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當年路汐趴在浴缸沿說話的語氣, 仿佛被漫長的時光過濾得有些模糊,卻與現在的聲音一樣軟。
容伽禮眼神在剎那間變得很深,也很直接——
甚至讓路汐腦海中閃過某個荒唐的念頭,她對他的眼神, 竟已經熟悉到能清楚辨別出是什么情緒, 而此刻意識到危險想跑已經為時已晚。
路汐身上寬松襯衫下的細腿微曲, 雪白的腳踝是抵在柔軟的沙發上, 想起來, 卻被容伽禮的兩指有力地壓了回去,就跟先前他壓自己膝蓋那般,看似不費勁, 卻穿透纖弱的骨髓壓制住了她的靈魂。
“跑什么?”容伽禮漫不經心地問, 然而昏幽的燈光下那張過分俊美的臉也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了意圖:“不是要給我吃么?”
下秒。
路汐被他拽到了下面, 纖瘦的后背一寸寸地深陷,恍若置身于藍色海灘的軟沙里,快墜下去時,忽而后腦勺被容伽禮手掌心托住, 緊隨而至的是他過于強勢又清醒的深吻。
被溫熱的嘴唇碰到的那刻,路汐已經無處可躲, 睫尖猛地一顫, 很快唇間的微涼薄荷味道,叫他嘗盡,腦海中神經也跟著麻痹了瞬, 又被他探進的氣息完全覆蓋。
路汐僵到動不了,手指輕微的抖不知道往哪兒抓, 不知不覺地攀到他的肩膀,又無力地滑落到半空中, 然后讓他握住了,跟唇齒一樣的用力。
這種深喉的吻法,在某種形式上跟給他吃沒什么區別。
路汐近乎到了快缺氧的地步,原以為容伽禮會發善心給她換氣的機會,卻不料迎來的只會是更深一步的吻,隨著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掙扎,沙發上的靠枕不知何時滾落到了地板上,無人在意。
這次比菩南山上的那次,時間還要長了些。
路汐的眼眸從只能借著燈光視物,逐漸到了極寬的落地窗那邊天際開始灰蒙蒙透著藍,仿佛跟海水融在了一起,她看清了容伽禮近在咫尺的臉,五官輪廓被襯得很立體深刻,那雙眼,也很深。
莫名地,在路汐鼻尖與他親密地貼著,離得很近互相呼吸帶喘的時候,晃悠悠的視線看到外面的海,又驀然想到他住在這空曠到猶如置身寂靜夜空的套房里,那平時看到的海,自然是一片血腥色。
不知怎么地胸口感到很疼,險些露出破綻來。
容伽禮卻在此刻低下頭,欣賞著她比臉更紅的唇。
一秒還是四五秒過去,路汐將自己從思緒脫離出來,也意識到他直白打量的視線,抿了下很熱的唇,想翻個身躲開,誰知身體軟的厲害,別說躲了,連抬腿的力氣都沒有。
容伽禮看她挺別扭似的在沙發蹭了個半天,開口時,倒是將先前被激起的情緒卸個干凈:“怎么?路小姐對唾液過敏?”
他真是半點余地不給人留。
要是換做先前被親狠了的路汐那性子,下一秒就直接陰陽怪氣回去了,可這會兒,落地窗外的那片藍海,讓她也同樣把情緒卸得干凈,說:“我躺麻了,手腳不聽使喚。”
她一旦靠這副皮囊賣個乖,容伽禮并不會真的跟她計較什么。
聞言,伸手臂自然不過地勒著那一截細腰,將彼此互換了個擁抱姿勢,路汐趴在了他胸膛上,還在發怔時,唇灑下了他的熱息:“那就緩緩。”
路汐也不知道容伽禮口中的緩緩是多久,卷翹眼睫的一片陰影垂落了下來,連帶她小心藏好的波動情緒,就在她覺得能動時,忽而聽到容伽禮問:“上次你入住這間房,睡哪里?”
話鋒轉的太快,路汐卻記得兩次撒謊會立刻報應在身的教訓,抿了下舌尖,吐露出實情:“浴缸。”
這兩個字落地。
她就后悔了。
怕容伽禮繼續追問為什么睡浴缸。
好在上天跟獎勵她做人要誠實似的,他沒問,淡聲說:“上次你退房,酒店派人進來打掃有提過。”
這間私人領域的套房,路汐仿佛跟未住過一樣,除了浴缸有躺過的細微痕跡之外,任何地方,包括私人物品,都沒有留下任何關于她氣息的蛛絲馬跡。
*
路汐再次醒來時,陽光暖融融地籠在她躺在沙發上的身子。
環顧四周一圈,先前無比真實到連夢境都無法抵達的一切,又好似不曾發生過,她除了身上這件襯衫還穿著外,已經尋不到容伽禮了。
路汐卻沒時間感到失落,無人叫醒她,這會兒顯然已經很遲了。
她腳剛落地,就跟湊巧似的,門鈴也跟著響。
路汐一開門,發現長廊外的是著了套白西裝的黎秘書,以及他身后一位女性的服務生,推著精致的木質小推車站在不遠處。
黎秘書面容和善道:“容總有會議要開,暫時先離開了宜林島。”
路汐反應慢半拍點了點頭。
心想容伽禮的行蹤一向嚴格保密,不用跟她說。
黎秘書:“晚上會回來。”
路汐不好接話,怕一時不謹慎說錯了什么,讓容伽禮身邊的人誤錯了意。
“這是容總吩咐給路小姐您備的衣物和潤喉的蜂蜜水。”黎秘書淡定自若地讓服務生將小推車送進屋,體貼入微得跟另一位不近人情的周秘書簡直是兩個極端的存在。
路汐下意識側身讓道,纖細的背貼著墻,呼吸很輕。
黎秘書眼神禮貌的看了一眼她穿著男士襯衫,披頭散發的模樣,又禮貌地問:“路小姐,有一件東西容總沒吩咐準備,不過為了您人身安全起見,我想您需要二十四小時緊急避孕藥嗎?”
路汐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智,被這話震驚得抬起頭,看他:“你誤會了。”
她語氣過于篤定。
倒是讓黎秘書有點不自信了。
而路汐還能下得了床,自認為全身上下哪里看上去都不太像需要那種藥的樣子,并且較真似的說:“我和容伽禮不是那種關系。”
…
…
路汐雖然覺得黎秘書可能不太信,卻也沒空久待在浮山灣酒店,換了一身干凈清爽的衣裙后,她匆忙地回到劇組,正要找夏郁翡身邊的助理詢問下腿傷,一經過化妝間門口,就聽到了動靜。
夏郁翡竟沒有躺在醫院,而是很早就來了,妝已畫好,正坐在皮質輪椅上:“啊啊啊——誰!是誰缺德造謠我想不開半夜跳海了!”
路汐卻惴惴不安進去,漆黑眼眸驚得視線在晃:“你傷了多重?”
“哦,破了層皮,已經包扎好了。”夏郁翡掀起裙子,給她看被纏了紗帶的膝蓋。
路汐半響才找回聲音:“破了層皮?”
她不太確定聽到的是不是這個,而不是從礁石下碎了膝蓋骨。
“我承認,我昨晚叫得大聲了點。”夏郁翡看過專業的醫生就不當回事看待了,妝容很淡的美艷臉蛋微仰著看她,很為自己的傲骨錚錚抱不平說:“竟然有缺德鬼造謠我為情所傷跳海!”
路汐先前略有耳聞網絡上戲稱夏郁翡是溫氏家族假太子妃。
為什么會是假的,因她被媒體記者曝光了和溫見詞的酒店開房照卻拒不承認,但證據是實打實的,于是同期的對家小花旦和黑粉下場給她貼上了這個標簽。
夏郁翡是把那點兒脆弱一擊即碎的尊嚴看得比命重,白天時候,她在劇組里看到誰都覺得像是造謠她那個,而這個謠言自然沒有止步于劇組。
連微博上都有了捕風捉影的新聞。
夏郁翡自閉了,等再次有圈內人士打電話八卦她的精神狀況時,便站起來,拖著輪椅換個地方躲清凈,在中場休息時,把只有一格電的老人機交給了路汐來保管。
路汐坐在矮凳翻著劇本,老人機不停地狂響到第十個未接來電時,她唯恐是真的有正事,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到夏郁翡跑到哪兒自閉了,只好幫她接。
“你好?”
“夏夏。”電話那端,傳來了清清軟軟的聲線:“我看娛樂新聞你想不開跳海殉情啦?瘋了?不是……我是說編造這個的人瘋了,溫見詞又沒死,你殉什么情呀。”
路汐攥著手機,還未開口解釋身份。
顯然對方跟夏郁翡的性子一樣,腦回路能讓人意想不到:“唔,如果你想殉情,我這就讓慈悲心腸的謝大公子去把溫見詞綁架了扔到海里,好不好?你別孤零零的跳海,海水好冷的。”
海水好冷。
這四個字,讓路汐條件反射地深呼吸了下,不自覺將劇本捏出了皺痕來,她說:“抱歉,我不是夏郁翡。”
電話那端繼而沒了聲。
不過很快又再次響起,依舊是清軟里透露了好奇意味:“我知道了,你是路汐對不對?”
路汐輕輕地嗯了聲。
她也猜到了對方是誰。
“我是賀南枝,夏夏在這世界上天下第一好的閨蜜。”她說的話和初次見面時夏郁翡的很相似,讓路汐有點恍惚,不知該怎么接話。
賀南枝卻不介意她話少,委婉地問起了夏郁翡在劇組的情況,又委婉地暗示網上那些娛樂性的新聞都是胡編亂造的,夏郁翡不是那種愛慕虛榮想嫁入豪門的女明星。
隨即,又委婉地表露準備送一個貞節牌坊給那些封建思想的媒體。
一個美貌與智慧并存的美艷女明星,想要個有權有勢又聽話的漂亮床上用品真是再正常不過了,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追著報道個沒完……
路汐耐心地聽完,同時心底得出個結論:
賀南枝非常護短。
不過她的性子也認同這觀點,輕聲說:“是的。”
賀南枝后來又提起要跟謝忱岸申請給劇組再添點投資款,等這通電話終于掛斷的時候,是因為只有一格電的老人機自動斷電了。
路汐微垂著頭,纖指無意識彎曲,輕輕抵在劇本第三頁的江微名字上。
那已經碎掉的靈魂仿佛因為這個字,又一點點地凝聚在了她這具空殼軀體里。
路汐最后笑了笑。
忘了什么時候,她也有過這般護短。
*
拍攝完今日的戲份,路汐拿出兩百元的現金讓安荷到指定的飯店給夏郁翡打包一鍋營養雞湯回來,赧淵為了把經費都花在拍攝電影上,其余地方能省則省,一日三餐的飯盒跟減脂餐沒區別,她算是自掏腰包給夏郁翡開小灶。
安荷揣著錢問:“我怎么覺得夏小姐傷的不是腿,是心。”
傷哪補哪的話。
是不是該換成一鍋豬心營養湯才是!
“平時少看點娛樂八卦。”路汐輕聲說完,又一副不跟劇組回去,準備在宜林島到處逛逛的架勢。
她沒往夏郁翡墜海的那片走了,換了片海灘,趁著暖橘色的夕陽沒有徹底落下海平線,慢悠悠地走了會,心底堆積的情緒也被海風拂平,偶爾撿到一些貝殼便會收集起來,這時,抬頭恰好看到有個半大的高瘦男孩,領著一個洋娃娃似的女孩兒在撿海邊的垃圾。
路汐站在不動看了好一會,原是沒想走近。
而女孩兒卻發現了她,猶豫了下,主動地走了過來:“姐姐,我認識你。”
路汐輕扯出微笑,海風將臉頰發絲也吹散了些:“你怎么認識我?”
“宜林基金會。”女孩兒奶音吐字清晰:“我小哥說,姐姐是電視上的大明星,每年都給基金會捐了很多善款來救這座島的生態環境。”
路汐以為這是基金會贊助的孩子,越發柔了聲:“你經常在這撿垃圾嗎?”
女孩兒回頭看了眼還在海灘上撿起一個綠色瓶子就往袋子放的哥哥,點著腦袋說:“嗯,哥哥說爸媽說過,宜林島很早之前是蝴蝶棲身的地方,才有的人類……不能讓它被污染了環境,不然蝴蝶寶寶就沒家了。”
“姐姐,”
“嗯。”
“請你吃話梅糖。”小小的手將口袋珍藏的一顆糖遞給她,眼睛也亮晶晶的:“謝謝姐姐。”
路汐看著這糖,笑了笑:“不要謝我,宜林島也是我的家。”
“啊?”女孩兒像是聽到了什么秘密。
路汐輕聲問:“可以加入我一個嗎?”
女孩兒歪著腦袋好奇看她:“姐姐是大明星,也撿垃圾嗎?”
“撿過。”路汐禮尚往來將貝殼送給她,牽著軟軟的小手往男孩的方向走,像是回憶往事,語氣平靜說:“那時宜林島還沒有慈善基金會,姐姐會跟著爸爸在海邊撿東西,也會跟鄰居哥哥……”
她愛這座島,是自幼來自父親路瀟的教導。
女孩兒還太小,聽不出她語氣里藏著的微妙情緒,只是開心極了:“我一天可以撿二十個瓶子。”
“巧了,我小時候也可以撿二十個。”路汐邊分享童年趣事,邊沿著這片海灘陪這對兄妹一起撿被遺留下來的廢棄物品,身后的夕陽將徹底落下時,整個世界的光線開始變紅變暗,直到袋子裝滿了大半,也為時不早。
她目送了兩抹身影從視線遠去,四下像是頃刻間清冷了下來。
直到微微垂頭,略失落拆著那顆握在手心里很久的話梅糖時,恍然間聽到身后,容伽禮的嗓音隨著海風傳來:“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路汐手指直接僵住,連帶胸口的心臟都跟著劇烈收縮了下。
她在這個世界上,還能被找到嗎?
路汐忽然就喪失了回頭的勇氣,怕是大海跟自己開了個玩笑,直到容伽禮壓迫感十足的身影逐漸靠近,幾乎是籠罩住了她被夕陽余暉里照在海邊的破碎影子。
耳側,是他稍稍俯身的低聲問話:“為什么不敢看我?”
路汐被海風搖晃著回過身,眼眸清晰地倒映著他,半響動了動唇:“有一種海妖會迷人心智,我怕不是你。”
“現在是了么?”
她點頭:“像是。”
容伽禮早就尋來,看了她站在海邊那單薄渺小的身影很久,低頭嗅到她頸后的皮膚:“那海妖會吻你嗎?”
“不會。”
路汐放輕了聲音:“你會。”
第 22 章
容伽禮極淡地笑笑, 語調也很輕松:“你這話聽上去像是在控訴。”
控訴什么?
兩人都心如明鏡在浮山灣酒店那個失控的激吻,路汐不露痕跡的后退了小半步,后脖的熱息瞬間就被海風吹得冰涼,盡量平靜地說:“不夠明顯嗎?”
容伽禮這次拿眼神壓她, 路汐卻沒有躲避的意思, 那張干干凈凈的臉蛋索性寫明白了控訴的情緒。
許久, 他逆著夕陽消失在海岸最后一道光線的面容好似很柔和, 話也說得善解人意:“便宜已占, 路小姐要是覺得被冒犯到的話……”
他給了個提議:“是否需要借你一個律師團隊告我?”
“告不起。”路汐在這方面頗有自知之明,倘若謠傳出去她這種女明星被位高權重的容伽禮占了便宜,外界的看客只會覺得天方夜譚, 話音剛落, 她輕得猶如呼吸又問:“你來找我做什么呢?”
“那份合約。”容伽禮說:“我已經補充好條件。”
路汐表情平靜, 有心理準備他既已布局,肯定是遲早要來找她兌現承諾的,就等容伽禮開這個尊口了,下一秒, 便聽到他嗓音透著點兒蠱惑的問:“什么都會允我?”
路汐天生就好似很愛笑的臉,對著他, 挺真誠地說:“簽了賣身契就得乖乖聽話不是?”
“原來這份合約還有另一個名字。”容伽禮狀似隨意地又問:“讓你寢食難安了?”
“寢食難安倒不至于。”路汐與他交談時刻謹慎著自身的言辭, 心想這話要認下,跟承認日思夜想他沒區別了,無聲地將那顆沒拆開的話梅糖攥在手心里, 像是攥著主心骨,輕聲說:“容總條件盡管開, 我總會允的。”
許是她漂亮話聽來順耳,容伽禮終于淡淡道:“宜林島租借期結束前, 每周三,來浮山灣酒店過一夜。”
路汐訝異地看向他。
容伽禮說得每個字都聽得懂,可琢磨著又不懂了。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怎么形容,許是夜幕開始降臨,光線模糊了幾許容伽禮的神情,連帶海邊都變得靜謐無聲,她話到唇邊又咬住,險些問他……
為什么沒有借此要挾質問她,當年要跟他斷崖式分手后,為什么又跑來約他在燈塔那片海漲潮的夜間見一面,而她當年口中有個秘密想跟他坦白,又是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明明重逢之后,他的權勢和地位有無數個辦法可以逼問清楚,并且占據有理的那方去恨她這個愛撒謊的薄情人。
可容伽禮始終從未表露過對她的恨意,偶爾還會給路汐一種他已經很平靜地接受了在這段感情里被無情拋棄過的事實。
甚至現在提出的條件,看似也是這般簡單得路汐尋不到理由去拒絕。
半響過后。
路汐把糖剝了放嘴里,含進去的一瞬間,味道透著黃梅的微酸,不是那種食品過期后的膩甜,她舌尖輕抵著,說話也伴著許些含糊:“嗯。”
既然已被他找到,就當是天意吧。
算是允了。
海邊的夜晚有些涼意,不宜久留。
路汐跟他并肩,又相隔一步之遙的距離往回走,沒有刻意去選擇路線,沿著樹蔭慢走了近半小時,偶爾她要是慢了半步,容伽禮也會不經意間停了停,彼此距離就再次拉近。
被路燈無聲地襯托下,她在這座島上,好似就不顯得那么形單影只了。
拐個彎時,視線內恰好出現一片花海,他單手抄著褲袋,閑聊地說:“你知道蝴蝶墜在深海里像什么?”
路汐虛心請教:“嗯?”
容伽禮垂眸凝住她:“像貝殼。”
也像她,看著雪白無瑕,觸及又會發現外殼很韌性而鋒利,想要誘她從殼里出來,將最柔軟的那部分信任地坦露在外,是需要前所未有的耐心去使她對這個世界放下戒心。
容伽禮恰好就有,也不能他一人懷著執念不能安寧。
*
*
路汐雖不解貝殼跟蝴蝶怎么掛鉤的起來,卻沒有反駁容伽禮的話,多數時候她的性子慣愛給人提供情緒價值,零點還有一場夜戲要拍,她沒理由默許自己跟容伽禮回浮山灣酒店。
快到劇組時,人多眼雜,路汐停下步,揣著口袋僅剩的現金說:“我還欠你兩百三十元。”
容伽禮看她數著零散的紙幣,“留著吧。”
路汐小聲說:“說過要還的。”
容伽禮:“不想要。”
這么直接?路汐表情微怔:“我的錢……”她想解釋是自己辛苦拍戲賺來的,不是什么違法途徑所得,怎么就讓他不想要了呢?
夜風吹來,沿街的路燈被稀碎的樹葉晃了晃,連帶四周都暗淡幾秒。
她卻清晰地看到容伽禮笑了下,又不怎么明顯,“想讓你寢食難安一下。”
沒有時間再多聊,路汐頗為無奈地目送這位故意讓她寢食難安的男人離開,路燈的光不斷從他背影拂過,直到徹底消失,才慢吞吞地回到了老居民樓。
一進去,就看到赧淵靠在煙灰色墻根前,嗓音摻著點揶揄:“他又給你零花錢啊?”
