”地又吐出一口血來。前些日子被薛檀在胸口捅了一刀到現(xiàn)在還沒好,受了這重?fù)纛D時喉頭一甜,鮮血就從口中噴出來。

    他嘴角前襟都是血,一副眼看就要歸西的模樣,看起來慘不忍睹,晏辭捂著胸口一頓亂咳,好不忘看向璇璣的方向:“璇璣!”

    帶著幕籬的女子見他這幅模樣動作稍一遲疑,璇璣抓住時機(jī)一個閃身從她手里奪過玉牌,幾乎是瞬間從兩人身邊掠過。晏辭見狀連忙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直身子,就被璇璣大力扯著胳膊從地上拽了起來,轉(zhuǎn)頭就往人群中跑。

    路過的人一見他們倆的尊容,皆是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們。晏辭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任由璇璣扯著他,兩個人就像剛才逃命的小乞丐,瞬間奔出去好遠(yuǎn)

    “少微,不要追了。”

    少女素手將面前沾了點點紅猩的幕籬摘下,春風(fēng)拂過雪紗下的三千青絲,青絲垂墜露出柳眉下星耀般的杏目。雖是一派女冠的打扮,其人卻端的是皓齒明眸,楚腰蠐領(lǐng),讓人見之忘俗,難以忘懷。

    小巷中憑空沾染上一絲若即若離的香氣。

    一旁佩劍的,被稱作少微的女子自然地接過她手里的幕籬:“臟了。”

    少女柳眉輕蹙,垂首檢查了一下臂彎中仔細(xì)抱著的雪色拂塵,松了一口氣:“幸好這個沒弄臟。”

    她抬頭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面上絲毫沒有剛才聲色厲荏的樣子,一派嬌憨爛漫地嘟了嘟嘴:“師父果真有事情瞞著我,這才幾月不見他就把紫微令給了出去,還給了這么一個沒功名沒身份的小民——”

    少女咦了一聲:“少微,你說他不會是喝醉了隨手送出去的吧?”

    少微避開她的問題不答,而是問道:“你知道他是怎么得來的?剛剛你還問他是不是從其他地方偷來的。”

    少女嘆了口氣:“那不是在詐他嗎,若非師父給的,一個草民有幾個本事拿得到?我本想看看他知不知情,誰知他還挺聰明的,竟然不上套。”隨即她撅了撅嘴:“不過你下手太重了,萬一打死了,師父豈不是要生我的氣?”

    少微淡聲道:“與我無關(guān),他本身就有傷在身,剛才故意沖過來往我劍鞘上撞。”

    少女微微驚訝:“是他自己撞上來的,就是為了給另外那人奪玉牌的機(jī)會呼,真是不怕死,狡猾的男人。”

    少微略一點頭,也不知是敷衍還是贊同她,風(fēng)輕云淡道:“你若是想拿回來很簡單只是下一步我們是去你兄長那里,還是去你師父那里?”

    “我哪里都不去。”少女柳眉微挑,唇角帶著一絲有些調(diào)皮的嬌俏,“師父剛回燕都,我才見了他幾面就趁著我不注意跑到這邊,分明是想甩開我!”

    “而且昭哥哥到了胥州快六個月了,竟然都不差人與我聯(lián)系,他們兩個可真是過分。”少女哼了一聲,“我這次倒是要看看他們都在胥州做什么,到時候再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定要嚇?biāo)麄円惶!?br />
    少微語調(diào)依舊不變:“父親臨行前與我說,若是你做了會危及你安危的打算,我可以不聽你的命令,直接把你綁回去。”

    少女聞言立馬把手中的拂塵一甩,兩只玉手直接抱住少微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十分嫻熟地撒嬌道:“哎呀,好少微,你就答應(yīng)我嘛,只要你不說我不說,程將軍不會知道的。”——

    “停停停。”

    璇璣拉著晏辭一路狂奔,奔出去幾條街方才停下來。晏辭面上衣上全是血,一邊吐血一邊跑,一停下來也顧不得周圍人詫異的目光,扯開衣襟一看果然纏在胸口的紗布一片紅,傷口又裂了。

    他在心里悲戚,最近這是撞了什么邪祟,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奇怪的人。他低頭捂著嘴咳嗽了起來,咳了一會直起身,發(fā)現(xiàn)身邊的璇璣半天沒有說話,抬頭一看,見他神色不善地拿著劍,虎口處也是一片血淋淋,似乎是剛才交鋒時震裂了。

    璇璣如無其事地收回手:“那兩個人不是普通人,幸虧你跑的快。”他咬了咬牙,似乎十分不愿承認(rèn):“那女人身手了得,我不是她的對手。”

    他看起來有些沮喪,晏辭生怕少年自信心受挫,寬慰道:“沒事,輸給女孩子不丟人。”

    璇璣眉頭難得皺了起來:“誰擔(dān)心這個了,我是心疼我的劍,這劍和我哥的可是同一爐同一時辰煅出來的,是一對,若是壞了可配不到相同的。”

    “”

    兩個人一身狼狽找到馬車回了家,家里沒人,阿三駕車帶著顧笙他們?nèi)チ说昀铩j剔o草草給自己包扎好,一直等到晚上,顧笙方才回來。

    顧笙一進(jìn)門就見自家夫君一臉慘相坐在床上,可憐兮兮地求自己安慰。他震驚地看著晏辭胸口又包了一團(tuán)亂糟糟的紗布:“你又去哪里了,這才過了幾天,怎么又受傷了?”

    顧笙神色凝重地替他重新包扎了一番,不時發(fā)出嘆息:“都傷成這樣了,還到處亂跑,你是成心讓我難受是不是?”

    他手下偶爾有些用力,疼得晏辭一個激靈,面上愈發(fā)慘兮:“疼。”

    “還知道疼啊?”

    顧笙胸口起伏不定,重新幫他包扎了一番,看著一團(tuán)隱有血色的紗布,看著看著眼眶就紅了:“傷口又裂開了,這得多疼啊你不嫌疼我看著還難受,你不擔(dān)心自己也不想想我的感受嗎?”

    晏辭見他又要哭了,癟了癟嘴沒敢答話,但是臉上委屈并且不甘心的神色出賣了他。

    顧笙瞪了他一眼:“聽到?jīng)]有?”

    晏辭趕緊道:“聽到了。”

    顧笙紅著眼將傷口包扎好,晏辭見他繃著唇角不說話,于是試探著暖場:“店里的生意怎么樣了?”

    顧笙絲毫不領(lǐng)情,抿著唇回答:“這些天我一直跟陳大哥學(xué)著管理店,暫時不需要你,你安心在家待著吧。”

    晏辭故作驚奇:“這是什么意思,夫人這是打算金屋藏嬌?”

    “嬌什么嬌。”顧笙伸手在他額頭上扣了個爆栗,瞪了他一眼,“你這幾天給我好好待在屋里修養(yǎng),哪都不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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