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凌晨五點鐘, 路汐換了一身淡綠色的長裙就快速出門,驚覺外面溫度降了五六度,卻在看到前方街道停駛的那輛黑色勞斯萊斯后,她轉念又打消了折回去添衣念頭, 踩著細高跟走了過去。
上車后。
一直坐在副駕駛等待的周境川轉過頭, 天生冷臉, 看起來跟電話里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風如出一轍, 具備著特助該有的態度, 很像是個沒有情緒的機器人。
路汐分出一絲神想,真是巧,被命運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似的, 在法國時容伽禮身邊隨行的是那位性格和善好相與的黎秘書, 襯得她行事也順利幾分。
而遇到不好相與的周秘書時, 不知為何,隱約有種她要舉步艱難的不好訊號。
車廂里一時的寂靜,路汐纖瘦的后背貼著背枕,手指不自覺攥了起來, 又過半響,她輕聲試圖搭話:“你家容總有沒有交代熱搜上的事要怎么處理?”
憑心而論, 畢竟位高權重的階層地位都擺在那里, 容伽禮這樣的人,可以是容氏家族的掌權人,也可以是他頂級圈子內人人都想攀附、以及窺見真實面目的容二公子。
但是定然不能在網上跟一個女明星牽扯進什么桃色緋聞里, 平白無故讓人拿去當茶余飯后的談資了。
而周境川只對容伽禮惟命是從,一向是無差別對待任何人, 倒也沒刻意針對路汐的意思:“我這里有兩個版本處理方式,路小姐想聽哪個?”
路汐話停了瞬, 既要搭話,便不能當個小啞巴:“先聽按照慣例出了這種情況,周秘書會如何秉公辦理?”
周境川:“這很簡單,先將頌宜旗下所有人都全面封殺,哪怕只是你身邊的一個生活小助理也難逃追責,再找上漫星娛樂的當家老板和歌手大賽的背后資本清算一筆,無論卷入這場熱搜事件的各路人士扮演著什么角色,在我這,一切以容總主義至上!
這跟株連九族沒有區別。
只是不見血,卻要人命。
路汐冒犯到容伽禮在先,無法反駁出任何話。
她自嘲地垂下眼,這次真當個小啞巴了,沒在出言問第二個版本。
周境川卻問:“路小姐不想知道?”
車窗外閃過濃郁的綠意,司機已經行駛上菩南山,路汐不施粉黛的臉蛋隱在半暗光線里,微側過去看向副駕,那抬起的眼皮透著很清晰的淡紅。
“我猜到了。”
她輕聲說,隨之落下一句正是周境川心中深藏的話:“看容總心情!
*
半小時后。
抵達目的地,路汐慢吞吞地下車,再次經過這棟別墅入口的弧形白墻時,不由地想到了容伽禮,也是這般高級神圣,且潔白到不容玷污。
她沒辦法完美控制自己此刻的情緒,微微恍神地跟著周境川來到清冷又寬敞的會客廳。
容伽禮的身影未出現。
路汐就這么被周境川安置在了會客廳里,隨著四下再無半點細微響聲,世界像是陡然靜了下來,她徹夜未眠,這會兒身體深陷在昂貴而又柔軟的沙發不到片刻,濃濃地困倦也涌了上來。
路汐眼睛很慢眨了下,明知不該這樣睡去,卻潛意識里說服了自己就閉眼一秒鐘,很快睫毛猶如下墜的蝶翅,闔上就沒有繼續睜開。
幾乎同時。
容伽禮披著睡袍從懸浮玻璃樓梯下來,前方極寬敞的空間一覽無余,見到路汐纖瘦的背影坐在沙發上,重逢后難得一見她私下不穿白,那抹淡綠衣裙在她身上極其惹眼,像是幽林雨中的一片山荷葉,安靜沿膝垂落著。
容伽禮眼神平靜,也很直接端詳了半秒,卻見路汐絲毫沒察覺身后有人,便邁著長腿走了過去。
地板鋪著的地毯收盡腳步聲,他氣定神閑走到沙發左側,還未開口,忽然間,看到路汐前秒還端正,身體卻像是被空氣中的溫度變化給融成一灘軟水般,下秒倒向了他。
人失去清醒意識時,身體是完全放松柔軟的狀態。
容伽禮長指骨節分明,眼疾手快地扶穩路汐肩膀,未讓這張女明星的顏面跟著一塊貼地,他低首,沒有什么表情地注視著她。
此刻熟睡的路汐,似乎和少女時期的模樣沒什么不同。
清晰露著完整的一張臉,無聲被散亂的黑色長發襯得白到沒有絲毫瑕疵,睫毛始終安靜垂著,肌膚透著幾近易碎的精致感。
她浴在月光般的柔光下,像他提筆細細描畫出來的。
也像血色夢中的某一幀。
…
…
路汐是被肩膀過高的體溫給燙醒的,猶如是跌入朦朧的一場夢,還身處于淺眠前的會客廳里,眼前卻憑空多了個容伽禮,她下意識將呼吸放輕了輕,漫上淚意的視線很慢地從他修長指節到腕骨,又沿著往上,近距離地凝視著他極其俊美的臉龐輪廓。
看起來是這么不真實。
路汐心里清楚是夢才會不真實,卻還是就著這個姿勢傾身靠近了過去,那精致的鼻尖像是若即若離地般觸了下容伽禮的性感喉結,竟是有溫度的,又開始像只對人類放松戒備的小貓一樣,去輕嗅他氣息。
彼此間鼻息親密交錯,下一秒就能接吻的錯覺。
毫無征兆地,容伽禮修長的手指滑到她烏黑發間,指腹摩挲過白嫩的頸后,稍一用力,路汐瞬間跟著敏感得顫抖了下,唇齒微微張著,露出一點兒舌尖,還未來及反應……
容伽禮的影子就頃刻間覆蓋過來,落下的吻既熱又濕,強勢到了連細微呼吸都要吞食干凈。
路汐覺得好燙,越來越燙,想要閃躲。
可容伽禮卻單膝抵在了沙發邊緣更近半寸,男性的軀體重量將真皮質地的柔軟沙發壓出一片很深的痕跡,隨著吻逐漸激烈,他咬她,舌尖的觸感從發麻到了刺痛程度,被過度用力地廝磨著。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這樣接吻,容伽禮給予她的吻和眼神一樣能攝人魂魄。
路汐逃不開被他熱息所籠罩出來的天地,也選擇放棄腦子里的理智,信以為真這是做了場濕熱黏膩的夢,又覺得暈眩,像是要向下墜,兩手抓住他睡袍的綢質衣帶。
會客廳外的玻璃門被開了瞬,隨后不知怎么,陡地停了,一陣腳步聲在兩秒后響起,是從近逐漸地走遠。
室內的悶熱空氣重新趨于安靜。
路汐覺得夢里的時間應該是靜止的,也算不清纏吻了多久,直到被從落地窗折射的微弱日光晃到了雙眼,清透的瞳孔清晰倒映出了容伽禮近在咫尺的臉。
她不知為何還不醒來,直愣愣了會,身子微蜷著往沙發躺了起來。
似覺不夠,這樣還是能看到容伽禮,又極小幅度地將自己翻了個面,臉埋在靠枕里,后背的肩胛骨在若隱若現的單薄衣料顯露得過于精致誘人。
心想著,在夢里重新睡一覺,就能回到現實了。
容伽禮身形巋然不動,真絲睡袍卻早已被她手指扯得半敞,松垮地披著,從肩到身前腰腹的漂亮肌肉盡是在光下暴露得徹底。
唯有面容維持了本該有的冷靜自持-
隨著清晨的日光灑滿了沙發,路汐也被拂了滿身,她眼睫靜垂不動,心里卻在瘋狂盤算如何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自然地蘇醒過來跟容伽禮打招呼,又能再跟他談完宜林島租借地之事后,得花多少時間才可以順理成章離開菩南山。
再也不想踏足了。
半天沒想好應付的對策,指尖卻暴露了波動的情緒,不經意間在一塵不染的沙發面上壓出了很淺印子。
好在容伽禮慈悲心腸沒有揭破她拙劣的偽裝伎倆,任由路汐微微壓抑著呼吸聲,他轉身去倒了杯冷水喝,待重新折返時,路汐已經坐了起來,裙擺下的纖細腳踝輕輕貼著沙發沿,端著的是客人姿態。
“抱歉,我剛才睡了一會!
她看上去挺放松的,舌尖發出的輕音將話說得很巧妙,隨即,輕笑著說,“容總親自召我過來談租借地的事真叫人受寵若驚……我有失態的地方話千萬別怪罪!
容伽禮的目光始終落在路汐身上,一言未發,成年之間彎彎繞繞的客道話倒是讓她說了個盡。
但是路汐無論姿態裝得多好,恨不得當場撇清干凈關系,卻殊不知半點說服力都沒有。
只因她凌亂著長發抬頭時,過分精致的臉蛋微微發紅,唇也是腫破皮的,泛著些水光。
頂著這一副模樣。
自欺欺人地想裝清清白白的客人姿態,倒是新奇。
半響后,容伽禮長指握著玻璃杯,喝了口水。
隨著他漫不經心的舉動,路汐微垂的眼眸視線不留痕跡地跟了過來,看到那性感喉結滑動了兩下,仿若觸目驚心似的連帶身子略僵,轉瞬就移到了他身后玻璃門上,談不上逾矩。
倒是容伽禮喝完水,薄唇輕扯道:“道歉就夠了么,不繼續說下去?”
路汐怔了下,隨即觸及到容伽禮眼神時,慢半拍地領悟到了什么意思。
從重逢開始,在宜林島陰差陽錯入住了他的頂樓套房起,間接性害他輸掉的白皇后象棋、跑到法國獻殷勤送出藍色手機以及現在的熱搜事件,似乎她一直都在有意無意的去冒犯容伽禮。
光是口頭上的道歉,自然是遠遠不夠的。
容伽禮已經不止一次暗喻她虛偽,毫無誠意了。
路汐字字解讀完了他話里的深意,臉上的笑容很淡,不知為何明媚的陽光都已經如數灑在她身上了,卻還是覺得冷,指尖下意識握住細瘦的腕間,面上裝得真切:“周秘書跟我說的原話是,你愿意跟我談租借權的事了,我想肯定是有條件的!
不論舊情,自然就得論條件。
路汐心里這般的想,而容伽禮此刻表情平靜:“往下說!
“我是想借島。”路汐話聲柔到仿若都能將雪山融化,希望能說服眼前這個位高權重卻遲遲不肯松口的男人:“容總如果能大發慈悲借出的話,我可以白紙黑字的承諾……從今往后不會再出現在你的視線范圍之內!
容伽禮像個面無表情的資本家,沒有情緒地注視著路汐那雙眼。
叫人心底越發沒底氣。
路汐手頭上的籌碼所剩無幾,甚至可以說已經沒有比主動退出容伽禮世界邊緣更有誠意的了。
容伽禮仍然看著她,語氣很平常:“赧淵那部電影,對你這么重要?”