如今和容伽禮私下站一處,落人眼里和暗通款曲沒區別。
被看到了,路汐走近些,也沒佯裝聽不懂這話:“是我在還債。”
赧淵從口袋摸了一支煙出來,隨口似的問:“還的清楚么?”
“我不知道。”路汐從十六歲在這座島與容伽禮初逢后,她的處境所迫欠他太多債了,抬指也要煙:“可還不清也得還,或許現在能給我機會還,已經是這七年等待中的最好結果了。”
赧淵將煙盒遞給她,隨隨便便的抽著煙玩,沒在吭聲。
從樓道里,夏郁翡走了出來,恰好看到導演和路汐,一個平靜又漠然地站在墻根前,一個微微垂頭,夾著細長雪白的煙點著,那抹燃燒而起的猩紅就如同紅塵的線……
燃盡了,天黑之后,與深淵就沒有一線之隔了。
*
《不渡》拍攝了也快小半月,十幾場的戲拍下來,夏郁翡先前的狀態都很順利通過赧淵的挑剔要求,但是未料拍到重頭戲的時候,腦子卡殼了。
入不了戲,下場可想而知。
赧淵在片場冷著臉:
“這條不過。”
“重新拍。”
“再拍!”
“夏郁翡,你讀劇本時有沒有帶入逢樂的處境?她辛辛苦苦攢下一筆錢給江微買了攝像機,如今看到攝像機被故意摔壞,第一反應是該在江微父母面前流露出憤怒嗎?”
等重拍了一遍又一遍,到第十條的時候,赧淵直接揮手讓大家中場休息,對夏郁翡說:“給你十分鐘,去旁邊調整下自己狀態。”
夏郁翡接過場務遞來的劇本,尷尬地頂著四周的目光,拖著步子往一側沒人的地方走。
她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下,卻心知不遠處片場的赧淵可不打算當眾給她臺階下,便爭分奪秒地翻起了劇本,只是越緊張焦躁,這劇本的內容就越是不進腦。
夏郁翡甚至覺得喉嚨跟被灌了濃煙似的,連臺詞都不能完整念出來。
這時,繃緊的肩膀被人輕輕一拍。
她以為十分鐘這么快就到了,場務來召喚,茫然回過頭,看到卻是路汐。
路汐今天沒有重頭戲,是跟B組的副導演,不知何時來這邊觀戲了。隨即,也往臺階落坐,只字未提夏郁翡入不了戲被赧淵訓的事,而是很輕地笑了一下:“逢樂從十六歲起就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是在江微家寄宿的。”
夏郁翡徹底回過神,說:“為什么?”
逢樂既是寄人籬下,為什么不讓她父親接回自己家,而是留在沒有血緣關系的江氏集團家里寄宿念書。
路汐垂眸,望著夏郁翡膝上的劇本低語:“逢樂覺得那是地獄,可實際上卻是父親能力范圍內為她求來的最好天堂了。”
能念最好的貴族學校,與江氏集團千金江微一起結伴生活。
在外人眼里。
逢樂待在江家,總比跟曾經為了給妻子治病而欠債累累的父親一起生活要舒服。
“逢樂想回家的。”夏郁翡凝望著路汐的白凈側臉,不知為何在某一瞬間,她好似和腦海中的逢樂重合了,可明明飾演這個角色的,是自己。
頓了半響,語氣透著篤定說:
“想帶江微一起逃走。”
路汐笑了:“江微是個攝影天才,她從小有導演夢……可江家從不支持她將熱情放在愛好上,第一臺相機很便宜,是逢樂靠跳芭蕾舞比賽贏來的獎金所買下作為生日禮物的,這筆錢,對江家父母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對江微來說,是她的夢想,對逢樂來說,是她能給出最好的禮物了。”
而夢想和禮物都一并被粉碎了。
江微藏在房間秘密抽屜的相機被保姆偷窺發現,緊隨而來的,便是母親永無休止的冷眼惡評,以及寄人籬下的逢樂也跟著遭殃。
兩個少女卷在江家的某個潮濕角落里慢慢長大,互相報團取暖。
夜深時。
保姆終于回房熟睡,江微和逢樂才能躲在被窩里分享著自己的小秘密。
江微說,她感到很幸福,有了逢樂,還與島上那個隨身攜帶筆的憂郁男孩相愛了,她渴望快點解脫原生家庭,能跟自己的男孩過著普普通通生活。
逢樂說,她學芭蕾舞只是圖獎金,因此有天賦卻少了點靈氣,平時回海島上課時沒少招老師的苛責,而她寄人籬下沒有生活費,也不能日日靠自己的男朋友救濟,這樣太沒骨氣了,她想快點兒長大,等考上大學,夢想是當一名出色的演員。
逢樂想長大——
只有長大了,她的人生就能獲得自由了。
…
夏郁翡讀懂了。
她恍然明白:“逢樂的眼不可能有憤怒。”
被拿捏住的命脈太多,連區區一個保姆都可以肆意地窺探著兩個女孩的秘密,像貓捉老鼠似的,她才會在江家艱難度日。
夏郁翡慢慢地,對視上路汐的眼,又說:“江微是想解脫,逢樂是要自由。”
這次的語氣,更是篤定一百倍。
十分鐘已到。
夏郁翡鼓起勇氣重回拍攝現場,走之前,她回頭對依舊安靜坐在冰冷臺階上的路汐說:“謝謝你給我講戲,等拍完,有空一起吃夜宵嗎?”
“今天周三,我有約。”路汐露出微笑,纖細的指將她遺留在旁邊的劇本拿起,輕輕拂去上面的一片樹葉,又落下一句:“我看完你的戲再走。”
有路汐在旁邊看,夏郁翡頭腦不再空空。
甚至有剎那間,荒唐地覺得跟電影劇本上的江微感同身受了,是不是她也這般依賴身邊的人,有逢樂在的話,就不用這般一個人謹小慎微活著,不用活在父母嚴苛的畸形教育里不敢反抗了?
夏郁翡轉念一想,她和江微還是不同的。
至少她家老爺子沒變態到這種地步。
要說這導演,能寫出這種劇本——
精神狀態也很危險啊。
等發揮超常地拍攝完,精神狀態很危險的赧淵在監視器那邊對她和顏悅色的時候,夏郁翡用紙巾擦干戲里眼尾搖搖欲墜的淚珠,想把功勞歸于路汐,一轉頭卻不見了場外的那抹安靜身影。
…
路汐提早了十分鐘離開。
倒不是她食言,而是容伽禮派了人和車來接她去浮山灣酒店。
彎腰上車時,看到副駕是周境川。
而不是面善的黎秘書。
路汐挺想重新下車的,好在理智立刻將一切想法壓過,她在昂貴的皮質后座安靜地坐下,車窗外是蔥郁的街道,將她這身白色裙裝也染了幾分綠意。
靜了會,路汐是想假模假樣客氣一番。
“勞煩你來接了……”
誰知周境川這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風,就跟天生毫無差別克著任何一位女性,面無表情地說:“我是替了黎書的班,他覺得你肯定會一邊愿意履行合約一邊裝死遲到。”
路汐堅信這絕非黎秘書本意的原話。
轉念又想,哪怕是故意遲到。
為何這兩位秘書要這般在意,提前預防?
她抿唇還沒問,周境川卻透露道:“今天容夫人的忌日。”
“容伽禮的母親?”路汐下意識重復問了一遍。
“嗯。”周境川是自幼被收養在狼環虎伺的容家為容伽禮效力的,在外界眼里,他是依附于權貴的黑手套,處理著血腥見不得光的事,卻無人知曉他也是容伽禮的忠實信徒。
更是容夫人,親自從百來人里精心挑選出來的。
在封閉的車廂內,周境川目光停留在她臉上。
幾秒后。
又說:“路小姐,你陪陪他吧。”
路汐心跳亂了節拍。
第 23 章
路汐坐電梯直達了浮山灣酒店的頂層套房, 等推開這扇厚重的門,映入她這雙眼的是一片黑暗,客廳落地玻璃窗外的海面波濤暗涌,襯得室內有種會被溺亡的窒息感。
周境川立在外面, 伸手無聲無息地將門給關上了。
隨著身后幽暗的光消失, 路汐猶豫了瞬, 沒有去開燈, 摸著黑往主臥走。
空間格外的靜謐而空曠, 一眼就能尋覓到位于床中央的黑色身影,容伽禮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動也不動地躺在黑墨色的真絲床單上, 離近了, 近乎能從空氣的溫度變化感知到他體溫。
很燙。
路汐眼尾余光注意到擱在床頭柜的冰水和白毛巾, 像是降溫用的。
她彎腰站著床邊,卻盡可能地沒有挨到任何地方,思忖幾秒,才很輕很慢地去掀容伽禮的被子, 果然如所料那般,先是看到了他被白色綁帶纏繞的右手, 指骨清晰而發紅, 遺留著前不久結束完最血腥的拳擊格斗的痕跡。
越看,越揪心。
容伽禮在年少時,就有去國外地下拳擊俱樂部打拳的習慣。
在那個游離在法律之外, 沒有規則可言的斗獸場。
他將容家最尊貴的繼承人身份自我割裂開,肆意地把壓抑的旺盛精力都發泄在了那個地方。
路汐猶記第一次跟容伽禮真正熟悉起來, 就是他母親忌日這天。
那時父親路瀟的債臺高筑,那些人打著“父債女償”的旗號想把注意打到她身上, 出于太多無奈的處境,路汐只能被送到江家寄宿念書。
而她很想父親,數著日子,已經快十天沒有回家了。
于是便獨自偷偷的溜了回去,誰想在半路上被人給攔了下來。
天很黑,巷子四下連只野貓的蹤跡都沒有。
那個曾經瘋狂跟蹤過她,又被赧淵不要命似的堵到打過架的高年級學長將她往里面拖,拽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路汐?跟在你身后的那只忠誠野狗怎么今晚沒一路護送你回來?”
“他不在,你跑的了嗎?”
“聽說你爸,為了給你死掉的那個媽治病以前借了不少高利貸,利滾利快拿命抵了吧?”
路汐清瘦的后背重重撞在破敗墻壁前,格外疼,卻咬著唇肉沒喊出聲。
她生的真美,模樣也很乖,對方卻想撕碎她身上的百褶裙,把煙吸到頭后,將還在燃著猩紅的煙頭捏滅在旁邊豎著的粗陋排水管上,吊兒郎當地說道:“你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啊,你爸一身債自顧不暇,姓赧那條野狗再敢來亂吠,下次就不是廢他一只手臂那么簡單。
路汐,打個商量怎么樣啊?我追求了你這么長時間,你就算不答應,怎么著也得給我點甜頭嘗嘗啊?”
路汐繃緊著肩膀,指尖已經將手心掐成了血色。
對方下流齷齪的話和刺鼻煙味的氣息,都讓她感到一陣反胃,沒忍住把厭惡全寫在蹙起來的柔和眉眼間。
“知道怎么讓男人高/潮嗎?”
他自以為調情:“今晚你要是能取悅我的話——”
話還沒說完整。
忽而察覺到一陣壓迫感淡淡襲來,是有人無聲地站在了他身后,驚得剛轉過頭,余光睹見了幽暗的光線照著的那只手,指骨清晰而修長分明,被白色綁帶牢牢纏繞著。
還未徹底反應,那只手的主人就將他腦袋往灰白的墻壁狠狠一撞。
緊接著,是語調平靜的問聲:“取悅到你了嗎?”
頭頂的月光似乎在這刻從烏黑云層傾斜而下,讓來的人模樣,頓時在黑暗里清晰起來。
路汐顫著視線看到了。
是容伽禮。
他跟平時待在那棟華麗神秘的歐式別墅里的美少年模樣判若兩人,像是剛回到這座海島,著了件簡單的黑色T恤和長褲,沿著腕線顯露的青筋將他冷白手臂襯得流暢而有力。
而在此同時,那張精致又具有攻擊性的臉,正面無表情,將騷擾她的學長往墻壁砸得頭破血流,又問:
“高/潮了嗎?”
前一秒還在罵赧淵是條野狗的人。
下一秒就被容伽禮像條死狗一樣,扔在了垃圾桶旁。
而容伽禮淡淡地收了手,身上鋒利冷感卻很重,轉身要走時,路汐下意識地伸出白皙的手,抓住了他右手松散開的一條白色綁帶。
抓住了。
路汐驚回了現實。
是她被抓住了——容伽禮不知何時已經蘇醒過來,修長滾燙的五指扣住了她細手腕,房間沒有光太暗,隨著他動作慢條斯理地撳亮床頭柜上的,一道雪亮的光直直照在了兩人之間。
被光照得路汐心驚肉跳,手腕間肌膚的灼熱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就在她白了臉,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掀他被子偷看的這種舉動時,容伽禮卻罕見的什么都沒問,也沒有出言調侃得讓她佯裝不下去。
他松了手,從黑色的真絲大床下來。
當著路汐的面,毫不避諱地露著高大的身軀,從肩到身前腰腹都被恰到好處的流暢肌肉覆蓋,只是再漂亮的線條也難掩一些拳擊時受到的新添傷痕,看上去性感又充滿了血腥的違和感。
而容伽禮熟練地先解開了纏繞在雙手的白色綁帶,隨著長褲扔在了床尾。
路汐還站在原地,直到容伽禮走進了浴室,才敢輕輕地喘氣。
明明從頭到尾他眼神都沒壓自己一下,卻仍然讓路汐有種擅自冒失地闖入了屬于他的私人領域,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容伽禮充滿攻擊性的危險氣息給圈得無處可躲了。
站久了,小腿生起絲絲麻意。
路汐猶豫了會兒,在那張充滿了容伽禮氣息痕跡的大床和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她表情認真選擇了一分鐘,最終坐在了浴室門對面的單人沙發上。
聽著細微的聲響。
路汐平視的眼眸沒有焦點,仿佛見不到旁物。
她盡量地讓自己處于游神的狀態,直到衣裙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掏出來一看。
是容圣心的來電。
從到宜林島封閉式拍戲開始,容圣心自知唯恐打擾到她狀態,就沒有像之前一樣熱情地發早安晚安了,路汐微微訝異這通電話,卻還是沒有耽誤一秒,接聽了起來。
隨后,容圣心的聲音傳來,似乎有事兒求她幫忙。
“汐汐,我哥也在宜林島……你今晚有時間嗎?”
路汐輕輕嗯了聲。
容圣心有些急:“我在溫見詞的朋友圈看到……哥他去那個俱樂部打拳了,跟謝家雙生子里名聲最好的那個,還有寧家的,他們以前還沒繼承家業的時候就經常結伴去,每次去,哥的狀態都很不對勁。”
房間很安靜。
路汐清楚地聽著容圣心的抱怨,她雖然不知道謝家雙生子名聲最好的是指哪個?也不知道寧家的是誰,但是卻能感同身受——
容圣心為何關心。
“死周境川,給他打電話也不接。”容圣心氣音都出來了,又軟軟地求道:“汐汐,你能幫我去酒店看看我哥情況嗎?”
路汐無法宣之于口跟容圣心坦白已經身處于酒店,也看到了相隔一扇浴室門的容伽禮。
唇齒間的話徘徊了許久,只能說:“我會的。”
容圣心懸著的情緒總算落回肚子,隨后在電話里跟路汐多言了不少事。
比如容伽禮這些頂級豪門出身的公子哥,自幼是被外界貼上繼承人的標簽,一舉一動代表的都是家族的立場,會有無數雙眼睛如狼似虎地緊緊盯著。
所以一個個瞧著都跟不似凡人似的,卻殊不知他們年少起私下玩的那套極限刺,連那些公認的紈绔子弟都要跪地自愧不如。
以及這個核心圈的人幾乎都有無限的權力,也看似極度低調,實則的低調是外界自認為的假象而已,只是他們了解不深,還不夠格混進來。
最后容圣心還說。
因為溫見詞是親生父親和外公家族的共同繼承人,以后會繼承兩份巨額的遺產和家業,貨真價實的唯一獨苗苗存在,所以他一向被家族過度保護,也有自知之明這條命珍貴著,每次去俱樂部都是坐觀眾席。
不參與這種血腥暴力的游戲,坐觀眾席看就算了!
還要偶爾看到精彩之處,發個分組朋友圈,要知道這種俱樂部上拳臺就要見血分高低的,讓人跟著看了心揪揪的。
路汐很安靜地聽著,臉蛋的表情半隱在暗色里,偶爾會不認同地皺了眉頭,卻同時將有關容伽禮的事跡字字都記在了心里,沒有冒然打斷容圣心的碎碎念。
見浴室水聲差不多快停了。
她才掛斷電話。
路汐沒繼續坐在沙發上等容伽禮洗完澡出來,她握著比手心溫度高一點的手機想了想,隨即起身走出這間房,又很快徑自走進了寬敞干凈的廚房。
她是想煮粥的。
在那段短暫卻對她而言,格外漫長的逃出宜林島時光里,米粥里放一點點白糖,成了她最奢侈的新鮮食物。
直到現在,都讓路汐覺得是美味。
可以治愈一切負面情緒。
她從柜子里找到一套陶瓷燉盅,玻璃墻壁安靜映著單薄的人影,正有條不絮地挽起袖子洗米熬制,過了會,又轉身打開了冰箱。
看著滿目琳瑯的新鮮食材。
路汐鼻尖皺了皺,略糾結了會,伸手從里拿出幾樣來。
如果容伽禮今晚不喜甜口,也有咸口的配菜。
她站在島臺前心里琢磨著,隨手輕輕地將洗凈的小蘿卜頭切下來,擱在了白瓷碗里。
…
…
半個小時后。
路汐纖細的手指端著一碗米粥和三道清淡的小菜到了餐桌上,抬眼卻不見容伽禮出來的蹤影,四處依舊安靜得只有她弄出了點兒響動來。
不知不覺中,路汐即便是再怎么小心翼翼地不想在這間套房留下自己痕跡,也無法避免。
她怕米粥涼了。
步聲很輕地浴室走,里面雪亮燈光明晃晃,容伽禮在偌大的浴缸里未起身,胸膛的漂亮線條在水面波動下若隱若現,似見她出現在門口,才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望了過來。
今晚兩人都沒有正式說過一句話。
路汐答應要在浮山灣酒店過一夜,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待在客廳沙發上,但是她忽然不想這樣默不作聲的避開,心底給自己找補,就當是還債。
還當年在巷子里差點被欺負,容伽禮慈悲心腸救下她的人情債。
這樣想了兩秒。
路汐便心安理得地走近,也不管裙擺會不會被水沾濕,毫無形象地坐在浴缸前的瓷磚上,微微一靠近,將白凈精致的下巴輕抵在邊沿,睫毛眨著:“你還繼續泡嘛?”
容伽禮沒什么情緒的視線落在她同樣攀在浴缸上的指尖一秒,嗓音是沉緩而靜:“路小姐今晚怎么回事,連泡澡時長都要管上一管?”
路汐任由水跡蜿蜒到了腳踝,縮了下,發現是冰冷的:“你好兇啊。”
她語氣控訴。
容伽禮笑了:“這就兇了?”
路汐沒接這話,而是眼眸盯著那水面之物,輕了聲問:“要我幫你嗎?”
