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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想他,所以去看他。

    沒想到這場雨有那么漫長, 甘望舒醒來時,外面依然是灰幕與細雨交織成的混沌世界。

    她一瞬以為自己剛入睡不久。

    摁著有些發疼的太陽穴,甘望舒洗漱完出門去。

    在拐入客廳處的角落, 她看見那邊一個穿著居家毛衣的男人手里握著幾朵粉色玫瑰花,桌上丟了不少新鮮欲滴的玫瑰,他一支支拿起來, 在手里排列組合,一大捧花在他掌心下沒多久就漸漸成型, 溫柔綻放起來。

    包上報紙, 打上結。男人左看看右看看, 最后滿意地笑了。

    外面雨絲織成冰涼的風,而屋里似乎有獨立于屬于她的世界里的太陽,此刻光芒灼灼,陽光燦爛。

    一扭頭, 男人就看到躲在角落看他的人。

    他一頓,隨即拎著花就過來了,“擱這看著呢?小毛賊。”

    “……”她輕笑, 盯著花移不開眼, “昨晚歌里不是紅玫瑰嗎?你為什么送粉色的。”

    蕭津渡把花塞她懷里, 有點不自在地往回走, “紅玫瑰貌似送女朋友比較好,你不是, 你是我祖宗。”

    “……”

    甘望舒抱著燙手的花, 挪動略僵的步伐過去, 隨他到沙發坐下, “好漂亮,還是你自己包的, 謝謝。”

    蕭津渡倒在沙發里,“喜歡就好,不枉我被扎了好幾下。”

    她失笑。

    他懶洋洋靠在她一側,拿遙控開了電視。

    甘望舒自己拿手機拍了花的照片。

    蕭津渡看她在拍,嘴角不自知地高高挑起。

    拍著拍著,她手機鏡頭悄悄拿遠了。

    因為有花隔著,很隱蔽,蕭津渡又是目視前方看電視的,所以甘望舒以為他不會知道。

    摁下拍攝鍵,照片里的她抱著花,和他一起入鏡,蕭總側臉的下頜線流暢得宛若建模,直擊心靈的帥。

    他看了過來。

    甘望舒正在看兩人的氛圍感呢,手機一抖就掉在了沙發。

    蕭津渡笑了聲。

    甘望舒:“……”

    “拍唄,我這人最慷慨了。”

    “……”

    她默默收起手機,手摁了摁還有些酸澀的眉心。

    蕭津渡:“腦袋不舒服?”

    “嗯,喝多了。”

    蕭津渡喊阿姨泡一杯蜂蜜水,完了對身邊的人說:“還記得你喝酒了,那你記不記得昨晚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你把我抱回房間了吧?”她有些不自然地說,“謝謝。”

    “然后呢,你不記得了?”

    甘望舒歪頭瞅了去:“然后你沒走嗎?”

    “走?怎么走?你瘋狂留我,讓我跟你睡。”

    “……”她睜大眼睛。

    蕭津渡坦然道:“你手機打開,里面有個錄音,你非讓我跟你睡,我讓你保證今天醒來不告我,你說你會告。”

    “……”

    “我真服了你這個沒良心的。”

    “……”

    甘望舒不太信地打開手機錄音,一見還真的有。

    蕭津渡讓她聽,她沒勇氣聽,笑著去哄他:“對不起嘛,我喝多了你別計較了好不好?”

    “呵。那你昨晚怎么了?怎么不開心了?”

    甘望舒抿抿唇,含糊說了一句因為那個請辭甘氏不批,所以她煩躁。

    “不批就不批,不影響你走。我養你,咱還怕沒工作啊?”蕭津渡滿眼都是無奈,“大傻瓜,為這點事喝我兩瓶酒。”

    “不好意思,我賠你。”

    “喝了點酒一鍵重啟了?又煩我。”

    “……”

    蕭津渡悠悠看著電視上的動物世界,“別管那個破甘氏了,你最近有時間沒?咱倆出個國。”

    甘望舒也看到電視上的畫面了,“去非洲?”

    “法國。”

    “去法國干嘛?”

    “你昨晚說我這里沒有葡萄酒,你要釀葡萄酒,我承諾你送你一個酒莊。”

    “……”甘望舒無言了半分鐘,在他炙熱的目光下說,“我發誓我這輩子再也不喝酒了。”

    他咧嘴一笑,“別啊,我送你啊,我還能真因為兩瓶酒不舍得啊,沒事咱去法國度個假,我把那邊的酒莊過給你。”

    甘望舒要起身。

    蕭津渡拉著她不放,非要馬上訂機票,下午就起飛。

    她嚇得不行,兩人拉拉扯扯半天,在沙發上鬧成一團。

    中午雨終于是停了,兩人去買菜,去昨天見面的那個商超,蕭津渡說昨天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今天要光明正大一回,所以甘望舒只能陪他圓夢了。

    飯后還磨磨蹭蹭陪了他半天,甘望舒才啟程回家。

    甘銜清不在家,避免了看到她的花后的追問。

    蕭津渡在美國待了三天,離開那日甘望舒又去了他公寓和他吃了頓飯,再目送他的車子去了機場。

    那一刻,晚霞下的她坐在自己車中,感受著曼哈頓的夜色一點點和夕陽互相較量,世界嘈嘈雜雜各有各的路,而她在空蕩蕩的車廂里,清晰地感受著自己的心臟隨著那輛勞斯萊斯的遠去而整個被抽空,隨著暮色上來,孤獨感彌漫周身。

    想他想得不行。

    這輩子再難有這樣一個人了,聽說她不開心,坐十幾個小時從中飛至美,陪她待了三天,再回去。

    不會再有了。

    蕭津渡回了國也每天都會聯系她,他們倆有點像戀愛的關系但是他沒有表白,甘望舒也從來沒有去戳破他的心思。

    這一陣她忙著集團的事甚至分身乏術沒有精力去主動和他坦白這個事,因為知道,這個節骨眼上如果他知道后離她而去了,她會更潰敗,可能沒有精力好好做她該做的事。

    她一面告訴他,她不值得,一面依然虛偽地利用著他的陪伴來支撐著自己。

    甘氏目前很復雜,甘望舒已經收到了所有掌握的項目合作方的來信,詢問她怎么忽然要更換設計師。

    這些項目在她接完電話后基本都穩住了,被她拿捏在手中,然而也是因此,甘氏集團內部最近的動作也有些變化了,他們會對一些有意和甘氏合作的項目掌握主動權,拋橄欖枝示意。

    甘氏集團在行業里是標桿性的企業,一個百年集團的示好讓旁人自然心動得不行。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甘氏并不會對所有項目示好主動尋求合作,他們主動想要掌握的項目,都是有可能被蕭安資本參與投資的。

    而一旦和甘氏合作了,第一個問題就是,蕭安資本不可能參與這些項目了。

    一個兩個還能說是巧合,但是自從蕭津渡回國的那區區一個月里,讓甘氏拿走的項目一只手掌已經數不過來。

    蕭津渡已經有所察覺,和她電話的時候說:“甘氏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有種針對蕭安的感覺。”

    甘望舒壓根找不到原因:“我也不知道。”

    “那個甘總沒說什么嗎?不都是她的手筆。”

    “……”甘望舒弱弱為自己解釋,“不是的,我跟你說過,甘氏最近領導層有變動,現在在總部掌權的是董事長,最近的項目都是董事長的授意。”

    “這樣。但還是不理解,我們兩家的恩怨都過去了,現在又沒新的恩怨,好端端的這又是做什么。”

    “你就當他們瘋了。”

    “……”

    蕭津渡笑了笑,“我是無所謂,就算那些項目沒和甘氏扯一起我也未必就看得上,蕭安也不會因為這點毛毛雨而有什么損失,我就是隨口吐槽一下。”

    “我知道。”

    “但你還是趕緊走吧,我不喜歡他們,現在更煩了。你那個辭職信甘氏還不批?”

    “在和我……談條件。”

    “什么條件?別管他們什么條件了我都給你雙倍行不行,你快離開,你離開了我哪天一不開心我要跟他們玩一玩了,什么玩意好端端的針對我干嘛。懂嗎?”

    “……”甘望舒輕吁口氣,“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忽然看中的都是和蕭安有關的項目,但是如果,如果是因為我手里拿捏的那些項目影響了甘氏,所以他們最近在業務方面主動性強了一些,恰巧動了蕭安的蛋糕,那,你怪我嗎……”

    “因為你?難不成他們知道咱倆,嗯,以為你這個總設計師跟我關系匪淺……”

    “……”

    “那我更要還回去了,給你報仇。”

    “……”甘望舒低下頭,嘴角彎起又放下,不知道該是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這一切,“應該不會知道咱倆認識吧,那位甘總和家里關系也一般,她不會說的。”

    “算了,咱也不說了。你最近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我有點想我家祖宗。”

    “……”服了搞得她都覺得自己不是人,干嘛把她捧那么高。

    她默默換了話題,“你有去北郊嗎?我媽媽……怎么樣?”

    “三兩天去一趟,好著呢,放心。”

    “好,謝謝。”

    “瞧這話說的,不愛聽。”

    “……”

    “你說點我愛聽的唄,望舒兒。”

    “……”她說,“我不懂漢字。”

    “??那你說英語,我英語還不錯老美畢竟是你送我的老家。”

    “……”

    拉拉扯扯插科打諢到最后,要掛電話前,蕭津渡又和她說:“我今兒見到一個人,所以真有點想見你,我最近騰個時間去看我家祖宗。”

    “……”她好奇,“不要來。你看誰了啊?”

    “之前一直跟你一起玩的那個朋友,姓單那個。”

    “哦……你偶遇她了呀。”

    “也不算偶遇。崇業董事長去世了,我去吊唁,結果發現,人是崇業董事長的一個兒媳婦兒。望舒兒,你還有這么有錢的朋友呢。”

    “……”她抿唇笑,“是啊,你不是更有錢嗎?我交友能力不錯吧。”

    男人在電話里頭愉悅地笑了:“是不錯。說起來,我還擱那邊見到一個借你錢的人,那個甘氏的女總。”

    “……”她一個立正坐直,“啊?”

    “就吊唁的時候,見到了甘家的人,也只有那個女人跟著甘家的大公子去。”

    “哦……但是,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

    “那應該不是吧,我聽說她最近出差了。”

    “哦,也可能認錯了,看著是有點老。”

    “……”

    “那個女總應該最多也就三十來歲吧,她不是家里最小的嗎?”

    “嗯,嗯,對,你見的那個大概是甘家的親戚。”她有幾個堂姐都比她大一點。

    “嗯,我也就隨口說說我對人家不感興趣,要是見到你就好了。”

    “……”她莞爾,“不巧了我出國了,不然還真可能在吊唁時見到。”

    “哎,所以你等我啊,我最近去一趟。”

    “別來嘛,不聽話。”她又切了話題,“你只見到了甘家的兩個人嗎?怎么這么少人呢,那個大公子也不掌事。”她有點好奇。

    “在那邊是聽說了個事兒,說甘氏董事長這幾天身子不好住院了,不然他自己肯定也會去吊唁。”

    “住院。”

    “別管他,他都不給你批辭職信,我現在平等地恨甘家的每一個人。”

    “……”

    再含糊幾句,甘望舒就掛了電話。

    正思考要不要去個電話關心關心她的父親,甘家的電話就來了。

    家里管家打來的,對她說:“望舒啊,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怎么了?”

    “你父親心臟不好,這幾日住院了。你要是有時間,要不回來一趟,看看他,順便,公司目前可能需要你再回來看管看管。”

    甘望舒靜默幾秒,“好。要跟我二哥說嗎?”

    “哦,二公子知道,但他帶著小孩兒不方便,就沒讓他回來了。”

    “好。”

    她掐了電話就順手買了機票,完了找去書房問二哥知不知道這件事。

    甘銜清說:“確實我知道,但是聽著問題不是很嚴重,所以我沒有告訴你。他們起初也說不需要告訴你,現在讓你回去嗎?”

    “嗯。那你在這邊,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陪你去,望舒。”

    “不用。”甘望舒搖搖頭,淺笑,“還能有什么事兒,探個病而已,問題不大的。”

    甘銜清有點擔心,但是確實也想著探個病,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有事你跟我說,我會打電話回去讓他們好好做事,別欺負你的。”

    “嗯。”

    甘望舒一時間想不出要以什么理由跟蕭津渡說她回國了,所以上飛機前就沒有說。

    落地的時間不算太晚,她順便就去了醫院。

    四月中下旬的北市夜間不算冷了,只有點晚風,甘望舒穿著那件在美國買的風衣,一個人去了甘興業病房所在的樓層。

    門口守著兩個保鏢,見了她,點頭后為她開門。

    甘望舒低聲問了句:“里面有什么人在探望?”

    “剛送走了幾個人,此刻里面暫時只有老夫人和四公子。”

    四公子……

    甘望舒笑了笑,她后來查過這個所謂四哥的資料,但記不住他的中文名,此刻也想不起來是叫甘銜什么……

    她點點頭進去了。

    剛好有個看護開了門從病房往客廳走,見有人來探望,就沒有關門。

    順著那條二十公分的門縫,屋里的談話聲絲絲縷縷清晰地傳了出來。

    “她和蕭安的人走在一塊這種事已經夠離譜了,回來后一定要說的。”這是老夫人的聲音,中氣十足,一如既往地沉穩而帶著壓力,“她都忘記她姓甘了。”

    甘望舒瞇起了眼,手扶在墻上剎住了腳步,呼吸也屏住了。

    “干嘛要說呢?”這吊兒郎當的聲音有些刺耳也有些耳熟,“就讓蕭安的那位老板問她,為什么甘氏要和蕭安作對,這不是挺好的?”

    甘望舒捏緊了手,不可思議,不明所以,他怎么會知道她和蕭津渡認識的?難道在美國遇見過他們倆?

    真讓蕭津渡猜中了。

    “讓她自顧不暇,和男朋友鬧開了,就沒心思來爭奪這個公司了,那些項目也就自然只能放手。”

    年輕男人的聲音似笑非笑,“最后鬧崩了不也得分了嗎?奶奶,您擔心什么呢,讓他們自己分了您省得當那個壞人,再說,她算甘家的人嗎現在?您還去管她跟誰在一起?等她離開甘家,愛跟誰跟誰唄,她都已經光明正大威脅我們了,甘家還要認這種人嗎?”

    “銜聿。”

    甘興業的病房,但他至始至終也只是喊了這么兩個字,似在制止他幾乎不近人情的言論,但也確確實實不舍得為她多費一個字的口舌。

    甘望舒轉身出去,在門口她和保鏢說:“甘先生睡了,我明天再來,不要跟他們說我來過。”

    “好的。”

    甘望舒下樓打了個車子回北郊。

    路上有點塞車,走走停停拉長了她的思緒。

    家里人知道她和蕭津渡認識,甚至以為他們倆在一起,所以,這個所謂的四哥為了讓她分身乏術無法去爭這個公司,開始故意和蕭安拉扯起來,為了讓她和蕭津渡鬧崩……

    難怪,家里上下會忽然舍得讓她又接手回公司了,這位四哥放著這么好的機會不上,留給她。

    原來,依然是打算利用她,讓她做實參與了那些和蕭安資本競爭的項目,讓她和蕭安徹底鬧翻,讓她自顧不暇最后顧不上自己的項目,只能退出公司……

    甘望舒盯著窗外靡靡夜色,慘淡地笑了笑……全家人,全家人竟然都在費盡心機地對付她。

    她忽然很想蕭津渡,拿起手機給他發消息:“下班了嗎?”

    她很少主動聊天,蕭津渡受寵若驚,馬上就把工作頁面切了:“在加班。你這么早起來了。”

    甘望舒想了想,抬頭跟司機說:“麻煩您開到蕭安大廈去。”

    “蕭安?”

    “嗯。”

    甘望舒回復他。

    聊了約莫五分鐘,司機把車停在了蕭安大廈樓下。

    甘望舒下車在廣場噴泉走了走,仰頭看著直聳云霄的大樓上發著光的“蕭安資本”四個字,竟然覺得親切。

    從前,這四個字是甘家人絕對的雷區。

    她拍了噴泉的照片發給他,“你們樓下,風景也不錯。”

    蕭津渡在一邊工作一邊等她回信呢,看到這樣一張照片,他一陣氣血上涌,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了兩秒,回過神來火速推開椅子大步流星出了門。

    早過了下班時間,廣場上沒什么人,甘望舒獨自站在那兒欣賞,畫面不像真的。

    蕭津渡三步并作兩步下了臺階朝她大步流星過去。

    這輩子沒什么事讓蕭津渡這么急了。

    甘望舒聽到聲音,回眸。

    西裝革履的男人恰好已經到了她眼前。

    兩人四目交纏,都沒眨眼。

    “怎么忽然回來了……還來找我。”他聲音有些啞,藏著無法抑制的興奮。

    甘望舒淺淺笑起來:“有點事。辦好了,不知道去哪兒,路過這附近。”

    說著她低下頭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蕭津渡握住她的手,指尖擦到她的手背,像摸到冰渣,“怎么四月的天,你手還這么冷。”

    他將人一拉,“上去一下。”

    “別…”甘望舒沒動,縮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我看看你就好了,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看看他……

    這三個字像裹著細閃的光,無比的耀眼。

    蕭津渡又把她的手拿回來,裹在他寬大手心里暖,“怎么這么奇怪,你冷嗎?發燒了?”他去探她的額頭。

    他的手真的好暖。

    甘望舒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甚至想,抱他。

    第42章 婚后日常。

    蕭津渡說她不是甘氏的人但是有甘氏的魂, 不愿意上蕭安大廈里去也正常,他理解,所以他讓她再看幾分鐘噴泉, 他去取車鑰匙來帶她回去。

    甘望舒就靜靜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仔仔細細描摹他高大的身姿,一點點牢記在心里。

    一輛勞斯萊斯很快從大廈地庫開了出來, 直奔噴泉邊的單薄身影。

    蕭津渡覺得她站在水簾后影影綽綽的模樣真的很像假的,今天之前, 他這輩子也不敢想她回國后會主動來找他。

    甘望舒上了車, 說肚子有點餓, “我們去吃個宵夜怎么樣?”

    “喲,還能主動要求我了。”蕭津渡嘴角高高咧著,“有長進。”

    甘望舒彎著眼睛不去接話,自顧自點餐, “我想吃面,你吃嗎?”

    “你讓我吃土我今兒也會給你面子的。”

    “……”

    甘望舒輕笑,靠在了車玻璃上斜睨他, “蕭總的嘴一如既往地甜。”

    “那不是, 是我對你好, 擱別人我可不是這樣的。”

    “哦, 那我請客,我付費享受蕭總的特別款待。”

    “呵, 一秒鐘不氣我也算頂天到頭了是吧?”他將車子并入了CBD的長街上。

    “我意思是希望一直都是被優待的, 但是我又不好意思總是白拿, 所以我也需要給你點回報嘛。”

    蕭津渡想說你回報點實際的, 難道我差錢嗎,目前蕭總就差個女朋友了, 其他不缺。

    但是他不敢說,只是臉上掛著明晃晃的愜意老老實實開車。

    其實蕭津渡能篤定她也是喜歡他的,但是她的狀態不是想在一起的樣子,和他還是很有距離感,他摸不清她目前心里怎么想的,是對他還不夠百分百確定呢,還是她目前還不想談戀愛,抑或者最近工作上的事讓她煩心了,所以她想再等等。

    總之他能感覺到現在,這一刻,跟她扯開話題來,她會很為難。

    他不愿意讓她為這點事為難,工作已經夠讓她煩心了,他希望自己,永遠不會給她帶來一絲絲的困擾。

    因此他也就不著急表白了,或者說心里急,但是他愿意等她。

    他問她想吃面的話,有沒有喜歡的店。

    甘望舒想不出來,平時在外面吃飯大多是應酬,哪怕是和單葉心出去玩也不會去吃簡簡單單的面,但是今天晚上她就是很想放松一下,她不想去吃正兒八經的飯菜。

    “我們,不如找個,路邊小店隨便吃吧。”她試探性地說。

    結果蕭津渡半個字意見沒有,他把車子開到臨近北郊的城北區大學城去,那一塊兒最不缺吃的。

    找了一家剛好有一群人吃完離開的店,騰出了一點位置,看著還不錯。

    蕭津渡停了車在對面,下來和甘望舒一起穿過馬路到小店里去。

    十來點了,長街上雖還不乏有學生在逛街宵夜,但是店里的人不比晚餐時分的喧嘩熱鬧了。

    甘望舒看了眼店中,靠近門口比較透氣的位置都有人了,她便想在門外桌子吃。

    蕭津渡也真不嫌棄,找了個位置就坐下。

    甘望舒看他西裝革履往那兒一坐,有點恍惚。

    她的風衣有點長,坐下碰到了地,她脫下來抱在懷里。

    對面的蕭津渡一手取了菜單看一手伸過去。

    甘望舒不知為何,明白他要做什么,就把衣服下意識遞了過去。

    以為他要把她衣服拿回去放車里,結果他卻只是單手將其簡單對折一下就放腿上搭著,完了繼續看菜,全程都沒有抬眼。

    他看菜,她一眼不眨地看他。

    蕭津渡:“這小店有蟹黃面,我來一碗。望舒你吃什么……”他把菜單遞過去。

    甘望舒沒接:“我和你一樣。”

    蕭津渡招呼老板,“兩碗蟹黃面,”又指了指菜單最下面的,“一份小龍蝦。”

    “好嘞,稍等哈。”

    甘望舒沒有對那盤多出來的小龍蝦置喙什么,回憶了下之前在四合院吃的小龍蝦,就扭頭看了看小吃街的風景。

    路過的大學生不少好奇地對他們倆行回頭注目禮,路邊攤上,男女對坐,一個穿著剪裁合身的棕木色手工西服,一個脫了風衣也是一襲優雅知性的襯衣鉛筆裙,怎么看都像兩個“成功人士”,這樣的人怎么會坐在這里吃路邊攤呀。

    “以前我打算在城北大學讀的,后來出國了,還挺遺憾的。”甘望舒看看那些學生,感慨了一句。

    蕭津渡:“你原本想學什么?后悔不想讀這個了?”