路汐下意識去抿破了卻不自知的舌尖,覺得疼: “是。”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在說話,顯得會客廳的氣氛有些詭異。
好在周境川適時地出現,進來時似乎未料到容總和另一位的臉色是這般的,眼神中略有疑惑,不過他很快就掩去,到底不是多舌之人,只是將兩份合約協議遞給了端坐在沙發不動的路汐。
路汐拿在手上,很顯然是提前就已經擬好的。
她先看第一份宜林島的租借權合約,再看另一份時,才恍然先前的賠罪思路錯得有多離譜。
舌尖觸感是慢了半天才回來的,疼得說不出話,光看著容伽禮。
容伽禮淡淡問她:“白紙黑字承諾退出我視線倒是決定的快,如今為難到路小姐了么?”
路汐呼吸不暢快,“赧淵找你借島時,這合約就擬好了,是嗎?”
容伽禮倒是很坦蕩,“生氣了?”
路汐不是泥捏的活菩薩性格,從一開局就落在了容伽禮為她織的網里,如今他氣定神閑的收了網,還得感恩戴德一番。何況特別是先前幾番靜候他回音的那段時間,她都快趕上夜不能寐地反復琢磨他心思了,睜眼閉眼都是想著他。
平復下那股撓心撓肺的情緒波動后,路汐再開口,聲音變得很輕說:“宜林島的租借合約沒問題,但是你專門給我擬定的這份,有問題!
容伽禮此刻像極了善解人意的談判家,縱容她:“愿聽其詳!
路汐指出:“既是簽合約就該明碼標價的談好,容總怎么回事,我要簽了,你日后才在這份合約上補充上我拿到宜林島租借權應允下的條件,那我且不是任由你宰割了?”
容伽禮語調溫和地問:“我何時宰割過你?”
路汐心知肚明容伽禮的人品家世樣貌一向都是完美契合身為天之驕子的頂級配置,又手握權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高高在上的,別說親自去為難了,連給人一個眼神都算上恩賜施舍了。
但是這紙合約,暫時談不上宰割,卻是真真切切的為難她了。
容伽禮提醒:“何況路小姐,規則是由玩規則的人定的!
在談判桌上,他倒是冷血到半點利都不讓,路汐心想,手指微微僵硬攥著合約,人是陷在柔軟沙發里,徹底沉默了下來。
…
周境川又重新折回會客廳,畢恭畢敬地遞了將手機遞過來:“謝大公子的來電。”
容伽禮一邊接通電話一邊徑直走向玻璃門外的觀景區域。
謝忱岸先開口:“赧淵求見不到你,找我這里來,容二,你準備將宜林島租借權壓到什么時候?”
也不怪他問。
赧淵那部電影的投資方是謝氏家族,而身為圈內多年好兄弟,謝忱岸日理萬機之中親自來電,算是跟他商議的。
容伽禮語調聽起來模擬兩可:“快了!
“哦?”謝忱岸偏冷的嗓音透著調侃意味:“冒昧一問,那位拋棄過你的前女友是答應了你什么條件?”
容伽禮從容地反問:“我有說這?”
謝忱岸在電話里懶散的笑了聲,這自幼相熟的頂尖核心圈內誰還不了解容二公子的性情,看似披著圣人的潔白皮相,骨髓里卻透著野心和咄咄逼人的掌控欲,倘若順他的意行事話,他倒是能平易近人到不會真正傷害到你分毫。
要是敢忤逆。
他換一種方式來解決話,后面就由不得你后悔求饒了。
容伽禮這一問,倒顯得不打自招了。
默了幾秒,身為新婚人士的謝忱岸難得好心傳授些心得:“當年你將她一直捂著,誰也不肯透露半分,想必缺失記憶前是愛得情真意切,如今時隔七年重逢,她要是不愿回頭,肯定是有苦衷,何必去為難人?”
容伽禮淡定說:“畢竟我喜歡強人所難!
位高權重者,誰不喜歡?
謝忱岸問:“她要執意不回頭呢!
容伽禮抬眼朝向前方會客廳,隔著透明干凈的一面玻璃,看清路汐上半身浸在光里都是僵著的,雙手捧著兩份合約,柔和的眉眼透著幾分猶豫不決,以及那被吻到至今還腫的唇也下意識抿著。
半響后,他回答了謝忱岸的問題,嗓音壓得輕:“她最好愿意。”
第 15 章
容伽禮手伸過來, 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接過了協議,平淡的語調對她說:“吃了早餐,叫周境川送你回去!
路汐狠狠心都把這份堪比賣身契給簽了,還有什么不能聽之任之的。
等容伽禮披著睡袍轉身上樓, 她有意慢半步, 才從寬大柔軟的沙發下來, 餐廳就設在隔壁, 璀璨的陽光晃眼, 來到時,管家已經將早餐端到了餐桌上。
許是臨時接到路汐留下用早餐的消息,管家上前詢問:“路小姐有忌口的食物, 或是喜歡的菜式嗎?”
路汐口腹之欲不重, 輕聲說:“都可以!
“您別客氣!惫芗覒B度很隨和, 笑著說:“菩南山上養了一群全國各地聘請來的廚師,是用來給容總和五小姐換著口味做飯的,您要有什么想吃的,他們不會感到為難!
管家的話, 倒沒有讓路汐感到微微訝異,只因在宜林島跟容伽禮相處的那兩年里, 她是知道這人的胃口有多挑剔難搞, 乃至現在都能倒背如流關于他的忌口清單。
不好拂去這位笑容和善的管家好意,她垂手坐在餐桌旁,想了想說:“一碗薄荷粥, 加少點冰糖。”
管家記下,隨著身影的離去。
華麗寬敞的餐廳暫時歸于安靜, 十多分鐘,俞池先從樓梯下來, 閑在家緣故,不用顧及他頂流歌手形象,身上穿著件簡單的黑色T恤運動褲,修長身高優勢盡顯,又很隨性懶散。
看到菩南山來了客,又是昨晚熱搜上的罪魁禍首。
俞池輕嗤笑了聲,徑直地走過去,選了個離她最遠的座位,將椅子往外一提,坐了下來吃早餐。
路汐想禮貌打招呼的話吞回了唇齒間,沒作聲。
好在氣氛沒尷尬太久,容圣心也出現了,比起前者,后者看到她的熱情反應稱得上是天壤之別,提起裙擺一路飛奔過來:“汐汐,我不是在做夢吧?”
話聲未落,還真伸手去摸她的臉,有溫度。
路汐對上容圣心那雙天生會笑的月牙眼,有點低落的情緒頃刻間就從身體抽離了出來,也笑了起來:“不是夢!
容圣心往她身邊坐:“你來是為了熱搜的事?”
路汐想了想,“也算!
容圣心正要安撫她什么,眼尾余光忽然瞥到容伽禮也現身了,他已經穿戴齊整,一襲剪裁精良的墨色西裝,料子微微帶光澤,領上還綴著枚綠寶石胸針,襯得清冷凌厲的側臉很是奢貴。
大抵是今天的保密行程里有什么重要場合,才這般的正式。
至少路汐沒忍不住去看他時,是這樣想。
隨著容伽禮來到餐廳桌前落座,恰好是在路汐正對面。
只要稍微抬眼,就能將男人的身影盡收視線內,她始終微垂著睫毛,管家將薄荷粥端上來后,便安安靜靜地品嘗。
而容家這三位,自小禮儀課就學得很完美,飯桌上沒有亂發出聲音的規矩。
過了會,路汐慢慢攪動著粥的熱氣,舀起一小勺剛送入口中,還沒細嚼慢咽,細手腕卻微微僵了下,倏地抬頭看向了對面。
容伽禮斂著眉目,像是今日的菜式都不符合他胃口,幾乎沒怎么動筷,漫不經心地喝了口黑咖啡,好似剛才桌底下碰到她高跟鞋尖的,不是他一樣。
可俞池坐的地方離她十萬八千里,吃完就姿態懶散地刷手機。
就更不可能是這位了。
路汐清瘦的脊背不自覺地坐直,細微的僵硬反應,叫旁邊也沒怎么正兒八經吃早餐的容圣心敏感地察覺到,稍微靠近過來,自以為小聲地安撫道:“汐汐,你就當在自己家吃一餐普普通通的早飯好啦,別有心理壓力!
“嗯!
她回以微笑,不留痕跡地將淺綠色裙下的高跟鞋尖往后退。
容圣心這次沒察覺到,又續上先前的話題說:“熱搜那事你也不用特意過來解釋,找我澄清就好了呀。”
如今一夜過去,路汐在微博熱度依舊很高,不少媒體營銷號為了博她身上的流量,都爭先恐后的想扒出那棟別墅主人和她是什么關系的蛛絲馬跡來。
倘若容圣心不提,她回頭也要花大價錢讓頌宜公關去刪。
而容圣心很有自我奉獻精神地將微博賬號暴露給了路汐,打開手機說:“你跟我哥要傳緋聞確實是一場災難,跟我就不一樣啦,菩南山住著又不止一位姓容的!
她來認領這棟別墅的主人身份,是具有說服力。
畢竟平時也沒少活躍在微博上,偶爾會曬些名媛千金的生活日常,有點兒粉絲,也拍過一些菩南山別墅的角落,自然是能頂得住吃瓜群眾的質疑。
不過很快,路汐就知道所謂的有點兒粉絲是什么意思了。
容圣心的微博簡直就是俞池的大型死忠黑粉現場。
每天都要發一條微博罵他唱歌難聽。
自然也能找到志同道合的黑粉互相抱團關注。
“汐汐,你怎么了?”
容圣心編輯好澄清小作文,月牙眼卻看到路汐沉默地微低著頭,輪廓精致的臉蛋被光影和幾縷碎發襯著,白凈柔和中又透著懷有心事的樣子。
路汐:“我記得演唱會那次,你承認自己在追星!
容圣心:“對呀!
路汐:“有點意外,沒想到是這樣追法!
容圣心卻誤解了她弦外之音,“我追星的每天都感到好幸福!
路汐指微博:“看出來了!
容圣心彎起的眉眼帶笑,沒想到自己表現得有這般好,像是被路汐只言片語的話鼓勵到般,懸在屏幕上的指尖將編得天花亂墜的小作文發了出去。
“澄清好了,你跟我哥哥都不用被這莫須有的緋聞追著造謠……”
邀功的話沒說完。
兩聲清晰的指節敲擊聲響起,透著壓迫感。
路汐和容圣心同時默契地循聲看過去,只見容伽禮端著事不關己的姿態,薄唇溢出的語調卻半點溫度都沒有:“好好吃飯!
也不知訓哪位。
旁邊俞池繼續玩手機,反正肯定不是他。
*
用過早餐,路汐也不便久留。
她拿著那份宜林島租借權的合約告辭,走到別墅門外時,容圣心踩著細高跟追了出來,雙手還遞來了個精致的紙袋,被微風吹過,空氣中散發著股焦糖味的香。
“這是我專門叮囑廚師做的可露麗,一定要收下!
路汐手指細細,在陽光下有點兒透明的粉色,半響后接過紙袋:“謝謝。”
容圣心不經意間提起:“我不愛這口甜點,分不清可露麗的哪種口味最好吃,就讓廚師做了和上次你給我買的味道差不多的。”
路汐一愣:“那容伽禮為什么深夜親自下山去買?”
她以為是容圣心發燒,點名要吃這個。
“誰知道呢,可能是聽我說車拋錨在半道上,不放心去看看吧!币娷噥砹,容圣心跟她告別:“我知道你要去宜林島拍戲了,等電影殺青……我們再約菩南山!