“幫我什么?”容伽禮面容笑意不多時,會透出某種“不好糊弄”的上位者壓迫力。
路汐抿唇沒說話,原本輕搭在浴缸邊緣過于白皙的手,橫沖直撞地往水里伸。
驀地間。
容伽禮修長有力的手覆著一層水光,卻將她緊緊扣住。
彼此間的視線在淡淡水霧里再次撞上,路汐偏要下去,手指略顯生疏的技巧,卻格外柔軟,幫他進行紓解。
那張漂亮的嘴上,又說著與行為毫無相關的話:“容伽禮,我煮了很甜的粥……”
第 24 章
路汐這雙手, 是彈奏一遍鋼琴曲都會嬌氣泛紅的。
她沒弄幾下就進退兩難地萌生退意,手指下意識地想松開,下一秒,容伽禮骨感修長的手掌覆在了她微涼手背上, 又動作強勢地合攏了起來。
到頭來, 路汐差到一言難盡的技術還得靠他來引導。
她垂下了眼, 偶爾有水珠飛濺出來, 將白凈的臉頰沾到了些, 然后滑到淡紅的唇角,沿著往下,空間寬敞且光線雪亮的浴室卻一片寂靜, 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夜晚的時間就跟靜止了般, 直到她的后背都沁出細汗時, 容伽禮才忽然放開了她。
路汐整個人猶如缺氧,導致了腦子有點暈,眼珠漆黑不知道閃躲地看著寬大浴缸里起身的男人。
容伽禮面上冷靜,居高臨下的站姿, 間接地暴露了下半身沒有得到平息,他卻沒有在管, 帶著水跡裹上早就備在旁邊的浴袍。
整個過程就十秒, 路汐坐在地上,被他背后那片波光粼粼的水晃得神智恍惚。
直到容伽禮分外低而清晰的嗓音,問出那句:“你的粥呢?”.
路汐下意識地出聲讓他去餐廳, 等把敞著的門關得嚴絲合縫,她緩了氣息, 才站在鏡子前洗手,無意間抬頭看到自己這身衣裙前被水跡濺濕了一片, 方才的畫面重新涌上了腦海。
尺寸驚人,即便是在冷水下,觸碰到的手感與記憶中差不多,飽滿而滾燙。
路汐僵了僵,半響后才微微彎腰,被磨得有些發紅的手心捧起冷水潑在了臉蛋上,意圖想讓肌膚的溫度降下來。
她沒急著出去,怕紅著這張臉示人只會徒留尷尬,利用降溫的時間順勢把浴室大理石地磚上的水跡都認真地擦拭干凈了一遍,也同時反思了下自己,吃虧就吃虧在這性子,一旦失去戒心時,跟容伽禮胡鬧起來沒個正常邊界感。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路汐終于調整好狀態舍得從浴室出來了。
她看到容伽禮坐在餐廳桌前,姿態慵懶,長指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機,沒有動筷的意思。
猶豫了會,路汐走近,坐到了對面。
容伽禮的平靜視線在她身上掃過,“什么時候磨練的廚藝?”
路汐預感容伽禮今晚失常的精神狀態也調整回來了,兩人都開始不露聲色地變回了先前過招拆招的相處模式,她想了想說:“長大了就自然會了。”
容伽禮笑:“就光磨練廚藝了?”
這話題猝不及防就開始偏離,路汐不接招,“也磨練演技。”
話音落了一秒,她今晚雖然想投其所好地陪陪他,卻不想往這方面深了聊,便再補充了一句,輕笑應對道:“容總,少關注我的私人生活。”
容伽禮隨口問:“那關注你什么?”
路汐坐直腰板:“我的作品。”
半響沒動靜,容伽禮拿起干凈的湯匙攪動著碗里的米粥,倒是賞臉嘗了,路汐澄澈的瞳仁跟著他的動作游移,不纏著血腥氣息綁帶的那雙手生的完美,清清爽爽地,沒有哪處不是好看的,連喝她的粥這么簡單的動作都好看。
直到冷不丁的,被問 “你現在夢想實現了嗎?”
倏地,路汐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
她想假裝沒聽見容伽禮的話,卷翹的睫毛垂落了下來,安靜坐著半會兒,在不經意間偷看向餐桌對面時,發現容伽禮好似懶得拆穿她這番費盡心思的演技,繼續淡定地嘗著甜得發膩的粥,也不知她加了多少糖進去。
不過路汐少女時期烤蘑菇總是能烤糊,愛給那些糊掉的菜起奇奇怪怪的名字品味來看。
她能做出甜粥小菜,已是不易.
容伽禮挑剔嬌貴的胃被喂飽,時間也到了凌晨。
路汐沒有在這間套房任選一個房間住下,她將溫度調成最舒服的后,連毯子都沒碰,身子微蜷在寬大的沙發上,悠悠地睡著了。
第二天時,落地窗外傾灑進來的陽光很亮。
她披著滿頭烏黑發絲坐起來,剛醒還有點懵,情不自禁做一些孩子氣的小動作,抬起了手指尖去觸碰這一抹光。
游神了許久,才意識到置身的四下空曠清冷。
容伽禮不知何時離開了。
他這個身份的行蹤一向是被嚴格保密,恐怕也日理萬機,路汐下意識回避著過往,不去思考為何他頂著視覺障礙不能看大海的藍,百忙之中卻要來宜林島過上一夜。
而她也沒有在此處耽擱時間。
等起來后,將躺了一夜的沙發上細微褶痕撫平,盡量地清除掉屬于她的氣息才離開。
接連幾次。
準確來說是近大半個月里,路汐信守合約協議每周三都會來浮山灣酒店過一夜,而周境川也回回都被派來給她接送服務。
路汐曾婉拒過,偶爾在路上閑談時也會問起黎秘書。
許久未見過了。
性格高深寡言的周境川,偶爾也會不那么寡言:“黎書被派去盯著五小姐了。”
原來容圣心和俞池是容氏家族里三房所出的龍鳳胎。
當年三房和二房為了合謀篡奪兄長的權柄,以為容伽禮五歲還自閉失語,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廢棋了,便將俞池過繼到了無子的二房名下,想動搖老爺子另擇繼承人的念頭。
誰料到這些年過來,權柄依舊掌握在長房一脈手中。
俞池對權欲斗爭不感興趣,性格張狂到難以管教,還有一個歌手夢。
而容圣心談不上不得寵,只是三房和二房的精力心血都傾注在了俞池身上,她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家族里存在感就顯得薄弱,少女時期曾經在商家借住過,后來因為犯下了一次錯被家族流放境外。
是容伽禮,將漂泊在外的妹妹召了回來。
容圣心自然也得為家族做貢獻,平日里容伽禮不想現身的重要生意場合都是由她代替去,而住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性格軟且好騙,這次競標項目不慎被商家那位聲名遠播的妖孽浪子給下了套。
周境川簡潔的說完前因后果,又道:“黎書行事滴水不漏,有他盯著五小姐把丟掉的項目搶回來,勝算也大一些。”
容伽禮沒有出手,而是派了被外界譽為白手套的溫文爾雅秘書,讓妹妹自己想方設法地贏回這局。
路汐聽完便沒有作聲,這樣的容伽禮是鮮活真實的,不是那般權勢煊赫的久居高位者,與她記憶中那個矜貴冷淡卻強大庇佑著周圍一切的少年身影完美重疊了。
他好似,又什么都沒有變。
而同時沒有變的還有浮山灣酒店那間套房。
路汐上周就敏感地發現了一些細枝末節,她無意掉在沙發縫隙里的一顆果糖沒有被酒店服務生及時發現清理,隨手擱放錯位置的喝水茶杯也沒有被調整歸位,最為明顯的是她最開始切下擱在白瓷碗里的小胡蘿卜已經長出了一點小綠芽兒。
路汐垂眸盯著那點綠芽,又轉身看向明亮空曠的套房
遙想當初她第一次入住這里,得知是容伽禮的領域,為了不去觸碰任何物品,留下細微的痕跡,甚至去睡了浴缸。
如今哪怕再怎么謹慎地避免,卻不知不覺中快變成屬于她的私人領域了。
這晚,容伽禮罕見未現身。
路汐還是選擇睡在沙發上,一覺天亮,卻做了好幾個當年的夢。
仿佛在提醒著她什么。
等天色將明,她離開酒店時占據了有理的道德制高點,逼自己做了一回 “惡人”。
路汐找酒店客服部經理,聲稱不小心碰翻了香氛瓶子,將那香氣弄得到處都是,希望能將這間套房進行全方面無死角的清潔一遍,別應付了事。
酒店客服部經理欲言難止地看了她幾秒,禮貌地點頭:“我們會的。”
路汐柔柔笑,她一有心事就愛笑:“希望這間套房能一塵不染,我不想寫信投訴給你們領導。”
話音落地。
站在客服部經理身后那幾位同事,都不由而同地沉默了。
不怪他們。
除了路汐不明真實內情外,他們都是秘密接到上級命令,頂樓那間高級套房不用打掃得太一塵不染,特別提到女房客留下的物品都不要去動……
雖不知道原因,大家卻默契地把疑問壓在心頭,聽命行事總沒錯。
路汐把話撂這,隨后又沖酒店經理一笑,才捧著懷里的小白蘿卜快步消失在了電梯.
她把小白蘿卜換了個新環境,擱在了民宿二樓房間的窗臺上,幾日過去,那小小的綠芽兒似乎也變綠了些,午時,夏郁翡上來找她,兩人柔軟的腦袋湊在一起觀察著。
過半響,夏郁翡從書籍上所學到的知識里摸索,猶如自信化身為專家,語氣可愛說:“這小蘿卜頭以后會開出粉紫色小花的。”
路汐微側著臉,輕聲說:“可惜我們沒有手機。”
劇組分發的老人機只能接電話短信,沒有拍照功能。
這難不倒夏郁翡,她從抽屜翻出鉛筆和白紙:“可以畫下來。”
路汐怔了怔,很快微彎著眼露出笑。
夏郁翡沒有好奇地問她是從哪兒撿來的小白蘿卜,更沒有問過一次她為何每周三都不待在民宿過夜,直至清晨才神秘低調地被車送回來,這倒是讓路汐與之相處下意識地很放松。
兩人在這座島封閉式拍攝也一個月了。
逐漸地關系熟悉了起來,偶爾拍完戲,在各自的房里洗完澡,還會湊在一張床上睡覺。
窗外的深藍色的夜空有星星。
夏郁翡失眠到半夜,翻個身抱住路汐,小聲地問:“我們現在是好朋友嗎?”
路汐輕輕地嗯了聲,她骨架軟,似乎天生合適當人形抱枕。
夏郁翡稍微靠近過來些,占據了路汐的一半枕頭,閉上眼睛說:“我是假設啊,像你這樣的女明星一定會有不少色欲熏心又位高權重的狗男人惦記著,唔,可能還會妄想來明碼標價……被拒絕就搞封殺那套,你要是遇到什么難事,要記得說。”
路汐花了幾秒聽懂了夏郁翡的暗示。
她大概是誤會了什么,把每周三被神秘車接車送離開劇組想象成了她讓大佬惦記上了這副美貌皮囊,終日惶恐卻無能反抗強權,叫人當金絲雀給囚在了牢籠里。
但事實是容伽禮忙到就算待在酒店,也是深夜在書房與人視頻議事,她只是簡簡單單在客廳過一夜。
最出格那次。
還是她厚著臉皮,主動用手幫他紓解了一次欲望。
清楚夏郁翡誤解得深,路汐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安靜半響,她將柔軟的被角往夏郁翡身上蓋,輕聲說:“謝謝你,我沒有什么好值得惦記的。”
夏郁翡呼吸聲很平穩,前秒還失眠,卻不知何時已經熟睡。
或是不想她尷尬。
…
…
第二十三場的重場戲,又叫赧淵給臨時修改了劇本內容。
演員們在他的磨煉下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領著真正的電影劇本各自找一個角落頭快速記熟,等過了遍戲,被造型師細心調整完妝發就開始各司其職進行拍攝工作。
電影里。
逢霄那個高大不可撼動的身影早就被幾百萬醫療債務給壓垮,他再次踏入江家別墅,在那三樓角落的書房內,雙手抖著抓住文件,逐字逐句地看完。
他倏地抬頭,掩飾不住地憤然道:“你這樣做是在過度開發宜林島,會毀了它的自然生態環境!江總?你就不怕遭報應?”
端坐在書桌前的江氏總裁不介意他言辭的冒犯,把玩著鋼筆:“逢霄,我待你不薄吧?”
逢霄神色怔愣。
他細數:“當初你妻子得了癌癥晚期,是誰在你欠了一身債務的情況下,還免費提供白城最好的醫療資源給你?是誰把你女兒接出島寄宿念書,論起恩情來,我只是想讓你幫一個小忙回報而已。”
小忙?這兩個字壓得逢霄漆黑如墨的瞳孔開始發紅。
江氏總裁有意無意提起:“你那女兒很乖巧優秀,比我那普通資質的木訥女兒要優秀百倍……我和太太都很喜歡她,逢霄啊逢霄,不如這樣,我們結個親家怎么樣?”
他想拿兒女的婚事來捆綁。
逢霄攥著拳頭,指骨捏得泛白說:“貴公子還認你這個父親嗎?”
江氏總裁笑:“𝔀.𝓵我那逆子雖然跟前妻移民去了國外生活,卻到底是江家的血脈,當父親的,給他尋了這么好的一位小未婚妻,他就算不認我,也得認江家的列祖列宗,認這門親事。”
“別拿逢樂的人生做文章。”逢霄沉聲警告:“這是我們的事。”
下秒。
江氏總裁將手中的鋼筆面無表情地扔在了逢霄腳邊,在地板上發出了尖銳的聲響,以及他無情的嗓音:“那就簽了它——”
簽了它。
門外僵著單薄身影站了很久的逢樂想沖進去,卻被一抹冰涼觸感的小手握著了她顫抖的手腕,眼皮透紅地回過頭,是江微。
“別進去。”
江微眼神祈求著,將不聽勸的逢樂拉到了兩人的秘密花園,抬起細細的胳膊卻很緊抱著她:“我爸爸是壞人,逢樂,你別去忤逆他的權威,他會懲罰你的。”
逢樂用同樣冰涼的手抱住對方,沒有哭,那雙愛笑的眼只有悲傷:“原來我是人質啊。”
她待在江家生活。
爸爸逢霄的命脈也一并落在了旁人手里。
江微哭到不能自己,不停地顫著音說:“對不起……對不起逢樂。”
*
路汐陡然松了手,強迫自己從戲里一秒回到現實。
她從滿是無盡夏的后花園里站起來,蹲了許久,纖細的小腿冰冷又發麻,連裙擺都沾染了泥,而夏郁翡戲里沒哭,戲外眼淚刷一下就出來了。
四周上百號人都在圍觀盯著,兩人并沒有說什么話。
場務遞來了敷眼的冰袋和紙巾,路汐睫毛垂落,無聲地分了一些給夏郁翡。
等轉過身離場往外走,夏郁翡才很小聲,很近地問了句:“汐汐,戲里逢樂的爸爸結局是什么?”
路汐倏地停住,被問得答不上來。
夏郁翡還沒徹底出戲,用冰袋貼著眼皮緣故,沒仔細地去看路汐慘白的側臉,或許是她原本妝造就是這樣,得不到回應,又自顧自地說:“唔,赧淵把真實劇本藏得深,你肯定也不知道逢樂的故事走向。”
話得很輕,卻猶如千斤重壓在路汐那兩片睫毛上。
隨著人聲漸遠,劇組有一部分工作人員要回老居民樓,夏郁翡還有戲份要拍攝,回不了。
路汐倒是拍完了今日的,她對著別墅怔了會兒,剛要走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是飾演逢霄的男演員恰好也出來。
兩人迎面撞上。
路汐漆黑的眼眸定定看著他那張英俊的臉,刻意地做了中年妝造,實際也就三十出頭年齡。
和劇本里的逢霄設定氣質很像。
被這般瞧著,戲外的逢霄沖她靦腆地笑笑。
路汐也回了個笑。
隨即他就冒著細雨往外跑,還順手接了個電話,許是以為隔著一些距離,嗓音沒壓低:“我剛拍完重場戲,臥槽!我怕不是天賦異稟的演戲天才吧,被赧淵慧眼識珠從群演里挖了出來,怎么不是了?剛才我下戲之后,劇組女一號看我的眼神都開始不對勁了!”
“她咖位比我大,要是想潛規則我……”
路汐聽不下去了,一言難盡地換了個方向走。
以免嚇到對方,以為她光眼神盯著不過癮,還要跟上來進行騷擾了。
伴著雨勢回到民宿,烏云仿佛要壓倒了這座島。
路汐一身衣裙都被打濕,卻不著急去衛生間換下,坐在窗臺發愣著,直到手機滴滴響了。
看到周境川來電那刻。
她才表情恍然地記起又到周三了。
可是今晚的路汐微側過頭,借著衣柜那邊的落地鏡看到自己這番狼狽且失魂落魄的模樣,莫名地不想出這扇門。
她還沒有徹底出戲。
手機響了很長時間,周境川第三次撥來又自動掛斷時。
路汐發白的指尖壓著屏幕,才恍恍惚惚地編造了個借口,發了條短信過去。
*
*
夜間七點整。
雨勢越發的大了,在這種極端惡劣的風雨交加天氣下,容伽禮抵達了浮山灣的酒店,走進門的那一刻就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頭。
看了寬敞雪亮的開放式客廳很久,很久。
他將掛在臂彎的西裝外套扔在一塵不染的沙發上,邁步矜持地經過廚房時,發現島臺上的那株蘿卜頭已經被清理掉,隨即走向浴室,里面的物品煥然一新,浴巾折疊在浴缸旁邊。
連空氣中很淡的熏香,也換了。
容伽禮洗下一身風雨氣息,裹了件絲絨的黑色浴袍出來,恰好這時,周境川也從外面坐電梯上來,客廳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光直照,他微妙的神情藏不住,對坐在沙發上的沉靜身影說:“容總,路小姐今晚請不來了。”
容伽禮進門時就已經猜到,對此沒有多余的情緒起伏:“嗯。”
周境川這一路無法盡責完成任務,心里是懸著的,設想過像路汐這般不知好歹,要是得惹怒這位,下場可想而知。
不用容總一個眼神,底下的人就知道怎么做。
空氣靜了許久。
外面波濤詭譎的深海映在落地玻璃窗上,周境川面無表情站著,直到容伽禮起身,淡淡吩咐一句:“把沙發扔了。”
周境川愣神,不明所以。
這沙發擺在客廳,有什么問題嗎?
容伽禮重新出現時,已經換了一身黑色西裝,襯得線條很是鋒利,他長指利落地系好袖扣,儼然像是不準備在此地久待的做派。
周境川不敢高聲,立刻低問:“現在就走?”
“不出島。”容伽禮極精致的眉眼沒了溫和:“你請不來,換我親自去請。”
第 25 章
窗外逐漸沉重的暴雨伴著驚雷, 路汐躺在床上卻睡不著了,她習慣去看劇本,等累極了自然就會睡,滿頭發絲蓋著蝴蝶骨伏在雪白枕上, 側臉微垂, 手指無意識地將紙頁來回摩挲出了溫度。
太過安靜的空間里, 任何聲音就會顯得格外清晰。
外面人影輕晃, 走到了門框邊喚了聲:“汐汐?”
路汐聽到是夏郁翡, 便起身去開。
夜深溫度涼,夏郁翡愛美如命穿著露鎖骨的吊帶裙,一副還沒有洗漱歇下的樣子, 對她指了指民宿外:“我剛下戲回來, 撞見導演攔著那個原住民不讓進。”
路汐腦子懵了半響, 很快又秒懂了她話里指的都是誰。
不等夏郁翡欲言什么,路汐連雨傘都沒拿,直接越過她,步子落得急沿著露天的木質樓梯往外走。
民宿外燈光不夠亮, 赧淵收工歸來,渾身里外早就濕透了。
他習慣去口袋摸出煙盒, 敲出一根抿在嘴里卻點不燃, 那點兒火星子頃刻間就能被天地間的暴雨澆滅,他指腹深壓著打火機的滾輪,掀起眼對站在雨幕的那道身影說:
“我這寒酸地兒, 怎么把容總招來了?”