    甘望舒說不清后不后悔,但是再來一回,她應該不選擇來北市了。

    她說了出來。

    蕭津渡一邊取一次性筷子,一邊慵懶地挑眉:“為什么不來北市了?這份工作不好我們換一份就好了,還要因為那破公司影響人生觀啊。”

    甘望舒知道他無法理解她的人生,她身上的事情只對他敞開十分之一。

    笑一笑,她沒有繼續去說這個已經注定了的話題。

    面和小龍蝦上來了,蕭津渡遞了雙筷子給她,自己則先取了雙一次性手套,剝了一小盤的小龍蝦堆到她的面碗里,自己再慢條斯理地拆筷子吃飯。

    甘望舒全程欲言又止,最后只說:“很好吃,這家店。”

    “嗯,還不錯。”

    甘望舒看他沒給自己剝小龍蝦,問:“你不吃蝦嗎?”

    “等會兒,不著急。”他先吃了兩口面。

    想了想,甘望舒又去拿了一副筷子,拆開。

    蕭津渡以為她原來的筷子不好用,隨意瞥了眼,就見她在她的面碗最上面,挑了一只小龍蝦遞過來放他碗里。

    他眼神炙熱。

    甘望舒略有點不自在地解釋:“這個,沒有碰到我的面的。”

    蕭津渡嘴角若有似無地彎了下,鬼使神差地什么都沒說,又低頭吃面。

    他的沉默讓甘望舒很不自然,說不出有沒有后悔這個舉動,她其實只是覺得他都給她剝蝦了,她夾一只回去,只要不沾染口水,應該,嗯,不算主動制造曖昧吧。

    蕭總會不會覺得她,勾搭他啊???

    忽然,對面飄來一句話:“你再給我一只唄,望舒。”

    “……”

    甘望舒表情裂開,“啊,你,你剝幾只嘛,不然一會你又給我剝。”

    “我一會兒再剝,你給我一只。”

    “……”

    她真是想多了,還不了解這個男人嘛。

    甘望舒夾給他兩只,親眼看他眼角眉梢吊著愉悅的弧度,半天沒放下來。

    “多吃點,”她又夾了一只過去,“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在這種地方吃飯了。”

    “干嘛,吃兩只蝦給我干黑名單去了。”

    “……”她忍著笑,心里有點傷感地在想,不是的,她只是能百分百篤定事情攤開后,兩人不會再有這樣共餐的時光了,別說在這種地方愜意地休閑。

    “對了,你回來什么事啊?就忙好了?”蕭津渡吃著她送的小龍蝦,愉快地問。

    “回來,探望甘氏董事長。”

    “什么?”蕭津渡萬般不理解的視線越過半空盯住她,仿佛要把她磋磨一頓,“還大費周章回來探望他?你閑得慌。”

    “……”

    甘望舒淺笑:“畢竟我是吃甘家的飯長大的,離職也不能鬧崩,回來也好正兒八經談談工作,沒事,順便看看你啊。”

    “我好得很,有什么好看的。”他低下頭吃面,一臉的不領情。

    “……”甘望舒戲謔,“你態度好點,不然我走了,你自己吃吧。”

    “……”

    蕭津渡氣笑了,不再說話。

    甘望舒看了對面幾眼,忍不住喊:“蕭津渡。”

    他抬頭,對這個稱呼也略顯不自然,“干嘛?”

    “沒,哄哄你。”

    “……”他悠悠道,“喊個名字就是哄了,我這么沒骨氣嗎?你拿捏我了是嗎?”

    “……”是啊,她以為這樣就行,因為他之前要求過希望她喊他名字,雖然是兩個字的。

    蕭津渡一臉硬氣,冷酷無情道:“我能給你拿捏,哼,從現在起,你看我跟不跟你先說話。”

    “……”

    欲言又止幾秒,她說,“那我先說話行不行?”

    “……”

    蕭津渡深吸口氣,沒骨氣地道:“你答應我,回來了就把那破事解決了,離開那個甘氏行不行?不然不給你剝蝦了。”

    “……”甘望舒乖巧地應了。

    蕭津渡就沒見她這么乖過,半信半疑沒好氣地斜睨她兩眼。

    看多了,發現她鼻尖紅紅的。

    “怎么了這是,不說了不說了,那公司跟有毒似的,一提起來就要哭。”

    “……”她說,“我是覺得,你對我太好了,感動哭的。”

    “……”男人悠悠道,“你就變著法兒的說我沒骨氣唄?”

    “……”她噙著眼淚一臉誠摯地搖頭。

    蕭津渡馬上取了手套戴上開始勞作,“給你吃,全給我們望舒吃,我就再來兩只就行。我真是服了你是拿捏我了,我命不好,認了。”

    “……”

    她破涕為笑。

    他垂眸認真地給每一只小龍蝦去殼。

    甘望舒在對面偷瞄,看著小吃街橘紅色的路燈似雨幕灑在他側臉,他的五官一面陷入流水般的波光粼粼中,炙熱而引人,是長得頗好,出身也好,性子也好的蕭總;

    一面度上店中打出的白熾燈,照明了他瞳孔里無盡愜意的底色,煙火氣滌蕩在那具趣味橫生的靈魂里,是屬于她的蕭津渡。

    兩面都是他本人,兩面都愿意同一時間呈現給她。

    “我很能確定,蕭安損失的幾個項目真的是因為我,甘氏大概率知道我和你關系不錯。你怪我嗎?”她問。

    “你這話說的,老子都看不上還怪你,就算看得上又怎么樣,當然是你值錢了。”

    甘望舒忍著眼底層層滾滾的熱意,低頭吃小龍蝦。

    她知道她在明知故問,但是她不愿意再瞞著他任何事了。

    十一點,天微微飄起初夏細雨。

    兩人準點解決了所有小龍蝦,蕭津渡取了一張紅色鈔票遞給老板,說不用找了,完了就在老板驚訝的目光下被甘望舒拉著冒雨小跑穿過已經無人的小吃街。

    跑到對面,他給她開了車門,再慢悠悠踱步回駕駛座。

    甘望舒取了紙巾擦拭自己掛著水珠的手,等男人將車門闔上,順便再抽兩張給他擦手。

    蕭津渡說了句沒事,但她還是給他擦著,他也就全程沒再吱聲兒,兀自啟動車子,打轉方向盤駛入雨幕中。

    甘望舒收回手,紙巾捏在掌心,舒服地欣賞著雨夜,這樣近乎完美的夜,讓她有那么一瞬不想再回美國,不想再沾染集團的一分事務,不想再離開此刻陪伴她的人。

    她都這樣了,蕭津渡自然已經泥足深陷,車子開得并不快,他真是愛極了這一個被主動需要的晚上,仿佛他們婚后的日常似的,他都開始做這種滔天大夢了。

    這里離北郊不遠,蕭津渡今晚在甘望舒的意料之中下榻在了外婆家。

    藍銀霜沒想到她回來了,深夜見到她很是驚喜。

    甘望舒說回來看父親,不過,比起父親,看她更開心。

    藍銀霜被逗笑了,但更是心疼她為那工作為家里這樣奔波,“去洗漱倒時差,休息休息吧。”

    甘望舒本來也沒打算在國內久待,回來前就知道沒什么好事,如今確定了,更不會真的留下來接手公司,所以倒不倒時差的沒關系。

    第二天休息好后,她不疾不徐地去了醫院,正大光明地探望一回父親。

    甘興業語氣很慈父地說要麻煩她回來看管公司了,說她四哥并不比她強,讓她不要介意,好好工作,等他出院了再幫她分擔。

    他從頭到尾并未曾提及“蕭安”兩個字,更別說“蕭津渡”那個名兒了,好像昨晚他們一家三口的籌謀只是她的幻想。

    所以甘望舒表面應了,實際上只是在國內待了三天,這三天里她故意操縱了一筆紐約公司里的項目涉嫌違規,被美方相關部門約談,所以她就名正言順地趕回去了。

    這樣一來,甘氏和蕭安的事情,就牽扯不到她身上。

    雖然本來蕭津渡和她也不會因為這事出問題,她只是為了讓他們失算,心急如焚罷了。

    甘興業自然無法明著對她表達不滿,只是表示他身子日后不太行了,好言讓她在事情處理結束后就立刻回去主持大局。

    他不知道她人在國內還能去操縱美國的“事故”,以為是美國那邊的人員失誤。

    他也不知道,甘望舒為了不回國,可以讓那個事情怎么也處理不完。

    但是她沒回去的結果,就是甘氏對蕭安的“掠奪”更是變本加厲起來,凡是和蕭安有關的項目,所有,甘氏都要插一腳。

    蓄意明顯化了,蕭安資本再沒所謂也就不會再干坐著。

    蕭津渡基本每天都會找甘望舒,所以已經提了幾次甘氏最近的瘋魔。

    “他們是不是有點病態了,一個設計師而已,有必要這么緊抓不放,居然不惜和蕭安再次打交道。”

    甘望舒說:“他們想讓我跟你……鬧不和。”

    “鬧不和?”蕭津渡忽然在電話里笑了,“我跟你和過嗎?”

    “……”

    “昨晚才說我整天上班正事不做一到公司就上微信。我還不是覺得你一個人在美國可憐兮兮的,老子一顆赤誠的心都成了驢肝肺了。”

    “……”甘望舒躺在床上罵他,“不是在說甘氏嗎?我們不應該同仇敵愾嗎?你拐我這來干嘛啊。”

    電話里的人直接有理有據地義憤填膺:“誰讓你還不離職。還同仇敵愾,我再信你我這輩子吃不了幾個菜,你就是個漢奸。”

    “……”

    “我都快氣炸了你還不走,上次明明答應我的。怎么,準備糊弄我到八十歲,給我送完終再走啊?我不至于死不瞑目。”

    “……”甘望舒耐著性子提醒他,“你這樣對我,他們很開心哦。”

    “我弄死他們,看誰開心。”

    “……”

    甘望舒看他真的生氣,就脫口安撫他,“我已經離職了,批了,在交接。”

    “真的?”

    “別生氣了。”

    “哦。”

    蕭津渡這天就春風拂面地新仇舊恨回擊了一次甘氏。

    但就這一次,第二天,#甘氏蕭安再度結仇# 的話題就登上了北市所有的紙媒頭條。

    本來就眾所周知井水不犯河水的不和,現在死灰復燃忽然針鋒相對起來,全北市都驚訝,不知道為什么,但都津津樂道看著熱鬧。

    兩個集團在能力方面勢均力敵,以前沒交集是因為方向完全不同,只要有心避開就完全無需去打交道,但是真要有關系也是隨時有,要痛擊對方易如反掌。

    甘望舒當不知道,因為回美國的這段時間,表面上她在處理那莊被美約談的事情,實際上她還考慮,再做點什么讓她那位親愛的四哥,讓甘家,也自顧不暇一下。

    近墨者黑,是他們切身教她,親情不值一分錢,教她,人不為己一無所有,教她為了達到目的,必要時也可以手段齷齪。

    回美國的第二十天,那日下班要回家,甘望舒聽二哥說他去機場接了出差的嫂子回來,順便接她下班,她就沒有開車。

    一個人從公司出來后,她沿著長街在夕陽余暉里散步,走去路口等二哥的車。

    甘銜清來得挺快,但她忘了走到馬路對面,所以需要穿過斑馬線去上車。

    等到繁華喧囂的路口的紅燈跳為綠色,甘望舒就邁開腿隨著人流往對面的賓利走去。

    在距離不到車子兩米遠的時候,剛好身邊沒人了,只有她一個。

    那會兒,左手邊有一輛等在紅燈口停在第一排的車子在那一刻不知為何忽然啟動,飛速碾過了斑馬線。

    距離太短,車子又快,甘望舒只來得及發現這個動靜而下意識匆匆錯了一下步伐,但來不及完全躲開,車子急速擦肩過的時候她的腰碰到車頭,整個人朝一側狠狠摔在了斑馬線上。

    腰身刺痛,鉛筆裙擦破,膝蓋上血珠滲透粉色的裙子,高跟鞋上方的腳踝也似碎了骨頭一般的麻木。

    嘈嘈嚷嚷的路口上各國人等都被嚇到,紛紛吃驚地停下來看著。

    甘銜清和女友推開車門火速下來,他一邊抱甘望舒一邊去盯著那飛逝的車子。

    “望舒,望舒,撞到哪兒了?”回過頭,他馬上問,“我抱你,二哥抱你起來,疼你就說。”

    甘望舒只覺得肋骨處最疼,可能斷了,但是忍著直到二哥把她帶上車她也沒有吭聲。

    甘銜清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到了附近的醫院。

    甘望舒左側肋骨被撞斷了一根,左小腿和踝骨均骨裂,總之整個左邊身子幾乎暫時性癱瘓。

    甘銜清整個人仿佛墜入冰窖。

    手術結束后,留下女友照看,甘銜清離開醫院,去了一個夜場。

    五顏六色的射燈在光怪陸離的夜場包廂里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孔,坐在房里角落捏著威士忌一口接一口灌的男人直到人到眼前了,還不知道。

    旁人正想問忽然闖入的人是誰,甘銜聿就被甘銜清提著白襯衣的領子拎了起來。

    脖頸緊扼住的窒息感讓當事人慵懶裹挾著醉意的眉目一下扭曲起來,瞪大眼睛看著作惡的人,但來不及反應就被一拳加一腳踹到了沙發角落。

    包廂一片嘩然,一群美國年輕人呆怔地看著這一幕。

    甘銜清在人要湊近的時候,斜眼過去,冰涼眼神加上他年紀上帶來的壓迫感制止了那幾個毛頭小伙。

    “操,你干嘛。”甘銜聿再次被拎起來時終于來得及破口大罵。

    甘銜清卻在同一秒就一拳頭砸在他腦袋上。

    他臉上掛了鮮紅的血,腦子爆炸般的鈍痛,渾渾噩噩爬起來要去回手。

    甘銜清一把握住,人已經被揍了兩下此刻體力大不如甘銜清,加上腦子暈,一下子便被緊接而至的一拳撂倒壓在了沙發里。

    他閉著眼嘴角眼睛淌著血咒罵了一句英文。

    甘銜清死死拽住他的衣領,讓他睜開眼睛看著自己。

    甘銜聿從沒見過如此面目猙獰可怖恨不得當場斃了他的二哥,驚悚又氣急,“你……”

    “你最好老實在美國待著,”甘銜清聲音如萬年寒冰,“我會請最好的律師,跟你好好算賬的。”

    “你他媽說什么呢!”他怒吼。

    甘銜清又狠狠踹了一腳,把他踢翻在沙發里。

    甘銜聿捂著胸口差點滾落沙發。

    “你沒人性了,”甘銜清盯著那個身影,咬牙切齒,“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撞她,那是你妹妹,你個畜生。”

    甘銜聿回頭,扯著流血的嘴角,齜牙咧嘴笑了起來,也不裝傻了:“你真聰明啊,二哥。”因為受傷,他聲音嘶啞,“但他媽的不都是同父異母嗎你未免偏心太明顯了吧我弄死那個不值錢的妹妹你還有弟弟呢怕什……”

    甘銜清操起桌上一個煙灰缸砸了過去。

    甘銜聿抬手擋住,腕骨碎了般地痛讓他握住受傷的手蜷縮了起來,除了悶哼聲再沒其他的。

    甘銜清深呼吸:“你給我等著。”

    第43章 你真的不理我了?

    術后沒多久甘望舒就清醒過來了, 只是睜眼看著頭頂白皙而柔和的燈,她有些恍惚。

    記憶中還是傍晚落霞搖曳的時候。

    “望舒。”一個女人端著一杯水從客廳走了進來,驚喜道, “你醒啦,覺得怎么樣?”

    甘望舒回眸,呢喃:“嫂子。”

    女人坐到床邊, 彎下腰溫柔詢問:“哪里疼嗎?你二哥吩咐了,疼咱可以吃點止疼藥。”

    “還好。”她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 “我二哥呢。”

    “哦, 他回家去接寶寶了。”

    大概也就過了十分鐘吧, 甘銜清就到了。

    聽說人已經醒了,他馬上將孩子交給女友,自己進了病房去。

    甘望舒在發呆呢,身上到處疼, 讓人的神思都有些混沌,一會兒分不清身在何處,一會兒分不清現在幾點, 明明沒有傷到腦袋。

    “望舒。”

    甘望舒下意識笑起來:“二哥。”

    甘銜清在床邊落座, 彎下腰心疼地撫了撫她的腦袋, “疼不疼?”

    “沒事。”

    “好, 明天就好一些了,難受你就跟二哥說。”

    她輕嘆口氣:“好意外啊, 那個車子, 本來停在那兒的, 卻忽然闖起紅燈, 一點征兆都沒有。”

    甘銜清欲言又止,臉色漆黑。

    “怎么了?沒有找到司機嗎?”她下意識安撫二哥, “沒事,不要著急……早晚可以找到的。”

    甘銜清說:“我認識那個車子。”

    “嗯?”

    “那是……你,那天在家里見到的,那個人……”

    甘望舒靜靜看著二哥,“不是吧。”

    “是他,甚至車里,都是他自己。”

    甘望舒陡然笑了:“為什么,要殺我滅口啊。”

    甘銜清低下頭,心疼萬分地抱著她的腦袋揉了揉,“沒關系,二哥不會放過任何人的,誰都不行,二哥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甘望舒眼角滾落一絲淚花,不知為什么哭,不知道。

    甘銜清拿手背給她擦眼淚,溫柔道:“不哭,沒事,有二哥在。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二哥希望你放棄這個公司,不如放棄。無論如何,二哥會養你,爭取不了就算了,我們不爭了,你在美國,二哥養你。”

    甘望舒眼淚順著眼角打濕了枕頭的一側,“他們為什么,為什么這么欺負人。”

    甘銜清抽了紙巾給她擦眼淚。

    “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沒有,公司是他們當初說需要我的,讓我頂上去,說我是最有能力的。是他們自己給我的,現在,他們都這么欺負我做什么。”

    她委屈得像個被冤枉的小孩兒努力在訴說著不被所有人信任的實情,伴隨著眼淚簌簌墜落,把甘銜清手里的紙完全暈染開。

    甘銜清彎下腰抱她,像抱個孩子,眉心緊鎖而又溫柔萬千地哄道,“我知道,二哥都知道,他們不好,我們望舒受委屈了。二哥在,望舒不哭。”

    剛做完手術,她身上疼,體力不支,沒一會就哭著在二哥懷里睡著了。

    小小的一個車禍在美國不足為奇,只是甘銜清已經有證據證明肇事者是誰了,甚至他去夜場打人的時候還是錄音的,所以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他不愿意放過肇事者,甘銜聿也就才放松了一晚,在家里養了一個晚上的傷,就被警察找上門了。

    他起初實在是不把甘銜清的狠話放在眼里,就算被帶走了,在警局里也懶散得很,直到甘銜清真的委托了律師要將他送進去吃牢飯的時候,甘家那邊有點坐不住了。

    甘興業是知道這個二兒子在美國的能力的,他在那邊混了近二十年,身份地位在美不容小覷,要讓初出茅廬輕浮妄為的甘銜聿難以翻身是易如反掌的事。

    所以甘興業不敢賭二兒子的心慈手軟只是嚇唬他們,他親自找了甘銜清,也找了甘望舒,替這個小兒子的荒唐行為道歉,但沒有得到誰的回應與諒解。

    蕭津渡是在甘望舒住院三天后知道她出事故的,起因是他心血來潮要視頻,甘望舒擔心他發現她在醫院,給掛了,但他非要,最后她沒轍開了,所以蕭總就一眼如她擔心的,發現她的背景有些不對勁。

    當天蕭津渡就飛了美國,第二日到的。

    甘望舒見到他深夜風塵仆仆出現在病房的那一刻,腦子嗡了一聲,眼淚甚至沒有讓她感覺到瞳孔泛酸,發熱,就頃刻間決堤。

    剛好病房沒人,他進來時眉頭皺得老深,摸摸她身上,這摸摸那摸摸,初夏夜里,他一身的隆冬寒氣:“他媽哪個混賬撞的。”

    她抽泣不斷,嘴里念叨著他干嘛要來,她欠他的什么時候能還清。

    蕭津渡看她那個樣子,渾身動彈不得,只有眼淚鍥而不舍滾滾落在他手心,梨花帶雨的模樣簡直把他的心碾碎了。

    他想說他恨不得自己斷幾根骨頭替她受傷,別說只是坐十幾個小時飛機了。

    他怕這么說就幾乎和表白沒區別。

    笑了笑,他只能拿自己的笑來哄她:“這不是一眨眼的事兒嗎?睡個覺就行了。”

    甘望舒被哄了半天才好,但沒敢說是因為甘家受的傷,只說是一個普通的事故,甘家的二哥已經在替她處理了。

    蕭津渡知道每天陪著她的是甘家的二公子小兩口,這就算了,還不能讓對方知道他的存在,以前關系不和就不說了,關鍵最近甘氏和蕭安又斗得你死我活,雖說甘銜清不參與家里的事務但是這種情況,見面當然不可能。

    所以甘望舒總是在甘銜清不在的時候,偷偷告訴蕭津渡,讓他來。

    蕭津渡有點不爽快但是也無可奈何,依然樂此不疲地去發展地下感情。

    只是他每天到醫院探病都要變著花樣帶一束花過去,每天都不重樣。

    人走了,花留在病房,持續三天下來,甘銜清已經默認甘望舒有男朋友了,一日他就打著趣問她:“你喜歡的人,二哥相信不會差的。怎么這么久了,不能帶出來露個面,讓二哥認識認識嗎?”