路汐點點頭,隨即轉身往前走,沒讓副駕的周境川久等。
待那抹在陽光下更顯白皙的淺綠色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范圍之內,容圣心才回到別墅內,眨著輕盈的睫毛,自認為一清早醒來就能跟路汐共用早餐,又送了她可露麗,收獲是最大的那個。
所以又幸福了。
以至于看身姿慵懶躺在沙發上的雙胞胎哥哥俞池都覺得眉清目秀起來,又對坐在另一處沙發的容伽禮發起提問:“哥,你什么時候再去宜林島住一段時間呀?”
容伽禮雖平時私下行蹤是絕對保密,但是容家的人很清楚他時常往返這座海島,特別是蝴蝶破繭的春季時分,他都會動身前去小住,而千千萬萬個海島,為何就宜林島入了他眼?
至今在容家都是未解之謎。
誰也窺探不了容伽禮的內心世界。
容圣心也探不出,只記得那時自己還在國外念書,沒進允許是不能回來,是后來聽人口頭上轉述了七年前的許些事情。
容伽禮當時是重傷昏迷之下,被大伯容九旒親自赴身去宜林島接回來的。
后來長達一年的治療里,他雖被搶救回了條命,卻也伴隨著𝔀.𝓵諸多痛苦的后遺癥,一天里可能就兩三個小時是意識清醒的狀態,也導致了他突然就銷聲匿跡了一般。而在容九旒愛子心切的命令下,那座島被抹去了一切存在痕跡,身邊的人都保持著應有的沉默,容家老宅也開始閉門謝客,拒絕外界的探訪。
久而久之,容伽禮這個名字,都成了頂級豪門圈內一道禁忌的存在。
畢竟當年的光景。
又有誰敢不知死活去挑釁還是容家之主的容九旒權威?
容圣心也不敢。
她只是覺得容伽禮能在本身缺失了兩年的記憶之下,冥冥之中卻找到了被遺忘的宜林島,那這座島就像艾里克森醫生所言一樣,肯定對他至關重要,多去島上居住搞不好能有助于他恢復視覺障礙。
客廳那的氣氛靜默半響。
容伽禮沒有將近期行程透露一星半點兒給求知旺盛的容圣心,此刻外面秘書進來提示已經備好車,他慢條斯理地起身,長指整理著衣袖口緩步離開。
容圣心在他這討不到話,一扭頭猛地發現俞池冷白流暢的手臂撐在沙發手扶上,跟看好戲似的,便板起臉蛋問,“笑什么?”
俞池卻恭喜她,語調陰陽怪氣地說:“你要有嫂子了!
容圣心十分震驚:“哪個女孩子眼瞎了看上你?”
…
…
路汐這邊下了菩南山,就將宜林島租借權的合約送給了赧淵。
《不渡》的開機拍攝卡在這太久,赧淵除了拿不到租借權外,實際上早就籌備好了一切事宜,三天后,就將整個劇組的大小演員都打包到了這座島上。
準確來說,是打包到了房租便宜的民宿里。
安荷天真地以為能住上次浮山灣酒店,哪怕待遇不是頂樓海景房,起碼也有個正兒八經的整潔套房,提著行李箱來了后才發現,這普通到游客都不會來住的偏僻地方,就是劇組安置的房了,而且連路汐這個女主角都被一視同仁了。
“幸好風意哥沒跟來,不然得破口大罵我們導演不做人!
網上的媒體記者爆料都是假的嗎?
不是說赧淵攀上了神秘資本,怎么把劇組經費花得摳摳搜搜的啊。
安荷小聲地吐槽著。
反觀路汐眉眼平靜,對這種住宿環境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怨言,她坐在二樓的窗邊看外面深夜海島的一小片濃綠風景,半響后,側身對安荷說:“你也奔波勞碌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
安荷想說其實還好,畢竟路汐習慣了自己整理行李,轉念想到她還習慣安靜獨處,就沒繼續打擾。
隨著綠色木質的房門被細心地關上。
路汐起身去睡覺前,倒了杯冰水慢慢喝完,這兩三日來她破了的舌尖時常隱隱發作,特別是夜深無人時,一絲絲的痛楚就越發顯得清晰,只能用添了薄荷葉的涼水,如含冰似的止痛。
等躺下后,海島的原住民都歇息得早,也襯得四周很靜。
路汐回到出生長大的地方,閉上眼就很快淺眠,許是過程中覺得熱,沒會兒便迷迷糊糊地在被裹著嚴實的被子里翻了個身,將棉質睡衣給脫了,無意間露出了一下片裸著的蝴蝶骨后背。
而她含著舌尖疼意入睡,不可避免地做了場意識混亂的夢。
一開始是夢見菩南山的會客廳里,容伽禮骨節分明且修長的手指握著她肩膀,吻得深同時,還在小幅度來回的隔著薄如蟬翼的衣料揉著,重的時候吻得烈,輕的時候又像是安撫她快在崩潰邊緣的情緒。
路汐跟他吻著吻著,又跌入了下一場夢境里。
是回到了七年之前的那個夏季,她在沈容昔的小別墅里學完新練習的芭蕾舞,一下課,就心心念念地往容伽禮居住的那棟僻靜歐式奢華別墅走。
路汐已經認清自己沒有學鋼琴這方面的天賦,卻不是個輕易放棄之人。
她既學了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哪怕彈奏得難聽,也該將它學會來。
路汐眼前一晃,不知怎么地就置身于別墅的二樓書房前。
她下秒,動作極輕地就推開了眼前的門。
書房內黑絲綢質地的窗簾緊閉,落地燈的光卻明晃晃亮著,容伽禮整個人松松懶懶地坐在一面墻的黑色書柜前,解了三顆扣子的白襯衫露著鎖骨,而往下,是那雙彈奏鋼琴的手。
路汐從未夸過他教自己彈鋼琴時,五指冷白而修長特別性感。
而此刻,容伽禮纏著她前不久遺落下的芭蕾舞鞋絲帶,正覆著那充滿生命力的山脈之處。
路汐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視著他,忘了要轉身跑出去。
下秒,容伽禮微闔著的眼抬起,帶著攻擊性,直直地鎖住了她。
路汐沒躲。
他神色冷淡得絲毫不像是正在投入的樣子,卻從未停下過。
直到海邊的夕陽快落山,別墅里外靜到仿佛聽不到任何聲響。
那白色的芭蕾舞鞋絲帶被弄臟,他當著她的面,直白扔在了一塵不染的寬大書桌上。
路汐驀地驚醒過來,烏黑發絲黏在纖細脖間,下意識用手緊緊捂著心跳不止的胸口,指尖觸及到了汗意。
這不單單是夢見了容伽禮。
還有耳邊,聽到了窗戶外面傳來的一陣難聽的鋼琴曲聲。
路汐漆黑的瞳孔驚了瞬,有點恍惚地想:
難道赧淵真為了節約電影拍攝的經費。
陰差陽錯……租到了鬼屋?
這三更半夜的。
到底是哪只鬼在彈?
第 16 章
窗戶外的鋼琴聲傳進耳朵, 路汐撿起睡衣穿上,心想難道又是一場夢?隨著動作極輕地下了床,也沒猶豫就循著擾人的聲音走出了房門。
民宿的院子不大,夜深時就襯得有些冷清, 只留了懸掛在露天樓梯的小燈泡照明。
路汐往下走, 很快那種駭然琴聲越發清晰, 是在一樓的幽暗茶室里傳來的, 她步聲頓在門外, 猶記得白天時安荷說過這里閑置著一架蒙塵的小鋼琴,夜風卷過,后背莫名地顯得涼絲絲的。
隨著屏息, 伸出白細的手將阻礙住視線的木門推開。
下秒, 她懵了懵, 看到了一個極年輕的女人坐在墻邊的鋼琴前,穿著條鎏金色的吊帶裙,到腳踝的長度,裙擺像是月波粼粼浮在高跟鞋尖上, 光是畫面的唯美意境是有的,就是纖指在琴鍵上粗暴彈奏出的曲調, 完全就不是那回事了。
路汐大概過了四五秒才反應過來, 不是撞鬼了。
許是也聽到背后有動靜,對方倏然側過身,不等她正欲開口, 就先眼眸亮亮地問:“啊,你是女一號?”
路汐點頭, 跟對暗號似的:“我是!
“我也是。。
場面靜了瞬。
路汐迅速地從腦海中尋了一遍演員資料表的記憶,柔聲問:“賀南枝?”
“我不是……我是夏郁翡。”她起身離開琴凳, 那張明艷得不可方物的臉也徹底露了出來,按理說是天生適合走冷美人路線的,性子卻看著很自然熟,“可能導演還沒通知我頂替了原定女主之一進組的事吧!
《不渡》是雙女主角。
先前演員資料表里,路汐簡單的過了眼,卻是知道赧淵能有資金精心籌備這部電影,背后靠的資本是謝家,而他欽定的另一位女主角賀南枝的神秘背景,也正是來自泗城第一豪門謝家。
只是開機前換了人,倒是讓路汐有些匪夷所思。
很快夏郁翡沒心沒肺般地說了:“我是被缺了八輩子德的狗仔偷拍到和炮友相約酒店的床照,讓經紀人臨時塞進這劇組避難的,唔,四舍五入下也算是帶資進組了,因為這電影是賀南枝那位青梅竹馬的老公投資的,我又是賀南枝這世界上第一好的親親閨蜜。”
路汐很快理清了這層關系,半響后,點了點頭。
夏郁翡往她這兒走,裙擺跟著一起晃動,出言安撫她:“不過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就算是關系戶,閨蜜的老公是最大的投資人,也不會甩大牌要求導演給自己加戲的!
路汐一時不知如何接這話,慢悠悠又點了下頭。
夏郁翡明明圈內咖位比她低,卻擺出了這種路汐流量女明星的氣勢,“對了,我們導演保密工作真的好到位,至今我都不知道你演的角色!
為表示誠意,她先說:“我演的角色叫逢樂,是個學芭蕾舞的少女!
路汐像是在對著墻邊的小鋼琴恍惚,夏郁翡走到身邊了都沒多大反應,直到問出話,她才微微抬起臉,莫名的被窗外月光襯得許些透白,半響才很輕很輕地說:
“江微!
夏郁翡:“還珠格格里那個紫薇格格的薇?”
“微笑的微!甭废瓜铝私廾@然不想談論角色,于是用問題轉移了話題:“你怎么在這里彈奏這個?”
“劇本上的逢樂角色設定是彈奏了一手好鋼琴曲……不瞞你說,我上禮儀課時為了弄出個附庸風雅的水平也認真學過的,今晚失眠下樓剛好看到有臺鋼琴就上手試了下音,才一會兒就手酸指痛的,看來是被我荒廢了!
夏郁翡話頓了瞬,似乎也意識到彈奏得很難聽,唇抿了幾秒,又默默地挽尊一樣的補充了句:
“不過我還是挺喜歡彈琴的!
路汐自身的鋼琴水平也遠遠不夠附庸風雅的程度,不好評價她的。
只是唯恐夏郁翡為了角色繼續徹夜苦練,言辭委婉地說了句:“沒到真正開拍前,你也不用太信劇本上的設定!