容伽禮沒有接過周境川遞來的黑傘,很直接地看著他, 走近時,溢出薄唇的語調更直接:“我找路汐。”
赧淵笑了, 意有所指:“她不想見你啊?”
容伽禮在夜雨中面無表情:“你知道了?”
赧淵沒回答,將捏皺的煙盒遞了過去。
容伽禮接過,動作慢條斯理卻輕易就能點燃,仿佛生來就是被優待的那個,連這場雨都在偏心他,只不過沒抽,混合著極淡薄荷的煙味在指骨間彌漫開。
無聲地提醒著容伽禮。
路汐和赧淵多年來連煙的牌子都相同,也不知道是誰先學了誰。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義跟她的這場情,露水情緣?還是心有不甘的孽緣?”赧淵突然說:“容伽禮,我不管你想怎么把這斷掉的緣重新續上,但是她從不是你想施舍,想見就能見,不見就能驅逐她出你那個名利世界的,至少在我這,不是。”
這整整七年,兩千多個日夜里,路汐始終徘徊在世界最邊緣見不上他一面。
赧淵為她不平。
可容伽禮是什么人?
他久居高位,不是隨隨便便是誰都有資格能恨得起的,赧淵更心知肚明這個男人身上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只不過愛披著圣潔人皮來偽裝自己,要是真瘋起來就不是要人命這么簡單。
自年少起,容伽禮與赧淵的氣場就無形中不和,因路汐在中間溫柔周旋,才勉強維持著微妙的和諧,面對他此刻的攔阻和指控,容伽禮沒有任何解釋的必要,嗓音被雨襯得很沉緩:“七年前你在宜林島傷了一人后跳海,被判防衛過當三年,明明有編劇之才卻執意在監獄里改學導演專業,出來后路汐拿自己的片酬支持你拍電影,她有一顆憐憫你的心,你卻無護人之力,赧淵,你拿什么說服我別靠近她?”
他的話,和猶如尖針的雨絲一樣刺得赧淵眼底泛著猩紅。
四下驟然安靜,直到細碎的步聲從兩人身后響起。
路汐的單薄身影從民宿門口跑出來,顯然也聽到了那句“無護人之力”。她倏地停了下,烏黑濕涼的發絲黏在臉頰,襯得表情也僵,很快她回過神過來,卻是先選擇抓住了赧淵的手臂。
雨幕下的一切溫度都很冰冷,像容伽禮此刻的神色。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路汐將赧淵院門往里推,焦急忙慌地說:“是我沒跟他說清楚今晚不去酒店的事,赧淵,你快回房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有什么事明早談。”
赧淵感覺到抓緊手臂的那幾根指尖在繃緊,他垂首對上路汐被雨淋濕的臉,嗓音異常沙啞:“怕什么,真打起來,論起武力值誰打得過他啊?”
年少時,路汐沒少跟他炫耀自己的男朋友。
自然也透露過容伽禮私下都是怎么跟他那個圈的人約起來玩的。
“沒怕你們打起來。”路汐說完又輕了聲:“赧淵。”
她即便沒往細了說,這一聲,讓赧淵做出了妥協,眼底壓著激起的濃烈情緒看了容伽禮一秒,才腳步慢沉,從雨里走向了燈火晃動的民宿。
等赧淵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內。
路汐站在雨里半響,才不得不轉過身,對對視上容伽禮。
“我跟你走。”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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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山灣酒店的頂樓靜得仿佛無人,以周境川為首的幾位秘書,都格外沉默地站在走廊上,只有在不經意間才會將窺視而來的目光,停過來了秒。
路汐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此刻的她雖披著男人價值不菲的西裝外套,形象卻很是狼狽。
容伽禮冷漠的身影先進了門。
路汐跟著進去,垂著已久的眼眸剛抬起,就被雪亮到更空曠的客廳給晃了下,很快她就意識到是位于中央的下沉式沙發憑空消失了,才顯得四周空間更一眼無際的冷寂。
這酒店經理的工作效率也太高了。
路汐分神地想,她是威脅不徹底清掃套房就要寫舉報信,可沒料想到酒店為了一塵不染,連沙發都給搬空了。
很快容伽禮見她走兩步又停下,垂頭頗不情不愿似的,他臉色就沒緩過:“怎么,讓你進來待一刻都難以忍受?就這么喜歡住在赧淵那間隨便一腳就能塌掉的危房?”
路汐覺得他今晚說話帶刺,原是抿唇不想吭聲。
容伽禮就更刺了:“路小姐夠能委曲求全。”
“赧淵給劇組演員安排的民宿不是危房。”路汐先耐著性子解釋住宿的真實情況,隨即,觸及到容伽禮的眼神,像是籠著她身影,停頓幾秒往下說:“我住得慣,而且你可以調查他的背景經歷,卻不該這樣說他無護人之力……”
喜歡住赧淵的地方,對他的地方卻避之不及,不愿留下半點痕跡。
如今又為彼此真心抱不平。
容伽禮俊美面容的冷漠沖著這對都能感天動地的青梅竹馬:“我倒是惡人了。”
路汐沒想到他是這樣理解,也全然不是這個意思,愣了下說:“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然呢?”容伽禮索性就當一回惡貫滿盈的無情資本家,逐步逼近,半分都沒有壓制自身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說赧淵兩句你就心疼,那我要是今晚就派人端了他那間危房,你會怎樣?”
路汐從始至終都無法理解,這跟那間經得住風吹雨打的民宿有什么事?
一聲一個危房,好似真要去鏟除了才解恨似的。
她下意識去抓容伽禮露在袖口那截冰冷骨感的手腕,還沒出聲,又遭到了他冷言冷語:“說兩句,路小姐慌到連色相都要犧牲了?”
路汐覺得他今晚的神經就是太敏感了。
想松手,卻讓容伽禮反扣住,力道比她更甚,“躲什么?”
路汐忽略微微發抖的手指尖,撐著精神說:“我沒有躲。”
“沒有躲為什么七年來不敢回宜林島,不敢在這里留下你的痕跡?”容伽禮鮮少會露出這般疾言厲色的一面,即便他的聲音是那么冷靜:
“路汐。”
“說話。”
路汐無處可躲地被他逼著直面問題,情緒跟著悄然爆發:“你說我啊?”
她極少愿意坦露自己內心的無奈和酸楚,此刻面對著非常強勢的容伽禮,僵硬地笑了,笑完就輕聲反問:“那你呢,為什么這七年你創立了宜林基金會卻不愿出現在我面前?”
“位高權重容伽禮……呵,我一個小演員怎么攀得到你的權力世界呢,你不見我,這兩千多個日日夜夜里,我除了看新聞報紙,企圖從上面找到一點容氏家族傳聞的蛛絲馬跡外,我根本找不到你啊,你在哪?你是生是死,我都沒有資格知道,我甚至開始想……我是誰?憑什么值得你惦記?”
“我恨死你了容伽禮。”路汐含著淚說恨,是真的恨他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整整七年,叫她不得安生——把恨說盡,內心激烈起伏的情緒也無法自控,她的眼被淚晃著,看不清容伽禮是什么神情。
她側過身面朝落地窗那片夜海,這刻安靜到,仿佛都能聽得到雨聲砸在上面的響聲。
冷靜了幾秒。
路汐讓他松手,說:“七年前,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從頭徹尾再狠點拋棄你。聽滿意了嗎?再不滿意我可以多說點,還有我就是故意的,從第一次住進這里得知是你的私人領域開始,我情愿睡浴缸,睡沙發,也不愿意到處留下自己痕跡。”
都是她在說,許久容伽禮都沒有反駁她一句。
等待回音的每秒都顯得格外漫長,直到路汐沒忍住將紅透了眼,去看他:“為什么還不松手?”
他這樣骨子里傲慢無比的男人,被前女友這般出言挑釁到尊嚴,應該把她立刻趕出這里的。
容伽禮卻沒有如她所想,而是語調冷淡地仿佛居高臨下宣判著她的下場:“你恨吧,恨得深一點。”
*
*
一旦偽裝著不耿耿于懷過往感情恩怨,能和平相處的那面被徹底撕破。
誰都沒有再裝下去的必要。
容伽禮將一身濕漉漉的路汐扔進了寬大的白色浴缸里,開啟的熱水重復地循環著,他則是面無表情地撕了那礙眼的胭脂色睡衣裙,連帶薄薄小小的一層蕾絲褲也從她腳踝拽了下來。
路汐感到頭暈目眩,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潑了滿臉的水,摻和著她先前留下的淚痕。
等臉干凈了,容伽禮就開始給她洗身體,驚得她有種會溺水的錯覺,只能無助地攀附在他青筋展露的腕骨,卻又忍不下一絲都不掛的狀態,想往浴缸角落里躲。
可相對外面寬敞清冷的客廳,這里就更不好躲,很快雪白勻凈的后背,叫他手掌輕而易舉就壓在了邊緣。
路汐顫著那雙蝴蝶骨,回頭看,眼睫下的視線清晰看到容伽禮的黑襯衫長褲除了被雨水淋得更黑沉之外,非常整潔地穿在身上,襯得他不笑時的臉部輪廓和下顎線格外鋒利冷漠。
忽然,失神間路汐的眉心皺了一下。
差點兒叫出來。
她終于意識到容伽禮那修長到天生適合彈奏鋼琴的手指往哪兒洗的時候,開始忍不住地手腳掙扎起來,水聲四濺,伴著她的細碎聲音:“不要——”
容伽禮態度強勢不僅要她的痕跡留在這里,還要將他的痕跡也留在她這副潔白皮囊上。
這個澡從頭到尾洗下來,路汐哪兒都被他捏過,就算是女媧娘娘捏出來的泥人性格,被狠狠欺負到這份上也氣到去咬他那只趁人之危的無名指,唇齒用盡了力氣,勢必要見血才肯罷休。
容伽禮卻沒有躲,冰冷指骨節碰到了路汐嫩滑的舌尖,繼而往里伸。
路汐忽然反應過來這招對他沒用,喉嚨下意識地咽了下,又立刻吐了出來。
容伽禮的修長無名指在極亮的燈光下已經血跡斑斑,他好似不知疼是什么感覺,一把將想往浴缸另一端跑的路汐給拽了過來,以親密的姿勢低聲落下:“讓你咬了又要生氣?”
路汐是很生氣。
也很少這般毫不掩飾自己生氣的模樣,那雙眼都憋得通紅,瞪人帶著情緒。而今晚的容伽禮沒了順著她意的心思,把人光溜溜的抱出浴缸后,就往臥室那張極寬的黑色大床扔。
路汐身子陷在里面,白到幾乎都會發光。
她的睡裙早就被撕毀了,連一條浴巾都沒有裹著,就被隨后上床的容伽禮姿態強勢而緊密抱在懷里,動彈不了,也不敢亂動了。
路汐瞬間安靜下來。
她到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知到,從頭發絲到腳踝都讓容伽禮的滾燙溫度和氣息沾了個徹底。
越是有避的意圖,就越是激發了他身為男人壞到骨子里的惡性。
臥室沒開燈,在黑暗中容伽禮低眸,注視著她白皙頸側的幾根細細血管,最后才溫柔一些:“放輕松睡覺,別太敏感。”
他明明做盡了惡事,如今卻演起了恪守本分的正人君子。
路汐猛然咬緊唇肉,說服自己就當個人形抱枕,不要有情緒,忍下了。
落地窗外的雨勢漸小,卻下足了一夜。
清晨兩人睡醒時,路汐還蜷縮在容伽禮的懷里,先微小幅度地翻了個身,將臉蛋貼在柔軟枕頭上不動,過會兒,隱約地細微察覺到被子掀起一下,很快有人無聲地下床了。
容伽禮去洗漱,換身整潔的西裝出來時。
路汐還賴在被子里不肯醒來,睫毛靜垂下來遮擋住了情緒。
容伽禮身影立了在床沿,仔細地端詳她被日光襯得肌膚白到毫無瑕疵的臉數秒后,才風輕云淡地開口:“從今往后拍完戲就來這里住著,周境川會派人為你二十四小時服務。”
時間過去一兩分鐘。
無人回應。
直到容伽禮緩步離開,主臥歸于安靜后。
路汐才悄然地睜開眼,視線很淡落在窗外的淺藍色高空很久。
她故意等到容伽禮應該已經不在這座島上,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身子裹著浴袍,一出去,便看到面生的女秘書將中餐和要穿的衣物都備好了。
說是容伽禮上私人飛機前,親自挑選的。
從入口的食物到裙子的款式顏色,都完美合他的心。
路汐走近,觸碰到那柔軟如一灘水的面料,隨即嗅覺敏感地聞到熟悉的高級香味,也是容伽禮身上的那種,昨晚才伴著她入睡。
女秘書說:“路小姐,您出門前請換上。”
路汐其實別無選擇,又沒其他衣服,總不能裹著浴袍去劇組示人。
可見女秘書這般強調,像是話里藏著深意。
她側過身,輕了聲問:“不換會怎樣?”
女秘書頗為誠實道:“容總命令我要拍一百張照片給他過目。”
一百張啊?
路汐還真是被氣笑。
她干脆別去拍戲,就在這里玩換裝游戲好了。
…
…
容氏集團的會議室。
等開完會,容伽禮正在看容圣心的競標項目新方案。
他這一身完美的皮相是不容玷污,哪怕是屈尊來公司開會,高層的股東們都自覺夸張到三日前就沐浴焚香,沒把自己里外弄個干凈清爽,都不敢往容伽禮面前湊。
以至于,當容圣心看到他右手的無名指有齒痕時,震驚地瞪大了月牙眼。
她剛在競標這事上犯了蠢,沒敢在容伽禮面前囂張詢問。
于是趁著空閑時間,悄然地退到門外,問起另一位肯定知道內情的周境川:“什么情況?”
周境川面無表情學她舌:“什么情況?”
“手指!”容圣心急道:“我哥無名指怎么有傷?”
周境川:“五小姐,少關心容總私人生活,你還是多關心下自己競標的項目。”
容圣心倒是沒有往風月事去想,畢竟自家哥哥這種身份地位,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在外面跟人上床的,她是感到吃驚,哪位能有本事傷的了他?
周境川被她纏得沒轍,繼續面無表情地透露出名字:“路汐。”
“啊?”容圣心聽懵了瞬,就在周境川以為她腦子空空,終于能發揮點兒智商時,卻不料她精致的臉蛋板起說,“那一定是我哥的錯!”
“……”
容圣心憤怒了一下。
很快她又揣著不安問:“我哥不會封殺汐汐吧?”
周境川面無表情不下去:“會的。”
“啊啊啊——”
容圣心轉身就想往會議室沖,卻叫周境川拽了回來:“你真是活祖宗,這次商酌競標能碰上你,不怪他要下套。”
真是好騙。
一門之隔內,容伽禮將競標項目新方案不輕不重地擱在桌上,同時打開了手機郵件,前半分鐘進來了幾條新消息,他神色淡定打開。
路汐從臥室出來,裹著酒店浴袍坐在桌前細嚼慢咽地吃著食物,許是這副骨架清瘦的厲害,男士浴袍于她而言過于寬大,抬手時,不經意間被鏡頭捕捉到了腕內的一片雪白肌膚。
路汐站在島臺喝水,低頭露著半張小臉,玻璃窗外璀璨的日光將她輪廓照得像是沾金粉的素描畫。
路汐準備出門,換上了備好的干凈衣物,一身墨綠色的綢質長裙襯得身段很細,好似與這宜林島景色完美相融,她穿了衣,卻拒絕了他給予的珠寶定制首飾。
那白白凈凈的細腕間,什么都沒有。
容伽禮盯著幾秒,才退出郵件。
又過半響。
容圣心被周境川難得話多,苦口婆心地勸下來。
就聽見了容伽禮在里面喚她。
“進來。”
第 26 章
路汐先回民宿, 想著將這一身昂貴的高定衣裙低調換下來。
暴雨后的陽光似乎格外烈,照得整座島嶼都明亮了起來,她卻避著,故意往人影稀少的僻靜街道走, 多繞路了半圈才走回去。
誰知平日里拍戲時空蕩蕩的民宿, 這會兒大家都在, 而她現身的同時, 院里的人都默契地回頭看過來了。
路汐迎著數到目光, 只能佯裝若無其事的表情。
“今日歇工嗎?”
她輕聲問。
位于院墻樹蔭下搖椅里的柯月恒,也就是飾演電影路霄角色的男演員被幼蟲嚇得反應過度地彈坐了起來。
恰好。
路汐抬睫被吸引過來,兩人目光相觸, 柯月恒只能來回答她的話:“赧淵今早親自發的通知, 劇組全面停止拍攝工作, 讓我們先離島,或者自由選擇住這里當度假,等他通知復工。”
怕不是不渡的劇本寫不下去了吧?
導演創作遇到瓶頸期了?
柯月恒食指摳著自己的破洞牛仔褲,心想他這是又要回歸到跑龍套的人群去了么?
路汐聞言, 快步往露天的樓梯走上去。
赧淵的房間住在頂層,而她走到還差一層樓梯的拐角處時, 迎面看到夏郁翡下來, 她猜到路汐著急忙慌地要找導演,于是先說:“人一大清早就背著筆記走了,給副導演留了張紙條, 讓他安頓好一些小演員。”
夏郁翡真是覺得這劇組神奇的很,從那些愛護海島環境的奇奇怪怪規定到拍一半, 導演竟然先跑路了?
她滿腹的話想吐槽。
誰知路汐僵立在一旁,臉有點兒白。
夏郁翡走下來問:“你怎么啦?”
路汐是知道昨晚容伽禮的那番話, 是傷到了赧淵的,會使他的狀態陷入曾經某種很深情緒里,卻沒想到赧淵會出走。
“汐汐,你是不是被曬得有點暈?”夏郁翡看她站在陽光下,又穿了一身墨綠色的長裙,露出肩膀和細胳膊自然地垂著,就跟白瓷似的泛著光。
但是臉色很不好。
路汐如夢初醒的回過神,長長的睫毛顫了下:“我在想點事。”
夏郁翡沒細問,又多看了她兩眼:“你這裙子真好看,顏色像綠寶石一樣純粹……是高定吧?”
路汐躲不過她的眼神,只能承認:“嗯。”
好在夏郁翡沒什么大驚小怪為何她會在環境簡陋的劇組無端穿高定,說:“我家小鯉兒,就是賀南枝啦,她的公主衣櫥每個季節的高定數不勝數,有時候標簽都沒拆,便讓管家替換下來了,所以偶爾我發微博一些日常照里,都是蹭她衣櫥。”
夏郁翡是解釋。
為何一眼就認出她這身衣服不同尋常。
路汐輕輕將這話題揭過,彎唇笑道:“你跟賀南枝感情真好。”
夏郁翡:“唔,改日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她雖然新婚后就專注非遺戲曲那塊,可能出來拍戲的機會不多了,不過還是很好約的。”
《不渡》的劇組停工。
身為女一號的兩位女明星,自然不會在宜林島久待。
口頭上約定好后,隨即也各回各房去整理隨身物品的行李了。
路汐沒問夏郁翡的行程安排,只讓安荷訂了兩人的機票,當天就出島。
安荷還在懵圈狀態:“這么急?”