    “……”不能。

    她干笑,“沒有在一起。”

    “沒在一起,這么上心。”他挑眉,覺得不是很合理。

    甘望舒倒是有理有據:“那不上心的人,有可能在一起嗎?”

    “……”他莞爾,“倒也是,不過我總覺得你在騙我,你們應該已經在一起了。”

    “……”

    甘銜清前腳一走,后腳蕭津渡就來了。

    “不是讓你回去睡覺嗎?你在醫院待了一晚上。”甘望舒看到人很吃驚,關了手上的平板電腦上甘氏內部的頁面。

    最近他知道醫院晚上有時候只有看護在,甘銜清不在,他就會來陪她過夜。

    昨晚他就在這待了一夜,也不知道有沒有瞇一會兒,剛剛她告訴他,甘銜清差不多要來了,他就走了。

    “我不困。”他愜意地在床邊椅子坐下,“在車里呢,看那姓甘的走了就來了。”

    “……”姓甘的……

    她無奈道,“你怎么可能不困呢,一晚上沒睡,不用陪我了,你在這也沒用的。”

    “怎么沒用了,說說話啊,你昨晚在睡覺,咱沒說什么。”

    甘望舒靜靜看他,無奈但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要說什么?”

    “我就那么一說,人類一定要說話才能活著嗎?”

    “……”

    甘望舒從腦袋下抽了個枕頭去丟他。

    蕭津渡笑著接住,再起身去給她枕著,“息怒息怒,我家小祖宗息點怒,你這個腰別動,小心疼。”

    “哼。”

    “其實,今天我生日,望舒。”

    她呆住。

    蕭津渡笑嘻嘻地湊近:“你瞧你這模樣,一根毛的生日禮物都沒法給我了吧。”

    “……”

    “那你就好好養身子,我陪陪你,你不那么孤單了,就是送我的禮物了。”

    甘望舒眼眶一陣急切的熱流涌動,嗓音裹著哭腔:“對不起。”

    “這話什么意思。”他一副不愛聽的臉色。

    甘望舒是真心覺得對不起,特別的難受:“我本來想著,等你生日,我要送你很貴很貴的禮物,補償你給我送的那匹小月亮,送我的鐲子,給我花的,林林總總的好多錢……”

    “你什么情況,跟我割袍斷義呢,搞這么清楚。”他臉色不善。

    “……”

    “再說你哪有錢。”

    “……”

    “窮困潦倒還要送我很貴很貴的禮物。”他樂道,“馬上你生日了,你等我送你吧,我就要送,送到你這輩子都回不了我等額的禮物。”

    “……”

    “那會兒你就不敢老氣我了。”

    “……”

    蕭津渡逗完了她,開心聊起別的。

    “你已經離職了,那養好傷能不能回國?”

    “差不多,我要住院半個月,再休養個把月,到時候就差不多了。”

    “出院我直接接你回國好不好?”

    見她看著他,蕭津渡略有些不自然地解釋,“你一個人在這養傷,我實在不放心。”

    “我知道,但我還有點事兒,我辦完再走,你不用擔心我。”

    “還有什么事兒啊?”他頹廢道。

    甘望舒和他你看我,我看你,最終,他投降了,“你愛待著就待著吧,只要人好了馬上回去就行。”

    “我這次,絕對不騙你。”

    他哼笑一聲,“那這次怎么忽然能離開甘氏了?”

    甘望舒看著手上輸液的針,聲音嘶啞: “因為,甘氏女總和甘氏鬧得很差,甘家的人為了奪權,做了很離譜的事。”

    她語氣淡淡地闡述“他人”的故事,“所以她被逼急了,接下來集團可能會出一點事,所以董事長顧不上我了。”

    蕭津渡笑說:“那個女總也是可塑之才,還真打算把家里的渾水攪爛了。”

    “是啊。”她悲涼地說道,“難道被欺負一輩子嗎。”

    “挺好的,我就欣賞這樣的人。”

    嗯,她不會白白受這個傷的。

    見她沒有意思說太多,對甘家始終說不上沒感情,蕭津渡也就配合著聊起了別的。

    難得今天甘銜清的實驗室有會議,所以他送了早飯過來后就走了,得晚上才下班。

    所以甘望舒說不清這一天是蕭津渡在這陪著她,還是她在陪著他。

    中午她忽然跟蕭津渡說:“你手機可以給我一下嗎?我送你個不用錢的禮物。”

    “嗯?”他從口袋里掏出來遞給她,“給我寫‘生日快樂’?”

    她噗嗤一笑:“才不是。”

    劃了劃他的軟件,發現他里面只有推特沒有ins,甘望舒就下載了一個,又注冊了一個新賬號。

    找到自己的賬號,她點了關注,再把手機還給他。

    蕭津渡困惑地拿過手,劃拉了下上面顯示的那東西,一會兒,盯著“wangs”的賬號名,徐徐瞇起了眼。

    下面,最新的一條帖子是幾日前她拍的紐約夕陽,路口就是她出事的那個。

    第二條帖子,是他親自包了送她的花,是一張她偷拍的合影。

    再往前,還有好幾張他曾經給她拍的照片,在廊北山度假區看星星的那個晚上。

    蕭津渡忽然抬眸。

    甘望舒有些臉紅,扭頭看著別處。

    她是從來不發朋友圈的人,朋友圈就一條白線。蕭津渡從來不知道除了打電話發微信主動詢問,還能在哪里看到她一絲半點兒的行程動態。

    這賬號……

    這可不是不值錢,對蕭津渡來說,好像從此和她永不失聯一樣,價值連城。

    看了半天才發現她的頭像是那匹小月亮,簡介是“騎著小馬浪跡天涯”。

    “為什么要浪跡天涯,你浪跡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咱浪到非洲看星星。”

    “……”甘望舒笑得不行,“我就隨口一說。”

    “我可不是隨口一說的,我們遲早都要去非洲的,你答應我的。”

    “……”

    和他就著那個賬號的每一條帖子拉扯分析到傍晚了,甘望舒終于千辛萬苦把人趕走讓他去休息了。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說讓她晚上不要留甘銜清小兩口在這,他后半夜要偷偷來。

    甘望舒無奈,但是又忍不住笑。

    看她笑了,蕭津渡那表情跟中了什么大獎似的,兩人深深對視幾眼,有些心照不宣的不自在,最后他終于不再磨蹭地準備走了。

    看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甘望舒總是生理性地不舍,如果不是身子不方便,她應該在今天找借口抱他一下的,圓了他的夢,也讓自己了無遺憾。

    “蕭津渡。”

    “嗯?”

    他已經臨門一腳了,聞聲又回眸往里看。

    甘望舒:“下次見面,我有事跟你說……兩件事。”

    “什么事兒?還兩件?”他挑眉。

    “嗯。”

    他回頭往里悠悠閑閑走了兩步,在病床邊居高臨下含笑逗她,“是好事嗎?”

    “對我來說,是好事,對你,可能就未必,可能只有一件好事。”

    “這話說的……怎么有點奇怪呢。對我來說是壞事?你不是已經離開甘氏了嗎?還能有什么壞事。”他不懂,各種揣測,“又被高薪招回去了?”

    她失笑。

    蕭津渡抬手指著她:“你可給我有點骨氣,我可以在你身上沒骨氣,那是因為你,我樂意慣著你,你再給我回甘氏去受罪,整天一副憂郁樣兒,動不動難受哭,你看我理不理你。”

    甘望舒抿唇淺笑,試探性地問:“如果是,你真的不理我了?”

    “一定,我這人那么沒底線嗎?”他一臉冷漠。

    甘望舒笑了起來。

    蕭津渡一看她這明媚的笑就是有恃無恐,大概率故意逗他的,不是他猜測的。

    “那好事是什么?”

    “等下次見面說嘛。”

    “現在就不能說?”

    “不能。”

    他痛苦地感嘆:“那你到時候再跟我講啊現在說了,不是吊著我嗎。”

    甘望舒眉梢彎著:“我很快就回國了,你等我。”

    第44章 她姓甘,不姓藍。

    在電梯口驚險地遇見甘銜清, 蕭津渡認識他但甘銜清不認識他。

    見擦肩而過的人一直盯著自己看,甘銜清回眸,略困惑地瞧了瞧那氣度不凡的年輕男人。

    蕭津渡還在看他, 走了幾步的甘銜清最終還是停下來問了句:“你好?”

    他講中文,語氣不像打招呼,而是在試探性問他是不是中國人。

    蕭津渡點點頭, 不情不愿地略扯了下嘴角,裝作路人, 打完招呼就進電梯了。

    本來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的, 一來他姓甘, 他現在真是煩甘家煩得徹底,二來他一直和甘望舒親密得不行,住他家住這么久,要不是對方真有個女朋友, 他都要發瘋了。

    雖然他覺得有女朋友甘望舒也不適合一直去當電燈泡,到底不是親兄妹,但是說又不能說, 那小祖宗一說就委屈, 不敢惹, 算了, 愛咋地咋地吧。

    他給他一個好臉色,是因為他們小兩口最近確實一直在身體力行照顧著他的望舒, 這不剛下班就來了, 挺好的一個人……

    “在電梯口遇見了個人, 一直看我, 我懷疑是你那個,朋友。”一進病房, 甘銜清就對病床上在看平板的人說。

    甘望舒心跳差點停了:“是嘛。”她沒抬頭,裝作若無其事,“他白天沒來,最近都是晚上來。”

    “那我今晚是不是應該蹲一下,看看未來妹夫到底何許人也。”甘銜清開玩笑道,從拿來的盒子里取了一個巴掌大的小蛋糕遞給她。

    甘望舒裝模作樣地說:“那我跟他說晚上不要來了,這里有人在守株待兔,危險。”

    甘銜清在床邊坐下,莞爾,“這么不情愿介紹給我,我就不煩你。今天怎么樣,怎么看起電腦了,無聊嗎?二哥這幾天比較忙,都沒時間陪你。”

    “不需要陪我。”甘望舒看著放在一側的平板,一邊挖著蛋糕,一邊說,“我在做事。”

    甘銜清:“工作?還要繼續嗎?”

    “我不能總坐以待斃。”她抬眸,“二哥,不受傷就算了,但是我現在就,這么算了嗎?”

    甘銜清摸了摸她的腦袋,“二哥不會放過他的。”

    “那只是他自己而已,和集團沒有關系。”她問,“但終歸究底是家里的原因。

    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像小時候一樣,天真無邪,可愛,慷慨大方對任何人都好,我就是對你好你才會對我這么一個同父異母本來也沒什么關系的妹妹好的,我跟你的關系和你跟他的關系是一樣的。”

    甘銜清和她安靜對視,又徐徐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每次你一說家里,就要連累我,把我一并罵進去。”

    甘望舒眼眶一下就紅了,低下頭,水珠滾在蛋糕上,“對不起。”

    甘銜清抽了個紙巾給她擦眼淚,語氣柔軟:“二哥怕你最后損失更多,望舒,除此之外,你如何二哥都會支持你,人長大了就需要有棱角有鋒芒,不然二哥不是真的一不小心就要失去你了嗎?失去那個,小時候真的對我很好很好的小朋友。”

    甘望舒吸著鼻子,淚珠不斷。

    “不哭。”甘銜清一點點給她擦眼淚,拿拇指撫摸她泛紅的眼皮,“說到底,家里人我也不親近,我比你更早地知道,大家族只有利益,不太有親情,二哥當年為了出來,不容易,這你是最清楚的。

    所以事到如今我更不可能去左右為難什么,去要求你寬宏大量,二哥永遠在乎的只有你,二哥也只有你,所以怕失去你。”

    她哭著說:“那我不想當那么懦弱的人,我這樣半死不活地退出,什么都沒有就,那我這些年就是一場笑話。他們求我接手的時候誠誠懇懇,逼我放棄的時候恨不得殺了我,可是我長大了,我不是小時候那個天真的性子了,我不后悔小時候對二哥好,但是現在,其他人不值得。”

    “可以,二哥永遠會站在我們望舒這邊。”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對不起。”

    甘銜清摸著她的腦袋滿腔溫柔地哄,“傻瓜,你就算下次再這樣說,二哥也不會怪你,我們望舒就是沒安全感,怪二哥這些年自己出國了,留你在國內自己生活,早知道,一定把你一起帶出來。我是不希望你當個女強人的,二哥只希望我的小望舒開開心心的。”

    她眼淚撲通撲通地滾下去。

    甘銜清一點點給她擦著:“不哭了,乖。吃點蛋糕墊墊肚子,晚點你嫂子回來,我們再一起在這吃晚餐。”

    甘望舒其實也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女強人,她和馳騁商圈的女老板們大相徑庭,只是恰好從事了這份職業。

    她無論是不是集團老板,都有屬于自己的孤傲,就像早期蕭津渡對她的印象,她比較拒人千里之外。

    這份孤傲被人踩碎在地上的時候,被人欺騙,甚至想讓她的命也化成灰的時候,她自然不可能會想要退出。

    她會難過,但是就如剛剛說的,半死不活地退出,算什么呢?

    她小時候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故而踏入北市那座城,到頭來她難道要親眼看著自己明明兢兢業業最后卻看見那高樓不過虛妄一夢,親情錢財全部兩手空空。

    退出后她要做什么?恨父母,恨家人?

    無用的事她不做,從來不做。

    本來回國在病房聽到那些話后,她更是沒打算放棄這個公司的,她一直想要拿回來。

    但是這個車禍,這渾身的傷本不該她來承受的。

    既然他們如此冷血無情,那她也可以。

    這個公司她就不要了,但是……她不會把一個很好的集團留給接下來的人,她自問這兩年把甘氏打理得不錯,她有能力收拾爛攤子就有能力讓高樓再塌一次,那時他們就知道,她不是沒有能力,她沒有比四哥差。

    蕭津渡深夜又光臨了醫院,甘望舒已經在睡覺了。

    直到凌晨四點,她迷迷糊糊醒來,感覺床邊有人靠著,以為是二哥,就喊了一句,說她疼,想吃藥。

    蕭津渡丟下手機:“什么二哥,是老子。”

    “……”

    “叫那么親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甘望舒徹底醒神,“我醒了,沒有夢。”

    蕭津渡給她倒水,又在床頭柜找到一片止疼藥,扶她起來喂她喝。

    “慢點,小心噎著。”

    甘望舒聞著他身上好聞的雪松味,心緒與腦子一點點清明起來,吃完藥,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軟聲問:“你怎么又來啦,天還沒亮。”

    “我睡醒了,沒事做。”他放下她,心疼給她掖被子,“能不能睡著,很痛是嗎?”

    “很快就好了。”她搖搖頭安撫他,“止疼藥半小時就起作用了。”

    蕭津渡知道她在哄他,實在是心疼萬分,坐到了床邊去,輕輕摸一摸她的腦袋,“那我們試著睡一睡,不舒服跟我說,我在這陪你。”

    甘望舒淺淺一笑,“你去沙發睡,我們一起睡。”

    蕭津渡應了,沒有和她拉扯太多,只想盡快哄她睡。

    甘望舒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話,只知道,有他在一側陪著她,她一晚上空蕩蕩的心被填滿,藥效好像起來得很快,睡得很快,那種極致的安心她格外眷戀。

    往后的晚上他總是這樣,撿著各種甘銜清不在病房的時間偷摸來,一直到甘望舒半個月后出院,才被她趕回國去。

    一出院甘望舒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聽甘銜清說甘銜聿被扣留在警局已經半月了,大哥也來了美國處理這個事情,只是甘銜清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插手。

    因為甘家里外上下的求情未果,這期間,甘家三公子甘銜名帶著老夫人的名頭來找甘望舒談關于公司取舍的條件,提出直接拿現金來補償她以及紐約公司股份。

    甘望舒順理成章地把手頭上的股份套現得差不多。

    這邊在給她做補償,那邊,甘氏報復她的手段層出不窮,盡管人還在美國,甘望舒也經常在新聞上看到 #蕭安資本甘氏集團交惡不斷# 的頭條。

    有時候甘望舒都覺得挺好笑的,她和蕭津渡僅僅只是認識而已,他們卻篤定兩人在一起了,而后肆意地利用這段感情來逼她放手甘氏。

    她真是對不起蕭津渡。

    蕭津渡那邊,最近屬于是懶得搭理甘氏了,他只當甘氏瘋了,只是偶爾在和甘望舒打電話慰問她傷情的時候總會順著吐槽一波而已,沒怎么放在心上。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甘氏與蕭安的恩怨,甘望舒與甘氏的恩怨,甘銜聿的案子,所有事情結束在甘望舒出車禍的第四十天。

    那天,#甘氏集團被證監會罰款36億人民幣# 的消息甚囂塵上,飛上多國頭條。

    甘銜聿被扣在美無法回國后,甘家老夫人只能把原本送走的第三個孫子再度召喚回來接手公司,然而沒多久,就出了這個事。

    甘銜名被調查組帶走了。

    甘興業原本出院后一直在為小兒子操心,沒有精力去管集團事務,這次一出事,他身子差點再次垮下去,一直強撐著去公司善后。

    甘氏風聲鶴唳風雨飄搖之時,甘望舒悄然落地北市,她乘車去了星闕花園,一到就給蕭津渡發消息:“我回來了,你現在有空嗎?”

    她的房子最近裝修好了,在國外她已經吩咐人全部打掃了一番,也簡單地布置了一點家具,有個坐的地方。

    雖然她可能用不上這個房子了。

    到家幾分鐘,蕭津渡就回復了:“回來了?在哪兒?”

    甘望舒:“星闕花園,你要是有時間,現在來一趟好不好?我有事跟你說。”

    這個點,下午兩點,蕭津渡正午休結束準備上班,當然她更重要,上不上班的,沒什么要緊的。

    “我現在過去,你等我。”他回過來。

    甘望舒收起手機準備去煮個茶,但是剛到廚房,電話就響了。

    接完電話,甘望舒輕吁口氣,給蕭津渡回了消息:“別來了,我暫時有事。”

    “嗯?”蕭津渡都已經取了車鑰匙。

    甘望舒:“別來,你上班吧。如果晚上我有空的話,我再找你。我沒找你的話,你也別找我。”

    “你剛回國,有什么事啊?”蕭津渡不明所以,“我還不能找你?為什么?”

    甘望舒含糊地說她忙完了再跟他說,就出門離開了星闕花園。

    和甘銜名差不多,晚了他幾天,她也接到相關部門的傳喚。

    本來以為如果他們不知道她回來了,她見他一面就馬上再次出國,這輩子不回來了,目前國內對她來說有些危險,他知道她身份后也不會和她再來往。

    沒想到他們消息這么快,大概從甘氏暴露出問題開始,這一陣子她的行程都在監控之中了。

    甘望舒猜測,大概率是甘銜名被帶走幾天后終于說到一點有用的信息了,他興許告訴了調查組,這次甘氏遭受36億罰款案子是她一手炮制的,他不過是剛接手集團的替罪羊。

    或者說到了她更深層次的秘密,比如她最近一直在套現,一直在威逼利誘甘氏給她補償,她沒有拿紐約的股份而是一樣折現成大額現金,讓甘氏措手不及損失巨大。

    她想抽身而出但離開之前在甘氏內部埋了一顆炸彈,她做了很多違法的事就是為了讓甘氏陷入硝煙彌漫之中,她完全有這個理由,因為甘家內部斗爭白熱化了,她是最大的受害者。

    互咬這種應當屬于禽獸的行為甘望舒一點不吃驚于在甘家人身上出現,畢竟互相殘殺都有了,撕咬只是為了生存而已。

    彼時的蕭津渡出門不成,心情郁郁地坐回了辦公桌,在懶洋洋地翻著網頁看甘氏的新聞。

    這難道就是他家小祖宗前一陣說的,接下來甘氏會出事?