夏郁翡眨眨眼,透出一絲茫然。
不過等第二天赧淵召集劇組的演員開會時,她就知道路汐話里意思了。
《不渡》的劇組沒有圍讀,赧淵會隨著每天拍攝的劇情進度跟演員們私下溝通,手頭上的劇本內容更是保密到一天一換,攝像機沒開機錄制前,壓根就不知道劇本已經被改編過幾次。
而且赧淵還跟演員們簽署了一張禁止透露電影劇情的保密協議。
甚至連一兩秒戲份的小群演都沒放過。
不僅于此。
赧淵前秒把保密協議收下,下秒就把全劇組演員的手機也給沒收了。
像夏郁翡這種一天不看網上任何贊美她美貌的女明星,離了手機就跟強行被戒癮似的,拿著劇組分配的老人機找到了化妝間里的路汐。
反復地跟她確認一件事:“我們其實是不是被經紀人丟這島上參加變形記的綜藝節目了?”
路汐也被分配了老人機,只能接收劇組平時開工的短信通知,不能上網和登陸任何社交軟件。
她坐在椅子上微微側身,畫了淡妝的臉從表情到語氣,都很平靜:“很抱歉不是!
這時,恰好兩人的老人機都進來了一條群發短信。
提示音怪響的。
正是赧淵發來的。
他列出了不少要遵守的劇組規矩。
夏郁翡迅速地翻看完,照著念了出來:“要真心愛護宜林島的生態環境,看到海灘上有垃圾瓶子要撿走帶回民宿,可找導演申請一筆獎勵現金,看到棲于路邊花叢中的蝴蝶不許驚擾……”
她邊念邊心想,完了。
還不如去參加變形記。
幸好那條笨蛋小魚沒來。!
路汐抿唇沒出聲,聽著夏郁翡咬字清晰地念完了足足有一兩分鐘,化妝間重新陷入了沉默,就連化妝師和小助理都心知這些規矩對被眾星捧月慣了的明星而言,簡直是在活生生受刑。
下一秒。
夏郁翡半低著頭,停了很長時間才又重新找回聲音:“幸好!”
路汐看著她冷艷的側顏,怕她是被經紀人強行塞進劇組的,一時適應不了赧淵這些規矩而深受打擊,伸出白皙的手輕握著旁邊椅子,用了一絲力氣將椅背轉了過去,說:“坐下慢慢說。”
夏郁翡抬頭看向始終不去抵抗導演權威的路汐,長嘆了口氣:“幸好導演沒心理變態到要全劇組去海邊撿垃圾兌換一日三餐的食物。”
路汐怔了下,未料到夏郁翡的腦回路竟是如此……
*
開機儀式結束后。
赧淵早就忙得不見蹤影,在他這沒什么大小咖位,劇組演員們都是一視同仁對待,只是讓助理過來告知了下路汐和夏郁翡兩人,為了更好融入角色,彼此淡如水的關系需盡快地熟起來。
等卸完妝,路汐先主動到了換衣間找夏郁翡:“我帶你熟悉一下宜林島環境吧。”
夏郁翡正有此意。
外面的天空漫著晚霞,兩人沿著僻靜的窄街走,時不時會偶遇到一些拍照的路人,路汐柔軟的手指輕握著夏郁翡冰涼的腕間,將她往另一處人稀少的路線帶。
見對這個海島地理結構很了解的樣子,夏郁翡性子向來直率地夸贊道:“網上粉絲都說你拍戲敬業,我沒想到你敬業到連這座島的路線都提前做了功課!
想想都感到無比羞愧。
路汐自降咖位來演,還比她這個帶資進組的關系戶敬業。
夏郁翡一不小心將真實想法透露了出來,路汐輕輕笑道:“我是在這座島長大的!
夏郁翡眨眨眼,從這話里品出了點兒意思,畢竟全網都知道路汐拍這電影是為了紀念,而紀念什么就無從得知了,她性格上數不清的優點之一就是懂得尊重人隱私。
所以沒繼續將話聊下去。
走了大概十來分鐘,路汐帶她到了窄街犄角旮旯的一間老牌飯店解決晚餐。
都是女孩子,又都是女明星,吃的自然不多。
路汐飲食清淡是舌尖的傷還沒好,吃不了辣。
夏郁翡飲食清淡是為了保持上鏡的完美身材,以及,身為走到哪兒都要靠這副美貌去艷壓全場的女明星那脆弱無比的自尊心是受不了半點被網友評頭論足她胖了一斤這種事。
等餐間,夏郁翡小聲地八卦:“聽說明天要封島了。”
赧淵拿到海島租借權,為了拍攝內容絕對保密,是要封島。
路汐指尖拆一次性筷子的動作頓了秒,腦海中不由地浮現上次冒著臺風天來這里時,司機曾說過‘時常有大人物的會議地點定在這里!F在看來指的便是容伽禮那圈子的人了。
封島后。
意味著她跟外界會徹底斷了聯系,包括容伽禮。
想到這,路汐腦袋里空了下,又忘記舌尖帶傷,抿了抿,疼意惹得她眉頭微蹙。
夏郁翡關切問她:“怎么了?”
路汐搖了搖頭:“沒事!
閑聊不到片刻功夫,老牌飯店的廚師上菜很快,陸陸續續都上齊了。
夏郁翡許是接連遭受挫折,光是點酒,就點了不少,而她沒讓路汐陪喝,習慣性地跟身邊女性朋友點了一杯牛奶,以至于她嘴里的米飯都是就著一口冰酒下去的,菜吃得極少到了輪到路汐問:“我們會不會吃不完!
“吃不完……”夏郁翡對著一桌沒怎么動筷的菜品,機智地提議:“可以打包回去給導演!
赧淵精打細算的形象算是深入人心了。
路汐是想勸她少喝點兒,而夏郁翡開始跟她炫耀自己千杯不醉的酒量,一頓飯下來,連家里滿墻酒柜收藏了哪些名酒都透露的清清楚楚。
夏郁翡又說:“這下我們關系摻了酒的,不算淡如水了吧!
路汐雖然喝的是牛奶,卻附和說:“不算,這頓我請你。”
她抬起纖細手腕,招呼著服務生過來買單。
而下秒,夏郁翡就親眼目睹著路汐從衣裙口袋里掏出了一部銀白色的老人機。
習慣了出門在外掃二維碼結賬。
直到這會兒,兩人才恍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路汐仍舊維持著握著老人機手勢,藏在烏黑發間的耳朵近乎紅到了充血,仿佛跟喝了假酒似的。
這局面,足以尷尬到能讓在場兩位女明星顏面掃地的程度。
夏郁翡伸手下意識摸遍身上,也沒搜出一張現金來,“這島的民風怎么樣?”
半響后。
她弱聲問。
“挺淳樸的。”路汐看到服務生拿著小票過來了,話是藏了一半,另一半是這間老牌飯店的味道雖好,可老板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氣……
正當她想對策時,眼眸的余光無意間掃到了街上。
仿佛是看到了救世主。
不可能出現在這座海島,甚至還孤身一人隨意出來散步的容伽禮此刻就在十步遠的距離,他平靜的眉目低垂,像是也看到坐在店內的她,又神色寡淡的,什么都沒有入眼。
路汐舌尖上的咬傷隱隱作痛起來,無不提醒著她,容伽禮的身影是真實存在的。
不是夢。
對面的夏郁翡見她半響沒把話說完,好奇地循著視線看過去。
“你認識?”
路汐沒否認。
夏郁翡又問:“你不會想把他抵押在這吧?”
路汐轉過頭,表情很震驚她怎么會有這種膽大的想法:“你知道他是誰嗎?”
夏郁翡比宜林島民風還淳樸的搖搖頭,又說:“我不認識,但是他看起來很貴的樣子。”
是足夠抵押一頓飯錢。
等著她們回去拿贖金。
路汐心想容伽禮確實不輕易能被認出來,畢竟他這七年從未出現過在任何一張報紙新聞上,沉默了幾秒,她心底已有了思量,對夏郁翡輕聲說:
“你出門左拐一直走,十分鐘的步程到一顆歪頭榕樹下再給赧淵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你!
夏郁翡到沒喝醉要導演來接回民宿的地步,不過猜測到她可能是碰到島上原住民要敘舊,有熟人在的話,也不怕沒錢付賬,便不打擾:“好。”
話音落地。
起身踩著細高跟往外走,臨了,還對斜倚在對面店鋪雕花門框的容伽禮友善地笑了笑。
等將夏郁翡支走后,路汐這邊先跟服務生說了聲抱歉,暫時不結賬。
隨后,才慢慢走過去:“容總,好久不見。”
比起她還在假模假樣的客套,容伽禮視線低低落在她唇上,停了瞬,語調帶著玩味笑意:“半周而已,對你這么久了么?”
路汐這次沒跟他口頭上非得較個輸贏,抿掉了唇邊淡淡的牛奶說:“今天是良辰吉日,遇到了便是緣分……容總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
第 17 章
“怎么盡地主之誼?”容伽禮問。
路汐兩手空空, 趁著飯店服務生沒有留意過來,指向身后還沒被撤掉菜品的小桌子,商量著問:“你能不能幫我把賬結了,我再跟你詳談?”
容伽禮視線循著她指尖繞了半圈, 最終落在她那張臉上。
路汐早就卸了妝的, 白凈的臉蛋卻落著一抹粉似的, 顯然是囊中羞愧, 又偏偏要故作鎮定。
空氣仿佛靜止。
容伽禮也沒說會不會結賬, 這樣一來倒是讓路汐理解成是自己誠意不夠,哪有盡地主之誼是這樣的態度,她唇微張, 正想說點什么挽救下尷尬局面時。
下秒。
他面色平淡地將手機遞了過來, 沒換掉手機殼, 還是那個粉嫩貓貓頭。
請人吃飯要靠容伽禮買單,光是這點就已經讓路汐今晚暫時拋棄了自尊心這東西,她接過,抬起眼睫看了下他, 才慢吞吞地轉身去結賬。
容伽禮的手機沒有設密碼,社交軟件也一目了然。
她已經拋棄了自尊心, 就不能再拋棄羞恥心, 所以屏息點開微信后,為表尊重隱私,沒有去窺探什么, 只不過也始料未及他的聊天界面比她此刻的臉還干凈。
唯一的聯系人孤零零地躺在上面:夜空花園。
路汐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腦子就跟卡殼了似的, 卻恍然地意識到她與容伽禮之間終于真正的續上羈絆了,再也不似七年前, 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獨自往前跑了。
“一共兩百三十元!
半響,服務生將小票遞了過來。
…
路汐結完賬折回來后,將手機還給了容伽禮:“花了你兩百三十元,回頭拿現金還你。”
唯恐被視為騙吃又騙財的,她抬眼,表情很真誠地澄清一下:“我手機被劇組給沒收了,身上沒帶錢才這樣的,你住宜林島哪里?浮山灣酒店嗎?”
容伽禮語氣意味不明地說:“路小姐準備送我回去?”
畢竟哪怕拋開先前租借海島時簽下的不平等合約,他如今身份也同等于自己的債主了,雖然只是欠了兩百三十元,路汐猶豫了秒,又點頭:“盡地主之誼!