路汐心想既已經停止電影拍攝,她就不用再履行合約去浮山灣酒店過夜,趁著時機正好為何不走?何況,昨晚那場情緒失控的爭吵,將體面二字撕得粉碎,她連恨字都說出口了——
現在理智恢復了清醒,實在沒想好該怎么去面對容伽禮。
*
回到泗城的那棟白色別墅。
路汐開了門進去,先將客廳燈光撳亮,把行李箱剛推進衣帽間。
下樓時,發現陳風意聞著味就來了。
他單手瀟灑地插著褲袋,靜靜地靠在門邊等著,這副架勢顯然是從安荷那邊得知了離島內情。
“來找你商量一下工作安排。”
路汐點點頭,與他坐在了沙發上。
談論正事之前,陳風意先從攜帶的公文包里,掏出了那份她簽字畫押的君子協議,先問:“還認這玩意吧?”
路汐垂眸盯著幾秒,心想前腳剛擺脫了容伽禮的那份協議,如今又來一份,簽下自然就得認,過了會兒,她輕聲道:“你說吧。”
“我這陣子給你談下了喬大導演籌拍的新電影女一號。”陳風意對路汐上大熒幕的事業有精密規劃,她身為頂流女明星不缺口碑的作品,卻缺名導的片子相助,真的就差個機會。
而有時候機會看似差那么一點,真到要沖獎的時候,差的就是這一星半點了。
他往下說:“作為資源置換,喬導電影的投資方要求你零片酬參加一檔真人秀節目。”
路汐輕聲重復:“真人秀?”
“就是一檔明星旅行類綜藝,用開觀眾盲盒的模式決定嘉賓去哪里旅游……”陳風意長話短說,重點提到:“喬導的男一號內定的是祁醒,他也要被打包進節目。”
要知道性格孤傲又不怕得罪人的祁醒有簡辛夷的漫星娛樂做資本靠山,又有了那么多座影帝獎杯傍身,想拿下角色都得資源置換,就何況路汐還沒在電影圈站穩一片角落,在名導面前就更沒話語權了。
客廳靜了片刻。
路汐伸手接下她簽的君子協議,輕聲說:“喬導的劇本記得給我。”
陳風意真怕她寧折不屈,松了口氣,又提起:“不渡那片子拍不下去啦?我說嘛一個新人導演,拍片的效率本就沒譜,你自降咖位又耗時間精力在里頭,怕到時候在國內上映都懸……”
“風意。”路汐無奈地打斷他。
見她不愛聽,陳風意識相地噤了聲。
接下來的幾日,路汐都待在自己的別墅里,閉關讀喬導的劇本。
她有個習慣,沉浸式陷入劇本故事里時就不喜被任何人打擾。
以至于手機都處于關機的狀態。
轉眼到了下周一。
路汐的行程表里,這天要去出席一場代言品牌方的活動。
也就是這天,容圣心致電來約了她。
之前兩人就有約定等在宜林島拍完戲,再約菩南山。
路汐潛意識想避著容伽禮這個人,才遲遲未主動聯系容圣心,如今見她來約自己,思量了片刻,輕聲在電話里商議道:“我們在外約個晚餐?”
容圣心:“好的呀,你幾點結束完活動,我來接你!”
路汐將微信工作群的行程表截圖下來,轉而發給她。
品牌的代言活動邀請來的不止她一位明星,路汐整日身邊沒離過人,偶爾碰到圈內的,也會湊一起不咸不淡地聊上會兒,等活動快結束時,已經將傍晚近六點了。
主辦方設置了媒體采訪環節,不少記者都躍躍欲試問她關于《不渡》片子為何停止拍攝,以及網傳她下部戲的情況。
路汐微笑著透露最近在看劇本,隨之便身姿搖曳地低調離場。
她先去后臺卸下妝容,把身上代言的珠寶都摘了,讓安荷還給品牌方。
等收拾的差不多,安荷正要說:“保姆車……”
“我有人接。”路汐一分鐘前在微信上給容圣心發了消息,她從椅子上起身,將擦臉的紙巾對折扔進垃圾桶,明晃晃燈光下,那張巴掌大的臉是白凈到未施粉黛,只是補了個口紅。
安荷表情納悶地想,誰來接?
這瞧著也不像是去正式約會的精心打扮吶?
路汐通常私人行程安排都不會告知團隊,從后臺先行離開,乘著電梯直達了一樓。
她剛出去,抬眼便看到一輛勞斯萊斯停在街道邊上,不是容伽禮的那輛專車,這古董車身鍍了金,在天際暖橘色夕陽下仿佛能反射照人,極為的昂貴且招搖。
對了下車牌號。
路汐踩著細高跟走過去,很快容圣心頗有默契地將車門從里推開。
兩人對視一笑。
容圣心難得穿了一身綢緞蕾絲西裝,像是從什么重要場合中途落跑的,慵懶自然的漂亮卷發垂在肩頭,妝容很是精致艷麗。
相比之下,路汐說:“早知我不卸妝了。”
這樣顯得有點敷衍約會。
“汐汐我們自己人吃個飯,不講究排場的。”容圣心話落間,又解釋了下她是剛跟人談競標項目,被商酌那只狗纏住了手腳,怕遲到就沒來得及換下這身西裝。
到底是很長時間不見了。
容圣心認真地細細打量了一番路汐,又摸了摸她:“你瘦啦。”
即便快迎來初夏,路汐畏寒體質是比普通人要怕冷,特別是夜間出門的話,都會選擇穿長裙,她這身裙擺垂到腳踝,只是肩頭和蝴蝶骨裹在面料下都透出了清瘦輪廓。
路汐平時瞧著鏡子,倒是看慣了察覺不到什么變化。
剛要說話。
容圣心從座椅旁邊拿出了個禮物盒,心底醞釀著來的路上就找好的冠冕堂皇借口說:“本來是想等你拍完不渡電影,作為殺青禮物的……”
路汐微怔了下。
再次感到她一身空空,很敷衍約會了。
然而等容圣心把禮物拆開,路汐又怔幾秒,她覺得眼熟,是眼熟到好像上周在浮山灣的酒店就見過這款音符元素設計的寶石手鏈。
當時女秘書幾次暗示,她心知這寶石成色一看就價值不俗,堅持視若無睹沒有帶走……卻不想送禮物的對象從容伽禮變成了容圣心。
路汐手指垂在膝上,遲遲沒接。
容圣心把事說得清楚點:“我哥的審美遺傳了我大伯母藝術基因,這手鏈,是他替我挑的。”
路汐覺得沒這么簡單:“也是他付的錢?”
容圣心自知瞞不過:“好吧,其實是容伽禮的意思……可能算是道歉禮物?”她猶記得那無名指的傷,齒印咬得深,可見路汐當時是真的被惹怒了脾氣。
容圣心替路汐感到心驚膽戰了,好在容伽禮還算個男人,知道要紳士風度地先賠禮。
不然她才不會眼巴巴來當這個和事老。
借著車窗外的自然光,打量了幾許路汐側臉安靜表情,她又說道:“汐汐你別有心理負擔,你不收也沒關系,我等會就把它處理掉!”
路汐聽著這口氣,所謂的處理怕是要扔進路邊垃圾桶泄憤一樣。
“給我吧。”她及時阻止了容圣心的念頭,指尖慢慢地碰到冰冷觸感的寶石幾許,決定坦白說:“我跟你哥哥早年認識。”
“我知道。”容圣心稍微側了側身坐好,用腦子里的敏捷思維邏輯推算出:“你出生在宜林島,我哥也在那養病了兩年,早年就認識很正常。”
這句很正常。
將路汐欲言又止想坦白關系的話給如數堵了回去。
容圣心有自己的一套邏輯理解。
*
*
考慮到路汐是女明星身份,容圣心選的約會地點是一家很難預訂到的名廚私房餐廳。
司機開著那輛鍍了金的古董勞斯萊斯從主干道,忽然使進了綠樹濃蔭的僻靜街道,沿著拐了好幾處彎,二十分鐘后,才停到了一處氣派典雅的私人宅邸前。
路汐抬指剛欲推開車門,未料到先一步開啟了。
眼眸逐漸清晰,看到容伽禮毫無征兆出現在外面,是他開的門,那張經得起細細端詳的臉稍低,被幽暗的路燈襯得神情溫和,瞧著她不動的單薄身影。
時間跟靜止似的。
路汐腦海中恍然想起與他也就一周沒有見面,卻仿佛過去很久了,那晚被當人形抱枕在一起睡出的親密感,好似隨著夜風消散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是沒有做好跟他再次相處的心理準備。
身旁的容圣心已經踩著高跟鞋下車,見路汐遲遲待在車內。
隱隱約約是猜到還氣著容伽禮,便給他遞了個眼神,自覺先進去。
發現容圣心沒等她,路汐才就回神似的也提起裙擺下來。
四下無人,路汐是想當容伽禮不存在的,她沒走兩步,垂在身側的手就被握住了。
容伽禮捏著她手心,說了句和容圣心如出一轍的話:“瘦了。”
路汐閉關看劇本會時常入迷到忽略三餐,感到腹中饑餓了就隨意吃點冰箱里的水果,她自己都沒想到會清瘦得這么明顯,接連被人眼尖瞧出來了。
見她抿著唇不吭聲,容伽禮修長好看的手指悄然無聲地沿著她指尖捏,最后牢牢相扣。
路汐被他溫度燙著,垂下眼問:“你故意讓容圣心來約我?”
顯而易見的事,容伽禮頗有耐心道:“拿我名義約你,你出來么?”
“……”
“走吧,這家名廚做的味道尚可,你應該會喜歡。”
已經被騙到門口,路汐也不可能鬧著回去。
她跟著踏上臺階,卻想掙脫出容伽禮的手,而他面容沉靜地直視前方,沒有看她也沒有松開,一路走到院內早已經設好的典雅包廂。
離門只有短短幾米距離時,路汐以為他會松開了。
誰知容伽禮的步伐未停,比起她抿唇慌了,就顯得氣定神閑至極。
“容伽禮!”
路汐這一叫,他倒是聽從了什么指令似的停住,語調自然到兩人不曾發生過激烈爭吵:“請你來吃飯也要生氣?”
“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
路汐被問得啞口無言,忽然說:“手鏈我收下了。”
她懷著意圖想拿這個跟他商量,容伽禮卻始終不松手,倒是慈悲心腸地給她選擇:“你想跟我單獨吃飯,還是我們跟圣心一起?”
包廂的門裝飾得像古典屏風,隱隱約約透露著晃動的身影。
路汐視線定在上面一會兒,指尖傳來的滾燙溫度又在提醒著她,容伽禮有恃無恐地在等她選。
安靜半響。
路汐猜到他今晚不止是要吃頓飯這么簡單,輕了聲:“你不松手,我怎么跟你單獨吃飯?”
第 27 章
進另一間包廂時, 桌子已經擺了幾道精致的前菜和果盤,從很不起眼的頭頂垂絲吊燈灑下的暖光,到室內的恒溫,都是恰到好處到了讓路汐感到輕松。
她口味清淡卻偏甜, 而容伽禮挑的這家私房菜的名廚又恰好最擅長淮揚菜。
等落座時。
路汐完全挑不出刺來, 只能靜靜地看著桌中央的豆青釉墨彩抱月瓶。
故作心系在上面, 卻莫名的覺得眼熟。
她雖不懂鑒賞這一塊, 但是愣是認得出這抱月瓶是個贗品。
路汐下意識側過臉, 恰好和容伽禮的眼神對上。
腦海中難免浮現出某些回憶,比如之所以能認出是贗品,原因很簡單, 這個古董花瓶早在七年前, 容伽禮從國外拍賣回來的當晚, 因為兩人在書房做的時候太激烈,被她失手給打碎了。
連帶嬌嫩的花瓣灑了一地,木板顏色如同她身下的書桌相近,都濕漉漉地暈染成了水墨畫。
路汐思緒跟著心臟都亂了, 先不留痕跡地移開視線。
她忘了垂在膝上的手還被容伽禮握著不放,他的手指稍微往上移, 落到那白細的腕間, 就能清楚地察覺出她脈搏跳動得不對勁。
越安靜,越顯得她心跳震耳欲聾的厲害。
路汐甚至懷疑容伽禮離得近,能聽見, 于是想開口說點什么:“這家私房菜老板被坑了。”
“坑的是他,你緊張什么?”容伽禮很明顯也記起這花瓶事故。
故意要這樣問。
路汐微垂的眼換個物品盯, 假裝沒聽到。
容伽禮見將她說尷尬,又順其自然換個話題:“還為了赧淵氣我?”
提到這個, 路汐出了宜林島后也單方面冷靜了幾日負面情緒,心知肚明容伽禮當下是想好好說話了,倘若他動真格,局面只會跟那晚在浮山灣酒店一樣,甚至能更過度。
“赧淵年少時性格悶,把心底壓抑的激情都寫在了故事里,后來江微能用鏡頭讀懂他的故事。”
路汐答非所問的提起往事,頓了好幾秒才往下說:
“赧淵和江微才是最契合的靈魂伴侶,跟我從不是。”
容伽禮很了解路汐的性格,當她輕描淡寫一般,用平靜的語氣去訴說著某件事,看似越不經意的去提,實則內心就越是很認真對待。
路汐沒去看他,而是垂眼一直盯著他覆在她這里的那只線條完美右手。
無名指上的齒痕竟還在……
沒等她往細了想容伽禮為何不上藥,耳側聽到他落了一句過來:“你跟他確實不合適。”
路汐沒反駁這話。
“不合適就別動試一試念頭。”容伽禮淡聲提醒。
路汐沒將視線長時間停留在那道齒痕上,也沒應這話,怕往深了說又得扯到當年“移情別戀”的分手事上,就更糾纏不清了。
她口頭上不氣了,容伽禮也息怒,那晚發生的一切都粉飾太平過去。
路汐心想本該如此,便動了動手指:“我餓了。”
許是她默認與赧淵此生絕無可能,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總而言之容伽禮明顯被取悅似的,接下來的相處稱得上平易近人。
他將招牌菜都點了一遍,其中話梅醬鴨倒是蠻和路汐的胃口,入唇齒的話梅味濃郁,便多嘗了兩塊,見愛吃,容伽禮擔起了伺候人的活,長指慢條斯理地給她端茶又遞水:“菩南山有一位廚師的烹飪手法跟這家私房菜口味相近,我讓他到你身邊待一段時間?”
聽著是有商量余地的口吻,路汐還聽出他想安排人的意思,抿了口清茶說:“我工作性質,在泗城的別墅也住不久,身邊習慣只帶小助理。”
她出言很委婉拒絕。
畢竟連容伽禮的私人廚師都笑納了,這算什么?
何況路汐無時無刻謹記自己前女友的身份,能不越界的話,就不越。
好在容伽禮也懂什么叫適可而止。
氣氛逐漸歸于安靜,直到包廂門外有人敲門,路汐起先以為是容圣心,指尖握緊了下白瓷湯匙,抬眼卻看到一個身量很高的陌生男子,沒什么正經地斜倚著門框,看上去吊兒郎當的,“還挺巧啊容二公子?”
很少聽到旁人以家族的排名稱容伽禮。
路汐多打量了兩眼過去。
借著明亮的燈光,她第一感覺就是這人相貌生的妖孽,留著半長不短的黑發束在腦后,落了兩縷垂在臉的輪廓,襯得五官就跟最艷麗的濃墨色彩勾描出來似的,氣質也很特別,有些蠱惑人心,好似做什么都沒什么違和感。
很明顯他是不請自入,還問起容伽禮:“聽廚子說五小姐在這吃飯,怎么沒見她?”
“商公子準備好了舍命見她么?”容伽禮語調漫不經心。
商酌這一身比氣質要正經的深灰色商務西裝擺明了是來此地應酬貴客的,如今卻丟下貴客,往這里跑,行事跟沒個定數似的,不過熟悉他的人也早已對此免疫。
他嘆氣說:“容二,一別多日你還是喜歡頂著你這張臉,說這種寒心的話。”
路汐聽到商這個姓,很快反應過來這位就是前陣子給容圣心競標項目下過套的。
而下秒,商酌的視線就落到了她這個局外人身上。
那慵懶的眼角輕輕挑著,“看來是廚子眼神不好,把這位大美人認成五小姐了……瞧著眼熟。”他對美人的臉向來是過目不忘,轉瞬就把路汐的身份認個徹底。
“路小姐?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真人,我跟五小姐都是你忠實影迷。”
此人三句不離容圣心,非得纏得緊。
路汐心知所謂的影迷,不過就是客套話,也沒當真。
她回以個安靜的微笑,而商酌也識趣,沒繼續待在這打擾了兩人的獨處空間。
等他游刃有余地退出包廂。
后腳就有保鏢進來低聲匯報,稱是五小姐先行一步回菩南山了。
感覺像是在避商酌,路汐下意識地看向容伽禮。
容伽禮面色平靜,這種情況似乎不是第一次,面對她欲言又止的眼神,淡聲問:“盯著我看做什么?”
路汐聲音很輕:“我看你手邊的玫瑰花酥。”
容伽禮長指將精致碗碟上的花酥端到她面前,忽而說:“圣心是你的影迷。”
容圣心今晚怕也沒想到前后會被兩個男人賣得沒有小秘密可藏。
“她不是追星俞池——”路汐話訝異地說出口,又很快止住,腦海中浮現出曾經她為了租借海島卻等不到容伽禮回音,是容圣心主動熱情地幫她組局,還有隔三差五的早晚安問候,以及微博澄清緋聞種種事情。倘若換個粉絲追星的角度去看,確實是像極了死忠粉。
停了許久,路汐還是感到很意外,表情也沒收住。
容伽禮緩緩道來:“我不知她是何時迷戀上你的作品,不過她隔三差五就會熬通宵看一遍。”
他這七年,對缺失的關于宜林島兩年記憶沒恢復之前,有過很長時間未接觸任何電子產品,自然是不知容圣心熬夜追的是哪位演員飾演的影視作品。
倒是猜到,莫約從路汐出道演的第一部戲就開始追。
路汐難得臉皮薄,也忘了想容伽禮身為兄長,和容圣心朝夕相處下知道很正常。
商酌又是怎么知道的?