    她怎么這么清楚,連甘氏的未來都能預知?厲害了。

    下午三點,手機上有個來電打斷了他不是很專心的工作,他一直在想,甘望舒為什么讓他不要找她。

    來電就算了,顯示的卻是一個他不陌生但是也很特殊的號碼。

    蕭津渡困惑地接起。

    “您好,是蕭安資本的蕭先生吧。”

    蕭津渡瞄了眼電腦上還沒切掉的新聞頁面,迷茫至極,他看個犯法的新聞也犯法了?

    “怎么了?有事?”

    “是這樣的,”電話里自報家門是什么調查組之后,對他說,“想請您配合一下調查一起甘氏集團的案子。”

    蕭津渡輕瞇起一雙眼:“甘氏集團?他們的事和我有什么關系?你不知道我姓蕭。”

    “是,但調查發現,您和甘氏總裁來往頻繁,所以有點小問題想問一下您。”

    “甘氏,總裁?”

    “對。”

    “我不認識她。”他漫不經心道,“再說甘氏的案子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確切地說,是甘氏總裁自己的,她因為一些特殊問題被傳喚了。我們查到你們交往密切,所以需要您配合一下調查。”

    蕭津渡笑了,云淡風輕道:“甘氏最近還真是秋風大,關鍵是我不認識什么甘氏總裁,我們兩家充其量有點恩怨,但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們搞錯了。”

    “甘望舒,您不認識?”聽筒里傳來略顯困惑也簡明扼要的詢問。

    蕭津渡手里的茶杯砸在了電腦桌上。

    電話中再度有聲音傳來:“您和這位甘氏總裁,甘望舒小姐,似乎來往頻繁。如果我們上您公司恐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騷動,對您不利,所以想麻煩您親自來一趟,問幾個問題就行了。”

    蕭津渡沉著聲沒有開口。

    “蕭先生,希望您配合,甘小姐在這邊等您,我們,也在等您。您不來,天黑了,她都無法離開這個地方,也無法離開北市,無法出境。如果你們是朋友,我想你應該來一趟。”

    蕭津渡拿下掛斷的電話,愣愣盯著電腦上那則新聞一會兒,才拿起剛剛被他丟下的車鑰匙起身。

    地方沒有多遠,有人專門在等著他。

    蕭津渡在詢訊室見到了她,那位,他眼里的,藍小姐。

    她穿著一襲夏日水墨色長袖旗袍,渾身裹得嚴嚴實實但也風情畢露,一頭烏黑直發一如往昔披在纖薄背后,天鵝頸微微往下垂,低著頭,面色雪白,聞聲扭頭,雙瞳望來那一刻,秋水波光粼粼滌蕩在瞳仁上,盈盈清冷,貌美無度。

    活像去年在北郊第一次見他的模樣,帶了一絲絲的慌張,還有獨屬于她藍望舒的清池孤傲。

    他的感覺是完全沒錯的,甘望舒靜靜坐在那兒和他對視,眼神有些閃爍不安,或者是心虛,但是他沒移開眼她也就堅持對望著。

    只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她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幾乎要出血。

    蕭津渡想起來曾經他說過,“那就多撈點”,她莞爾說,“我也覺得。”

    他問過她為什么忽然能離開甘氏了,她說因為甘氏女總和甘氏鬧得很差,甘家的人為了奪權,做了非常離譜的事,所以女總被逼急了,集團后面可能會出一點事,董事長顧不上她了。

    他還笑說,那個女總也是可塑之才,還真打算把家里的渾水攪爛了。

    她說,是啊,人總不能被欺負一輩子。

    而他說,他就欣賞這樣的人。

    結果,她嘴里的那個人,那個他一直看戲般欣賞著對方起起落落風吹雨打的甘氏女總,就是他眼前的人。

    那個上位才兩年就被家人算計地位危險動蕩,被逼急了,只能為自己撈錢,又以身犯險讓甘氏一夜蒸發36億引爆北市金融圈的人,是她自己。

    藍望舒,藍銀霜的女兒,和甘氏女總裁,這兩個毫不相干,性子也不相似,能力也不相似,各種看似毫無瓜葛的兩個人,是怎么最終重疊在一起的……

    蕭津渡不敢相信。

    兩個人隔著詢訊室的半個房間,卻好像隔著千萬重山水,無法跨越。

    晴空萬里的六月,亦洪流如山如海,暴雨如注。

    “蕭先生請到這邊房間來一趟。”一位警察在他身邊響起了似長鐘般的鳴聲。

    蕭津渡:“我不認識她,沒什么好說的。”

    邊上幾個警察面面相覷,原先開口的那位回過神對他道:“她姓甘,甘氏集團現任總裁,甘望舒,現年27歲,常居住在北郊江南花園,您也在那邊有置業,她還有一處產業在星闕花園,您也是她在那兒的鄰居。你們經常見面,吃飯,她在國內的行動和您有一半以上重疊,就在一個小時前,甘小姐還給你發了微信,蕭先生還不認識嗎?”

    蕭津渡凝神望著她,聲色嘶啞:“不認識。”

    “抱歉,那我們也需要詢問您幾個問題。”

    “我說了,不認識。”他咬牙切齒,“你們自己有證據就給人定罪,我這兒,無話可說。”

    第45章 我夠配合了。

    蕭津渡離開了招待所, 徑自回了公司。

    調查組的人無法阻攔他更無權扣留他,所以只能尾隨他的車子一起進入了蕭安大廈,再上他辦公室去。

    蕭津渡自然也無法叫安保來把他們全部請出去。

    他倒在辦公椅, 抽了根雪茄出來,在幾個工作人員面前徑自點上。

    “自己坐。”他忙里偷閑說了句。

    幾個人對視一眼,兩位坐在了辦公桌前, 一位到會客區坐。

    “請蕭先生配合一下。”

    蕭津渡沒吱聲。

    “你們真的,不認識嗎?那那些你們見面的證據, 你打算怎么自圓其說呢?”

    蕭津渡夾著煙, 笑了聲。

    自圓其說?

    天知道他此刻是種什么樣的心情, 他被騙的事,尚且沒人來為他解釋、自圓其說,他們卻找上門來,要他來作證這段離譜至極的關系其實是真的。

    那個人, 他捧在手心這么久的人,其實姓甘,而那個偶爾會在二人口角之中跳出來, 基本作為反面人物出現的一個女人, 是她本人。

    蕭津渡真有種天旋地轉之感。

    她騙了他足足一年, 他把心肝都給她了最后發現她是個沒心沒肺的。

    而他們, 好像是來為他報仇的,查到他們來往密切, 來找他, 要利用他嘴里的話來為她的罪作證, 要他把她親手送進去。

    蕭津渡真是覺得老天這一手格外可笑, 格外荒謬。

    他知道自己就算承認了和她關系匪淺,哪怕說兩人是男女朋友關系, 也沒什么用,他能說出什么對調查組有用的事情嗎?他根本就沒有任何相關信息,她姓甘這件事,她尚且是瞞著他的,更別說有關于她在背后如何操縱甘氏的事,他哪里能有證據去給她定罪?

    這理由說出來,他們肯定沒人信,還真是只有自己丟了臉,丟了感情,什么都丟了。

    “蕭先生。”調查組人員提醒他回答。

    蕭津渡輕吐口煙氣出來,“是,認識,我倆是鄰居。”

    “除此之外呢,你們關系這么密切,是男女朋友?”

    “不是。”

    “您確定?”

    “問點有用的,是不是和案情沒半毛錢關系。”他笑了聲,盯著那個人看。

    對方噎了噎。

    這幾年蕭安海內外也不是都很順,罰款和調查時不時都有,但蕭津渡都沒這么煩過,他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格外煩躁,是自己心情不好呢?還是怕他們真的找到了她的罪證。

    他難道還慌嗎?被她如此欺騙卻還要去擔心那個甘氏的,女總,被定罪,他有一種擔心一個陌生人的離譜荒謬感,清晰地感覺自己有點瘋魔。

    但是總而言之,比起蕭安出事他這一刻看著這些咄咄逼人的嘴臉,恨不得把他們掃地出門,他們就一副她有罪的意思。

    “對方有跟你提及關于此次案情的一些細節嗎?”工作人員切了方向繼續詢問。

    蕭津渡吸著煙,淡淡吐字:“沒有。”

    “和甘氏集團相關的話呢?”

    “沒有。”

    “蕭先生,請你配合一些。”

    “要我無中生有?”

    四目相對,或者是六目?總之,他在眾多視線中泰然自若。

    幾秒后,詢問又再次開始。

    “我們查到您不久前飛了一趟美國,而當時那位甘總在美國出了車禍,您去的日子是她車禍后的第三天,后面她出院的那天,你回了國。這個行程,您記得嗎?”

    “記得。”

    “對方是被她自己家里的四哥開車撞的,也就是和她有競爭關系的甘家四公子甘銜聿,那位四公子此刻還被美扣留在拘留所。所以住院期間,到今天,這中間難道她沒有跟你說過任何關于她家里,集團的一些內部情況?”

    蕭津渡的心在那幾秒里,砰砰響起了幾聲驚天巨雷。

    自己家里,四哥,開車撞的。

    腦海中似電光般閃過一句話——甘氏女總和甘氏鬧得很差,甘家的人為了奪權,做了很離譜的事。

    而之前,她只跟他說,是一個普通的事故,甘家的二哥已經去給她處理 ,他不用操心。

    是她家里人,撞的她……

    “蕭先生?”

    “我不知道她的車禍,是家里人造成的。”他聲音干澀而麻木,“她只告訴我,是普通事故。”

    “為什么?”他們明顯不信。

    蕭津渡摁了摁眉心,仰頭呼氣,“甘家和蕭安有世仇,最近又一直有競爭,這些你們應該清楚,我倆來往是瞞著家里人的,她不敢告訴我事故的原因,怕我……生氣。”

    是吧,她根本不敢告訴他真相,所以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說是普通事故。

    工作人員對視一眼,又問:“那在住院期間,她有提及關于甘氏集團的一些內部話題嗎?比如甘氏集團大權的歸屬權問題,內部一些秘密安排,流程,她對自己的一些未來的安排。”

    “沒有。”

    “您再想想。”

    “沒有。”

    “出院后呢?你們兩家最近的斗爭白熱化了,是為什么忽然又有了爭斗呢,私下里你們應該有交談到一些內容。”

    “通話內容你們自己去聽,我不想重復。”

    “已經聽了,沒什么有用的,我需要您線下和她當面的溝通內容。”

    蕭津渡看過去,“她出院后我一直在國內,她在紐約,我倆除了電話微信,還能怎么聊天?當面聊?我有超能力嗎?”

    工作人員再次看了看彼此,知道問多了疏忽了環境因素,故而轉頭切了方向繼續問:“回國后,就在今天,甘小姐給你發了微信,約你見面。”

    蕭津渡哼笑:“又取消了,你們只看一半啊?”

    “期間你們有見面嗎?”

    “懷疑這個呢?”他嗤笑了下,“真嚴謹,不好意思,沒有。”

    他笑容嘲諷極了,工作人員提醒:“蕭先生,這是正常的調查程序,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請您端正一下態度,配合一下。”

    “我夠配合了,一直想讓我無中生有就好笑了。”他坐直起來往辦公桌一靠,夾著煙的手指了指他們幾個人,“我看著像那種,落井下石,編造內容恨不得把我女人摁到井里淹死的人嗎?”

    對面冷靜詢問:“你們兩家有世仇,那您為什么考慮和她走在一起。”

    “這就不關案情了吧?老子就算在談戀愛,還得跟組織報備啊?”他樂不可支地往后一靠,煙霧后的臉盡是嘲諷,“我樂意跟誰談跟誰談。”

    “你們的關系,這樣的交情很不尋常。她跟你有來往后,開始和家里鬧翻,和集團鬧翻,期間一直和您沒有斷了聯系。她有說過,徹底離開集團后生活如何安排嗎?”

    “怎么你們是覺得,她背叛甘氏是為了投靠我蕭安,完了我又是那種無恥之徒,招惹她是為了弄垮甘氏,我跟她不是真的,我就是目的不純唄?”

    他眼神如萬年寒冰般滾滾冒著寒氣,寒得空氣都似裹挾著利刃,格外尖銳扎人。

    場面一度靜寂,死一般的靜寂。

    人走沒多久,下班時間就到了。

    蕭津渡拿了煙,車鑰匙,去了車庫。

    車子開到原來去了一次的那招待所,在附近路口停下,抽煙。

    綢緞般的夕陽灑入車窗,隔絕在冷氣之外,炙熱和寒冷在無形之中打著酣暢淋漓的仗,像極了一個在里面寸步難行一個在外面抽著煙,自由自在。

    一個小時里,落霞余暉從車窗左行到右,跳下車身,鉆入路邊林蔭下。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車內男人指尖猩芒紅點與星空遙遙相對。

    蕭津渡想起了他提過好幾次的他們一起去非洲草原看星星,她都沒怎么認真答應。

    或者說,她其實很多事情,幾乎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事情是認真地,正兒八經地答應他的,更別提在一起了。

    他應該慶幸從頭到尾沒有表白,沒有變成笑話一場,還是如何?她這樣的出身,對他若即若離就對了,讓他怎么也摸不透就對了,一直無法從甘氏盡快離職就對了,一開始在北郊,對他那個態度,就對了。

    一切讓他糾結反復不解難受的情況在這一刻,好像萬物復蘇般的清明合理了起來。

    是他蠢。

    繁星不知幾時被千絲萬縷的雨絲取代,那撲面而來的雨砸在擋風玻璃上似流星一般,鋪天蓋地,浩瀚壯觀,足以將過去的一年的所有畫面沖刷個干干凈凈。

    蕭津渡幾次把腳放到踏板上,手往啟動鍵上摸,準備離開……又幾次挪開腳,挪開手,重新續上煙。

    一盒煙見底的時候,是深夜十二點了。雨早已經停了,天變得霧蒙蒙。

    十二點半,招待所里走出來一個人。

    路燈將她的水墨旗袍點上絢麗的色彩,她像一只出奇絢爛的蝴蝶,掙脫了牢籠飛至屬于自己的廣袤世界。

    地上未干的水坑被她的高跟鞋踩進去,水痕蕩漾。

    幾步后他發現她腳有些跛,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是她無法避開那些水坑。

    記得她兩天前才在電話里和他說,她已經差不多好了,現在能走路不需要拄拐杖和輪椅。

    怎么會忽然走不了了。

    蕭津渡啟動車子跟在后面,幾秒后想通,大概率是她在里面坐太久了,從下午,到晚上十二點半,坐這么多個小時,把她剛好的腳又坐壞了。

    她一個踉蹌,差點摔了,穩了穩,再繼續緩慢地挪動雙腿。

    蕭津渡摁開了車大燈。

    燈柱飛射出去,照亮了一整條僻靜的長街,兩道高聳蒼郁的樹木往地上投下層層疊疊的影子,黑暗與光明中她形單影只,看著猶如幻影一般。

    知道有車子在后面,甘望舒起初以為只是路人,雖然這么晚了應該很少有人在這種地方,但她也沒多想。

    只是走了幾步,發現車子一直在身后沒有超車,那速度跟隨著她的腳步在挪動,保持著一定的,生疏的距離,那一刻她心口就生理性地漏了一大拍,知道是誰了。

    此刻為她亮起的燈柱讓她更加步履蹣跚像七八十歲老人,行動實在是緩慢,艱難。

    她裝作不知道,拖著鈍疼的腿走了大概有二十米。夜空飄下銀色雨絲,不大,像霧一樣。

    車子好像停了,燈柱不再移動。

    甘望舒知道他察覺下雨了,但是她沒停,繼續走著。

    打開車門,走到車頭,蕭津渡望著那踽踽而行的單薄身影,心中不知何意的火伴著這雨,滋滋作響。

    “沒話說?”他終于開口,“那我可走了,甘總。”

    甘望舒徐徐停下了腳步,掙扎幾秒,回頭。

    雨中吹來縷縷溫涼的清風,有種讓人懷疑此刻還未入夏。

    那會兒是蕭津渡最開心的時候,她要離開甘氏了,很快就能回國了,他們的好日子馬上就來了。

    而今看著她被雨絲打濕的發……蕭津渡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如心臟病暴發一般的刺痛。

    甘望舒往回走,一瘸一拐地往回挪動大約五米的距離。

    在男人炙熱得發燙的灼灼目光下,她終于到了他面前一米的位置。

    她強撐著擠出一絲微笑,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對不起,騙了你。”

    蕭津渡的眼睛一瞬就充血了,仿佛心頭火燒到了瞳孔,目眥欲裂,明明是那個人,又不是那個人,這種感覺……

    他覺得整個人被生生割裂開來,靈魂和肉身無法再融合,異常異常地痛苦。

    笑了聲,他問:“對不起?甘總好大的面子,一句話頂這么多事兒。”

    甘望舒眼底彌漫起滾滾熱意,笑容卻更加明媚了,“嗯,對不起。起初,起初是覺得,見一面罷了,不會再與你有交集了,所以沒必要弄得大家,在北郊那樣的地方,尷尬不自在。”

    “多少次了,”他嘶啞的嗓音里夾著血腥氣,“這一年,見了多少面,你有多少次,有機會說。”

    “對,是我沒說……前幾次總是以為是最后一次了,后面,想主動告訴你,但似乎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你每次都在幫我,我覺得掃興不敢說。”她點點頭,“對不起,是我在耍著你了,是我騙了你了。”

    蕭津渡死死凝視著她,像要把她這副武裝起來的渾身都對不起他的樣子撕碎開來,把他的藍望舒還給他。

    雨霧垂直落在二人中間,在燈下綺麗地飛舞,可這明明滾熱的盛夏卻在這一刻宛若數九隆冬,這縹緲薄霧猶如傾盆大雨。

    全世界都在顛倒。

    “騙了就是騙了,錯了就是錯了,我很該死,”甘望舒對著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淺笑,“對不起。你送我的禮物……等我處理完這些事,我給你送回去。”

    那些她不想收禮物的畫面一下生動復現,也都合理了起來。

    蕭津渡沒有說話,目光依然如炬般在看著這個陌生到極致又熟悉到心痛的一個人。

    甘望舒:“其他的情誼,照顧,陪我輸液,帶我看中醫,去機場接我,陪我過年,送我小馬,一次次為我,飛去美國,這些這些,對不起,還不了了。蕭總介意,就恨著我,我沒所謂的,你也該恨著我這樣一個,虛偽至極的人。認識你是我的幸事,這一年我拿了太多了,但認識我,確實不幸,給你多了非常多的麻煩。

    原不原諒,隨你的意。我很對不起,但我賠償不起。”

    她伸手捂住發疼的肋骨。

    蕭津渡眼神閃動,垂下眼睫往那一塊兒看。

    也不知道這些話是不是他真心想要聽的,他會不會擔心她……

    想了想,甘望舒又自作多情地說了一句:“無論這事,能不能順利解決,我都會找機會,回美國,能走我就不再回來了,美國有我二哥,國內……沒什么了。蕭總如果可以,不要怪我小媽,愿意你就偶爾,順便看望她一下,不看也行,她有保姆照顧……”

    “或者,你要是生氣,也可以跟調查組坦白說一些……說一些他們需要的話,固然我沒跟蕭總透露過特別的細節,但是我的蓄意,你知道的……最近為了我,甘氏總是在找蕭安的麻煩,里里外外,我都對不起你,所以,你隨時可以報復我,你的話有利于他們給我定罪,我不會怪你,是我欠你的。”

    不知為何明明是想跟他說一些好話,覺得他或許,有可能擔心她,所以想告訴他自己后續的安排,但是說著說著卻又變成了這樣的利劍,刺向了彼此。

    最后,她在他銳利如冰的眸色下,點點頭,“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是我,對一個人如此好,好到這一步,好到最后,他姓蕭,是那個我這輩子最不想有交集的人,我也會恨透了你,會崩潰,嗯,會的,對不起。”

    雨有些大了,她說:“謝謝你等我到這么晚……”等她一年……

    話罷她轉身,又拖著微微瘸著的腿往前走。

    漫天雨幕似刀似箭,似銀針,蕭津渡覺得心口千瘡百孔,鮮血直流,分不清是真相被一個個字肢解鋪平,血淋淋地躺在眼前;還是她說,讓他跟調查組坦白,報復她,解恨;或者是她最后轉身踉蹌走出這一年歲月的身影。

    他只覺得喉嚨里的血幾乎要涌到口中了,腥味在唇齒間彌漫,胸口痛得幾乎要昏厥。

    “上車。”他看著她半瘸的腿,腦中恍恍惚惚都是在美國醫院里她半夜疼醒的樣子,所以沙啞地吞吐出兩個字。

    “謝謝,不麻煩了。”