容伽禮沒再說什么,轉身往街道外漫不經心地走時,路汐逐步跟了上來。
隨著暗淡的夜幕降臨,這座島的林蔭路上燈光也一盞盞亮起,照著人影,風吹來時,好似什么浮躁情緒都被拂平靜了,她卻不知該怎么開場白才好。
故地重游,好似多走幾步,四下都是兩人隱秘不為人知的過去。
路汐垂著睫毛,不敢看容伽禮會是什么表情,或許對他而言,這段被前女友狠心拋棄的過去經歷根本不值得拿出來回憶。想到這,她心底克制住了不愿再往下幻想,遠遠看著前方,也頭一次覺得這條路這么長。
裙下的高跟鞋停了下。
忽然發現這不是去往浮山灣酒店的路線,懵了懵,身處的環境太過熟悉,使得她直直盯住了看似近在咫尺卻隔著很遠的獨棟歐式別墅。
“你住這里嗎?”路汐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僵硬地問。
比起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滿身破綻,容伽禮話卻很簡單:“回來拿一件舊物。”
是什么舊物值得容伽禮屈尊親自來拿?
路汐差點就問出口,又覺得過于不合時宜,而此刻想逃避已經來不及,只能跟著他,往別墅走去。
這條路忽然又變得很短,短到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別墅門口。
容伽禮的手掌多了一枚鑰匙。
是半扇形狀的蝴蝶浮雕銅制鑰匙,顏色像是兩人出生的暮秋時節。
路汐知道這枚鑰匙,當年原是一對的,可以拼湊成整只完整的蝴蝶,她指尖微縮著,冰一樣的冷,下意識地側過頭,恰好撞入了容伽禮的眼神里。
他看著她,幽深瞳孔倒映著她的臉:“你那枚呢?”
容伽禮問出這個問題時,路汐就知道她怕是又要冒犯到他了,字字都是顫悠悠的說:“扔了。”
當年相愛得情投意合,滿懷著少女的甜蜜收下鑰匙的畫面似乎恍如昨日,一分道揚鑣就將定情信物扔得干凈,怎么論,路汐自知都是心虛那個,可她又無法做出真正解釋,只能認下,也慶幸夜色模糊了她的謊言。
氣氛沉靜數秒后,容伽禮語調很平靜說:“路小姐翻臉無情的做派讓人甘拜下風。”
“不會了!甭废粑鼧O輕地避開他眼神,終止了這場對話:“欠你的兩百三十元我會還的。”
“……”
*
隨著別墅那道鎖了已久的大門被開啟。
路汐和容伽禮前后走進去的那瞬間,她仿佛是回到七年前那個似曾相識的秋天,室內滿是珍稀而又藝術品般的家具物件,都歸于原位置靜等真正主人的來訪,燈突然亮起時,眼前一晃,下秒清晰地看到了懸掛在壁爐臺上方的那幅海島風景油畫。
路汐盯著發怔間。
容伽禮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后,嗓音在耳邊響起:“還記得這幅畫嗎?”
路汐怎么會不記得,漆黑眼眸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眨了眨后說:“它是你母親生前的最后一幅遺作,畫中的女人背影是我母親!
十六歲那年,路汐的母親身患癌癥晚期,最終逝世。
同一年立春,宜林島被臺風登陸,而容伽禮同樣經歷喪母,攜這幅油畫,于這天,來到了這座蝴蝶自然保護區域的海島……
路汐不愿再回想。
容伽禮伸出手扯過一條黑色的厚重椅子坐在壁爐臺前,偏偏要問:“我們是怎么相識的?”
路汐睫毛輕顫了下,卻不動地凝視著眼前這個男人,她感到茫然為何要這樣問,短暫地沉默下,反問道:“在跟你回來拿舊物,有關系嗎?”
容伽禮始終情緒比她平靜,語速很漫不經心:“跟我拿舊物有沒有關系,似乎由我說了算!
路汐輕輕抿了唇:“可你看著像是審犯人。”
“審犯人的話。”容伽禮重復她透著明顯指控的話,笑了笑:“從古至今是要嚴刑逼供的,路小姐!
路汐覺得嚴刑逼供這四個字光聽著就能讓人呼吸不暢,于是想了想,靜靜地聽任由自己抽離情緒,試圖回憶往昔道:“放暑假的時候,我每天都到沈容昔退休后所住的別墅學芭蕾,一次無意間經過這里,發現了你掛在客廳的這幅畫!
“畫里有我日思夜想的母親身影……我很好奇是怎么入畫的,就三番兩次跑來打擾你靜養。”
說到這。
路汐不得不承認一點,是她先不地道,主動招惹了容伽禮。
容伽禮仿佛一個稱職的旁聽者,不似她說起時磕磕巴巴的,“分手時你說了什么?”
路汐低垂的眼眸有點恍惚,仿佛與當年那個夜晚的畫面重疊了,她看不見身影,腦海中卻清晰地響起當年自己說得每個字:“接近你是為了這幅畫,我發現愛的是自幼青梅竹馬相伴長大的鄰居赧淵!
隨著尾音落地,她心道不該如此的。
早知就不該盡地主之誼陪他回來取舊物,將他送回浮山灣酒店該多好,至少不用把當年的畫面演一遍,良久,見容伽禮遲遲問出聲,便自顧自地想認錯說:“當年是我年紀小,不懂事……”
這話,并沒有半分安慰到天之驕子的容伽禮,他翻起情債:“后悔嗎?”
空氣凝固了秒,路汐原本還在左右閃躲他的眼神,忽然就跟清醒過來似的,不再陷入曾經的回憶里,只是裙下穿著高跟鞋站著累,往后退了小幾步,腰肢抵著不至于搖搖欲墜,笑容很蒼白:“我后悔不起。”
容伽禮仿若只是臨時起意問的,見她要裝出一副年少沒見過世面,如今才知道前男友位高權重也不敢高攀的樣子,便失了繼續聊這個的閑心。
于是,見她之前所言與他恢復的記憶相差無幾,又說道:“最后一個問題!
路汐微顫的視線又飄向過來:“什么?”
容伽禮凝視著路汐,燈光將她盈盈可握的腰肢勾勒得很細,也更單。骸拔以谀闼疚恢,對你做過什么?”
路汐被他眼神鎖得只能輕呼吸去控制住自己波動的情緒,怕稍微一不謹慎就將脆弱暴露得徹底,起先是沒琢磨明白的,直到幾秒后,才驚覺自己站在那架純黑的古董級鋼琴前。
她下意識站直了腰,卻為時已晚了。
腰肢剛剛離了半寸,容伽禮已經離了椅子逼近,完美修長的身形透著難言的壓迫感,讓路汐動彈不得,仿若頃刻間被壓著,被來自他的溫度浸入了肌膚和骨髓里。
沒有任何阻礙,容伽禮的視線從她頸側,落到了鋼琴上。
而他那只冷白完美到像是不沾凡塵的手,此刻抬起,整潔的衣袖與她垂在身側的細胳膊摩擦而過,舉止不緊不慢地將封塵已久的琴蓋掀開。
就這般面對面站著,路汐唇肉緊咬著,單薄的身體被容伽禮圈在鋼琴之間,又好似什么都沒觸碰到。
聽著他彈奏了起來。
比起她初學這首曲子時,只能死記硬背音符的彈法,卻毫無技巧可言。
而未相見的七年歲月里,容伽禮的琴聲卻與當年那般仍然是有種悅耳的神圣感,一下又一下,像是伴著她胸口的心跳,直到高潮部分結束,他修長的手指落在琴鍵上未移開,目光像是描摹她微微透紅的側臉,又沿著移到那顫著濕了一片的眼尾地方,壓低聲地問:
“比如我教你彈了多少遍這曲……嗯?花園夜空?”
第 18 章
路汐纖細的腰重新抵回了純黑鋼琴前, 近在咫尺的距離,被迫著她面對容伽禮,甚至清晰地看到了他低垂來的眼眸,睫毛很長, 瞳孔也很漆黑, 又許是被幽暗燈光給浸透得泛著幾乎難辨的一點藍色調。
一整晚, 路汐繃著身軀和神經, 被他眼神直視得喘不過氣。
她倏然想到容伽禮無法看到藍色, 心臟空了一瞬,下意識抬起微微顫抖的手,很輕捂住了這雙眼。
指尖傳來的真實觸感, 讓路汐更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在重逢之后, 腦海中是清醒的狀態下主動接觸到了屬于他的溫度。
容伽禮沒有躲閃, 兩人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像在擁抱,又好像不是。
路汐卻不再畏寒了,只是連呼吸都在顫,唇齒死死咬著, 好似有千言萬語想跟他傾訴,又無從說起。
容伽禮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細微變化, 低聲問:“為什么要抖?”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觸碰到她一寸, 卻在開口時,那股熱息灑在她唇角處,是滾燙的, 像極了菩南山上那個意亂情迷間發生的吻。
路汐沉默的時間很短暫,聲音放得很輕:“因為怕你。”
“怕我什么?”
沒得到回應, 容伽禮卻感覺到捂著他眼睛的柔軟指尖更加無法自抑的顫抖,他換個方式問:“我曾經傷害過你么?”
話音未落。
路汐手指就驀然失力地松開了。
門外有人敲門。
是周境川人未現身, 卻總帶著例行公事的語調傳來:“容總,老爺子那邊病得厲害,急召您回去。”
路汐被驚醒過來似的,下意識地背過身,單薄的背就像一張易碎的白紙,卻拼命地維護體面,等換了個呼吸,再次輕聲說話時的姿態已經透出了恰到好處的疏離感:“你自己拿舊物吧,我該回去了。”
她唯恐眼里有淚,垂著睫毛不敢再去看容伽禮。
走得很急,甚至對門口的周境川視若無睹,只想逃離這棟充滿回憶的別墅。
當快接近鐵藝的欄桿時,突然聽到有一陣腳步聲從身后傳來。
路汐僵站在了夜色下,心底不停地祈求著別追過來。
下一秒。
容伽禮徐徐靠近,卻沒再步步緊逼地讓她回頭,而是將西裝外套蓋在了她單薄的后背上,“我送你回去!
路汐發白的臉頰被柔軟衣料摩擦而過,鼻尖聞到了淡淡的鳶尾花香味,一瞬間,理智被壓抑的情感給壓過,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這里離僻靜的民宿其實很近,繞過小道走十來分鐘就到達了。
一路上兩人相互無言,路汐抬眼看到前方的店招牌后,才停下,靜止兩秒,又慣用那套讓人挑不出刺的禮貌,柔聲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周境川先前那句話,還歷歷在目。
怕他耽誤了回容家的時間,她想催促著他趕緊走,又怕說錯什么。
路汐沒了話。
容伽禮沉而平靜的眼眸注視了她臉一會兒,沒立刻就離開,問了句:“還冷嗎?”