這頓飯下來,她的這顆心都被容圣心是自己影迷的事占據了,更是忘記去認真思考和容伽禮如今的相處,等離開此地后,又換成坐容伽禮的那輛低調些的勞斯萊斯回去。
臨近熟悉的那棟白色別墅,路汐透過墨色玻璃窗盯著兩人倒映在上面的模糊身影,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她藏著點心思,下車后就想獨自退場。
卻不料容伽禮道高一尺,將她垂在身側的手牽起,邁著理所應當的步伐往門口走。
倘若有不知內情的人撞見這幕,還以為他才是住在這里的主人。
不尷不尬地走了段路,路汐隱晦地提醒:“容總喝茶嗎?我家沒有備茶水……”
“不喝,我喝露水,路小姐有心想待好客的話,可以起早點去接。”容伽禮是會懟她的,每個字都顯得陰陽怪氣,他站定,恰好是在別墅的一盞壁燈下,修長身影被襯得像是清冷冷的一彎殘月,手指捏了捏她手心:“開門。”
…
…
路汐的別墅跟他菩南山上的比起來小的可憐。
她平時一個人住慣了還好,除了陳風意和助理會上門外,幾乎沒有客人來過。
容伽禮抬腿跨了進來才松的手,許是覺得新鮮,每經過一處時就會停留看會,見他這樣,路汐同時在慶幸自己沒將留在宜林島民宿的小白蘿卜頭帶回來。
她家藍色元素過多,沙發雖不是,但是遮光窗簾是像海灘的顏色。
路汐想不留痕跡地把水晶燈關了,只留幽暗的落地燈照明,誰知一動作,站在茶幾旁邊打量她那堆劇本的容伽禮抬眸,很直接盯著她。
路汐呼吸輕,指尖從墻壁慢慢滑落下來,搬出了個借口:“省點電。”
話音還沒落,就想咬舌。
這個借口顯得她很蠢。
偏暗的光線瞬間籠罩著簡潔客廳,連帶容伽禮視線內的血紅色都褪去不少,他倒是一句廢話沒說:“你手很涼,先去泡個熱水澡。”
路汐涼絲絲的指尖觸碰到自己手心,夜晚外出的緣故,體溫一直升不上去。
她審時度勢之下,比起尬在這里招待他,不如選擇聽他的。
省點電的借口已出,路汐只能繼續佯裝下去,摸著黑往純木樓梯快走上去。
就這么把容伽禮不管不顧地扔在客廳了,關起浴室的門后,她很認真的將浴缸注滿水,解了這身衣裙進去,又擠點兒沐浴露,從手指尖開始一點點地細細搓洗。
洗到最后,路汐從頭到腳全都是奶香的白色泡泡,襯得她臉蛋小,還有點兒霎那的恍惚。
她在浮山灣酒店那晚每個字都是真的,是真恨容伽禮整整漫長的七年不見蹤影,恨他,只能讓她懷著不得安生的愧疚一直苦尋到只能從新聞報紙上拼命地去找他的蛛絲馬跡。
意外重逢后。
她知道容伽禮還安然無恙地在這個世界上,甚至偶爾能看到他,就已經覺得是命運給予的眷顧了。
路汐濕漉漉的睫毛垂下,盯著指尖的泡沫。
她該清楚和之間容伽禮的關系最好是止步于前任二字,像之前那般藏著心思,別去過度觸碰到他的私人領域才是,而不是一再地打破各自安好的粉飾局面。
何況他是容家身居高位的掌權人,那個權力圈里神秘且最招人眼的存在,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不該重蹈覆轍去跟她這種狠心拋棄過他的女人牽扯不清的。
良久。
路汐將泡沫捏碎,暗暗告誡自己。
*
四十分鐘后。
路汐調整好情緒才從浴缸爬出來,拿浴巾擦拭完水滴后,又去找一件保守的睡裙穿上。
她沒下樓,而是往臥室走,將門鎖上睡覺。
落地窗的藍色紗簾垂在地板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外頭的樹影被月光照得搖晃。
路汐失神似的盯著一會兒,剛合上睫毛,又聽到樓下有動靜。
夜深下,越是想忽略就越明顯。
路汐裹著胸前的被子猛地坐起身,眼眸茫然,心想容伽禮不會是在拆她的家吧?
這個念頭一起,辛苦醞釀起的睡意也全無了。
她趕忙下樓,客廳的燈大亮,而容伽禮這個疑是拆家的罪魁禍首,就端坐在沙發上,光潔的地板堆滿了一大箱一大箱的首飾衣物品,粗略一掃,方才聽到的動靜應該都來自這些。
路汐先是松口氣,不是在拆她別墅,很快又反應過來這些都是給她的。
七年的分別,容伽禮不知何時有了喜歡裝扮她的癖好,送珠寶手鏈是遠遠不夠,路汐回過神來,說:“我一年到頭大半時間都是進組拍戲,穿不了這么多。”
容伽禮看著路汐漆黑的瞳孔在顫動,似藏著情緒,語調很平靜地反問:“多么?”
路汐抿了唇,一件都覺得多,就何況是數十箱了。
她樓上那原本還算寬敞的衣帽間,怕是更塞不下的。
容伽禮在某些時候是非常強勢,容不得她一點拒絕余地:“這只是十分之一,每個月會有秘書送當季新款上門,路汐,你可以拒絕。”
路汐心想說得倒是好聽,拒絕之后,怕就是換了一種方式讓她點頭收下了。
也沒這么好態度。
沉默了片刻,路汐不吭聲,算妥協的意思。
容伽禮慢條斯理地解開襯衣袖扣,順勢禮貌地問她:“我可以洗澡了么?”
沒讓他不能洗。
路汐艱辛調整好的正常情緒,猛地一下,被容伽禮輕而易舉擊潰。
容伽禮上樓來時,抬起手臂很自然地摟過她肩膀也一起:“很晚了,明天會有人來整理。”
路汐沒忍住瞪了他眼。
也沒忍住,語氣略輕問:“你知道給我備這些衣服,你自己的呢?”
她這里可沒有容伽禮能穿的,轉念想,要是能拿出一件男士衣物……他會怎樣?
很快路汐求生欲極強地打消了這個危險的思緒繼續發散下去。
不管容伽禮會怎樣,到最后都會變成她自討苦吃。
容伽禮推進她前幾分鐘時還鎖著的主臥門,側過臉看過來,“樓下。”
路汐還站在門口,繼而眼睜睜地看著容伽禮把這里真當了他的私人領域,將襯衫脫了下來,被外面窗簾外搖晃進來的月光襯著,隨著動作,背肌的線條緊實而性感,一直朝下延伸到西裝褲的陰影位置。
隨著皮帶解開,陰影輪廓很深,若隱若現地暗含著驚人的力量感。
路汐條件反射地背過身,開了口,丟下一句:“我去給你拿。”
她步聲極快,重新地下了樓去翻那數十個箱子內有沒有容伽禮的衣物,誰知彎腰翻了半天,一轉身,卻在單人沙發上看到一套嶄新干凈的西裝和睡袍早就擱在那邊。
路汐怔了下,慢半拍地走過去。
還看到有份密封的文件也靜靜地擱在上面,視線很輕落在右下角的一行文字上,是用鋼筆墨跡清楚地寫著近一個月的日期——
這是容伽禮絕對機密的私人行程表。
“你不見我……”
“……我根本找不到你啊,你在哪?你是生是死,我都沒有資格知道。”
“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從頭徹尾再狠點拋棄你……我情愿睡浴缸,睡沙發,也不愿意到處留下自己痕跡……”
那晚口不擇言的話,猶如在耳重新地響了一遍。
路汐眼眸帶顫地盯著密封的文件很久,無聲而清楚地提醒著她。
從一開始滿目琳瑯的衣物首飾品到這個,都是容伽禮對她含恨控訴的回應。
*
窗外的夜色越發濃黑,路汐捧著衣物回到樓上時,仿佛什么都沒發生,將睡袍擱在浴室門旁的邊柜上,隨即就到床上重新躺下來了。
水聲戛然而止,里面洗完了。
又過一陣,容伽禮借用了她的浴巾把水滴擦干,沒有穿那睡袍,探身關掉照明的床頭燈后,也緊跟著掀開了她的被角。
剎那間的熟悉氣息,讓將臉貼著枕頭裝睡的路汐有種回到七年前的錯覺。
容伽禮喜歡把她當人形抱枕,偶爾午夜夢回醒來,會輕松剝落她的睡裙,讓她伏在床上,然后低頭惡劣地去咬她那沒丁點瑕疵的潔白蝴蝶骨,就跟帶著男人天生的征服欲去故意標記下屬于他味道似的。
在黑暗中,路汐的腳露在被子外面,有點絲絲涼意。
她下意識彎起膝,很快容伽禮就把她抱進了懷里,他的眼神克制著沒有往她保守的睡裙下探,又好似肆無忌憚的很。
彼此連呼吸都有些輕。
路汐甚至只要隨便一動,就觸碰到他的胸膛,也不敢亂動了。
……
被容伽禮的體溫籠著,路汐的繃緊神經不知怎么卻得到放松,迷糊間竟睡了過去。
她做了個夢。
夢到了那個貨真價實的豆青釉墨彩抱月瓶,就擺在冷色調的二樓書房里。
寬大的書桌連帶喝剩下的半杯水都在搖晃,就在容伽禮想換個姿勢,突然間路汐的手脫力地從他線條完美的肩背滑了下來,無意中打在了這古董瓶上。
一聲重響!
路汐被驚得瞬間就緊了身體,呼吸聲也急促。
容伽禮因為她停了瞬,緊接著將移了位的書桌弄得直震,等爽完了,他將她抱到沙發上躺,高挺的鼻梁貼著她白細的后頸,低聲教導,嗓音入耳格外的低啞:“下次別突然這么緊。”
路汐的心卻牽掛在古董瓶上,黑發凌亂垂肩,望著他的眼神透著無措茫然。
像是在說。
怎么辦?
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把你要送給家中長輩做壽禮的古董摔碎了。
容伽禮看了半分鐘,去親她那雙眼:“沒關系,在我這,你永遠不需要道歉。”
第 28 章
路汐這一夜睡得很踏實, 隱約能感覺整晚都蜷縮在容伽禮的懷里,直到窗外有斑駁日光灑落在床頭,她壓在枕頭上的腦袋換了個方向,無意中被光晃到眼睛后, 一下子就驚醒過來了。
分走她一半床的男人已經不見, 沒察覺是什么時候起床的, 別墅安安靜靜緣故, 樓下倒是傳來細微動靜。
路汐伸手拿手機看時間, 發現已經睡足了十幾個小時,便不再眷念溫暖的被窩。
她起身先簡單洗漱了一下,隨即趿著拖鞋出去往樓梯走, 剛現身, 抬眼時看到了陳風意面無表情地半蹲在地上, 正在細數客廳那一堆大箱子。
想假裝沒睡夠已經來不及,陳風意聽到動靜就循著細碎步聲看過來了。
路汐身上裹著一件真絲睡袍,將腰帶系得很緊,顯得身段很單薄, 暴露的地方不多,一小片的鎖骨肌膚都是干干凈凈的, 臉被涼水浸洗過也毫無倦意, 倒是跟平時看起來無異樣。
只是這堆價值不菲的高奢品,瞞不了陳風意的法眼:“哪個追求者出手這么闊綽,連送衣服首飾都是一箱箱的?”
他的出現讓路汐始料未及地怔了下。
回過神后, 心知陳風意和容伽禮應該是完美錯過,沒在這棟別墅內迎面碰上。
否則他要詢問的就不是這個了, 安靜半響,路汐輕聲道:“就普普通通關系的一個朋友。”
原以為陳風意會追根究底下去, 誰知他若無其事般的點評了句:“你那普普通通關系的朋友品味不錯,正好省得我費心思去找時尚圈的人脈給你搭配上真人秀穿的衣服。”
路汐把滿腹都醞釀好的完美說辭硬是憋了回去,視線也隨之移到窗簾上幾秒說:“那勞煩你費心幫我把這藍色窗簾,還有書房沙發,一些里外有藍色元素的物品都換了吧。”
“怎么?”陳風意聽得云里霧里,犀利地調侃:“藍色得罪你了?現在有這些高奢,就配不上出現在這別墅了?”
路汐去茶幾倒杯水喝,表情控制的很好,微微笑說:“畢竟我是個性格善變的女人。”
陳風意心想你在生活上愛怎么翻天覆地的善變都無所謂,可別在事業上給他善變。
一晃過去,很快路汐簽下的那檔真人秀綜藝《追星星的你》也到了正式錄制時間。
隨著節目組的微博官宣了七位明星嘉賓,而不僅有祁醒這座影帝,還是路汐的首秀綜藝,這熱度簡直是未播先火的程度,網上關注度非常高。
拿出拍戲的敬業精神,路汐認真地做了旅游功課,以及還把接下來要朝夕相處的嘉賓們資料都了解一遍,用陳風意提醒的話直白來說。
明星參加個同臺的典禮都有一堆充滿話題的禁忌,這節目是邊錄制邊播,沒有劇本,咱不走黑紅霸榜路線,只要在這空出的一個月左右的檔期里,按部就班地完成資源置換的任務就行。
出發前一晚,路汐的行李就被公司的造型團隊收拾妥當。
聽從節目組要求,錄制期間她不能帶經紀團隊,以至于陳風意只能陪她飛往意大利,到地點后,在獨自回程。
從別墅出發的鏡頭已經拍完,上飛機后,暫時可以休息。
路汐沒睡,最近她一直在研讀喬導的劇本,而旁邊出行送個人都得一身考究大牌西裝的陳風意倒是眼罩一蓋,先睡了會回籠覺。
再次醒來時,想問路汐要不要喝水,轉頭看她沒再讀劇本,倒是盯著密封的行程表。
微弱的暖光覆蓋于文件上,連帶路汐指尖也被照得透白,放空思緒似的輕輕摩挲著。
陳風意坐起來,低咳了聲:“你知道謝氏家族吧?”
路汐循聲看過來,眨了眨睫毛:“嗯?”
陳風意說:“謝氏家族現在新任掌權人叫謝忱岸,我哥在飯桌上說過一兩件關于他的事跡,據說這位是出了名不愛憐香惜玉,有女明星敢來跟他沾點兒緋聞的話,直接就地封殺……以前有個很火的年輕影后在飛機上故意想玩偶遇那套,人還沒下飛機就享受了一把地獄級別封殺待遇。”
他借著這個,順勢地暗示路汐:“懂什么意思吧?這種久居高位的人心思都不好猜,那影后雖然還沒機會做什么勾引的舉動,但是敢窺探出謝忱岸的行程,對他也是一種冒犯。”
從只言片語中,路汐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陳風意在隱晦地提醒她。
她指尖壓著這份密封的行程表,彎起了一雙眼睛笑道:“我確實𝔀.𝓵是在窺探一個人的行蹤。”
只是她用的方式很蠢。
除了心甘情愿地當寧舒羽女伴,陪同他出席宴會時能從里聽到一些頂級豪門圈的秘聞外,只能蠢到從報紙新聞上找,結果顯而易見,七年間她都了解不到半點兒關于容氏家族的消息。
陳風意看她還坦誠認下了,頓時氣氛迎來了一片沉默而尷尬的空白。
“但是這份行程表是他主動給我的。”路汐很快就讓他把操碎了心的話咽回了肚子里,未了,又輕聲補充了一句:“我不會拆。”
她不會真去窺探容伽禮的行程,是想隨身帶著錄制綜藝。
所求的。
不過是一份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何處的執念。
*
等飛機抵達目的地,已經是夜晚時分。
七位明星嘉賓所在的城市出發點不同,所以聚集地點先訂在了酒店,路汐獨自拉著行李箱剛到,就看到祁醒先在大堂了,一身黑短袖牛仔褲的打扮,右手指漫不經心地搭在行李箱的拉桿上,那張老天爺都偏愛的臉從始至終都冷漠著。
完全懶得搭理攝影師的友善提醒。
被念煩悶了,都能清晰看到他微皺著眉頭。
路汐剛推著很重的行李箱進來,恰好他也側目看了過來,因為簡辛夷的緣故,兩人算有點兒熟,說話就不用假模假樣地,這時直截明了地說:“節目組經費有限,七人五間房,公平起見抽簽分配睡哪間。”
兩人來得早,倘若先選了單人間也不妥。
而其他嘉賓什么時候到沒個定數,顯然祁醒嫌一身飛機味,待在大廳供人觀摩的耐心快到極限。
路汐點點頭,隨即抽到了雙人間。
這也意味著要和另一位素未謀面的女嘉賓同住。
她和祁醒都是屬于那種常年把橫店當家,對住宿的環境倒是沒什么挑剔的,只要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可以,各自拿著雙人間的房卡便走向了電梯。
進去后。
祁醒這時候倒是不用攝影師提醒,多說幾句:“我是被簡辛夷一哭二鬧逼著來旅游的,你也是?”
這要剪輯到網上去,身為漫星資本的當家總裁簡辛夷,怕是體面得丟盡。
路汐將臉稍避開鏡頭,免得露出尷尬:“我不是。”
祁醒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真沒被資本裹挾???
路汐慢吞吞地說:“陳風意不會哭鬧。”
“也是。”祁醒說了個無傷大雅的冷幽默:“他只會開跑車當街追殺人——”
路汐沒想到短短幾秒鐘,簡辛夷和陳風意的風評皆受到了傷害。
恰在此時,電梯門也緩緩開了。
“我先回房。”路汐微微一笑,沒跟祁醒繼續久聊下去,怕自家經紀人和多年牌友的名節不保。
雙人間位于走廊倒數第二,很快她就刷卡入內。
攝影師沒有逐步跟進來,里面早就被節目組細心布置過,除了浴室外,邊邊角角都裝了全景攝像頭,路汐將行李箱輕擱在墻角,選了張靠陽臺的單人床,見時間還早,便先翻出一套干凈的睡袍,去浴室洗個澡解乏。
等她洗完已經是四十分鐘之后。
外面天色徹底的黑下來,路汐披散著用熱風吹得蓬松的長發,走到陽臺前,手腕輕搭在鐵藝的欄桿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異國他鄉的陌生街景。
直到擱在床頭的手機響了幾聲。
她被陳風意提醒過,錄制時不要習慣開靜音模式,以免錯過節目組的消息。
路汐轉身去看。
點開后,確是節目組發來的微信通知,說是七位嘉賓已到齊,今晚會有聚餐活動。
到齊了?
路汐指尖懸在手機的屏幕片刻,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另一張整潔的單人床,略有疑惑,又見聚餐的地點和時間都安排的很緊湊,便也沒多細想。
出酒店時,外面溫度很涼,好在節目組在這方面是給足了打出租車的經費。
路汐側臉望著街邊漸次亮起的燈光,沒什么錄制綜藝節目的經驗,攝影師將鏡頭掃過來時,她飄遠的思緒便被打斷一次,那雙眼先笑再說。
直到笑了十來次,攝影師都忍不住跟著笑。
等出租車彎彎繞繞地抵達了目的地,路汐爽快付錢下車,抬頭看到眼前這座金碧輝煌猶如宮殿的建筑物,下意識地輕聲嘆道:“節目組好有錢……”
跟她想象中的旅游綜藝不一樣,連訂的聚餐地點都是五星級以上的。
攝影師好像也沒想到:“以前不這樣。”
夜風吹來緣故,路汐沒聽清,見快遲到便沒有傻站著,踩著細高跟往大門走進去。
誰知五分鐘之后,前臺的客服小姐卻禮貌告知:“很抱歉,我們這的餐位都是要預訂的,沒有您說的《追星星的你》劇組預訂的信息。”
路汐怔了怔。
在鏡頭近距離特寫下,她白凈側臉很快恢復冷靜,先是輕聲道謝,隨即走到提供給客人休息的沙發區域那邊,拿出手機重新核對一遍節目組的消息。
確定無誤。
是這家。
就在跟隨身后的攝影師也感到困惑,怎么就沒有訂餐位時。
祁醒的電話打了過來。
路汐按下接聽:“喂?”
“我們六位嘉賓已經到齊了,就差你了。”祁醒一向不愛說廢話,將位于的法式餐廳地址同時發到了她微信上,又轉述著現場另一位女嘉賓的話:“顧詩箋剛下飛機就趕來吃這頓飯,急著拍完互相介紹的素材要回去補覺,問你十五分鐘內能不能到?”
路汐垂眸,看到微信上的地址。
與她身處的這家酒店餐廳的名一字之差,卻是南轅北轍的方向。
十五分鐘。
絕對不可能趕過去。
半響后,她將節目組的通知截圖發給祁醒。
沒費口舌解釋,聰明人一看便知怎么回事,祁醒沉默幾秒道:“恭喜你,今晚可以不用錄制了。”
聽著口吻,倒是還很是羨慕。
路汐輕聲說:“幫我解釋下。”
祁醒:“嗯。”
等掛了電話。
恰好攝影師也給導演打了通電話詢問情況,走過來解釋道:“是發通知的小助理打錯了餐廳地址……”
路汐是沒有錄制綜藝節目的經驗,心思卻剔透無比,否則也不可能和簡辛夷成為多年的牌友,她笑了笑,只問了句:“抽到跟我同住的是哪位嘉賓?”