    她沒回頭,在雨中走遠了,腳步很慢,但是走著走著,也遠了。

    蕭津渡的白襯衣濕透,指尖淌水如泉生硬如冰封的時候,她已經走出了車燈所照射的范圍,徹底遠離了他的視線。

    大雨如潮落,這場相遇是窮竭心計也好,是虛偽矯飾也好,反正結局也算光明磊落了。

    雨水將過去三百多個日子里的絲絲縷縷一一扯斷,東流而去。

    第46章 他還是怕她有事。

    凌晨三點, 北市不斷發布暴雨預警,這座古老的城市仿佛下一秒要隨風流逝。

    蕭津渡一夜下來做了無數的事,工作, 喝酒,看電影,玩游戲, 健身,也試著躺下睡覺, 就是沒有一件事做得成。

    最終在三點半時分, 他把一個律師叫到漓園。

    茶室被雨聲灌滿, 光寫錦鯉在水中幾乎要游上岸。

    律師坐下喝了兩口熱茶,解釋:“看最后他們掌握的證據,今晚等到半夜放人明顯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是不能說就沒事了, 現在人應該還是無法出境的。”

    蕭津渡端著茶喝,“如果定下來呢?多嚴重。”

    “如果甘氏這36億案子真的是她一手炮制,且有完整的證據鏈的話, 就算挺嚴重的那一掛了……”

    蕭津渡放下茶杯, 往后徐徐靠上了太師椅。

    律師離開, 一會兒又有人來。

    蕭津渡一晚上到天亮見了三個律師, 得到的最好的結果是,證據應該會不足, 律師揣測她應該不會把自己陷于泥沼之中, 就算要報復也不應該讓自己受牽連, 調查組如果只有一絲證據也無法真的將她整個扣住, 左右就是一陣子出行不便罷了。

    蕭津渡覺得有道理,他也不相信她這么傻, 他相信她會做,也許氣昏了頭會不惜一切去報復甘氏,但是她一定不會讓自己也掉入漩渦之中……

    同歸于盡算什么報仇呢。

    一定不會的。

    天亮了,陽光穿過雨幕灑在水池之中,錦鯉在水中快活地穿梭。

    岸邊的人,一夜沒睡,思緒、目光、精神都沉沉如暮靄,混混沌沌地想不通為什么自己要一夜不睡見那么多律師,為什么要去管她,管那個……他從來就沒有任何關系,他也不認識,從來就不認識的人的死活。

    甘氏的女總,是死是活,關他什么事。

    他去休息。

    身子連續不舒服了三天,蕭津渡都沒怎么去公司,去了也一會兒就走了,回了家,喂魚,睡覺。

    他這輩子都沒像這幾天一樣一天能睡那么多覺,就差二十四小時躺著了。

    醒來的時候摸摸手機看看消息,那位替他在為這件事跟調查組走動的律師在第三天清晨給他來信,說大概率沒事了,甘家二公子甘銜清前天從美國回來,這兩天進出了幾次招待所,甘望舒只是昨天再去了一次,沒多久就出來了。

    就在今天早上,四點,那會兒剛日出,她隨她二哥登上了赴美的飛機,飛機已經順利起飛了。

    蕭津渡靠在床頭,在烏黑的房里,看著手機上那前前后后不算長的一段信息,心口積郁了幾天的沉悶好像疏散開了。

    他躺下,丟了手機,扯上被子悶住自己,在大白天的昏黑室內里繼續睡覺。

    第二日到公司開會,特助跟他說:“早上來了一個給您的快遞,同城寄來的,我給您放到辦公室去了。”

    蕭津渡腳步微頓,拐到辦公室,一眼看到桌上放著的一個看著外觀普普通通沒什么奇怪的黑色紙盒。

    他走近,隨手打開。

    里面有一個金絲楠木盒,雕刻著兩條錦鯉,小魚栩栩如生地在底金色里游動,恍惚間仿佛水光蕩漾,宛如秋日里山河下浮光躍金,那金色層層疊疊地蔓延,有種日落西山不復還,再也回不去之感。

    挑開蓋子,里面小盒陌生又熟悉,也是一個金絲楠木盒子,其中躺著一只通透如冰澹澹流水的鐲子。

    用一個更大的金絲楠木盒,裝著那個放鐲子的小盒子。

    蕭津渡花了一早上在琢磨這是什么意思,是她覺得,這鐲子很珍貴,值得珍重對待呢,還是她也還不了他什么,只能是一個空盒子,她知道他喜歡金絲楠木,因為知道他愛普洱茶,而普洱最喜用這樣的盒子來裝,她也知道他愛養魚,喜歡錦鯉。

    合上蓋子,蕭津渡將東西丟入一個抽屜中,沒再看過。

    北市的盛夏總是燥熱的,漓園一整日的蟬鳴鳥叫,星闕花園更是,蕭津渡換了幾處住處都覺得不喜歡,聒噪得很,想著再買個平層住,安靜安靜,又覺得一時半會也搞不完這個事,所以也拖著沒有去辦。

    以前他是最愛原生態的環境的,山水池林,鳥躍花漾,不是中國人到頭來都最愛的環境嗎,他少走幾十年彎路,就喜歡這種退休生活,養養魚,看看樹,聽著風聲樹晃陽光在樹縫里碎成斑斑點點如星空墜落,多愜意。

    但忽然就不喜歡了,什么都覺得毫無新意,明明不錯的日子卻覺得這輩子就如此到頭,屬實無趣。

    六月三十日那天,某個人的生日,他把金絲楠木的盒子從公司拿回家,丟到漓園的書房中,轉頭去了江南度假。

    榮晟最近在那邊搞了個新行業,一直悲催地在沒日沒夜加班,讓蕭津渡沒事過去給他續續命,他就去了。

    蕭津渡在江南有兩個院子,挨在一起的。十幾歲時他從美國休復活節假回國,隨當時在江南出差的大哥在覽市待了一陣子,愛上了江南的氣候。

    四月的江南沿海,風都是醉人的,不像京城那極端的玩意,嚴寒酷暑,四季分明,把人往死里折磨,沒點暖氣寒氣真是活不了一點。

    他當時看上了一個堪稱風景如畫的院子,層層疊疊錯落有致的瓦房分布在綠意延綿的院中,鬧中取靜如山中隱居。

    隔壁有個一模一樣的,那個片區就是這樣設計的,兩個兩個的挨得近,他嫌棄和別人那么近沒有隱私,就兩個都買了。

    大哥當時覺得他一身紈绔毛病,一模一樣的院子還要買兩個。

    他當時說一個他要挖成魚池養魚,但是聽到消息的物業緊張兮兮地跑來跟他說政府估計很難批下來,這是宅基地,三畝多的面積,搞成魚池在這一片區里太另類了,要是其他人見了紛紛效仿,那小區就變成養魚基地了,他要是在院子里挖個小池子陶冶情操那是沒問題,不會有人來管,流水游魚是生活中的詩情畫意嘛。

    后來回了美國,再后來到2017年回北市接任蕭安,也早忘記十幾年前流連的江南溫潤氣候。

    那是多么久遠的年少悸動了,而人都寡情,需要常常見面聯系才能維系感情,他是真的不記得了。

    這一陣到覽市,在飛機上他完全沒想起自己在那兒有房子,是榮晟說去他家里住的時候,腦海中才有一絲絲記憶被抽絲剝繭,順著六月燥熱的風燒起來。

    那兩個院子一直有物業定時打理,倒也沒有野草叢生瓦片凋零。

    蕭津渡住了幾天,對江南舊情復燃,也不覺得蟲鳴鳥叫煩人了,也不覺得樹影綽綽陰暗沉悶了,他覺得是換個環境,人心態也好了,精神也不錯了。

    總而言之,心里那個人,快死在他血液深處化成灰了。

    就是一個人住兩個院子實在是奢侈,到隔壁去還得開車,想要打通院墻走路也麻煩,總之隔壁那房子很多余。

    蕭津渡想把房子賣了。

    榮晟得知消息,跟他說:“你送我得了,老子正煩透了那個望海的平層呢,一天從早到晚的浪聲,吵得我不安生。”

    順著蕭津渡腳后跟從北市來江南避暑的樓靳抽著煙說他:“你最近不是一天二十五個小時待在公司加班嗎?還能被浪吵到?真他媽欲加之罪,干脆讓覽市政府給你把海填了得了,造福全城。”

    蕭津渡笑了聲。

    榮晟黑臉。

    樓靳和蕭津渡說:“他最近公司不順,擱這發閑氣呢。”

    這種和娛樂圈掛鉤的影視公司蕭津渡是沒興趣的,榮晟拉他投資他也只愿意走正規程序讓公司的評估團隊去辦,評估完了給了一點小錢,多一分都沒有,不愿意像以前一樣,有些不錯的行業他會自己另外投入一份,甲方乙方都是自己,雙贏。

    影視公司嘛,說白了靠明星吃飯,明星又是賊不穩定的一個職業,網上天天爆料這個明星出軌那個明星吸毒的,影視公司天天開大會善后,這就有點老一輩靠山靠海吃飯的味道,得投入大把的精力養殖,還不一定養了就能收割,純看天。

    總而言之,靠別人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他現在特別不喜歡把命運掌握在別人手里的感覺,妥妥的賠本買賣。

    其實人性本身就是一個不穩定的職業,普通人只是沒有狗仔追著拍攝對外直播而已,就像甘氏這個事只在金融圈引起振蕩,比如某個藍小姐也只在他這里“人設崩塌”,如果她是明星的話,那職業生涯算是毀于一旦了,所以,這份投資損失的只是他自己,別人沒有分毫的影響。

    因此不能說明星大多放浪形骸不穩定,是個人都一堆缺點,人無完人。

    但是他得吃一塹長一智。

    榮晟說他這種守本的思想居然也能是一個資本集團的老總,一點冒險精神都沒有,固步自封純純坐吃山空。

    他引經據典就差把中華上下五千年的失敗歷史都給他復盤一遍,就為了他兜里那兩個鋼镚。

    但無論他怎么激將法,蕭津渡當時就是不為所動。

    事實證明他真沒錯,現在的榮總是為什么煩呢,這不上個月團隊剛拿下的幾部大制作,轉眼兩部里的主演都名聲出了問題,榮總氣得想封殺了人家,這幾天一直罵罵咧咧的,連覽市的海都遭殃了。

    “我的院子不給你住,省得你哪天沒錢了拿去賣。”

    榮晟:“……”他橫著臉吐槽,“我能窮到這個地步,把你的房子拿去賣?”

    “你公司倒閉了就有可能。”

    “……”

    樓靳笑得不行。

    蕭津渡兀自跟樓靳說:“你給我放消息出去,有人要買得跟我說,第一不賣明星,狗仔太多,第二網紅也不考慮,整天弄一堆人來往吵我,兩個院子門口共用一條私路的,沒隱私。”

    樓靳點頭:“行。”

    在江南待了一周,蕭津渡就走了。榮晟還在罵娘,樓靳整天去看戲給他出餿主意順便和他公司的一個小明星勾搭上了,打算在那邊多待一陣,要不是蕭津渡不愿意把房子賣給明星,他就要自己買了房子在那邊結婚生子養老了。

    蕭津渡為什么對他那么不近人情不通融一下呢?三十出頭的人了,北市還養著情人的樓總稱這一段佳遇為初戀般的感覺,說那小明星有點像他那個藍小姐,清清冷冷裊裊婷婷,說話吳儂軟語般,把人心都捏成水。

    蕭津渡覺得他發神經,那小明星和甘望舒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像,也跟她比不了,甘總是能把他這個仇人耍得團團轉差點想跟她結婚生子的人,是能眼都不眨給國家交36億大義凜然的人,能去跟樓靳這種群燕環繞的人玩?

    他在七月上旬只身回了最熱最不適合人待的北市。

    最近北市都是四十來度,真是能把人烤化了,白天他只愿意待在公司里吹冷氣,保持著頭腦的清醒。

    腦子清醒的時候他就一次都沒有想過甘望舒,只要身子一有點不舒服,他就會想到那夜星光雨點中那條半瘸的腿,那只捂著肋骨的手。

    蕭津渡平日連應酬都不去,別說上郊外去那個江南花園,畢竟那邊也只是名字取得好聽碰瓷一下人家覽市的風光,實際上還是熱,他知道如果藍銀霜有什么問題,他能在外婆口中聽到一二消息。

    直到八月份過完了,那天聽說外婆身子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中暑了,因為這老人家不喜歡開空調,就算擱家里足不出戶也是有可能中了暑氣的,所以蕭津渡下了班就過去了。

    沒打算久待,他把車子隨意停在門口就進院子去了。

    家里不少人來探望,客廳就坐了幾個人,房間還有幾個人。小姨在伺候老人家喝藥,人看著精神還不錯,見了他,喊他名字,問他最近去美國了嗎,怎么都沒來了。

    蕭津渡靠著門框看外婆,盯著她臉上似乎多添了幾道的皺紋,但那笑意依然濃郁,他含糊點頭,愧疚地說:“最近忙,我后面能經常來了。”

    屋里不需要他,蕭津渡出了院子,走到對面去。

    在打掃院子落葉的保姆看到他,驚訝地打了招呼:“津渡來了,來看你外婆嗎?”

    “嗯。”他看向花壇中的向日葵,“西瓜呢,不種了?”

    “哦,望舒不在國內,老人家不喜歡吃西瓜,就換成花兒了。”她招呼他進去,邊走邊喊藍銀霜。

    藍銀霜在偏廳花園吹風,被攙扶過來的時候,蕭津渡倒在沙發里百無聊賴地翻一份過期的報紙,上面的頭條掛著 #甘氏集團被證監會罰款36億# 的字眼。

    “津渡……”老人家聲音含笑,見到他,腳步加快,“你來看你外婆了。”

    蕭津渡抬眸,點點頭:“藍姨,您也照顧好身子。”

    “哎、哎。”她和藹滿面地點頭,看了看他,又略不自然地看看他手中的報紙。

    最終在一側沙發坐下,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肩頭,“你和,望舒,是不是沒聯系了?”

    蕭津渡沒說話,垂著眸盯著那報紙。

    藍銀霜嘆息:“也怪藍姨嘛?藍姨跟你道歉,好不好。”

    “沒有。”

    “…望舒啊,她不是有意騙你的,都是藍姨不好,沒有在第一天就及時跟你說她的身份,是藍姨不好。”

    他搖搖頭,翻過報紙看其他消息,“都過去了。”

    藍銀霜看他那淡漠的臉色,輕輕嘆氣:“可藍姨看你,還是不舒服的。我知道,不該要求你原諒的,事情是望舒不好的,但是……但是這孩子,確實無心要一直騙你,她不止一次跟我提過,她不應該跟你走太近,也不止一次說過想跟你坦白,她是無心的。”

    “現在,她已經出國了,藍姨知道,你怨不怨她也不會去傷害她,但是……藍姨還是想厚著臉皮,希望你不要記恨她,望舒往后大概率不會回來了,國內沒什么地方可去,她惦念的無非我這個保姆,但她回不來,她現如今無家可歸,這孩子說到底,有點可憐,你不要記恨她,我從她出生第一天開始把她拉扯大,她不是壞人,她心不壞。”

    蕭津渡來回翻著報紙,“過去了,我沒想過那些事,您不用多想,藍姨。”

    她惆悵嘆氣,點點頭:“那就好。”

    “事情已經解決了,回來也不過是進不了集團而已,甘家她至少還有個母親在吧,她自己有房子,有地方和家人見面就行了。”他狀似隨意地道了句。

    “母親……”藍銀霜無奈道,“她母親是對她最疏離的人,如果有母親疼她,她不至于不顧一切把公司,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蕭津渡捏著報紙,雙目凝神,一眼不眨。

    “是嘛。那她家里,就沒什么……”

    “她二哥疼她,她有個同父異母的二哥,定居在美國,除了二哥疼她,甘家沒人關心她,母親覺得,她拖累了自己,本來可以在西南生活的;父親關系也普普通通,更多的是聽老夫人的,老夫人一心想把公司交給自己看著長大的孫子,對于她這個十二歲才來北市認祖歸宗的孫女兒,老夫人素來排斥。”

    她心疼道:“在公司那兩年,望舒她壓力大。現在走了也好,在美國,就算沒工作,她二哥也會養著她的。”

    蕭津渡沉寂了足足快一分鐘,才問了句:“她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

    藍銀霜搖搖頭:“沒有說。”

    第47章 依然選擇去見她。

    蕭津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 要打聽,只知道話趕話到了這兒,不問好像會后悔, 改日也許還會來。

    那他為什么還會來呢?難道還想著那個一走了之沒心沒肺的家伙嗎?

    她就真的和他不再往來了,他不找她,她也真的心安理得把過去一年他對她的好都吞了, 不打算回報一點什么,說不能補償, 就真的問心無愧般地溜之大吉杳無音信了。

    北市進入九月后氣溫不是那么滾燙了, 但是蕭津渡也無心在這享受, 等外婆身子康復了,不再需要探望,他安排了私人飛機一下就出門度假去了。

    紐約的九月普遍在二十幾度,氣溫合宜不冷不熱。

    阿姆斯特丹大道公寓和中央公園大廈距有五六公里, 要碰到人不容易,蕭津渡白天和夜晚輪番開車路過那邊好幾回,甚至知道她住在幾層樓但是就無法真的見到她。

    第四次去那會兒, 也不知道是碰了什么運氣了, 見到她開了一輛沒見過的賓利從地庫出來, 等在紅燈口。

    蕭津渡簡直像中了獎似的, 透過車窗幾番確認是她后,就鬼鬼祟祟跟在了身后, 完全沒想過這個跟蹤的舉動是有什么不對勁的。

    她大下午一個人去影院看電影, 蕭津渡帶了個棒球帽下車跟著, 等她進去了, 他就走到了前臺買票,買了臨近開場的片子。

    周末下午的放映廳幾乎人滿為患, 離開場只有十分鐘的時候只剩下幾個邊緣位置沒人買了,好在有個最末排的位置蕭津渡很喜歡。

    進去時電影已經開場,燈光暗下來了,蕭津渡落座后就直接找人。

    人多,都是背影,蕭津渡一排排認,到中間那一排才發現是她。其他人基本是勾肩搭背的情侶,就她自己形單影只。

    蕭津渡想起上次二人看電影,他也是靠著她睡的。

    今天的電影也不好看,掛羊頭賣狗肉,嘈嘈雜雜的不知道想要表達的什么,開場半小時她那一排已經有一對情侶出去了。

    她睡著了,腦袋垂下,好久沒動。

    蕭津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會有那么好的耐心的,在這樣一部爛片里坐了兩個小時十分鐘,看了她兩個小時,那十分鐘貢獻給了大熒幕,也算是白瞎了還不如貢獻給她。

    電影終于結束,她還不知道,是路過的人撞到她,她才醒神。

    蕭津渡忙低頭看手機。

    余光里,小姑娘扶著座椅站起來,似乎是腳坐麻了。蕭津渡余光看著,想起她那腿不知道現在怎么樣,有沒有后遺癥什么的。

    她揉揉胳膊和肩頭,慢吞吞地從中間走到過道,期間有往后看來的動作但是蕭津渡前一秒拉低了棒球帽,并且低頭在看手機,她只是掃了半秒就回頭往樓梯走。

    蕭津渡等到她拐彎出去了,才起身。

    因為這拉長的一點距離就差點把她跟丟了,好在她開車速度不快,在出地庫時勉強看到前面有一輛白色賓利的尾燈。

    蕭津渡丟下帽子在副駕駛,聽著歌,懶洋洋看著那輛賓利何去何從。

    外面夕陽如綢,軟乎乎落滿長街,遠到地平線盡頭都是一個色調的。

    在車水馬龍中追著那賓利走走停停,直到車子回到中央公園大廈,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蕭津渡隨意找了個路邊停車位停下車,把煙抽完,又續上一根,抽到遠方由朱紅變為橘粉,變為灰紫,變為漆黑,繁星一顆顆爬上云岸,紐約萬家燈火將他擯棄在無人問津的路邊。

    八點整,他被煙嗆到了,咳嗽了一會兒,才啟動車子回家。

    家里阿姨做好了飯,給他盛湯時問他打算在美國待多久,明天想吃什么。

    蕭津渡說明天就走,吃完就回房洗漱,早早躺下。

    半夜醒來又睡不著,他換了衣服又開車到中央公園大廈附近,兜著風轉了幾圈,天亮了,注意到一輛貌似甘銜清的車子疑似從實驗室加班回家,他就合理地退場了。

    飛機回到國內,生活又有條不紊了起來。

    樓靳給他提過幾個打算買房子的人,除了幾個和娛樂產業掛鉤的被第一時間剔除,余下的兩個人也不是很合他心意,一位是北市名嘉國際的一個高管,蕭津渡依稀記得鐘承敏在他面前說過甘氏女總的壞話,那會兒不當回事,現在……也不知怎么想的,他順帶把一整個公司都連坐了,不賣;

    另一個是江南某上市企業公司老總,那企業資產最近有點問題,蕭津渡是通過內部消息在之前就有所耳聞的,為避免后續一些沒必要的問題,就也丟棄掉不做考慮了。

    樓靳說他太挑,賣房子而已,誰愛買就買唄,錢到位就行,賣出去了就不關自己事兒了,畢竟那也不是一個幾百平方的小樓房,只要有點小錢都買得起,那院子經過十幾年的發酵如今市值早已過億了,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下單的。

    蕭津渡不以為然,他可不想找個不喜歡的鄰居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

    樓靳已經和那個小明星吹了,也不知什么時候吹的反正年尾那陣樓總一直在北市,所以他有點不想去操心江南那個房子的事,他這一陣身邊出現的是一個小網紅。

    小網紅以琵琶演奏出名,在網上有近兩百萬的粉絲量,喜歡穿旗袍,每次出現在聚會都在和男人們眼神接觸時乖巧地略一點頭,不會過于熱情地招呼,也不會冷漠高高在上,恰到好處地把為人處世拿捏在手中。

    蕭津渡覺得自己也是有點瘋,覺得從她身上看出來一點點甘望舒的影子。

    好久沒想起她了,那天在聚會碰見樓靳帶著這個小網紅出現,他就有點恍惚,再然后是見到了文越寧,她說她來辦點甘氏集團的事,忙完就回美國了。

    宋此洲說馬上過年了,還走嗎。

    她說這些年已經習慣了國外的節奏,說大人了,現在在國內反倒感受不到什么年味,說過年的紐約也很熱鬧,偶爾會有舞獅和鑼鼓表演。

    “甘氏集團穩還是穩得住,但是很吃力。”這是文越寧的原話。

    “穩得住是對外的,但是內部挺亂的。”她這么說,還說,“現在都是副總裁在坐鎮,而甘家三公子一如既往,掛著ceo的名兒以繼承人培養但是看著依舊是吃喝玩樂的那一掛的,他大概以為真的沒有合適的人選了,最后公司還是他的,所以依然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董事長呢,據說去年出事后身體就徹底不行了,現在很少去公司,也只能給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兜著一口氣。”

    蕭津渡隨口摻和了句:“不是還有一個老四。”

    “哎,那老四在美被判了一年監禁,據說是開車撞人了,也不知道撞到什么人能被摁住出不來,甘家都撈不出來,人現在還蹲著呢,在我們圈子里能有些風聲,你們不知道吧?”