路汐搖頭,想起肩頭披著屬于他的西裝外套,腦子里自動將這句話理解成了容伽禮找她索要的,便趕緊脫了下來,雙手遞過去。
但是容伽禮卻沒接,又看了她眼,才轉身朝不遠處的秘書走去。
路汐站原地,保持捧著西裝的動作,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抹逐漸消失在夜色的熟悉身影。
容伽禮走的時候還沒雨,等十分鐘后,她懷著跌宕起伏的情緒慢吞吞地回到二樓房間,窗外忽然就降下了暴雨,路汐被驚了瞬,伸手去開燈,轉過頭無意間看到了柜子旁邊的落地衣鏡。
這才驚覺。
自己這張愛撒謊的臉,不知何時早已經淚跡斑斑了。
*
路汐輾轉難眠到了近半夜,聽著雨聲,心底祈禱著容伽禮的私人飛機能安全抵達泗城時。
此刻同一時間容家老宅。
容伽禮現身姍姍來遲,面容和藹的老管家迎了過來,先低聲匯報情況:“老爺子夜晚突發心梗,家庭醫生已經搶救過了,服了藥沒什么大礙,就是想見見孫子。”
五年前容氏家族地位最德高望重的容杭振經歷了一次心梗手術后,就留下了后遺癥,身體遠不如當初健朗,平時都是待在老宅頤養天年,時而會腦子糊涂,便不再過問家族內部的權利斗爭了。
容伽禮逐步上了二樓主臥套房,燈是半暗的,推開門時,室內早已經被藥味浸透徹底。
容杭振對中藥有心理上的依賴,每晚必服,此刻正半躺在床上,一抬頭,老花鏡后的雙眼渾濁地盯著許久未見的孫子:“今晚福源的項目是五丫頭出席,你又去那座島了?”
“取一件舊物!比葙ざY拉開床邊的絲絨椅子坐下,祖孫間的氛圍倒是沒有針鋒相對,仿佛維持著虛假的溫情,繼而,神色和語調始終透露著平靜說:“我母親的畫作!
容杭振沉默了片刻,低嘆了聲:“舒語……已經過世要十年了!
十年的時間過得很快,遙想當初更早的時候。
容杭振為長子容九旒親自挑選聯姻對象,通過嚴格的基因重重篩選,最終精挑中了著名天才藝術家鐘舒語,她與眼高于頂卻極具經商天賦的容九旒無論是哪方面都是無比契合的一對。
而這兩人骨血中結合出來的孩子,勢必也是個天賦異稟的高智商天才。
可萬萬沒想到。
容伽禮在人的期盼著降生后,卻喪失跟外界溝通的能力,失語長達五歲時才愿意開口說話,直觀點說,他像是造物主格外精雕細琢出的作品,看似皮相完美,實則卻一時疏忽忘記將靈魂放進了內殼之中。
年幼時的他因為無法與同齡人正常相處,只能待在老宅,每日僅限于在花園活動。
以至于家族內部的人經?吹剿⌒∩碥|蹲在花叢里觀察著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在烈日下,臉蛋被曬得微微泛紅,也不懂得喊渴,與之打招呼,更是沒有半點回應。
久而久之,便傳出了諸多版本猜測:
比如容九旒和鐘舒語這般好的優良基因,是半點沒遺傳到獨子身上——容伽禮還不開口說話,可能是個天生自閉癥的弱智兒。
容杭振耐心等待了五年。
而同樣都是極端完美主義控的容九旒和鐘舒語這對夫妻,也從精神崩潰到逐漸冷靜下來,開始企圖說服彼此接受生了個劣質品時——
容伽禮卻顯露驚人的智商。
直到這時,容家心懷叵測已久的幾房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他天生弱智,是過于完美遺傳了親生父母基因的高智商影響下,使得年紀尚小的容伽禮天生就對人的共情力極低,甚至不知道該怎么跟他們這些凡庸之物進行溝通。
等他們察覺過來。
容伽禮已經摸索到了對的方式,只是在容家這樣權力至上的殘酷環境成長下,他無人能引導的精神世界也伴生了很多痛苦癥狀,更多時候都無法像肉骨凡胎的人一樣去感受正常人的情感。
這對容杭振而言,卻不值記掛在心上。
畢竟容伽禮的存在,放眼望去是十個頂尖世家豪門,恐怕都難培養出這么一個完美的繼承人。
再后來,隨著鐘舒語患上重度抑郁癥割脈而亡。
容伽禮也因為情感障礙的問題選擇暫時離開容家,擇一處靜養的地方。
他選的是鐘舒語生前去過的最后一個地方,攜著畫作,來到畫作中的海島。
……
容杭振回憶起往昔,蒼老的手不免激動去抓住容伽禮冰涼的腕骨:“伽禮,你是不是還在怪爺爺。”
容伽禮來看他,卻仿佛只是出于晚輩的盡孝。
“怪您什么?”
容杭振說:“怪爺爺想趁你七年前重傷失憶,強塞一個聯姻對象給你!
他既能讓容九旒的婚姻利益最大化,為家族誕生出容伽禮。
自然也不愿意放過自己的親孫。
所以,早在容伽禮成年之時就為他的基因匹配好了完美的聯姻對象。
但是容伽禮又豈是容易掌控的?
“當年你在那島上住了兩年,有一次回來跟我親口提起,說愛上了一個女孩!比莺颊裨诒桓嬷@件事時,先是暗地里感到震驚容伽禮竟會生出這種世俗欲望的情感,后來他又想學會了動情也未嘗不是件好消息。
至少聯姻的時候。
他或者能學會像自己親生父親那般,從婚后開始和陌生的妻子培養出深厚感情。
而那位被他真正愛上的那位,容杭振從始至終都沒有讓效忠自己的管家去調查資料回來,在他眼里,只是一位出身海島的普通少女而已,不值得他多花費時間精力去了解。
當時誰也沒想到。
容伽禮差點就命喪在了那座島上。
容杭振話頓了許久,又望向容伽禮那張極年輕又俊美的臉,才續上:“你母親在宜林島度完假回來就自殺了,你又差點折在那,九旒是恨那座島的,當年爺爺想那女孩孤苦伶仃的,也找不上容家來,只要身邊的人都保持沉默,誰也別提……你就不會知道她的存在。”
容伽禮冷淡笑了笑:“我當年還跟您說了什么?”
容杭振虛弱地搖頭。
容伽禮也沒指望從老爺子口中窺探出什么,這些年,這些人都心照不宣的瞞著他,自然沒那么輕易吐露實情:“我不怪您,要怪也只會怪我自身把她忘了!
“伽禮!”
“爺爺,當年您在我失憶情況下都無法擺布我的婚姻!比葙ざY偶爾也會將冷漠展現得很直觀,字字緩慢地說完:“如今應該更是不能了!
連容九旒都退位了。
外界只知道容家內部經歷過一場權柄斗爭,卻不知是父子相爭。
容杭振下意識松了手。
而容伽禮看似尊敬他,將姿態放得平易近人,卻無形中透著上位者氣勢:“她性子跟以前沒差,遇到事只會藏在心里,一問就滿口謊言,沒有逼急眼是半點真心話都不肯說,不過沒關系,這七年無論是誰辜負了誰也該結束了!
容杭振:“你在說什么?”
“在那座島上,我找到她了。”
*
中藥湯的功效上來后,容杭振終于在這場談話里陷入昏睡。
容伽禮陪了半夜,從主臥出來時外面天色已經漸亮,邁步經過雅廳時,老管家適時地遞來一盞熱茶。
“老爺子近年來腦子退化忘了不少舊事,可能真忘了當年您回來那次跟他說了什么。”
老管家待在容家效力了半生,算是忠心耿耿,也是照顧過容伽禮失語那五年。
在如今位高權重的他面前,話語權算有一些。
有意當和事老。
容伽禮位于一盆蘭花的旁邊,長指端著茶杯喝了口,淡聲說:“我能猜到。”
按照時間線推算。
當年路汐喪父之后成了孤兒。
而他拒絕家族安排的聯姻對象,又親口告知老爺子,這樣的舉動背后真正意圖是想將她光明正大帶回家。
靜了兩秒。
容伽禮從窗戶看向遠方,隔著千山萬水距離的宜林島方向:“應該是想跟她訂婚。”
第 19 章
片場。
清晨時分整個劇組都起了個大早, 在璀璨的陽光從云層折射而下,灑向了外觀破舊得像是廢棄的老居民樓里時,各部門的人也緊密開工了。
一樓作為演員的化妝休息間,沒怎么翻新裝修, 頭頂的風扇搖搖欲墜, 門半敞, 四周墻壁貼著防潮的淡藍色瓷磚, 倒顯得清新。
路汐坐在化妝臺前, 等上好妝,才拿起擺在旁邊的意式濃縮咖啡灌了一小杯下肚。
安荷小聲地問:“汐汐,你昨晚沒睡好嗎?”
“昨晚雨聲太大!甭废氜D難眠到后半夜, 情緒也逐漸平復下來了, 見助理問, 便找了個看起來很有信服力的借口。
安荷果然沒再問。
這時,隔壁間的夏郁翡也做完造型,有她在的地方似乎總能熱鬧,不出三秒, 就摸索著過來,看到里面翻劇本的路汐, 問:“有咖啡嗎?給我一杯!
“有的。”安荷起身去茶幾拿。
夏郁翡往閑置的椅子坐, 腰被百褶裙襯得纖細,卻也困倦:“五點鐘導演就來跟我講戲了,今日要拍的18場單人戲劇本直接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我臨時重新背……困死了!
路汐抬眼端詳了幾秒她在戲里逢樂角色的裝扮,視線又輕輕滑回劇本上, “你要做好準備!
夏郁翡:“嗯?”
路汐:“大概率往后……都是我們拍一場他改一場。”
夏郁翡:“不是,都跟他簽署了對電影內容絕對保密的封口協議, 還玩這套?”
正因如此,路汐才會心善地提醒她:“你盡快入戲,將自己徹底融入到逢樂這個角色里,在宜林島封閉式拍攝這兩個月,你就是她,這樣無論赧淵怎么改劇本,你都能跟得上他節奏感。”
夏郁翡沉默了下,是想起了曾經網上有一位圈內導演對赧淵電影的犀利點評——
說他天生很會寫故事,卻不會拍電影。
事實的確如此,赧淵除了拍攝《小孤星》時冷門到票房慘淡收場,卻誤打誤撞拿了個獎杯外,其余的都糊到無人問津。
*
時間不早了,路汐先去換裝,等出來的時候也著了套同色系百褶裙。
她妝容淡得幾乎毫無痕跡,只將眼部刻意修飾得偏圓潤些,鼻尖點了一顆很小的淡痣,在玻璃窗口透進來的陽光過濾下,看起來干凈,又透著格外安靜文弱的感覺。
夏郁翡從她的眼睛轉移到了細白的脖子處,不是高領蕾絲,而是纏繞著手術用的最普通那種紗布:“你這個造型,讓我想到了你早年演過的一部戲里造型,女主角出場也是系著這個!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意。
路汐垂下眼:“嗯。”
“我記得那部劇叫深淵之花,口碑還爆了段時間,可惜你上任公司沒有去申報白玉蘭獎,不然我覺得你可能會被提名。”夏郁翡煞有其事地說,未了,怕自個的話太直接會扎到了路汐的心,還輕了聲安慰她:“幸好你解約了。”
路汐笑了笑,沒有與她在這事上往深了聊。
夏郁翡也適時地閉嘴,畢竟誰樂意平時沒事的時候去聊萬惡的前任公司呢。
兩人上午是跟著B組副導演到佇立在懸崖之上的燈塔拍些姐妹花的文藝鏡頭,這里也是蝴蝶的棲息地,放眼望去藍紫色的花海綻放著與大海相映襯,猶如一幅精美流動的畫卷。
路汐是站在光里,背著太陽緣故,臉蛋的輪廓從清晰逐漸模糊。
莫名地,夏郁翡怔了下:“江微自殺過對嗎?”