攝影師幫她詢問,沒會兒握著手機說:“宿嫣,珠寶設計師。”
不是顧詩箋?
如果是同咖位的顧詩箋,路汐尚且能聯想到的是當初對方故意撞衫為難借校園網劇飛升的鄔清妍,她卻借出禮服,可能是因此將人得罪了被惡意戲弄。
但是路汐來錄制前,也看過這位宿嫣設計師的資料,從未見過,也不可能有得罪的地方?
在她還在苦思時。
攝影師已經把無緣無故搞錯地址的這事歸于烏龍事件,問:“要回酒店嗎?”
路汐被忽然打斷思路,話到唇齒間卻停了下,抬眼看到電梯那邊有一群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出現,為首的那位生得了一副天生的美人骨相,偏全身氣度又清貴矜冷至極,隔著遠,都能感覺到凌然不可侵犯的風采襲來。
是陳風意口中那位:
有女明星敢窺探到他行程,借機制造偶遇,就會被地獄級別就地封殺的——謝氏新任掌權人。
而她能一眼認出,只因這七年經常收集新聞報紙。
謝忱岸則是隔三差五就上國際財經新聞報紙的貴客。
畢竟白天還親耳聽了他那些封殺女明星的秘聞,路汐怔了幾秒,下意識地去移開視線,以免遭受平白誤會,誰知下一刻,對方跟容伽禮不相上下,對旁觀者的微妙視線很敏銳,隔十幾步遠的距離精準打量而來。
“——”
氣氛靜了瞬。
是在場所有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們都默契地停下腳步。
路汐唇抿了抿,被這些目光落了滿身,一時間竟不知道做出點什么反應好。
她還在想。
這位不至于被女明星無意間偶遇到,就統統一視同仁給封殺吧?
但是位高權重者,要不講道理起來。
也不是不可能。
很快路汐漆黑的眼眸震驚了瞬,發現謝忱岸側過頭低聲與旁邊的人說了些什么后,步伐從容地朝自己走過來了。
“路小姐?”
路汐受不起謝忱岸屈尊降貴地主動來搭訕,又不能裝不認識他這張臉:“謝總。”
謝忱岸遠沒有秘聞那般兇神惡煞,從善如流地問:“聽說容二把私人行程給了你,你來此地尋他?”
路汐再次怔了下,沒想到她手上有容伽禮私人行程表這事,謝忱岸竟然知道,還未開口解釋,而很快對方又淡定說:“如果不是……”
他本意是想說早就聽賀南枝在家中念了幾次,想約她出來聚一次。
如果今晚不是來這里專門找容伽禮,家中愛妻恰好也在這里度假,他可以為兩人安排見面。
誰知路汐想岔了:“如果不是要找容伽禮……你是準備就地封殺我嗎?”
她問這話。
怪有心理壓力的。
也很快意識到有點不妥,及時補救了一句,語氣堅定:“我是找他。”
第 29 章
路汐指名道姓要找容伽禮——
話音落下, 覺得更加不妥了。
這相當于是親口承認了她有容伽禮對外界嚴格保密的私人行程。
“我封殺你做什么?”謝忱岸見把人問得原地尷尬,素來淡漠無溫的墨玉眼難得浮現極淡笑意:“既是找容二,我送你過去。”
謝忱岸這么熱心腸。
讓路汐一時分不清是陳風意他哥哥造謠,還是他聽風就是雨。
看來茶余飯后的八卦, 不能盡信。
她出言要婉拒, 然而謝忱岸不僅認出她女明星的身份, 還知道她名字:“路汐?”
路汐雖想不通為何謝忱岸會日理萬機中抽空送她去見人, 但是話已說出口, 而謝忱岸更是直接從圍觀的那群西裝革履的精英們里,召了個過來。
很快一名秘書打扮的心領神會過來,沒八卦著打量路汐, 卻對她恭敬地說:“您放心跟謝總走, 身邊的人我會安頓好。”
身邊的人, 指的自然是撞見這種場合,非常有眼色關閉錄制的攝影師。
路汐考慮半秒,點了點頭。
她靜若止息地跟著謝忱岸走進電梯,要去的樓層是十三樓, 數秒的時間不算漫長,她看著看著, 眼眸有些走神。
直到謝忱岸忽然出聲:“你沒有容二聯系方式?”
路汐下意識說:“有。”是現在有。
“前幾年他拒絕接觸任何電子產品, 誰也輕易聯系不上,給他發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偶爾也只是回兩三個字。”平時行事毫無慈悲之心的謝忱岸, 卻難得替容伽禮提起這些,語調極淡漠地點出結論:“可能是之前為愛留下來的后遺癥。”
最后的一句話, 直接戳中了路汐的內心,連帶垂在身側的指尖也掩飾不住地顫意。
她像個膽小鬼, 不敢去揣測謝忱岸暗示性的話。
電梯的門終于開了。
謝忱岸沒再多言,不緊不慢地引著她來到了一間牌上刻著貴賓休息室的房間,鋪著繁復花紋的地毯很厚軟,走在上面消盡了步聲,他讓路汐在沙發小坐片刻。
隨后,路汐看到謝忱岸身影站在門外跟另一位秘書簡潔交代了兩句后,便沒有再停留。
室內變得安靜。
身處于陌生至極的環境,路汐坐著不動,也不好亂逛。
“路小姐。”門外的秘書沒會兒重新出現,給她端了精致的茶點。
又問:“您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吃的嗎?”
路汐一時糊涂拿容伽禮當擋箭牌,被謝忱岸順勢扣在了這里,沒真的想見那人,就別提讓秘書大費周章的去給她準備吃的,定了定神說:“我不餓……請問容伽禮是在忙嗎?”
秘書自行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容總還有半小時結束商業會議。”
沒等路汐慌稱自己在忙。
秘書又貼心地給她拿了條手工羊毛毯子,說是可以安心地小歇一下,會掛上閑人勿擾的牌子。
路汐只好接過,輕聲道了句謝。
門再次掩上,無外人在場,她繃緊的背脊稍微放松貼在舒適柔軟地沙發上,只是這口氣都沒喘息多久,貴賓室的那扇門被輕推了進來。
路汐以為是容伽禮,抬眼望去才發現是一位面容冷峻的陌生男子。
幾秒間,對方朝她友善笑了笑,又走了。
路汐慢半拍地眨了下睫毛,不懂這是何意。
便歸于是走錯了地方。
又過去三五分鐘的。
貴賓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來的是一位穿著深灰色西裝男子,修長的手閑閑插在褲袋站著沒進來,打量她片刻,也笑了下。
同個巧合不可能短時間內接連出現,路汐甚至都懷疑門口掛的牌子是不是搞錯了。
……不是閑人勿擾。
是閑人請進?
正當她困惑不已,又來了一位神出鬼沒的男子。
瞧著身穿矜貴無比的高定西裝,領帶別著珠寶胸針,身份應該不低,而這間室內,也不知怎么招對方好奇,對她淡淡頜首,算是隨意地打了個面照后,便走了。
明明沒有中央空調吹來的暖風,路汐卻覺得臉頰開始發燙,端起茶幾的水杯壓驚,垂眼小口抿了一下又一下,沒緣由地給這些人找個理由,可能真是門外牌子掛錯了。
二十分鐘內。
路汐喝了兩杯茶水,吃了一塊甜點,又拿出手機漫無目的刪了些未讀的垃圾短信。
這些只是用來偽裝自己有點事做,不至于尷尬地過度關注門口又出現了誰。
而容伽禮始終沒露面。
路汐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逐漸心急,直到那干脆沒被虛掩,堂而皇之敞開的貴賓休息室門又出現了一位,這次是穿著黛綠色套裙的美艷女人。
她沒有像之前那幾位男士一樣,止步于門口打照面。
倒是姿態很優雅地走進來打量,先自我介紹:“我叫譚百潼。”
有寧舒羽的功勞,路汐早就將豪門秘聞記得滾瓜爛熟,譚家是港圈那邊的,與泗城的蕭家長子蕭旌陌于前三年聯姻結婚,她也曾在報紙上看過譚百潼的財經采訪。
見報紙上的豪門名人出現在眼前,路汐訝然兩秒,放下水杯,與她握手打招呼:“你好譚小姐。”
“你手真軟。”譚百潼由衷地夸贊了句,又說:“我女兒特別喜歡你。”
她也是聽人說謝忱岸把容伽禮的初戀情人扣在了這里,才過來看看真人,見到了也說上話了,便心滿意足地準備離開,可不想讓容伽禮抓個正著。
路汐指尖殘留的溫度都沒散去,這又走了一個。
看著譚百潼美艷高挑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視線內,她唯恐又繼續來人,只能硬著頭皮給容伽禮撥了個電話過去。
響了沒幾秒。
容伽禮接聽,嗓音低而清晰:“剛結束會議,進電梯了。”
路汐想說不是催促他快來的意思,又聽到都進電梯了。
只好輕聲解釋:“我在意大利錄制綜藝節目。”
容伽禮:“嗯。”他不意外,手上也有路汐的明星行程表。
而電話里,路汐又說:“我不知道你在這家酒店。”
容伽禮似乎沉默了秒,背景音傳來了輕微腳步聲,應是身邊的人知道他要去會佳人就先行告退。
路汐意識到她好像說了容伽禮不愛聽的話。
抿了抿唇,緊跟著又說:“劇組給我的旅游經費有限,我能不能蹭你一頓晚餐?”
容伽禮還是沉默。
路汐心想就不該話里暗示她沒拆那份密封行程表的,無措地張了張唇,說什么似乎都已經補救晚了,在這靜默的半分鐘里,正想怎么掛電話時。
容伽禮只說了兩個字:“抬頭。”
路汐不禁抬起腦袋,恰好看到站在門外一身黑色緞面西裝的容伽禮,走廊頭頂明晃晃的燈光像是薄雪,灑在他面容上,立體的五官輪廓都被描著細細的淺光。
心臟跳得很快,卻又因為他的出現,莫名地放松下來。
“不過來?”
容伽禮的嗓音和手機傳來的重疊,甚至有些朦朧。
路汐重新醞釀情緒,輕輕地掀開膝上的羊毛毯,往他那兒走。
經過門時,又下意識地,歪著腦袋認真去看掛在上面的牌子。
容伽禮淡聲說:“這牌子入你眼了。”
路汐是在看有沒有閑人勿擾這四個字,見容伽禮這般毫無情緒起伏的問法,潛臺詞仿佛是在問她,這牌子比我入你眼?
頓了片刻,選擇轉移話題:“是謝忱岸把我帶上來的。”
容伽禮帶她走向電梯,并肩離得近,不時碰到她垂在身側的白皙手背:“他難得有這個閑心。”
路汐忽略皮膚不小心蹭到的溫度,笑著邁遠了半步:“我也是道聽途說他愛封殺女明星,一時口不擇言把你搬出來救急了。”
容伽禮側目鎖著她:“原來你怕被封殺?”
“誰不怕?”路汐真誠地吐露心思:“畢竟我很熱愛這份演藝事業。”
她態度坦蕩地讓容伽禮沒有繼續挑字眼。從電梯出來,轉而先去總統套房,門內奢華明亮卻沒有隨行秘書等人的身影,路汐環顧四周,咽下了一絲好奇,以為是在這里用晚餐。
誰知容伽禮言簡意賅說:“我換身衣服。”
路汐怔了怔:“出去吃?”
容伽禮:“你想哪里?”
路汐心思通透地察覺這家酒店今晚入住的大佬應該不少,出去很容易撞上,轉念想留在此地,萬一有像謝忱岸那種和容伽禮相熟的過來做客,撞上且不是更尷尬。
她很快改口,唇齒微啟:“出去吧。”
容伽禮定定看了她身上幾秒,才說:“行李在衣帽間,幫我挑一套衣服。”
路汐怕他改變主意不出門用餐,趕忙地點了點腦袋。
容伽禮這種身份的人,出差的行李衣物自然是不少,都早已被秘書整齊歸類好。
路汐轉身閃進衣帽間就能一覽無遺,只是她垂眼挑選的時候,隱隱約約發現有好幾套,和之前送給她的高定衣裙顏色款式很相近,像是出自相同的設計師風格。
路汐指尖在光滑的布料停頓許久,半響后,從里挑了套與她這身風格不一樣的出來。
她刻意避開,敷衍地將衣物放在極寬敞的沙發上。
人也是走到玄關處等,順勢點開手機。
簡辛夷前一分鐘發來的微信消息。
不知簡辛夷是如何說服祁醒動手拍下的今晚嘉賓聚餐照。
畫面中,除了她外都到齊了,長桌上擺滿了檸檬香煎牛排,西餐小吃和各式美味的海鮮扇貝,以及氛圍感很足的玫瑰蠟燭紅酒。
六人里面,顧詩箋坐在祁醒座位的斜對面,正側過臉跟身邊一位清麗窈窕的女人說笑。
是宿嫣。
路汐細細看完,很快簡辛夷又發了條消息過來:“上回你借禮服給鄔清妍這事,我知道了……顧詩箋此人愛營銷清純無害小白花形象,私下氣性卻大,她旁邊那位叫宿嫣,別看是個混國際時尚圈的設計師,有資本保駕護航的,錄制節目時能避則避,避不了——”
見話斷在這,沒往下說。
路汐指尖編輯了一個字過去:“嗯?”
簡辛夷:“那我也沒辦法。”
路汐真是多謝她友情提醒。
今晚的烏龍事件往細了琢磨,無論是誰幕后主使的,很顯然簡辛夷遠程發來這張照片的用意,是在提醒地點她——
顧詩箋與她同住一間房的宿嫣關系親密。
極可能會在節目里抱團。
路汐將手機按滅,眼眸平靜地看著壁燈的光波。
*
*
盯著光波久了就有點眼暈,等容伽禮洗完澡現身,已經近在咫尺了,路汐輕輕眨動睫毛,視線是朦朧不清的,竟覺得給他挑選的這身灰色休閑西裝,瞧著像是淺金色。
像她裙擺的顏色。
兩人往走廊走,路汐二三秒鐘內又端詳了他好幾眼。
等容伽禮再次望過來時。
她輕柔的語氣很篤定說:“你沒穿我挑的。”
容伽禮這身絲絨質感的西裝透著淺金色彩,將他這副天生的好皮囊也襯得極奢貴,竟然笑了笑,直切重點:“原來我穿什么都要經過路小姐批準?”
“我是什么人,哪敢批準容總的事。”路汐自謙似的,話剛落一句。
轉眼走到了電梯前。
原本還想說點什么的,卻被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啟的電梯門給吸引了注意力。
只因里面聚了不少人。
路汐想隱身都來不及,就這么防不勝防對上。
這群人里,好幾副都是今晚剛熟悉的面孔,唯有譚百潼跟她自報過姓名,而大家也很快不約而同將視線落了過來。
在場的都是人精,幾乎不用互相提醒就發現了細枝末節的變化——
容伽禮出門前洗過澡了。
容伽禮換了一身跟路汐裙擺相近顏色的西裝,比會議上那套瞧著更正式。
很顯然電梯里的諸位跟容伽禮都是一個核心圈玩的,意外撞破這幕,譚百潼也就順其自然地開起玩笑:“出去約會?”
聽著像朋友間的正常問候。
容伽禮卻不準備說點什么。
路汐見他不澄清,只好輕聲說:“是吃飯——”
吃飯啊?
譚百潼接著說:“我們也正要去聚餐。”
話都聊到這份上,路汐心想就這么讓容伽禮拋下圈內的朋友跟她單獨用餐似乎很不妥,于是微微側頭,下意識地用這雙清透的眼睛暗示他。
容伽禮就跟選擇性忽略她動靜似的,淡聲對譚百潼說:“不是要去聚餐?”
譚百潼可是百年難遇他身邊除了五小姐外,竟能有人的這種壯觀場面,沒那么輕易被忽悠走,見被逐,就將視線落到路汐身上,主動邀請道:“我知道有家餐廳的酒很好喝,一起?”
不等路汐點頭。
譚百潼已經先斬后奏將她手腕拉了進來-
路汐沒想到今晚會從蹭容伽禮一頓飯,演變成跟他核心圈內一群朋友聚餐。
譚百潼挑選的地方是要高級會員制才能進來的私人會所,她顯然經常來,早就預訂了包廂,這群人里,就兩位女性,她讓路汐點喜歡吃的,又讓服務生將珍藏在這的酒拿上來。
閑聊間,路汐會一邊下意識看向與好友相談的容伽禮,離她很近,又隔著些距離,總之恰到好處到讓人安心,一邊又聽譚百潼在說:“少了兩位,謝忱岸管得嚴,不讓他老婆喝酒,就沒來。”
隨后,路汐被她很直接問:“容伽禮讓你喝吧?”
這叫她怎么答。
路汐坐在極度柔軟的椅子上,稍停幾秒才說:“我明早還要錄制綜藝真人秀,不能喝醉,只能是兩三杯的量,不如再給我一杯青檸水。”
譚百潼翻了頁菜單:“追星星的你?我在微博有刷到。”
路汐沒想到她這樣的女強人也會刷娛樂新聞,微微訝異了下。
譚百潼卻說:“我那六歲的女兒最愛追綜藝。”
路汐端起服務生放在手邊的酒水抿了口,忘了推算譚百潼和蕭旌陌聯姻三年,怎么女兒的年齡是翻倍的,隨即又換了一種酒喝,發現口感有點辣。
譚百潼喝酒很野很烈,這也是為何謝忱岸面無表情地直接推了今晚聚會的緣故。
路汐只好換成青檸水喝了半口,借著微酸稀釋一下唇齒間烈酒的味道。
譚百潼卻端起一飲而盡,喝酒時就什么都往外說:“容伽禮差點有過未婚妻。”
路汐細白的手指握著玻璃杯,不知怎么就緊了。
“是差點。”譚百潼強調這幾個字,跟她透露:“他爺爺選中了我族里的小堂妹……還編造了個很俗套的愛情故事出來,想騙容伽禮跟我小堂妹先結婚。”
路汐沒覺得自己喝醉,卻總是被譚百潼的話繞暈。
她是困惑著編造俗套的愛情故事和騙容伽禮結婚,兩者有什么關系?
但是腦海中理不清,笑起來眼睛透得跟有水晃似的:“他沒那么好騙的。”
譚百潼:“可不是。”
身體遭到了重傷之下,整個家族里里外外聯合外人想騙他,卻都慘敗收場,還傷了彼此情分。
譚百潼又朝她說:“我那小堂妹迷他那張臉,又吃不定他那性子。”
路汐笑了笑,有些微妙的尷尬,便垂頭繼續喝酒。
說好喝三杯,卻不知不覺地喝得比嗜酒如命的譚百潼還多。
譚百潼看路汐眉眼間綴著若有似無醉意,心驚膽戰地攔了下來,又實在欣賞路汐完全不扭捏的作風:“你這酒量——以后我喝酒都找你。”
路汐沒有酒癮,曾經卻有過拍完戲,沉浸在了角色里無法抽離出來,然后就把酒當白開水喝,后來讓陳風意手段強硬地給戒掉了。
不敢在酗的厲害。
她跟譚百潼對飲的那點量,其實微不足道。
等差不多散場。
蕭旌陌非常熟悉這套流程,面孔冷峻地提前安排好車要把譚百潼帶走。
閑人都散的差不多,空曠的包廂就顯得清清冷冷。
路汐始終安靜地坐著,她很乖,就算喝多也不會鬧,盯著門口敞開的那兩扇有天花板的木門紋理。
直到容伽禮去結賬,隨即折回時,離半米遠時就已經問:“喝多了?”