    蕭津渡笑了聲。

    文越寧狐疑地看他:“怎么了?甘家和蕭安真的不共戴天吧,蕭總聽到仇人落魄的消息,笑容都不加以掩飾的。”

    “嗯。”

    “……”文越寧忽然換了話題,“哎你那個,和女朋友,就一直異地了嗎?異地難不難?”

    “……”蕭津渡睨她一眼,“什么?”

    “就是你和之前帶去看病那個女孩子呀?你倆現在不是異地嗎?”

    蕭津渡瞇起眼:“你見到她了?”

    “你這眼神,難道我認錯了?”她迷茫地問,“我那天去HBS辦事,看到一個女孩子,穿旗袍,白大衣,和上次在餐廳見到的那個女孩子很像,我還以為是她呢。”

    “哈佛?”

    “對呀,她好像剛下課,在商學院里。”

    蕭津渡回頭看著手里的酒杯,心里不知是什么東西在涓涓流動,有些癢,難得有她確切的消息,小姑娘原來跑去讀書了,讀MBA去了。

    很有可能的,哈佛離紐約就那么點距離,她去讀書太正常了,她二哥有錢,供著她讀書很簡單,她自己跑路之前也撈了不少,生活應該還不錯的。

    文越寧在翻手機,一會兒遞給他看:“你看你看,我還有照片,那天夕陽特別漂亮我拍了幾張,一些拍到路人的被我刪了但是還留在垃圾箱里,就半個月前。你看看是不是她。”

    蕭津渡回眸去瞧。

    夕陽下拎著個帆布包踩著平底鞋的女孩子依然容顏精致,一襲毛呢大衣裹著淡青色旗袍,如一縷江南晚風吹到麻省,夕陽都是醉人的味道。

    蕭津渡心頭極速滾動著:“照片,麻煩發給我一下。”

    “哦。”

    文越寧把照片從垃圾箱里恢復,發送到蕭津渡的微信。

    “你不知道她在讀書啊?”文越寧好奇,又戲謔,“你倆分了?”

    蕭津渡上了微信把照片保存起來,淡淡道:“沒聯系了。”

    “真的?”文越寧一臉茫然,“為什么?蕭總這么掏心掏肺,小姑娘還不領情啊。”

    “是我不好。”

    “啊。”

    文越寧感覺觸到了什么禁地,笑一笑扭頭去端起茶杯抿一口。

    看看對面樓靳懷里的小網紅,她又忍不住回頭去看蕭津渡,“那網紅是不是有點像你前女友。”

    “……”

    蕭津渡說:“你眼神有問題,觀察能力有問題,人情世故有問題。”

    “……”

    文越寧自此不再說話,理解他失戀不爽。

    她接了電話走后,樓靳過來坐在她的位置,找蕭津渡說事,說事之前調侃他是不是和那個文律師有戲,每次兩人都會單獨說話。

    蕭津渡冷眉冷眼地看他。

    “怎么了?蕭總還沒從失戀中走出來?”

    甘氏出問題那會兒,他們幾個人發現了一個雷點,甘氏女總叫甘望舒,而他身邊那個人,叫藍望舒。

    起初他們都不敢相信,直到不知道誰從甘氏集團內部找到了甘氏女總的照片,這下好了,紛紛找來問蕭津渡。

    “你居然和甘氏女總玩一起,然后騙我們人姓藍?”

    “我就說她像一個人,她非說自己是甘氏設計師,絕了她原來是甘氏女總。”

    “你厲害啊,玩這么大的,也不怕被家里打斷腿。”

    “她那個氣質看著就不像沒錢的,合理了合理了,可惜你倆登對是登對但是沒那個緣分。”

    所有人都以為他知情,也好,不然還真的被一群狐朋狗友笑掉大牙,一年了還不知她的真面目。

    “喂?”樓靳看他發呆,踢了踢他的腳,問。

    蕭津渡回神,冷眼看他:“你怎么回事?按照藍望舒的模板找女人呢?”

    “……”

    樓靳回眸睨了眼那個小女友,回頭看蕭津渡,“不就是一樣的皮膚嘛?旗袍嘛,婀娜多姿,哪個男人不愛。這也算?”

    “上次那個小明星呢?”

    “那個就是性子像一點藍小姐,我確實愛那個性子,這也不能說我按著模樣找吧?誰不愛性子好的女孩子啊?整天跟我喊打喊殺我遭得住嗎?”

    蕭津渡嗤笑一聲。

    樓靳怕他誤會,很賣力地跟他解釋:“美都是千篇一律的,只有丑是千奇百怪的。”

    “……”

    “我要是真看上那個藍小姐,你分手這么久我指定抱到美人了我還在這找周邊?我犯不著。再說你不是分了嗎還管那么多。”

    “……”

    蕭津渡直接一腳把他的沙發凳踹翻,在眾人嘩然中,懶洋洋走了。

    “怎么了?”大家茫然地看著那個摔在地上的樓靳問。

    “瘋了。”他笑說,“玩呢,別理他。”

    今年北市極熱又極寒,跨年一到就鋪天蓋地的雪,蕭津渡看天氣預報紐約那一塊兒也差不多,凍著呢。

    過年外婆不在北郊,藍姨也不在北郊,蕭津渡想去又覺得實在是孤單。

    撐了兩天應酬,大年初三一早上他就乘飛機跑路了。

    麻省正在飛雪世界里徜徉。

    蕭津渡沒去酒店,直接去了哈佛商學院。

    下車走了走,沒想到一眨眼就偶遇了他們一家四口。

    那天真是運氣極好,不像上次蹲了四天才蹲到她,現在想想她前面幾天可能來讀書了。

    甘銜清和女友手牽手走在前面漫步,甘望舒在后面牽著個粉撲撲的小侄子,一大一小踩著雪玩,小家伙笑聲不斷,她在圍巾下露出的一雙眼睛也是深深彎著的,還會牽著侄子的手自己跳舞轉圈。

    白衣飄飛,細雪將她圍巾吹起,烏黑的發絲落滿雪點,漫天冷風中她像四月朝霞。

    蕭津渡偷拍了幾張照片,又若無其事地偷偷看著那一幕。

    甘銜清聽到兒子驚呼的聲音回頭,笑看了看那一大一小玩得開心的身影,又繼續和女友往前走。

    她慢吞吞地在雪地挪動,緊趕慢趕跟著哥哥嫂子。

    蕭津渡沒見她這么開心過,在他身邊的那一年,她也沒這么開心過,可能總是想著在他身邊一分鐘就騙他一分鐘了,所以她總是帶著愧疚感,因此冷靜而端莊,很少有這樣敞開心扉毫無壓力的笑容。

    如果是藍望舒,她從小就可以這么開心,但是甘望舒,就不行,現在蕭津渡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藍望舒還是甘望舒了,只是知道這樣的小姑娘快活得很,挺好的。

    就是,他不太好,怪想她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還想,來了一次又一次,說不怪她了,完全一點怨念都沒有了?好像還是有一絲絲的不舒服,因為蕭家和甘家橫亙在那兒的問題萬古都不得解,如果一開始知道她姓甘,他連她叫什么名字都不會感興趣。

    他現在的沉悶不舒服無非就是自己的一腔心意付諸東流,白白升起白白覆滅,她從頭到尾好像上帝一樣看著他的所有情緒悸動,看著他生,看著他滅,他煩躁于那個甘氏的人這樣踐踏他的感情,明明知道他們倆不可能卻故意看著他喜歡上她。

    可是讓他去正兒八經地怪她,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只覺得她可憐得好像全世界也只有這一隅小地方能讓她快樂,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愿意讓時間在這一刻定格,讓她無憂無慮快活地過著,當個有哥哥疼的小孩兒,不再被人強推上位,強拉下位,不用被車撞,不用被家族排斥打擊,不用無家可歸。

    她也無奈,騙騙他怎么了,她覺得在他身邊很開心所以沒辦法坦白,舍不得坦白,覺得掃興,對,她說過的。

    所以,他不怪她。

    鋪天蓋地的雪把半年怨氣一絲絲壓垮,他愿意接受自己的感情付諸東流,愿意忍受著明明到頭來快得到的人從指尖溜走,這輩子也不可能了,他愿意自己承受這一切,愿意。

    人上了車抽離了視線,蕭津渡覺得整顆心也埋在了雪地里,冰冰涼涼找不到一絲跳動的感覺。

    她要是這輩子不出現在他視野中,他大抵也就這樣到頭了。

    甘銜清一家人明顯是來接她回紐約過年的,離開了學校就上車。

    她二哥是真的愛她,愿意在冰天雪地里開幾個小時車子拖家帶口來接她回去過年。

    蕭津渡不明白他們家人為何感情那么極端,不愛她的棄她如敝履,愛她的恨不得捧在手心。

    但是也好,有人愛她就好。

    他也上了個車子,一路從麻省不知疲倦地坐了幾個小時進入紐約州。

    從白雪茫茫開到夜幕降臨,雪停,星光乍起,終于到了紐約中央公園那一塊兒。

    他們一家人又去了商場購物。

    超市里掛著“恭賀新春”的橫幅,小孩子指著漢字念著,但他可能從小在紐約長大,中文不是很標準,xin,會讀成shan,甘望舒教他字正腔圓地讀那四個字,又翻譯成英語教他。

    蕭津渡看他們很有目標地買著東西,自己漫無目的地跟隨,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下次還來不來,半年了,小姑娘看著沒有回國一趟的計劃,MBA要讀兩年,她不休假的話也得一年后多以后才結束學業。

    現在看著過得也很好,應該沒有再想起他了,他還要一直來嗎?來了也只是來了,他們之間,早就不可能了。

    忽然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購物車撞到了他,雖不至于多疼痛但是那老外也緊張兮兮地道歉。

    蕭津渡本來是搖頭的,但是想了想,又用中文不高不低地說了句:“沒事。”

    老外聽不懂,又重復問他有沒有事。

    蕭津渡重復了一句英文的“沒事”。

    前面五米遠的地方,隱約有人回頭,蕭津渡感覺到了。他背脊都是僵硬挺直的,好像暖氣徐徐的超市里忽然飄入一陣西伯利亞的徹骨冷風,他往后原地靠在那兒的一片貨架上,拿著手機看,余光關注她的動靜。

    她目光穿過層層人影,在縫隙里炙熱地偷窺著他。

    幾秒后,她還沒回頭,他站直起來拐個彎走。

    甘望舒下意識跟上去,在拐彎的地方看著男人走到另一條過道去,中間又停下來看手機。

    紐約的極寒天氣讓他也穿上了黑大衣,只是低領毛衣讓他脖頸處還空蕩蕩的,整個人好像比起半年前要消瘦了一些,本來就是很高很瘦的那種身材,現在披著黑大衣活像個從秀場走下來的模特,下頜線被磨得棱角分明,眼角眉梢只有本身的高顏值撐著,沒有之前總是吊著的笑意了。

    他笑起來是格外好看的,現在半年不見,氣質好像成熟了一些。

    只是大過年的為什么不在國內,還來出差嗎?

    甘望舒好久都沒有眨眼,覺得那一幕如夢似幻。

    她無法描述此刻是種什么樣的心情,驚喜不像,驚嚇倒是有一點,再看他挪動腳步,心就好像什么東西墜落無盡深淵一樣,好像什么東西在清晰地失去。

    她腦袋還沒做出指令身體就已經忍不住跟上去,小心翼翼像個竊賊去偷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一停下她就藏起來。

    直到二哥發消息問她去哪兒,她又故技重施說她去找沐浴露,實際上眼睛就是各種不離地跟著他繞遍了半個超市。

    他倒是好像在找什么東西,就是一直找不到的樣子。

    第48章 買房子的人叫[甘望舒]。

    蕭津渡也說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跟了他半個超市,最后被甘銜清一家子偶遇了,被迫融入大集體, 他也就出了超市去。

    回去路上心里似乎有點小小的開心,那種熟悉愉悅感充斥整個心頭。她只是換了個姓,其實還是那個藍望舒, 私下里還是有點可愛,會跟著他繞半個超市, 會記得他, 沒有忘記了, 會好奇他這半年來的日子。

    所以有點開心吧,不可否認,但也就這點開心了,離開了紐約下次見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 也很難每次都能遇見,今天算是運氣比較好了,可他無法總來這邊, 她也不會回去, 他懷疑這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

    …

    2019年2月, 大年初六, 文越寧在紐約帝國大廈餐廳約見曾經的甘氏女總裁。

    見到人的那一刻,她震驚地拿起手機, 哆哆嗦嗦地打開微信給蕭津渡去了消息。

    “蕭總, 你那個前女友, 是甘氏女總裁??”

    “不是。”

    “真的假的??一模一樣啊, 我的天。”

    “有事?”

    “我受甘氏委托來找她談事,真的好像。”

    蕭津渡彼時正落地北市國際機場, 見到這消息,給她去了個電話。

    “抱歉甘小姐,我接個電話,你先點東西。”文越寧微笑道,在對面友好示意中起身走了幾步到窗邊去聽。

    蕭津渡在電話里問:“甘氏委托你?找她做什么?”

    “這個,這個我不太好說,涉及人家集團的機密而且你們兩家關系也不好,但是她真的不是你前女友嗎?”

    “你別跟她提我,當不認識。”

    “真是你那個……是吧?不提就不提,ok的。”雖然好奇但是她也不好對別人的隱私過分窺探。

    蕭津渡又說:“也別跟她說我從你這拿了她的照片。”

    “ok。”

    大概率知道小情侶鬧著呢,文越寧很配合,掐了電話就回去了:“抱歉甘小姐。說起來,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呢,上次在HBS好像見到了你。”

    “是,我最近在那邊學習。但我還記得之前在北市也見過文律師,你和別人在一起用餐。”

    唔……這可不是她提起的啊蕭總。

    文越寧干笑:“甘小姐記憶真好,上次和蕭總一起吃飯,沒錯的。”

    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分手,文越寧有點害怕是因為上次吃飯被她遇見造成的誤會,所以不禁加了句,“還記得那次是因為蕭總找我給你約家里的醫生,他后來特意來感謝我,我還遺憾沒有一起見到你呢。”

    甘望舒聽到某個名字也面若平湖,簡單頷首道:“難得有機會親自感謝文律師,今天一定要我來。”

    “別,都過去多久了,而且蕭總給的還少嗎?一萬塊的紅包,我可不好再恬不知恥地吃了又吃。”

    兩人相視而笑,這話題就過去了,文越寧恰到好處地一邊點菜一邊聊起正事。

    “不知道甘小姐心里有沒有什么打算,甘氏董事長那邊把準備給您的股權擬出來了,您可以看看,如果有什么不滿意的您可以再說說,我會替您轉達協商。”

    甘望舒端起水輕抿一口,不急不慢地說:“我對這事不感興趣。”

    文越寧和侍應生頷首,把菜單交了過去,再將眼神遞到對面,“甘小姐在學習,可能是暫時打算沉淀一下,對事業不著急。不過甘氏目前好像也只有您一個繼承人了。”

    甘望舒心中笑意浮于表面,如此刻的曼哈頓瑰麗夜色,時間一到就縹緲升起,月落而息,沒有多深刻。

    “不止我,我還有三哥四哥。”她道了句。

    文越寧托著下巴慢聲道:“本來這算是甘小姐的家事,不是集團的事我不好插嘴置喙,但是甘小姐既然說起,我們就當自己人閑聊。

    這么說吧,我也能理解你父親為何打算把公司再次轉交到你手上,甘氏三公子確實不是繼承人的料,我沒記錯的話他之前已經接任過集團一次,這幾年甘氏集團內部領導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都是在你們這些人中來回選。”

    甘望舒點點頭,繼續喝水。

    “好像從去年甘氏出了那個問題之后,你就離職了,董事長也病倒了,甘氏集團以一種別人沒料到的方式又落到甘氏三公子手上,但是貌似現在也只是回到三年前一樣,人還是那個人,沒什么駕馭集團的功夫。至于四公子,你肯定知道他目前的處境,就算后面出來了,我估計你父親也不敢讓他這樣性子的人回去挑大梁,就算你父親同意集團股東也不會同意。”

    侍應生來上菜,她們吃的烤肉,人來了便站在一側為他們服務著。

    文越寧說:“我不知道甘小姐是不是去年出了那事之后引咎辭職的,也不確定董事長目前對你的再次相約算不算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按眼前的局勢來看,確實你是集團最佳人選。”

    甘望舒依然笑容淺淡,示意侍應生給對面倒一杯橙汁。

    近距離和她說話,文越寧被她靜然的美貌沖擊得不行,曼哈頓聞名于世的夜色甚至無法玷污她分毫,腦海里總是將她和蕭津渡那張又帥又拽的臉按在一起,登對呀,而且一個蕭安總裁一個甘氏總裁,門當戶對,可惜了。

    她也在她這樣高深的笑意里摸不清心思。

    吃了幾口烤肉,道了謝端起橙汁過去和她碰杯,喝完才慢吞吞地問,“甘小姐想讀完書再給自己做個打算?”

    甘望舒咽下口中甜膩的橙汁,不緊不慢地道:“實話說,是對集團沒再有興趣才選擇新的生活的,所以讀書之前也沒想過讀完書后會再回去。”

    “那我和甘氏董事長再聊聊?如果甘小姐真的沒興趣的話,那樣甘氏可能只有交給職業經理人了。”

    “不關我的事了。”

    文越寧想了想,說:“如果董事長有需要再次找您,甘小姐還見我嗎?比如,我猜測,甘氏可以再給您一些好處,比如股權上,您獨占大頭,獨占所有,再分配一下家產,您成了,甘氏,甘家,都獨一無二的掌權人。”

    甘望舒想起初三那天在超市見到的那個人……

    他永遠都是蕭安最不容置疑的繼承人吧,而她,她也不知道未來要做什么。

    他曾經總是很希望她自己開公司,但是無論是國內還是紐約,都有甘氏集團的產業,她無法在這些地方自力更生。

    去別的地方又覺得好像孤零零的,離開了他離開了二哥,其他地方總感覺過于遙遠。

    她不懷疑甘氏集團現在真的已經窮途末路了,不到這一步是不會找她的,沒到最慘的一步老夫人和父親也不會甘心把家產拱手給她。

    把集團和家產都收入囊中也不失為一種成功,只是她目前是真的對錢財欲望不大了,她有錢,二哥也滿足了她所有生活。

    但這一刻,她也無法否認有一絲絲悸動,她清楚地知道吸引她的不是錢,是某個人,是前幾天在超市驚鴻一瞥的那個男人。

    但是回國,繼承甘氏,她和他也很難再有關系吧。

    他肯定恨著她,肯定討厭著她,肯定厭煩了“甘氏”這兩個字,還有,“望舒”。

    回去會不會惹他煩。

    “文律師按我剛剛的說辭去回話吧,至于董事長后續會不會有新的安排,你下次可以再約我。”

    “ok。”

    甘望舒回家后和二哥商量了一下,其實如果忘記蕭津渡的話,她完全沒有想回去的想法,但是加上他作為籌碼……

    加上他,其實也沒什么用,因為兩人真的不可能了。

    她想不通要如何選擇,大晚上一個人坐在家里吧臺喝悶酒。

    二哥坐在她一側的高腳椅上,撫一撫她的腦袋,“望舒,你還有一年多的學業,先不急著做決定,等時間到了,看誠意再說。”

    甘望舒回眸看二哥,“你覺得,可以考慮嗎?”