她不知道路汐的劇本內容寫什么,對戲時,說得都是自己的臺詞。
而今天的拍攝鏡頭,劇本是一片空白的。
話說得輕,不遠處副導演也聽不到。
路汐與她站在純白色的燈塔之上,手腕輕搭欄桿,側過臉時,微翹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抹陰影,將情緒也藏在這片陰影里:“逢樂寄宿在江微的家念書,與她的第一次見面,卻是江微第十次自殺!
夏郁翡劇本暫時還沒提到這個,忘了問路汐又是怎么知道的。
關注點都在自殺上:“所以江微的脖子一直纏著紗布?”
路汐沒再給她答案。
夏郁翡卻盯著,忍不住地想,那么細的脖子,一直割破,是不是總有天會斷?
很顯然,這樣猜想結果就是被監視器后的副導演高聲叫停。
這條鏡頭她表情不對,沒過。
…
連續拍攝了十條。
路汐和夏郁翡才迎著海風從燈塔下來,后面換場都是單人戲份了,所以便沒有繼續待在一處,等夏郁翡跟著B組的人回去補妝換衣,路汐卻在懸崖邊上,凝望著那片礁石許久。
久到等她后面收工時,天色已經黃昏將至。
赧淵白天是在A組盯她的表演,結束后也沒什么好聊,拿著原片獨自先回老居民樓里的導演辦公室里,等他將畫面一幀幀審查完,已過飯點,對旁邊助理問起了路汐。
助理起身出門找安荷,五六分鐘后回來說:“路小姐的助理說她沒什么胃口,在外面逛會兒!
沒跟著回來。
赧淵的電腦屏幕上停留在最后一幀上,畫面里路汐飾演的江微獨坐在礁石角落里,將脖子上的醫用紗布扯得到處都是,漸漸她停下,顫抖著雙手捂住了暴露出觸目驚心傷疤的脖子。
他聽聞路汐沒跟劇組回來,便不再說什么。
只是連續三天里。
赧淵審完原片的拍攝內容,想要找路汐來辦公室的時候,她的助理都說沒跟回來。
問起行蹤,就是在外面獨自逛會。
這個說辭,來到導演辦公室蹭飯盒的夏郁翡卻很信:“可能是重回宜林島這個故鄉,難免觸景生情吧,她應該跑海邊看日落去了!
赧淵抬頭看向坐在茶幾另一頭的她:“你怎么知道?”
夏郁翡趁著導演問話,很自然地順走他的雞腿,說:“連續兩晚她回民宿時身上有海水的味道!
赧淵聞言,伸手下意識掏口袋,從里拿出打火機和煙盒。
夏郁翡性格烈,向來私下煙酒都來的,見赧淵點燃的一縷煙晃晃蕩蕩飄過來,透著很淡的薄荷味,聞了聞空氣說:“南京金陵十二釵?導演,這煙不夠烈,能排解壓力嗎?”
“習慣抽這個了!濒鰷Y點了又把煙滅了。
*
到了十點整,赧淵一向是明文規定禁止在劇組拍攝期間發生賭博酗酒事件,民宿到了夜里,大家洗漱完都各自回房打游戲追劇,四下安靜的早,也就沒有擾到附近居民。
又過了一個小時。
赧淵從窗戶看向二樓,路汐還沒有回來。
他重新將褲袋里的半包煙掏出,獨自在夜色下點燃,隨著一根根地抽完,她的身影仍然沒有出現在民宿外。
赧淵不再等,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他對宜林島的熟悉程度不低于路汐,年少時到處討慣了生活,甚至閉著眼睛都能走對每一條街頭小巷,赧淵繞了近道,很快就來到了那座白色燈塔下方的一片礁石處。
果然在那兒,看到了路汐濕透了的單薄背影,夜晚的海水冰涼,向來畏寒的她卻不在乎,從劇組收工開始就在這一片礁石的四周摸索著什么,時間久了,微低的側臉和唇色都因為失溫變得透白。
“小汐!濒鰷Y一沉下嗓音開口,就更襯得懸崖下的海邊安靜得只有風浪聲音:“你找什么?”
路汐晃了晃,被驚動似的轉過了身。
在無聲地對峙片刻后,她忽然覺得有些茫然,冰涼的手指抖了下:“我在抓魚,你信嗎?”
路汐越是想生硬地粉飾著自己的行為,赧淵從礁石上方走了下來,褲腳被海水染濕,偏要逼她直面現實,否則以她倔強到骨子里的性子,只會夜夜來這里:“是抓魚,還是尋找你從燈塔上丟到這的東西?”
路汐一時沒回應,扯了扯唇:“不找了!
她想走,夜風一吹,影子在海面上搖搖晃晃的,卻聽到赧淵在身后說:“那把鑰匙你找到了又能怎樣?七年的時間里,早就被海水腐蝕得銹跡斑斑……你找到,想還能給他嗎?”
路汐僵住不動。
赧淵又說:“小汐,當年的事不是你錯,別再讓自己重新陷入那個絕望的困境里,他至少還活著被你看到了,甚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高貴!
“他看不到藍色了赧淵!甭废曇艉茌p,像海風般輕飄飄了過去,尾音帶著顫:“我差點害死了他,已經下定決心都分了手,那晚就不該怕他回到容家再也無法相見,偷偷跑去約他出來,都是我的錯。”
“可你沒得選擇。”
“不!甭废D過身,懸崖上方燈塔照射下來的白光也灑在了她臉上,表情平靜中透著易碎感:“如果我計劃再周全點,就能避開……”
“避開什么?拿你的這條命去避么?!”赧淵打斷她,伸手抓住她瘦弱的肩膀,陡然拔高音量:“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路汐垂著眼,水波晃得視線跟著晃,“可江微死了!
赧淵的神情徹底隱在夜色里,燈塔的光仿佛永遠都照不到他孤寂的高挑身影,忽然間,身體深處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使得他整個人僵硬住,喘息著狠狠閉上雙目。
路汐那聲極輕的話,仿佛一直重復在耳畔:“江微死了——”
“那什么啊。”
突然另一道猶猶豫豫的聲音打斷了兩人安靜窒息的氣氛。
路汐倏然轉過頭,當看到夏郁翡穿著一身吊帶黑裙站在礁石高處時,也不知怎么來到這,都聽到了多少,心頭驚了瞬,唇色發白地低下了頭。
赧淵也不動聲色轉了個方向,眼睛泛著不正常的紅,短時間內情緒處于劇烈波動之下,讓陷在海邊對峙往事的兩人都沒想好怎么去應付突然出現的第三者。
就在要僵在這時。
夏郁翡卻驚嘆道:“導演,你跟路汐好敬業啊,都凌晨了還在海邊對戲!
“……”
“……”
路汐一時分不清夏郁翡是不是演的,可顯然對方認定了她是演的。
還澄清道:“我不是故意打擾到你們的!
夏郁翡指了指雪白胳臂上浮起的一抹紅點兒,淡妝卻難掩美艷的臉蛋露出無奈表情,可憐兮兮地說:“我爬的太高下不來,都快被蚊子咬得失血而亡了。”
赧淵先動了,卻不是去攙扶夏郁翡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離開了這片海。
單從背影來看,他完全不顧褲腿已經被海水浸透,還走得快步,伸手像是想從口袋掏煙盒,卻半途發現已經抽完了。
夏郁翡心下疑惑,歪過頭小聲問:“導演怎么啦?”
怎么瞧著比女一號還入戲呢。
空氣安靜了會兒,路汐輕聲問:“你來這做什么?”
夏郁翡表情很真誠:“啊,我看你每晚都跑海邊來散心,就想過來陪陪你來著。”
路汐微垂的睫毛顫了下,又問:“你聽到我和赧淵說了什么?”
夏郁翡回憶道:“什么找鑰匙,江微死了……”
她知道劇組演員的劇本都是嚴格保密的,始終以為是對戲,就沒認真伸出耳朵去聽,路汐問起,自然也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不過也好奇:“你飾演的角色最后真死啦?”
夏郁翡潛臺詞是想說。
不會真是割斷脖子掛掉的吧?
路汐纖細的腿慢慢往她方向移來,沒正面回答,聲音很輕地換了個話題:“快下來吧,宜林島的蚊子是有毒的!
。浚浚
真的假的?!
夏郁翡一向寶貝這身皮肉,禁不住路汐這般語重心長的嚇唬,腳底瞬間發虛打滑,整個人沒等被救下,就先從礁石高處猝不及防掉了下來。
伴著水花四濺的聲響,以及她尖叫:
“啊啊啊我墜海了!”
路汐剛好走近,報應在身,被濺了一身冰涼海水。
十分鐘后。
夏郁翡被狼狽地扶上了岸邊,她想大概是偷看人家對戲的下場,只是摔下個礁石,卻沒想到能把腿給摔斷了,膝上傳來的疼痛感讓她額頭冒冷汗。
而路汐更是緊張,握著她手臂的指尖很僵很涼:“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夏郁翡再次感到震驚:“我這就要寫遺言啦?”
路汐不是那意思。
沒等她開口,夏郁翡已經說:“摔斷一條腿而已,犯不著就地埋了吧,我覺得我能治一下。”
路汐很快放棄解釋,冷靜下來道:“不埋你,只是宜林島的醫院凌晨沒有什么專業醫生,我去聯系人,抱歉,是我不該一時出言嚇唬你,島上的蚊子沒毒的!
夏郁翡虛驚一場:“那我問個問題!
路汐以為是問去聯系誰,腦子里已經想好了周全的計劃,她知道容伽禮能在這座島建立慈善基金會,定然是有備專業的醫療團隊和私人飛機。
顧及夏郁翡的傷,這個口,也必須開。
卻不知,夏郁翡會抬指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我精心花了一個小時的妝沒花掉吧?”
誰家凌晨時分出個門遛彎,還要化妝的。
而夏郁翡就要,她可是愛美如命到病急眼了,打電話叫救護車都得往冷艷系的臉上來個全妝,才肯開門見人。
…
路汐拿出劇組分發的那部銀白色老人機,撥通了蒲慕明的私人號碼。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時間。
她跟夏郁翡并肩坐在海灘上,腦袋相互依偎靠在了一起。
望著無盡頭的漆黑大海,皆是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傳來飛機降落的聲響。
路汐單薄纖細的背影坐直了些,知道是蒲慕明來了,松了口氣轉過身望去,卻怔了下,看到從私人飛機走下來的那抹修長挺拔身影,遠不及尋常男人能比的。
隨著容伽禮的臉越發清晰,在月光下亦顯得冷清的過分。
路汐好似犯了什么錯似的,僵在海灘沒起身,直到他步近,略微低頭,視線緩靜地描摹了她全身每一處之后,確定露在衣物外的肌膚沒有傷痕,才出聲問:“能走路嗎?”
路汐驚訝地望著他,雖不知為何求救的對象是蒲慕明,前來的卻是容伽禮。
被他一問,才想起來要起身:“能!
話音剛落。
容伽禮已經伸手將她抱起,那句能,入他的耳朵仿佛自動理解成了不能。
路汐近在咫尺地看著面上還算沉靜的男人,都沒機會解釋什么。
而真正不能走路的夏郁翡更是驚掉下巴在了原地。
這看起來很貴的原住民怎么回事???
“容伽禮,你停一停!