“沒有啊。”路汐不等他走近,先一步起身,被烈酒浸透的腦袋是有點暈,卻沒到徹底斷片程度,她將腳下的細高跟踩的穩。等出去時被夜風一吹,倒是清醒兩分,卻出聲問:“你為什么不攔我?”
她沒頭沒尾一句話,容伽禮倒是聽得懂,慢條斯理地解釋:“譚百潼是酒來瘋,越是攔著就越不罷休。”
話頓,又補充了句:
“不然你以為蕭旌陌為何一聲不吭?”
路汐莫名的好受些,又耳邊響起想到譚百潼的那句:【容伽禮差點有過未婚妻】
她面上情緒不顯,心口卻堵得慌。
哪怕是差點。
前方街道上的司機仿佛被夜幕驅趕著飛速過來,將車停在了面前。
路汐拎起薄如蟬翼的裙擺,卻彎腰坐到副駕駛。
容伽禮看著她這番突然避嫌的舉動,問:“真醉了?”
路汐已然忘記這是誰的車,她在誰的地盤上,總有理:“我清清白白……不跟有過未婚妻的人離太近。”
容伽禮低眸盯著她低垂著睫尖,無不透露著一絲要命的倔犟,沉吟片刻,隨即冷白的指骨敲了兩下車玻璃。
司機也察覺出氣氛似乎不對勁,心領神會解開安全帶下來。
沒了外人。
路汐占據著副駕不動,容伽禮便坐上駕駛座,下一秒,等她慢半拍地反應要推門下去,先態度強勢直接反鎖了。
又來這招。
路汐想去回避都沒有空間發揮,僵了數秒后,先開口:“容總這是做什么,我有污蔑你嗎?”
容伽禮答非所問:“譚百潼今晚跟你對飲都說了什么?”
路汐決定炸一下他:“你猜呢?”
“路汐。”容伽禮低喚她名字,透著股莫名的危險,卻笑了笑:“我好好問話你亂答,那用我的方式來?”
第 30 章
這七年, 兩千多個日夜里,路汐不停地說服自己往前走,人活在世界上總要經歷生死離別的,而那場離別于她而言, 就好像一下子將身體的新鮮血液都給殘忍抽走了似的, 她只能靠酗酒, 靠烈性的酒液去代替, 讓自己這具軀體能支撐下來。
嚴格論起來, 她到底只是拋棄過容伽禮的前女友。
在這漫長的時間里,容伽禮身為容氏家族的繼承人,可以接受長輩安排的聯姻對象, 可以自行擇偶, 這一切都不該是她有資格能干涉的。
可路汐一想到容伽禮身邊可能有過, 心口突然感到很難受,這種情緒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安靜消磨掉的,眼尾壓著顫意,看不清車外的街光, 只能清晰看到近在咫尺的容伽禮。
空間封閉車廂內因他方才的話,安靜了許久。
路汐知道她先開了頭, 倘若斷在這, 彼此都要這樣僵持著整晚。
逐漸地松開咬緊的唇肉,低喃道:“你好好問話,為什么要兇我?又不是我跟譚家的小姐險些結成了夫妻。”
“我哪里兇你了?”容伽禮前秒還在笑, 不笑時,那張隱在暗光里的臉才是真的不好招惹, 薄唇溢出的聲調格外低緩且清晰入耳:“譚百潼的話你就聽,我說的你就一概不聽, 路小姐,你好難哄。”
路汐自認為沒讓他哄,剛想說不哄就別鎖車門,放她下去。
容伽禮就跟有讀心術一樣,一語道破:“說兩句就擺臉色,下車等回了酒店,是不是該跟我撇清關系?這次計劃著怎么躲我?”
路汐被他輕描淡寫的語調問得失了聲。
半響,她有點暈的腦袋,抓住一個重點:“所以你承認和譚家的小姐差點結婚了?”
容伽禮毫無情緒波動:“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路汐倏地抬起頭,看向他。
容伽禮又說:“給我個理由。”
路汐給不出,讓她承認聽了一句譚百潼酒后的話,就難受到將理智的情緒破防,會比活剮了她還痛苦。唇齒下意識地咬著,生怕泄露出半點音似的。
她想問的。
何止這個。
為什么容伽禮從宜林島回歸家族后就有了視覺障礙,為什么他那些年行蹤隱蔽到無跡可尋,還拒絕接觸電子產品,為什么險些被安排了個結婚對象。
這些統統都橫亙在了她和容伽禮這空白的七年之間。
路汐忽然感覺到更難受了,被酒精影響下的負面情緒好半天都竭力地調整不過來,心想該聽陳風意的話戒酒的,她側過臉,肌膚透出酒后罕有的透白:“我要不給呢?”
“路小姐,成年人的世界講究一個禮尚往來。”容伽禮盯著她那雙似被水狠狠潤過的眼睛,說:“某種程度上,你想知道什么,就得給我點什么。”
他跟譚百潼有點交情,卻不代表能眼不眨的將港圈譚家塞來的女兒給接納了。
那個稍微差點聯姻的對象,別說相貌,連名字都記不得是哪個。
容伽禮之所以這般耐人尋味態度。
只是想看看路汐能在意到什么份上?
這些遠遠不夠。
她那專門戳死人心肺的性子,要是輕易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會繼續虛情假意的跟他周旋,同時趁機撇清兩人關系,先前為了赧淵能拿到宜林島的租借權,還能主動幾次。
一旦沒了能與之交易的,她翻臉無情的作風,容伽禮也不是第一次領教。
路汐聽懂容伽禮話里的暗示,卻把話咬死在唇間。
容伽禮態度看似平和,卻咄咄逼人地將話搬到臺面上:“你瞞著不說,我也只好有模有樣效仿你,等什么時候你愿意敞開了說清楚,我自然奉陪。”
路汐一怔。
“不急。”容伽禮解了車鎖,話在耳邊:“反正你也有時間精力去琢磨我和譚家那段聯姻過往。”
*
*
路汐落了下風,胸口一路堵著悶氣,靠著椅背不想在搭理他了。
容伽禮好似又有了游刃有余的罕見耐心,也沒繼續跟喝醉酒的她較真,親自驅車來到節目組選擇入住的那家普通酒店。
這次車門輕輕松松被推開。
路汐下去就面無表情地往酒店走,隨即,身側傳來了容伽禮的腳步聲,她有意冷落他來扳回一城,慣會偽裝,故意跟沒有察覺似的。
等進電梯又從里出來,快到房門口時。
路汐刷卡進去的動作一頓,忽然想起這是雙人間,她不清楚那位叫宿嫣的設計師有沒有回來,自然也不便讓男性跟進去,于是站定,陡然安靜了下來。
容伽禮倒沒有想進去的意思。
只是護送到這里,看她能認得門,才面不改色叮囑她別借著酒意任性,說道:“要先洗澡再睡的話,給我發個消息。”
路汐依舊沒搭理他。
等人走了,她刷卡,手指抵著冰冷的門把,動作很輕很輕地推了進去。
玄關處沒有燈光,窗簾也是緊閉的,路汐半隱在黑暗里站了片刻,手指握著門把沒滑下來,還留一條很細縫隙,能清晰地看到走廊的暖色調燈光。
卻聽不到一點腳步的聲響了。
她睫毛將諸多不可名狀的情緒都壓在了眼下,越是將今晚的這場對話抽絲剝繭地回想一遍,越是覺得胸口的氣堵得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路汐快垂落的手指猛地握緊門把,憑借著上涌的幾分醉意追了出去。
走廊中央的電梯門正要閉合。
路汐眼疾手快一步地按住梯門,緊接著,她看到容伽禮單手抄著褲袋獨自站在里面,見陡然間的動靜,掀起眼皮將視線落了過來。
許是意外她的出現,被雪亮燈光照射的眉眼有過幾秒訝異之色。
路汐被他盯著,先是平復好急促的呼吸聲,又微彎腰,仔仔細細把裙下的細高跟給脫了。
整個過程都很安靜進行,光著腳踩在大理石地面有點涼,但是她不在意,繼而抬頭對視上容伽禮,語氣極輕:“對了忘記告訴你一件事。”
憑著對她性格的了解,容伽禮直覺沒好話。
不過見追來也要說,還是給了機會。
下一秒,路汐用一直很輕的語氣說:“成年人的世界確實該講究個禮尚往來,那不能光我猜,你也猜啊……你猜我這七年有過幾任?”
話聲還沒落。
路汐迅速地替他按了電梯關門鍵,自覺后退一步,不需要容伽禮真的當場猜給她看,便拎著指尖勾著的高跟鞋,往回跑了。
快到沒給容伽禮時間抓住她。
關上門,心跳急促地直直跳動。
路汐將背緊貼著,不知是跑急了,還是熱的,臉紅得厲害。
不過當下,胸口的悶氣倒是略順下來了。
突然,昏暗房間亮得刺目的燈光被人打開,直接覆了滿身。
路汐連帶雙眼也被晃到,下意識地瞇起,循著細微動靜看過去。
在床尾,宿嫣裹著一件紅色蕾絲睡袍站著那兒,像是剛睡下就被開門聲給影響到了,心情看上去十分不佳,又奈于角落的攝像頭,抬手指著另一張床:“導演分配的任務卡放這了。”
路汐今晚意外缺席聚餐的錄制,自然也就錯過了接受任務卡的環節。
不等她開口說什么,宿嫣完成任務似的,直接將燈關了。
覆了滿身的光一瞬間熄滅,路汐甚至站在原地都沒動。
*
在黑暗中,路汐輕手輕腳地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下,盡量不發出聲音。
第二天,她睡醒時,醉了七八分的酒勁也徹底散得干凈,抱著蓬松被子坐起身,眼眸茫然地盯著很陌生陽臺外泛起一點薄薄藍色的天際。
她對昨晚發生的事都有印象,不至于斷片程度,只是得花點兒時間斷斷續續的回憶一遍。
以及,路汐眼尾一顫,落在昨晚擱在床頭的任務卡上。
她還沒拆開看。
這張任務卡寫著在意大利旅游一周要完成的盲盒任務,除去節目組給的極少衣行住行經費外,嘉賓們需要靠自己的雙手想方設法地賺到錢,用辛苦得來的酬勞,給粉絲真誠地準備一份禮物。
然后發到微博上進行投票,通過大家對禮物的喜愛程度,決定每個嘉賓下一趟旅游的經費。
在最后,節目組還明文規定了不允許有任何作弊行為。
路汐逐字地看完,大概是理解了任務內容。
這時,衛生間的門忽然開了。
是比她早起一步的宿嫣已經濃妝打扮妥當,穿了身蝴蝶結掛脖的抹胸長裙,路過時,滿身的玫瑰香也飄散在空氣中,瞧著精致入了骨髓。
而按理來說兩人抽簽到同住一間房,又都是年紀相仿的,會很快熟起來。
但是宿嫣走到床頭柜抽了張紙巾,一根一根手指擦拭干凈水滴后,才看向路汐。
這詭異的安靜里,路汐雖烏黑發絲凌亂,被雪白被子包圍著,單薄的身子看起來冷清又脆弱,卻不是真的如這副皮囊那般好拿捏,演員職業使然,她對外界的感知一直都很敏感。
宿嫣很不喜歡她。
路汐從細微的反應里做出判定,抬頭很平靜地對視。
“我跟顧詩箋約了七點半在餐廳吃早餐。”宿嫣毫無征兆地問:“要一起嗎?”
路汐眼尾余光掃到手機屏幕上七點二十整的時間,半秒后收回,聲音很輕:“你先去吧。”
宿嫣將紙巾團往床頭柜一扔,轉身踩著高跟鞋出去。
路汐有些莫名,卻始終沒有思路,指尖揉了揉微蹙的眉心。
她慢了半步,等洗漱完換了一身綢質的淺白長裙現身這家酒店二樓的餐廳時,其余嘉賓都散了,唯有祁醒將起床氣全寫在臉上,懶散地坐在桌前吃早餐。
路汐朝他走過去,拉開一條椅子坐下。
吃的東西都得自費,她手指拿起菜單看了會,選得不多,額外要了杯意式咖啡。
祁醒手臂支在椅子扶手上,忽然跟她商議賺錢大計:“你有什么打算?”
“找份工作。”路汐表情平靜。
這對她而言不難辦到,隨即又問:“你呢?”
祁醒吐露四個字:“沿街乞討。”
大概是有影帝的濾鏡作祟,路汐想象不出祁醒這種孤傲毒舌性格的男人去乞討畫面,語頓片刻,委婉地提醒他:“你真這樣……不會乞討不成功,惱羞成怒毆打路人吧?”
“那是俞池能干出的事。”祁醒無差別詆毀娛樂圈每一位同行,把節目組的鏡頭當擺設,喝了口冰水,又說:“把經費省點用,再乞討一點錢,湊到禮物的錢很容易。”
路汐平等地尊重每一份職業,微微笑道:“也不失是個良策。”
“那你支持一下。”祁醒說。
路汐眼眸訝然了秒,有些慢吞吞地說:“乞討還得湊成雙成對嗎?”她的臉雖不如祁醒這張影帝的臉貴重,卻是個愛干凈的人,不想隨隨便便往大街上丟。
祁醒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杯,伴著清脆地響聲,他說:“我經費有限,這頓早餐你請客。”
路汐不施粉黛的臉蛋表情不太愿意支持他的賺錢良策,唇齒的話也變得支支吾吾了:“我昨晚打車花了不少經費。”
“我告訴你件事。”祁醒也不白蹭她早餐。
路汐下意識地輕問:“什么?”
“你沒察覺宿嫣長得跟你有五分相似?”
這話一落地。
祁醒看到路汐的表情難以言說的驚訝,看來是真沒察覺。
靜下半響,路汐抬眼看向攝影師那邊,提醒道:“別亂說話。”
她雖不知道為何會有人覺得宿嫣跟自己長得像,但是卻知道了為何餐廳里沒有其他嘉賓身影了,誰經得住祁醒這種亂閑聊的模式。
有他一人,就足夠節目組剪輯的素材了。
……
吃完早餐,路汐就帶著形影不離的攝影師出了酒店。
她提前做過詳細地旅游功課,還算熟悉這邊的街區路線,沿著店鋪逛了一會兒,很快就在一家環境高檔的下午茶餐廳給自己找好了工作。
這速度。
攝影師暗嘆:“隔壁影帝還沒想好在哪條街乞討呢。”
路汐到沒刻意去關注其他嘉賓情況,她盤算著經費,等天邊落日降臨時,又配合著攝影師走到景點拍了一段堪比代言廣告效果的視頻。
幾乎每一秒她都全身心地沉浸在真人秀中,連手機都沒怎么碰。
自然也不沾酒精了。
等路汐重新折回酒店雙人房,她先去洗澡,出來時懶綿綿地倒在柔軟的潔白床上,散著發,將臉蛋埋在枕頭了會兒,直到手機響起。
摸索過來后,點開看是簡辛夷發來的。
這節目組有她眼線,似乎是知道了祁醒蹭她一頓早餐的事。
簡辛夷:“等意大利之行結束,來菩南山,我親自下廚給你做滿漢全席。”
路汐:“好。”
簡辛夷又說:“怪我沒提醒你們——”她怕語音被攝像頭錄下來,轉而發來文字:“你仔細觀察下別的嘉賓。”
簡辛夷做資本習慣了,說話得深層解讀,喜歡透露一半藏一半。
路汐起先是沒琢磨透切,直到夜深時卻不見宿嫣的身影回來,而第二天,她準時到餐廳,除了祁醒和一個愛豆出道的王栩然和圈內著名導演的妻子夏韻外,看不到其余的人。
祁醒又蹭了她一頓簡單的早餐。
閑聊間順帶透露:“宿嫣昨晚帶顧詩箋去參加了頂級豪門的晚宴,給她搭線上一些時尚資源……”
路汐停止喝牛奶動作:“你怎么知道?”
“簡辛夷搞了張邀請函給我,我沒去。”祁醒是個極具天賦異稟的影帝,戲里戲外對任何事的態度都很專一,正忙著乞討賺錢事業,昨晚還到了另一條街步行走了圈,哪有空去參加晚宴。
隨即說:“她們拍的真人秀和我們不同,也就第一天露個臉,后期再來酒店擺拍幾個鏡頭,能讓節目組有剪輯播出的素材就好。”
路汐毫無綜藝節目經驗,沒想到能這樣。
所以節目組任務卡上的明文規定,是看哪位嘉賓自愿遵守。
十分鐘過去。
祁醒干脆利落地吃完三明治,抬手看表:“走了。”再不去乞討,太陽有點曬。
路汐同樣沒浪費食物,將杯中牛奶喝完:“我也要工作了。”
祁醒沒想到路汐都知道真人秀還有另一種錄法,卻沒有任何想法,看了她兩眼。
路汐用經費結賬,隨即溫柔一笑:“簡辛夷欠我兩頓滿漢全席。”
她帶攝影師繼續出了酒店。
精打細算之下自然是不舍得打出租車的,便選擇步行半小時去坐公交車。
因祁醒的話,路汐倒是對攝影師有了幾分歉意:“勞累了。”
倘若跟拍顧詩箋她們,是不用受這份罪。
未想,攝影師卻感到很知足:“不累……比起跟拍祁影帝的同事,我算享受了。”起碼有公交車坐,路汐在茶餐廳打臨時工時,他還能找個地兒涼快一會兒。
不用像同事那么艱苦,從早到晚陪著祁影帝頂著日光爆曬一路走。
路汐性格很親和又善解人意,給攝影師點了瓶水喝后,就去換了一身制服正裝。
這餐廳裝修很精致高級,平時座無虛席,也忙,她等洗凈手出來,便被提醒九號桌有顧客點餐,于是拿起厚重的菜單便走了過去。
走著走著,路汐就瞧見了位于窗邊的九號桌坐著兩個男人。
一個是謝忱岸。
另一個背影對著她,著了身低調淺色西裝,像是沒什么要緊的行程安排樣子,坐著跟朋友閑談,偶爾骨感的修長手腕抬起,拿起手機看眼。
哪怕全程沒露臉,化成灰都認得這是哪位。
路汐覺得意大利還真小,腳步落得慢了點,就在想著要不要讓同事接替自己時。
謝忱岸抬起眼,視線越過前方的綠色植物,瞧見了她。
就這短短一秒,路汐抱著菜單,知道沒有避的必要了。
醉得再深的酒,在這一兩天也散盡了,但是那晚悶著的氣還猶記于心,她慢走過去,眼不眨地將菜單往容伽禮的桌前一放,跟不認識這人似的,面上帶著滴水不漏的微笑:“先生你好,請點餐。”
沒有人敢拿這種態度,去對待容伽禮。
謝忱岸旁觀了這幕,視線從路汐這邊移到了菜單。
判定她應是想扇到容伽禮的臉上。
容伽禮倒是不顯山露水,面對路汐虛假的禮貌,淡聲問:“有什么推薦的?”
“沒有。”路汐話少。
“冒昧一句。”容伽禮盯著她表情,漫不經心的語氣問:“路小姐這樣的服務態度是怎么勝任這份工作?”
路汐抬起頭,被普通款式制服的襯衫襯得白白凈凈的臉蛋只有禮貌表情,眼視前方,偏不落他身上:“先生您要是不會點餐,可以讓您朋友來點。”
對待骨子里被伺候慣了的容伽禮,她潛臺詞,也在暗喻這樣服務態度滿意嗎?
話音剛落。
謝忱岸倒是替容伽禮接過話,位高權重者,卻很豁得出去:“冒昧啊……我看不懂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