    甘銜清對上她的眼睛,“二哥不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只是你學的是這個專業,與其去某個國度自力更生,二哥很不放心,就不如回國。而不做這個,好像你過去的日子就白費了。”

    “可是,出國時,我就沒想再回去了。”

    “是,而甘氏拋棄你的時候也沒想過有再厚著臉皮請你回去的那一天,時移世易,時過境遷,只能說,你還是最優秀的,優秀的人就會贏。”

    “輸贏又何妨呢,”她淡淡笑了聲,“我都不在意了。”

    “但送上門來的,就無所謂了。如今我們什么都不需要付出,伸手接過來就行,但是也不著急,我們等你結束課程之后再認真做一次考慮,二哥也不愿意你現在就回去,你好好再玩一段時間。”

    “他們不會等我那么久的。”

    “等不等的無所謂,能等的話,說明那會兒的甘氏就真的唯有你能去解救了,絕對不會再有任何不安穩的,你接手了也無妨;不等也正好,我們就徹底和它斷了關系了。”

    甘望舒趴在了吧臺上,有些難過地呢喃,“只有在黔驢技窮的時候,他們才會想到我。所以我不想讓他們如愿,好像我永遠那么不值錢,招之即來。”

    甘銜清:“所以我們再等等,這一年多他們也會著急的,就讓他們急一急。另外,望舒,我們看一下能拿到手的利益就行,不要去在意其中的感情問題,”他揉著她的小腦袋,“這世界是這樣的,利益至上,因為只有金錢不會背叛自己,感情太過虛偽,來則來,去也去,說不清道不明。除了你,二哥也會看重利益一些。”

    她笑了,懶洋洋地歪頭朝他看去:“是人的關系,你不會利益重一些的,不然不會養習習。”

    “習習的父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有過好幾年同寢生活,年少時光里除了你,他是二哥唯二里覺得值得的人,所以,他不在了我一定要養這個孩子。一切都是需要彼此付出的,二哥無法放棄這個孩子辜負曾經好友給予的情誼,也一樣無法放你一個人去流浪。”

    甘望舒一點點地頷首,“好。”

    “你什么都不要想,暫時忘了這個事情,再玩一段時間,等課業結束了我們再做決定,到時候二哥再給你分析。”

    這事過去不再提,日子還是慢吞吞地一點點往前挪。

    這樣的日子甘望舒其實是很迷戀了,可能每天起床面對著平鋪直敘簡單而溫柔的生活時,時間都是不緊俏也不緊張的,所以她覺得日子過得很慢。

    四月份復活節,甘望舒回了一趟國去探望藍銀霜,有快一年沒看小媽了,她很擔心老人家,雖然三天兩頭地打電話,但是可能沒有離開這么長時間過,像離開了自己的媽媽。

    藍銀霜一切都好,提起了蕭津渡,說他第一次來是去年八月底,后來就經常來了。

    甘望舒知道他從事情發生到第一次光臨北郊足足有兩個多月的空隙,就說明那兩個多月里他是生氣的,才會沒有踏足這里,后來可能也釋懷了。

    單葉心那幾天說要去江南看秀,問甘望舒去不去,她閑著沒事就一起去玩了。

    但甘望舒沒去秀場,那天趁著單葉心有活動,她自己開著車子在午后沿著城區閑逛兜風,逛逛素來聞名的江南四月。

    這個季節北方還偏冷,而覽市已經氣候合宜,她這兩天已經只穿著單薄的絲裙搭了件簡單的襯衣,卻絲毫不覺得涼,午后淡淡的陽光透過擋風玻璃落在身上,照白了她的手背,上面星星點點的好像發著光。

    等紅燈的間隙,甘望舒莫名就山路十八轉地看著自己手想起了蕭津渡曾經說過的一起去非洲看星星的事,快一年沒聯系了,也不知道蕭總和別人去了嗎。

    前兩天落地北市的時候,在機場見到一個熟面孔,樓靳,每次見他,她身邊的女人都是新鮮模樣。

    蕭津渡這一年也不知道有沒有交女朋友,說來下個月蕭總就過32歲生日了,好像也不小了。

    其實就算她不是姓甘,兩人也不可能有未來的,沒有北市甘家這顯赫的出身她就是一個保姆的女兒,出生在偏遠地區,前途一眼望到頭,哪里能配得上他這樣無可限量的高門大戶。

    所以,其實也沒什么遺憾的,她只是簡簡單單地對不起他,他是實打實地喜歡過她,只是他也沒有想過什么后果和結局。

    心思在這個春風彌漫叫人多愁善感的午后百轉千回,所以車子轉著轉著,甘望舒迷路了,只能找個車位停下來,打開車載導航研究一下路線。

    導航顯示離市區有幾公里,不遠處有個地方叫“滬檀林”,甘望舒放大了地址,心想覽市這種沿海國際大都市還有林子?

    一放大才發現,是個小區,不是什么山林。

    附近有一片老城區,看著有不少吃的,甘望舒一看已經四點了,索性給單葉心發消息,問她要不要來這里吃晚餐。

    單葉心正好離開秀場,收到消息不到半小時就打了車子到了。

    甘望舒已經下車在附近找到一個小店。

    那個店真的很樸素,在老榕樹下支著幾個小桌子,桌子都已經泛黃掉渣,妥妥的淳樸風。

    “怎么找了這么一家小店,最近不工作沒錢請我吃好的了?”單葉心在對面小椅子坐下,調侃道。

    甘望舒說:“小店都還不錯的,記得去年和蕭津渡在北市城北大學的小吃街吃過一家這樣的店,很好。”

    “哦,想表哥了呢。”她戲謔。

    甘望舒淡淡一笑,搖搖頭,“沒有,只是記得。”

    “你一下午都在這一塊嗎?”單葉心聰明地換了話題。

    “半個小時前到的,不知道怎么走,停下來看導航,然后發現附近有個很漂亮的小區,都是一座座的院子,看著是江南園林的樣式但又避世不少。”

    甘望舒把手機里搜索出來的圖片遞給她看。

    單葉心接過手,“喲,是挺漂亮,院子里能有那么高的樹呢,別人是假山流水這個設計得跟山澗急流似的,跟個小森林一樣。”

    “對,叫滬檀林,名不虛傳。”

    “你感興趣?”

    甘望舒托腮看著好友:“我在北市其實有個房子,但是,和蕭津渡是鄰居。”

    “哦。”單葉心一下子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你打算,以后在國內,就不在北市生活了?”

    “嗯。我可以落地北市,看看小媽,完了就來這里生活。”

    “那你后面要是接手了甘氏集團,怎么辦?”

    “換個辦公點罷了,覽市也有甘氏分公司,但是,少了甘家的人。”

    “確實還不錯。”單葉心刷了刷手機,“哎,有人在賣房子啊。”

    “對,有一間在賣。”

    “買買買。”

    “你覺得可以嗎?”

    “可以呀為什么不可以,很漂亮的院子呢,你約中介看看房子,看了滿意的話我們回去之前就可以買了,下次你回來就能住了。”

    甘望舒很心水這個地方,被一慫恿就聯系了中介。

    樓靳帶他那個網紅女友去度假了,不在國內,收到中介消息時正在海邊沐浴陽光呢。

    “女人?不是明星吧?資產干凈吧?不是名嘉國際的人吧?”樓靳發出靈魂三連問,他都被蕭津渡這個房子搞怕了,挑得很。

    中介說:“不是明星,人在國外回來的,沒有在國內工作,來路清白,目前看著挺符合您需求的。”

    “行,我不在北市,你直接把消息發給戶主,問他自己的意見。”

    “好的。”

    掛了和樓靳的電話,中介就把內容發給了蕭津渡。

    蕭津渡大晚上的擱家里喂魚呢,最近挺閑的,本來想出國一趟,但是這個時候美國高校都喜歡放假也不知道甘望舒有沒有在麻省,或者都不在紐約,一家人也許度假去了,所以他也就沒有貿然行動,她前幾天更新了ins是在紐約附近的一個小城里打卡呢。

    中介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都忘記自己在賣房子,新年以來也有人看房,但是有的想大面積改造院子,要弄很久影響他,有的又打算改成特色酒店,就都被他拒絕了。

    坐在水池邊長椅,看完中介說的購買人的信息,他覺得這個好像還可以。

    “具體資料呢?驗資了嗎?”他回復。

    中介回過來說:“驗了,挺有錢的,是北市人,常年居住在美國,據說買了也只是當做休假的,不會一直在這住,所以也不會改造,不會影響蕭先生自己。”

    蕭津渡:“叫什么名兒?”一般北市的這種人,他都認識一點。

    中介發了對方的身份信息給他。

    蕭津渡看到一張資料表,淡淡一掃第一行的名字時,他手中的魚糧罐子恍惚間脫手掉在了水池邊,撒下半罐的魚糧進水中。

    五顏六色的錦鯉暢游而至,水波蕩漾。

    [甘望舒……]

    第49章 再次相見。

    小魚都把糧食搶光光了, 蕭津渡才慢好幾拍地回神,撿起腳邊傾斜的那個魚糧罐。

    手機已經熄屏,他再次摁開, 盯著那資料看,結合上面提到的人在美國居住,北市人, 確認真的是她。

    她回國了?跑江南去了?

    準備在那邊買房子,但還是會回美, 是吧。

    但無論如何, 回來了, 能有一處落腳點在他極目之處,總是幸運的。

    蕭津渡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認為這是幸運的,按理說她回來了,他更應該舊情難消, 死灰復燃,更會一直過得難受痛苦的,但是一想到能見到她, 哪怕只是經常聽到和她有關的消息, 他就是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

    “給她, 無論她想做什么, 對房子有什么想法都別管,盡可能地賣給她。最重要的, 別跟她透露隔壁也是我的。”他回復。

    中介雖然困惑這個女買主這么合他心意嗎, 居然一下子放低了所有條件, 但是也沒資格去問什么, 應了后就去回話。

    甘望舒第二天就找單葉心一起去看房了。

    那座園子內圍植被高聳,猶遠山叢林, 舉目之間視野又通透,斑駁陽光落在掌間,真有在野外的感覺。中心處亭臺流水,小榭灰瓦,雖然是十幾年前的房子了但是那些建筑也都保存完好,瓦光澄明,色澤溫柔。

    “這房子是什么人在賣啊?主人是沒錢了嗎?舍得賣了這個房子。”單葉心好奇地問中介。

    對方道:“主人生活在京,忙著呢,這里荒了十幾年了,再放著浪費了。”

    甘望舒:“北市人?”她心想,北市的大老板她認識不少,就問中介,“北市的什么人?”

    中介:“戶主姓蕭,蕭津渡,有個公司叫蕭安集團。”

    甘望舒愣在原地,連單葉心都感覺那一刻有道雷從天而降,在她天靈蓋直劈了下來。

    兩人怔愣著四目交纏了深深一番,隨后默契地一邊看著院子一邊往外走。

    單葉心和她咬耳朵:“天吶是他的,表哥的。”

    “……”甘望舒神色恍惚,步履僵硬地挪動。

    單葉心:“那怎么辦,你是不是不要了?”

    “要不了,我買了,他肯定知道的。”甘望舒冷靜而麻木地說。

    單葉心一想,倒是忽然覺得沒關系:“其實說起來,知道也沒事啊,反正是賣了的,他也不會再來了。”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的……我的存在,而且是這種有些奇怪的交集。”好像跟仇人進行了一筆交易,雖然她后來從不把他當仇人,但是他,也許現在……

    單葉心能理解她這個心理,不過一路踏著青石板出去,跟走在濕地公園避暑似的,實在是覺得這個園子錯過難再有,可以置疑蕭安的不好但是不能置疑表哥的眼光。

    想了想,她又和甘望舒道:“不要是不是有點可惜?感覺他日理萬機常年在京,其實根本不知道是你買了,你跟中介交集,沒事的,等你住進來他還不知道呢 。”

    甘望舒看她一眼。

    單葉心篤定:“真的,這種小事他怎么可能操心呢,肯定丟給中介全權一手包辦的。”

    甘望舒沒有馬上說話,單葉心就兀自轉頭和中介說她們考慮兩天,再聯系。

    中介晚上去回消息的時候,蕭津渡猜測大概率是沒戲了,以他對她的了解,她肯定會避免這樣的事情出現。

    沒想兩天后,中介跟他回話說:“房子那位甘小姐要了,今天手續可以辦妥。”

    蕭津渡很恍惚,當天就買了覽市的機票飛過去。

    第二天清早,在外面跑完步回去時,恰好看到那院子里有車子開出來。

    蕭津渡站在自己院中看手機,順便看一眼經過門口的那輛車子。

    恰好駕駛座就對著他的院門,她降著玻璃吹風。

    時隔數月,他終于又看到了那張在夢中反復跳躍的臉。

    大老遠飛過來,就看了這一眼,和之前兩次去美國一樣,都是看她一眼罷了,蕭津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實在是說不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向來不在他的理智范圍內能出現。

    甘望舒大手一揮買了房子之后,很快就回了北市,再看看小媽,眨眼間就又踏上了赴美的飛機。

    蕭津渡知道她出國了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所以回去后也沒再去覽市。

    五月份,他的生日她依然消失,她的生日他也沒法表達什么,只是去了趟麻省,蹲是蹲到她了,但是也只是一如往昔,遠遠看她一眼而已。

    她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那男的對她殷勤得很,似乎是知道今天她的生日要邀她一起吃飯,應該是MBA班里一起學習的人。

    但是甘小姐清清冷冷如同第一次見他時一樣,拒人千萬里之外。

    都不用他吃醋,很快男的就走了。

    她一個人拎著包漫步在長道上,風吹起小姑娘羽毛裙的裙擺,露出宛若白雪般纖細骨感的一對腳踝。

    他發現自從離職后,她很少穿高跟鞋了,每次見面都是這樣的平底鞋,雖偶爾還是會穿旗袍,但是看著真是學生氣,很舒服的模樣。

    小姑娘低頭走路,手機響,接著電話漫不經心無憂無慮地挪動小步伐,聽那懶洋洋的調調大概率是她二哥了,大概率也能猜出來是什么類型的電話,祝她生日快樂?

    走著走著她忽然回頭,蕭津渡那一刻的心跳堪比公司倒閉了,他都忘記自己戴了帽子和口罩,還及時轉頭了,應該沒事。

    她只是轉頭看了眼遠處的日落,轉眼又回頭了,并沒有直面身后的人影。

    蕭津渡不敢再馬上緊緊跟隨,等她拉長了彼此的一絲距離才敢邁開腿。

    去的地方大概是她的公寓。

    蕭津渡猜測她十天半個月會回一次紐約,因為她的ins上每次定位都是紐約,最多在周邊小城,經常會有日常更新,但是從沒有定位到麻省來,沒有對外透露過她人生的新章程。

    可能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的行蹤?

    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在她公寓樓下抽煙,在車里刷著她的ins,很快上面有新的帖子出現。

    她分享了一個盒子,盒子上有一份小孩兒筆跡的涂鴉,扭扭曲曲也很有藝術氛圍地畫了一句Happy birthday。

    不難猜出是她二哥給她寄來的禮物。

    他以為第二張圖片是禮物照片,沒想一閃過,是一張她的照片。

    小姑娘坐在窗前,雙手撐在膝上,托腮看著鏡頭淺笑,夕陽穿過她臉龐,模糊了大半的五官。

    她不是那種會發自拍的人,對外端莊大方,私下羞澀而內斂,空有一張傾國傾城的美貌也只迷住了他,因此一張生日照也這樣借著陽光遮住了大半。

    但興許是她沒注意,她托著下巴的左手腕口處,露出了一小節丹紅流光的玉鐲。

    蕭津渡放大照片,確認那的確是一只玉鐲,而剛剛在路上她用左手接電話,他可以確定她手上沒有戴鐲子。

    所以,她二哥送了她一只鐲子?

    再看帖子,才發現她難得為自己的生日配了文案,她放了一個太陽的表情上去,加上一句:[新的日子]

    蕭津渡望著那張模糊的臉,望著那一小片鐲子,望著那意有所指的配文,心頭有諸多人影在打架。

    她是有新的日子了,但是她生日禮物是鐲子,他天真地以為她二哥一直在國外生活,不會巧合地送她一個特別含有中國特色的鐲子當生日禮物,也許是她提過?如果她提過,那就很可能是因為,他送過……

    但是她又說,新的日子。

    他當然希望她過起屬于她的新人生,不是被甘氏甘家禁錮的一生,她這樣的女孩子就應該是天經地緯般毫無偏差地有綺麗絢爛的腳步,但是這新的日子,和他屬實沒有半分的關系。

    煙續了一根又一根,天昏黑時分,他一陣迷糊看錯了一個從公寓出來的人,以為是她,雖然是錯認但他那一瞬還是摸著手機一個沖動撥了個電話過去,心想他在這樣的日子來看她,她應該至少會下來和他見一面吧?

    但是那個許久沒有碰的號碼撥出去,提示了冰冷的一句,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空號,她換號碼了。

    所以,也不會存他的號碼了吧?

    微信也不知道換沒換,但是蕭津渡仰頭閉目一會兒,什么都沒去看,很快和以前一樣,混混沌沌地回了酒店,第二天就回國。

    回去后那一陣,蕭津渡刻意讓自己不上網,不去看她的消息也不去想她一分。

    一晃眼北市最燥熱的盛夏又過去了,入冬了,年尾了。

    蕭津渡沒有再主動去過美國看她,只是在去出差的時候,偶爾閑著沒事,恰好是周末的話,車子還是拐著拐著,會停在紐約中央公園那一帶兒。

    如果不是周末,他時間多的話就會去麻省一趟,不一定能遇見她,從19年她的生日到20年的生日,他統共只在紐約見她一次,在麻省見她一次,其他時候只是自己一根根地點著煙,呼吸著同一天空下的天氣,淋著同一場雨。

    2020年的盛夏,小姑娘出國兩年整,兩年沒有聯系,沒有說過一句話,蕭津渡想她的時間越來越少,雖然慢她幾步但是感覺生活也在逐漸變好。

    一晃眼到七月,那會兒,江南滬檀林的物業忽然給他來了消息,說他賣出去的那房子主人回來了。

    蕭津渡之前有多荒唐呢,為了得到她回國上滬檀林的第一消息,他聯系物業,說隔壁業主回來了跟他說一聲,他要和人聊聊房子的改造問題,不要影響了自己。

    物業當然滿口應著。

    眼下忽如其來闖入的消息讓他怔神了一會兒,又考慮了半天,才把機票買了,因為如果不去的話,他剩下那個房子,也應該一起賣了。

    就當去賣房子吧,反正七月的北市也是最令人煩躁的,就和兩年前一樣當去度個假散個心。

    她應該結束學業了?所以回來了。

    第二天蕭津渡就到,但是到家一趟他就又出去了,一整天待在榮晟公司玩,沒有回家。

    蕭津渡把自己這種狀態歸類為近鄉情怯,他不否認來這里其實本質目的是想見她,但此刻確實又害怕見她。

    見了她如果她問,為什么要賣房子?他怎么說?

    他有點詞窮,讓他說因為“你在這,我賣了”,他說不出口,不愿意。

    他不愿意哪怕是一片竹葉的重量落在她身上,讓她覺得他還在怪她,竹葉鋒利,她肯定會敏感地難過的。

    在榮晟公司騙吃騙喝一整天,搞得榮總都很好奇了。

    “你不是最看不起我這個公司嗎?怎么的,心思反水了?”他疊著二郎腿美滋滋地問,最近心情好,公司好幾部制作都比預期收益好。

    蕭津渡倒在沙發里,手里晃著根燃了一半的煙,“你們公司最近有個電視劇,講兩個人分手了破鏡重圓的。”

    “有嗎?”他想了想,“哦,那是那個女主角帶著孩子跑了又回來了。”

    蕭津渡眉頭一皺,“孩子。”

    “對啊,這不就牽扯不斷了嗎?”

    蕭津渡沒再說話,他連甘望舒的手都沒牽過,最多就是握一握她的手腕,還有,趁她喝醉親過她一口臉頰。

    那會兒過的什么神仙日子,想想這兩年真是山河日下。

    “你最近還看上電視劇了?可見蕭總這生活啊,真是退化到遠古時期了。”榮晟樂得不行,“要不你先別走,一會兒我約幾個制作人吃宵夜,給你帶幾個小明……”

    還沒說完,蕭津渡就放下搭在膝蓋上的二郎腿,拿起車鑰匙,頭都不回地走了。

    “哎,你不吃了?”