等快走出海灘,路汐怕他深夜真將夏郁翡扔在這,一時情急之下,指尖揪住了他的襯衫,那被海水浸濕過的眉眼柔得不像話,又透著焦急無措的情緒。
而她近距離接觸到他后無法自控的心跳聲,也越襯得容伽禮語調沉靜:“私人飛機給她,我抱你回去。”
第 20 章
咔一聲, 落地燈亮起,昏幽的燈光像盈盈水波照著客廳中央的下沉式沙發。
路汐被放了下來,纖瘦的脊背貼著靠墊那一瞬,才驚回過恍惚的神智來, 試圖站起來, 但發現容伽禮骨節分明的手指還壓在她膝上, 壓根做不到:“怎么會是你來?”
容伽禮在她膝蓋處也只是停留了三四秒, 沒說話, 將褲袋的手機拿出點了幾下,遞給她。
路汐垂眼,發現是已閱讀的郵件消息。
蒲慕明在不久前:“容總, 我們宜林基金會的代言人路汐小姐今晚從懸崖墜海了, 可否能申請借用一下您停在白城的私人飛機……”
后面的字路汐沒看, 她急著澄清:“我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容伽禮眼神沉靜地注視著她錯愕的眼眸,條件反射暴露出的真實情緒,不像是真傷了哪里瞞著不吭聲,只是臉蛋肌膚也缺乏血色的厲害, “你深夜去懸崖底下做什么?”
路汐攥著手機,被一句話反問得啞口無言, 唇抿了抿。
半響都沒吭聲, 容伽禮語氣溫和:“還沒編好理由么?”
“編好了。”路汐搬運了夏郁翡的那套說辭,在昏黃的燈下露了個很淡的笑容:“赧淵跟我對戲!
“他不是恐高怕海?”
略微有些意外,時隔多年容伽禮竟然記得她跟他無意間提到的一句話, 路汐愣了下說:“赧淵年少時恐懼大海,是因為全家遭遇海難走的, 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已經克服了。”
容伽禮神色淡淡,顯然不想跟她聊赧淵:“誰墜海了?”
“夏郁翡, 我劇組另一位女主角。”路汐解釋道,隨即很快發現自己一身海水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坐不住了,抬眼正想說什么。
容伽禮像是預卜先知地看破她心思,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去洗洗!
路汐小幅度地垂下頭,過片刻又重新抬起,看往書房走的容伽禮。
那雙眼,似乎欲言又止著什么。
容伽禮顯然還有重要公務要處理,見她不動,意味不明地問道:“這間房你上次不是住過?需要我親自帶你去浴室?”
路汐將想連夜回民宿的話咽了回去,心知他這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
這間海景套房跟上次住的布置一樣,她很熟悉,也找得到浴室在哪里。
畢竟睡過里面一晚。
路汐也跟上次一樣盡可能不去亂觸碰到這里的私人物品,她簡單洗過澡,卻到穿衣服的時候犯了難,那條有海水味的裙子已經被扔在浴缸邊沿,重新穿肯定不行,而裹著條浴巾出去更是不行。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側耳聽到了外面的門鈴聲。
應是酒店的服務生或者是秘書之類的來了,容伽禮去開的門,隱約只能聽到聲音壓得很低的對話,卻聽不清說了什么。
一兩分鐘后。
路汐浴室的門響了。
她忘了鎖,容伽禮也沒推進來:“衣服。”
路汐先伸手扯過浴巾裹住自己,也不知是水的溫度太燙,將她全身每一寸都燙得肌膚微微發紅,還是被外面男人區區兩個字給惹得,她往那扇磨砂的玻璃門走,沒有遲疑,打開后下一秒就接過了遞來的衣服。
從細細縫隙里,容伽禮背對著她的修長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
莫名的,讓路汐身體試圖降下的溫度又升了上去。
她等腳步聲走遠,才垂下眼去看衣服。
很快。
身體溫度又升了一度。
指尖的觸感柔軟異常,𝔀.𝓵很有質感的白色綢料子,是容伽禮的襯衫。
路汐在浴室多待了快十分鐘,又做了道選擇題,是裹浴巾還是穿上這個,否則她只能一直待在這不出去,猶豫片刻,才動作很輕地換上。
她清瘦得過分,容伽禮的襯衫套在身體很寬松,卻輕柔得像是月光,沒有壓垮半分。
等出去時,開放式的寬敞客廳內并沒有容伽禮任何留下的蹤跡,落地窗外是夜海,沙發那邊的燈還亮著,路汐先是失神地凝望了半響外面,才往沙發慢吞吞地移動。
走近了,她才看到大理石茶幾上擺滿了四種味道的可露麗,以及新鮮果盤和薄荷苦艾酒。
應是方才洗澡時,酒店的人端進來的。
如果說薄荷苦艾酒是先前她在這家餐廳喝過,酒店經理以貴賓待遇貼心準備的話。
這可露麗——
路汐整整七年來從未在公共場合暴露過自己的甜品喜好。
顯然是容伽禮給她備的。
路汐內心好不容易平復的思緒又被牽起,抿了抿唇,往寬大的沙發坐下。
她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可以安心地將腦袋完全放空,不記得自己的身份和想要做的事,而是循著靈魂最真實的本能意愿,去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
可露麗可以先吃焦糖味的,小口小口的吃完一個又去拿,舌尖感知到的都是甜味。
而她永遠吃不膩,把完這盒,就去解決另一盒口味的。
路汐逐漸地很放松,白皙的膝蓋抵在沙發上起來,渴了就去喝苦艾酒。
不知不覺時鐘嘀嗒,指向了后半夜三點半。
容伽禮從書房出來的時候,發現路汐已經乖順地蜷縮成一團窩在了沙發上睡熟了,燈光如水波朦朧地灑在身上,睡姿的緣故,即便襯衫紐扣牢牢系著,也無形中顯出纖細的一截腰身,往下就是腿。
這樣的畫面,跟記憶里的某一個深夜似乎極相似。
容伽禮在她的面前半蹲下來,壓迫感的氣息也沒讓她醒來。
這是多放松?
他低低凝視著,就在伸手要將她抱離沙發時,忽然間,路汐先一步打了個夢顫,微紅的臉蛋緊貼著枕頭,唇齒間不知念著什么。
又過幾秒。
容伽禮在這靜寂的深夜里,離得近,聽到她貓兒似的小聲說:“容伽禮,我冷!
路汐沒醒來。
她只是身體先一步感知到了容伽禮的溫度,便不覺得空蕩的沙發柔軟又安全感了,迷迷糊糊地將冷這個字含在唇齒間來回的磨,身子還應景似的顫抖了幾下,直到被抱起。
路汐潛意識回避般不愿意醒,鼻尖循著跟她襯衫一樣的冷冽又高貴氣味,若即若離地貼在男人胸膛前。
還未汲取更多溫暖,容伽禮忽然動了動,神色映在暗光里難辨情緒:“你知道這酒店會給房客的床頭常備一些什么物品嗎?”
路汐很明顯身子僵了下,等顫著睫尖睜開時,恰好跟容伽禮俯視的目光對視上。
靜半響。
似乎看到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么?”
路汐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
偏偏容伽禮愛好惡劣,最喜在她端著明白裝糊涂的時候往下問:“還是不敢說?”
路汐倘若前一分鐘時還睡得意識模糊,做出了對他冒犯的行為,這會兒再困倦的睡意都被只言片語給整清醒了,她藏在發間的耳朵驀然發紅,面上故作鎮定,這回拿言語來冒犯他:“有什么不敢說,避孕/套對嗎?”
又不是沒有跟他用過。
容伽禮空出手,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自身襯衫領口,語調卻是平靜:“路小姐懂的多。”
是他偏要逼問的,路汐略有情緒似的,“懂得是比容總多一點,畢竟我們混娛樂圈的,不如您冰清玉潔!
容伽禮眼神壓著她,半響也沒接話。
之間的氛圍一旦沉默下來,就太安靜了,路汐胸口難以克制的心跳也逐漸清晰可聞,慢半拍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就趴在這冰清玉潔的前男友身上。
容伽禮抱著她,這點兒紙做一樣的重量倒是絲毫不放眼里。
路汐卻忽然覺得哪兒都是燙的,“我平時睡覺很端莊的……”解釋的話沒說完,就險些咬到傷勢剛好的舌尖,看來今晚注定撒謊就會立刻報應在身。
“早就領教過!比葙ざY長指捏了下她細白的后頸,“你還尷尬什么?”
路汐抿唇,就這么看著他。
“不是混娛樂圈懂得比我多么?”容伽禮又問。
路汐性子一向都是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就開始反擊,等消化完彼此間談論的男女話題,才很輕很輕地問:“那你要我嗎?”
容伽禮回視她漆黑的眼眸。
下秒,路汐很真誠地說:“給你吃!
…
…
少女時期的路汐生了一副很有欺騙性的美麗皮囊和愛笑的無辜眼睛,沒往深了朝夕相處,光看這張臉,任何人都會潛移默化地認定她走的是含蓄溫婉路線的,偶爾發現她一些匪夷所思的大膽行為,也能輕易被騙個寬恕過去。
路汐自從意外在書房撞見過容伽禮弄臟了她的芭蕾舞鞋絲帶。
起先是驚到了兩三天,扭扭捏捏的避著不來這里學琴了。
后來就開始充滿求知精神地好奇上,一張嘴便追著要再觀賞一次。
觀賞夠了,路汐便在容伽禮有那方面欲的時候,主動熱情提出想幫他。
是在別墅很深的夜里,容伽禮教會她終于能完整的彈奏完那首曲子后,一手漫不經心地搭在純黑鋼琴之上,手指的骨節修長又完美,被襯得格外賞心悅目。
他不僅手好看,臉也好看,甚至是襯衫下的每一寸都好看。
路汐很端莊坐在琴凳上,卻動作很不端莊地解開了容伽禮的褲子拉鏈。
她不知道客廳的燈是怎么暗的,在漆黑的情況下,眼睛視不見任何的物,唇齒的觸感就會變得清晰無比,而忽然感覺一重,是容伽禮的手指在鋼琴上叩錯了個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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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結束的。
路汐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她不僅在彈琴方面沒有天賦,同樣在這方面的天賦也是低得可憐,好幾次中途都被自己嗆到停了下來,捂著唇緩了緩又不樂意就這樣放棄,非得逼得他出來為止。
后來,容伽禮把尚未回神的她往樓上抱,又往那復古的歐式古典浴缸里放,就跟對待心愛的布偶娃娃一樣,從頭到尾都洗了個遍,連手指尖都沒有放過。
路汐坐在水溫適宜的浴缸內,臉蛋無辜地看他。
容伽禮拿她沒轍,俯身問:“好玩嗎?”
路汐是想玩,卻覺得在過程中容伽禮除了彈錯一個音符露出破綻外,反倒是像掌控全局那個,聽到這話,沒忍住抿了下還留有他溫度不散的唇內,聲音透著抱怨,又似撒嬌地說:“我跟那條芭蕾舞鞋絲帶一樣,都被你弄臟了。”
容伽禮低頭貼了下她額頭和唇角:“擦干凈了!
“沒干凈……”路汐像是分享熱戀情侶間才會有的小秘密,肩膀浮出在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在乎被看盡,不知羞臊地輕輕在他耳旁說:“被我咽下去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