    已經深夜十一點,滬檀林的私道點著燈,挺直的路燈蜿蜒環繞著兩座院子,看不太清人的臉但是蕭津渡在門口的時候確實看到前面有個女孩子在散步,那條略眼熟的羽毛裙子在盛夏晚風里飄著呢,她伸著懶腰在望天。

    可愛。

    聽到車聲回頭,他在車里和她隔著十幾米模糊對視,很快他的車子又轉入了大門。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車子停下,煙又續上了。

    蕭津渡能感覺到自己一想到她就抽煙抽個不停,以前有時候三兩天摸不到一根,自從和她分開,這兩年都抽出病來了,動不動會咳嗽一聲。

    有點餓,回了家,這邊在管著屋子的阿姨給他下了碗他指名道姓的蟹黃面,但他吃了兩口就覺得沒胃口,靠在餐桌安靜透過窗戶望天。

    煙又摸起來的時候,阿姨剛好進餐廳關窗,外面下雨了。

    “少抽點,你老咳嗽。我把窗關了,你又不喜歡一屋子煙味兒。”

    “那您開著吧,我看看雨。”

    蕭津渡盯著那絲線一般零零落似乎無止境的雨絲,手里捻著一根煙確實沒抽了,但是也沒丟下,他知道自己也許一會兒還是會放嘴里去。

    人有時候真是奇怪,明明能完全主宰自己情緒的也只有自己,但是人卻也是最左右不了自己情緒的人。

    說生活在變好吧,不可否認,他覺得自己頹廢的時間比去年少多了;說不想她了吧,他也確實沒再平白無故就跑紐約去;說想把房子賣了徹底一了百了吧,也確實是來了。

    但是人現在在隔壁住著,說就這樣簡簡單單來了又走,他又覺得有點看不清以后的路,賣了房子之后呢,余生似乎開始,完全沒意思了。

    17年遇見她的那個下半年,他過得別提多快活了,甚至在18年她上美國出差那一陣子,他也是很快樂的生活很有盼頭,每天都在督促那個小漢奸趕緊懸崖勒馬。

    所以眼下擱這惆悵什么呢,蕭津渡算是在這萬千雨絲中悟出來了,他覺得余生沒有快樂了。

    沒了她簡單干脆,沒房子輕輕松松,甚至這個房子賣出去會比隔壁的容易,不需要挑戶主了,但是他以后就真沒什么快樂可言了,這兩年還能靠偶爾去美國看看她續命,以后呢……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夜,覽市三十左右的氣溫降了好幾度,清早滿地的春風。

    蕭津渡一如既往地在門口私道跑步,說是跑步其實只是散步,簡單跑了一圈后就慢條斯理走著。

    繞著兩個園子走了三圈的時候,終于在清早九點左右在隔壁園子門口蹲到一輛車子沿著一簇茂密竹林開出來。

    還開那個破瑪莎,雖然好像不是同一輛。

    蕭津渡煩這個車牌子,和愛那個人一樣持久。

    偏頭看去的時候,那車子里的人隔著一個駕駛座也從車窗看出來了。

    他穿著長T,風吹過貼著胸膛,能看到他胸腹上隱隱約約的肌肉線條。

    那張臉在蒼翠的竹光暗影下依然過分的帥氣,也依然棱角分明,給人第一眼就是瘦,明明以前是恰到好處的,不知道為何現在一眼就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工作太多了,太累了。

    當然,也只是思緒一秒的綻開而已,第二秒甘望舒的車子就來了一個急剎,她身子輕微地在昏暗車廂中晃了晃,雙手緊緊捏住了方向盤,指骨一剎那就泛了白,臉色也鋪天蓋地般地煞白,全身冰涼,仿佛七月江南驟然調換到嚴寒的頻道。

    男人的腳步在兩雙眼對照的同一時間就從漫不經心中下意識地也慢了下來,或者說才兩個步子而已就已經停下了,直視她。

    上次見他是什么時候?是分開半年后的2019年春節,大年初三在曼哈頓商超里。

    數九隆冬里見了那如夢似幻的一眼后,時隔一年半,整整一年半,在江南,在這個小區里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

    說到上次兩眼望入對方的眸中,那是2018年那個毫無防備的雨夜了,那會兒她被調查組促然控制住,他在外面等她到凌晨。

    隔著車窗,四目勾勾纏纏,時間宛若定格,而兩人都好像不認識彼此一般的陌生。

    那種眼神肯定不是見到熟人的眼神,甘望舒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呆滯怔愣,也能看出他平湖下的眼底泛起的絲絲微瀾,但大抵只是驚訝,本質都是陌生的樣子,算不上熟人相見的熱忱和激動。

    他們倆如今連熟人相見的情緒都演繹不出來了,是生理性的平靜,他們算,仇人?

    不知多少秒過去,甘望舒心虛至極地先匆匆地低下了頭,把僵硬的腳放上油門,車子飛一般地開了出去。

    蕭津渡原地看著,那車尾燈一眨眼就不見了,只剩風吹過時那轉角樹梢晃動的痕跡。

    今天氣溫估計沒有天氣預報說的26攝氏度,他穿著長袖都覺得清早九點的天沒有給予人一絲溫度。

    他挪開腿,慢條斯理地往自己院子走,邊走邊仰頭閉了閉眼,吹了幾陣涼風,睜開眼睛,搖搖頭淡笑了一聲。

    第50章 你知道的,我多喜歡你。

    甘望舒不敢相信會在覽市見到他, 會在滬檀林見到他,他不是已經把房子賣了嗎?

    驅車到甘氏公司地庫,她蹲在車廂里直接先給滬檀林物業去了個電話。

    “您原來的那個業主?原來的業主姓蕭, 對,是他。”物業道。

    甘望舒:“那我這個房子,手續都已經辦好了吧?我已經買了快兩年了。”

    “辦好了的, 沒問題的。”

    “那我……今天在門口,見到他了。他來做什么?你們知道嗎?”

    “哦, 您見到蕭先生了?他在滬檀林還有產業呢, 就在您隔壁。”

    “……”

    甘望舒如遭雷劈, 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你說什么?隔壁?”

    “沒錯,滬檀林是兩個院子規劃在一起,您現在的房子和隔壁的房子業主原先都是蕭先生, 他前年就是把一個賣了,現在還剩下一個他自己住著。”

    “……”

    甘望舒掛了電話十分鐘都沒有接受這個消息。

    千防萬防,以為他不會知道自己是買主的消息, 結果……結果隔壁院子還是他的?

    蕭津渡這個人!!怎么回事啊, 誰家買房子一下買倆的, 還賣了其中一個, 還賣給她。

    甘望舒腦子發暈眼前發黑,甚至有種拿出手機發微信痛斥他一頓的沖動, 但是也確實只是想想, 她不敢。

    又花了五分鐘消化這個崩潰的消息后, 她上樓去了辦公室。

    她最近來這邊出差, 表面是出差其實后面也打算在這邊定下來了,先來習慣習慣。

    臨時安排的特助在她到后給她說了幾個事情, 第一個就是說北市那邊的甘家老夫人生病入院,管家給他來了電話,說告訴甘望舒。

    她倒在椅子里,端起特助給她泡的咖啡喝,“告訴我做什么。”

    “唔……”特助干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可能是想讓您回去看看?”

    “我剛來。”

    “……”

    甘望舒抬眸看著這個新助理,“甘氏集團的事可以第一時間跟我說,至于甘家的,如果沒到緊要關頭,你直接回復他們就行,說我忙,我剛回國呢,集團剛接手呢,這邊來出差,還沒辦好怎么回去?”

    “好……的。”

    特助不敢打擾她,一下就出去了。

    只是一早上下來,甘望舒都沒有精神給到工作,一直在思考清早家門口那一幕。

    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住隔壁,就算彼此不再見到,她一時間也不想再在那邊住著了,因為他知道她的行蹤也知道那個房子是她在住了。

    甘望舒不想和他再有交集,或者說不敢再和他有交集,兩年前那一陣沒有任何補償的心虛到這一刻泛濫成災。

    在公司迷迷糊糊撐到了晚上下班,她和合作方去吃飯,故意拖到很晚,才鬼鬼祟祟地開著車穿過私道回家。

    開到一半,一輛車子迎面開來,降下的車玻璃里投出來一道目光。

    甘望舒那一刻的心好像死了一遍,毫無生還的氣息。

    抽了魂般地回到家,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跟單葉心說了這事,單葉心雖然驚訝不已但回過神就給她出主意,說讓她別去在意,蕭津渡的工作重心在京,不會在江南久待的,估計一眨眼就走了,讓她這兩天不想見他的話找個酒店去住。

    甘望舒還是很想賣了房子跑路。

    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混混沌沌去上班的路上遇到物業的人,物業經理和她打招呼,順便奇怪地問了她一句:“甘小姐認不認識你鄰居?就是你原來那個業主。”

    “……”甘望舒停下車,遲疑地問,“怎么了?”

    “你隔壁那房子也要賣了。”

    她眼神一瞬呆滯起來。

    經理微笑建議:“你要買嗎?自己一個人獨占兩間挺不錯的,也沒陌生人去打擾你。”

    “……”

    甘望舒怎么去的公司她完全不知道,只知道今天更是完全沒辦法將一分心思放在工作上。

    她在想,蕭津渡原來應該不知道房子是她買的,在昨天知道后,一天在門口碰見她幾次后,他煩了?所以不想和她一起住了?

    想來他們真是孽緣,怎么住來住去全是鄰居,蕭總也很苦惱吧。

    所以他今天要把那房子也賣了。

    可怎么說,也不應該是他賣吧?應該是她才對。

    但是賣之前,她要不要找他聊聊,坦白說幾年不見,當年是她對不起他在先,如今再見面這樣彼此誤會很重的模樣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想他總是被虧欠著懊惱著。

    她應該跟他聊一聊的,再道個歉。

    晚上下了班依然去應酬,甘望舒沒什么精神,路上還在想著晚點在微信看看能不能約他見個面。

    這個季節似乎多地都是雨季,而天氣預報說今年第九號臺風恐將在江南沿海一帶登陸。

    所以覽市的今天臺風未至,風雨先來。

    淌水過河般地去了酒店吃飯,吃到一半在酒氣彌漫的包廂里被熏得腦子昏昏沉沉的,甘望舒出門去了趟洗手間,洗洗手,又走到洗手間隔壁開放式的休息廳看雨,透透氣。

    身后的腳步聲來來往往也沒人認識她,甘望舒又想起了昨天見到兩次的人。

    她本以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沒再有人認識她了。

    結果第一個相見的,是對她最熟悉最知道她齷齪一面的人,又是已經分道揚鑣早已經陌路的人。

    甘望舒不知道怎么解釋這一段相見自己的心情,說完全是驚嚇未免太對不起他,她其實驚嚇過后也有諸多的驚喜,只是沒好對他表達出來,告訴自己很驚喜的話,也很不倫不類,她以什么身份去驚喜呢?

    藍望舒早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她姓甘,他昨天見到的也是甘望舒,不然他不會那副陌生的表情。

    不知什么時候,隱約有一道腳步聲穿過休息廳,又在中途停下,是皮鞋的聲音。

    大概停下三秒她就不自然地微微側眸望去了,因為人的視線只要長時間停留在身上,那種炙熱感覺是分外明顯的。

    但她一分都未曾想到,回頭那一眼,能把她剛剛腦海里百轉千回的畫面全部鋪開在眼前。

    休息廳安靜,燈火溫柔。

    四目相對,穿西裝打領帶的蕭總似乎比起昨兒早上的狀態要從容淡定許多。大抵兩秒后,他薄唇若有似無地彎起了半絲弧度。

    “最近運氣似乎又回到從前了,或者,過之而無不及,以前要見甘小姐一面可不容易。”

    甘望舒心頭撲通一聲,又一聲,一下下跌落,似無底洞般。

    她發現可以接受所有人叫她甘小姐甚至甘總,但是這個姓氏從他嘴里說出來總覺得分外冷漠和帶著一絲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的嘲諷。

    “好久不見。”她還是強撐著打招呼,“你來出差?”

    他打量著她,不知何意,沒有回答,“真巧,又是鄰居。”

    甘望舒有些無地自容,一時不知說什么好,窮詞難辨,窘迫不堪。

    蕭津渡似乎也無意和她寒暄,點點頭,要走。

    甘望舒忽然喊他:“你晚上有時間嗎?我回去的時候,找你聊聊。”

    男人的腳步剎在休息廳的拱形門口,那兒幾顆龜背竹的葉子正拂過他的手臂,甘望舒想起北市某個裝飾得像熱帶雨林的酒店洗手間,那是兩人關系最好的開始,那天他送了她一只幾百萬的鐲子,卻不以為然,只是說,適合她。

    “聊什么?”他背著身子問。

    甘望舒實在不知道這個話題要如何開始,她只知道一定要開始,不然對不起他。

    “你有時間嗎?我還有半小時左右結束應酬,回去了我告訴你,你忙你的,多晚我都等你。”

    蕭津渡沒說話。

    甘望舒越過他往包廂走。

    半小時后和一群老板往外走,沒多久就在途徑休息廳時余光注意到坐在長凳上抽煙的男人。

    甘望舒的高跟鞋略崴了下,下意識偏頭看去。

    隨風擺動而影影錯錯的綠植將他的身子擋住了大半,他的西服掛在腿上,就如同上次在北市小吃街吃宵夜,他隨手把她的風衣折起來搭在腿。

    他總有些這個階層里男人沒有的松弛感,吊兒郎當的張揚又兼著涵養,陪她吃得了不值錢的路邊攤,也能隨手搭著衣服在腿上,但模樣依然矜貴如雕塑。

    男人左手圈繞著一條查爾斯藍領帶,右手夾著根已經將燃盡的煙。

    甘望舒才發現這個休息廳墻上貼著個金色標簽,寫著“抽煙區”,難怪他剛剛會進來,她一個不抽煙的人算是誤入了。

    里面有清風系統,在門口并未聞到什么煙味,他身邊好像也沒有煙霧籠罩的痕跡,只有指尖星芒的點點與那身頹廢而孤傲的氣質在引人注意。

    甘望舒下意識沒再抬腳,和旁人說她去個洗手間,一群人分開而走。

    去洗手間半分鐘,甘望舒就拐到那休息廳去。

    他還是那個姿勢,微微躬身向下,疲憊感掛在些許下垂的雙肩。

    以前好像沒見他這副樣兒過,蕭津渡這三個永遠都是意氣風發的,身上有著世家子弟那種最純粹的不為生活所苦的愜然,有著身為一個跨國集團繼承人的那種高貴散漫感,比起她當時的心虛,在甘家人手底下討生活的卑微,他里里外外都是人上人的氣質。

    而現在的蕭總看著卻好像落魄了一樣,如果不是財經報紙上每天刊登的蕭安股指,還真以為他家道中落了。

    “你在這……”她站在他面前兩米的位置,試探性地問,“等我嗎?”

    “抽煙。”

    “……”

    甘望舒正扭開頭就聽見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他握拳抵唇咳了有十來秒,才漸漸穩下來,往后一靠,背抵著墻,撩起的眼皮下目光淡淡籠在她身上,像夜里的燈,很尋常。

    “在這說,還是回去說?”他問。

    在這說怪怪的,回去說又不知去他那兒還是去她家。

    想了想,甘望舒就開口了,回家也只是幾句話的事,在這也一樣。

    “之前走得比較著急,說得敷衍,沒跟你認認真真說一句,那事對不起,而那一年,你給我的非常非常多,我也沒給你任何有用的道歉,對不起。”

    蕭津渡腦袋靠著墻,右手的煙灰落在西褲上,跌落在地,他一動不動地目視著她,又好像目光沒有聚焦,渙散在她身上如一陣日落余暉。

    甘望舒見他沒動沒有言語,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只能繼續把該說的,接著說了。

    “我不知道你恨不恨我,怪不怪我,但都是我的錯,是我騙了你又只是留下一句不知如何補償就走了。

    我當時走得急,可能我現在也不知道真要補償你什么,你需要什么,你欠什么……但是我確實很不想虧欠你,我知道那17年到18年,那一年你對我有多好,我出車禍你去美國陪我的那一陣,我非常不安……

    我現在回來了,我可以補償了,所以你要是想要什么,你可以直說……”

    他笑了聲,慢吞吞地問:“你覺得我欠什么?你都說了我不欠什么。”

    “那你,為什么要把那剩下的房子,也賣了……”甘望舒不知自己是怎么說出這句話的,只覺得這句話無比難說,幾乎耗光了她今天的所有力氣。

    蕭津渡把煙抵在煙灰缸里,嘶啞的音色穿過雨聲,有種難以言說的冰涼:“不是甘小姐很不想做鄰居嗎?成全你。”

    成,全,你……

    這三個字像什么刀剜在甘望舒心口,雨一沖,渾身痛得像瀕臨死亡。

    蕭津渡眼睜睜看著她泛起紅暈的眼眶水光逐漸彌漫,他回過神,酒醒了,腦子也醒了,明白前天剛來時篤定不想讓一片葉子落在她身上的決定在這一刻被他踩碎,他親手劃傷人了……

    他陡然彎下腰去,像麥穗被風雨摧殘破碎,長吐口氣道:“我也只是覺得事情都過去了,甘小姐不想見就不見,總不能讓你還沒住就把房子賣了吧,我在這的時間很少,你喜歡就住……”

    甘望舒抬手,拿手背壓了壓眼眶。

    “我會賣了的。”

    蕭津渡愣住,抬眸,“是我對不起你還是你對不起我,甘望舒,你有在補償嗎?”

    她瞳孔鎖住光,定定看他,眼都不眨。

    蕭津渡心中打架的人影再次復現,火花四射地卻也摁不住那個瀕臨發瘋的自己,“兩年了,你也知道你走得著急你一句補償不了就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了,我找過你麻煩嗎?我恨不得你馬上走,要是被扣了老子還得花費一番功夫去撈你。

    我替你看了無數次無數次你所謂的母親,去美國看了無數次你,寒冬臘月大年初三的老子不過年去看你,你一來,一見面就踩下油門又一走了之,今天留下我跟我聊,就聊這玩意,賣房子,我這兩年又是喂了狗了唄?

    你以為我不知道房子是你買的?我要賣房子我能不知道誰買的?我這房掛了一年多了,才賣出去,你以為我隨機選擇呢?咱倆純純有緣呢?呵,確實有緣,又是我的孽緣,我失心瘋了,賣給你,老子自找罪受,三年了,純純在自找苦吃,我活該而已。”

    甘望舒眼睛久久沒眨,眼睫被濕意漸漸暈染,眼珠酸澀腫脹,一夜沒睡的混沌感刺疼著太陽穴,瞳孔的生疼讓他眼底的惱怒和不甘像被放大,分外明顯。

    一眨眼她眼里水珠滾滾而下,地毯頃刻間就暈開一片明顯的水痕,她蒼白的臉也因為氣息的起伏而生起一層紅暈。

    “你去看我?看我做什么?”

    “老子犯賤,不關你事。”

    她一邊哭一邊笑,“是啊,關我什么事呢,不姓甘,藍望舒也和你蕭總沒有緣分,只是一個保姆女兒的出身而已,姓甘和你更不可能呢,你以前天天掛在嘴邊的,甘氏女總死活關你什么事。你自己做夢,做這種不可能的夢,你不愛自己,一次次去美國,你瘋了。”

    蕭津渡胸口起起伏伏的,被“做夢”兩個字好像刺了深深的一劍。

    甘望舒看著他抿得筆直的唇,音色沙啞:“大年初三,你去美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你做它做什么?你有什么理智可言的,蕭津渡。”

    “誰說就不可為了,老子愿意。”他怒道,望著她的眼睛猩紅欲滴,“有錢,不愿意過年,這千篇一律的破年有什么好過的,我愛飛就飛,用不著你管,老子樂意做夢你也管,管太寬了。”

    甘望舒眼淚一滴滴地滾下來,“我不管你,我沒資格。我不補償了,補償不了,我這人就是虛偽下作只會說說而已,下輩子再補償吧。”她邊哭邊轉身。

    蕭津渡眼神一閃,還沒反應過來就丟了領帶和西服起了身過去拉她。

    她縮著手掉眼淚,要走,但外面有人路過,蕭津渡把她往綠植后一推,壓在了一張廣告牌上。

    甘望舒呼吸起伏過大,氣喘不過來,濃郁的黑影傾山倒海壓下的時候好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口悶沉得要爆,在臨死的界線上徘徊。

    一雙血紅而發亮的眼死死鎖著她,灼熱燙人的呼吸層層疊疊撫過她濕涼的臉頰。

    節節細密的雨聲將紛雜的世界擯棄在外,而這一小隅方界里,火光滌蕩在心頭,燒著血肉。

    蕭津渡一只手摁住她一只手摸上她的臉,“望舒兒。”

    甘望舒眼淚撲灑,為這個兩年沒再聽的稱呼。

    蕭津渡聲音嘶啞到不像他,蹙著眉心像幾夜沒睡,像在說什么囈語:“我不怪你,不怪,我就想去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不然我過不好。那年初三,你跟著我繞了半個超市,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你還沒忘了我。

    我想要的補償,不過就是你回頭看看我……你肯定知道我那會兒喜歡你,我多喜歡你,現在還喜歡,我想你回頭看看我。”

    甘望舒垂下脖頸,淚水滾到他襯衣紐扣上,跌落到下一顆紐扣,順著直直淌下,額頭碰到他的肩,他身子輕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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