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言回首,就看見竺陽明正微笑著站在他身后。
“竺哥來啦。”云小言將平板放在了桌上,彎了彎眼眸。
竺陽明手揣在兜里,坐在了云小言身邊:“畫的不錯,發給我。”
兩人是自幼時就玩在了一塊兒的發小,就算有些許日子沒見,聊起天來也從未出現過隔閡。
但云小言此刻卻抿緊軟唇,抬手揉了揉粉紅的耳尖。
雖然畫人體肌肉圖是每個美術生的必備技能,但這指向性明顯的畫子,好像不太適合發給別人。
“就是隨便臨摹了一個漫畫角色啦,不是原創的。”少年含糊道。
好在竺陽明并未深究,他若有所思道:“漫畫角色嗎?難怪啊……”
“難怪什么?”云小言懵懵的。
“難怪他這傷口很罕見,看起來并不像是刀割傷。”
聞言,云小言這才想起來自己這位哥們是學醫的,說不定能比他看出更多東西來。
“那你覺得是怎么造成的?”云小言聲線微抖,透露著單純的緊張。
他能感覺到,那些埋藏在時間深處的秘密,離他只剩一步之遙了。
“傷口邊緣不規整,不成線狀也不成唇狀,按照這種畫法,看上去傷口周圍軟組織甚至都受到了損傷,讓我想想。”竺陽明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云小言長睫像蝴蝶翅膀一樣顫了顫,小手攥緊,心跳如鼓噪。
但竺陽明最后還是放棄了:“對不起,我下不了定論。這范圍太廣了,很多不規則尖銳物品都有可能造成。”
“嗯……”少年悶悶應了一聲,看起來像是個泄了氣的小皮球一般,又呆又慘的。
竺陽明還以為他是迫切想知道漫畫的后續內容,安慰道:“我盲猜一下——抑郁癥自殘行為,救人被打經歷,守口如瓶被刑訊逼供。漫畫就不那幾個套路嗎?傷痕是男人的勛章。”
說完,他還自信地拍了拍云小言單薄的肩膀。
只是不知為何,漂亮的小少年看起來更悶悶不樂了。
竺陽明急忙轉移了話題:“餓了吧?來,我們點餐。”
安修杰幫忙訂的包廂隔音效果極佳,完全可以談論一些私密話題。
等到云小言愛吃的菜一一擺上桌面,竺陽明才終于再在少年臉上看到了甜軟的笑容。他松了一口氣,開了下一個話頭:“表白墻那件事安修杰跟我說了,管理表白墻賬號那家伙四點多才下課,到時候我們再處理。”
“嗯嗯。”云小言埋頭苦干,很快便將小嘴塞滿了。
竺陽明輕笑了一聲,抽了張紙巾遞了過去:“聽說你都結婚了?跟紀宸霖?”
“嗯吶。”云小言將口中辣油油的肉咽下,接過紙巾擦了擦嘴,遺憾地咕噥道:“如果暑假前不能離婚,就不能跟你們一起去國外度假了!”
“害,那都是小事。”竺陽明道,“其實說句實話,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你的安危。”
云小言吃得抬不起頭,口齒不清地重復道:“窩的安危?”
竺陽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面容嚴肅了起來,鄭重道:“據我對紀家以及紀宸霖的了解,給你個忠告吧——”
“離他遠點。”
“唔?”云小言夾肉的動作僵在了半空中,喃喃道:“為什么?”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也不會像看上那么光明磊落。要是瘋起來,定是六親不認、手段陰險的!”
“為、為什么這么說?”云小言愣住了。
竺陽明口中衣冠禽獸的魔鬼,和所他認識的情緒穩定如泰山的紀宸霖,還是一個人嗎?
“我家跟紀家有那么一些的交情,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跟你說一些他的往事。”
竺陽明瞇了瞇眼眸,一邊回憶著,一邊娓娓道來——
“據我所知,紀宸霖自幼便和家里不和了。他小學時出國留學,整整十幾年來,一次沒有回過紀家。他當時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所以,到底是和家族隔著血海深仇,還是他生性薄涼不近人情,你可以自己想想。”
“不過先別急著下定論,他還有一件事,你知道了,一定會目瞪口呆的。”
“大約是一年多前吧,紀宸霖剛回國的時候。他回了紀家主宅,和那些血濃于水的親人共享家宴。那本該是個家人歡聚一堂的場面,但誰知他家有個喝醉的親戚口不擇言說錯了話,紀宸霖直接就黑臉了。”
“他家里的些長輩都出來打了圓場,但紀宸霖還是冷冷地丟了筷子,跟地獄修羅一般倏地站起了身。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轉身離開的時候,你猜怎么招?”
云小言小臉憋得通紅,心臟都要跳了嗓間:“怎么招?”
“他氣定神閑地往前走了兩步,然后突然發難,舉起拳頭,就朝著那個爛醉如泥的親戚揮了過去,拳拳用力,血花四濺,好不恐怖。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上去攔的時候,那個親戚已經被他揍暈了。”
云小言如他所說一般,瞠目結舌地石化在了原地。
“當然,以他那個體格和力量,沒人能攔住他,他弟弟還因為拉架受了傷呢。”
“這、這事是真的嗎?”
“保真。”竺陽明道,“那場專門為紀宸霖辦的接風宴去了不少人,鬧出了很大動靜,那親戚和他弟弟雙雙被救護車拉走。但紀家保紀宸霖,沒人敢報警。”
“保他?”
“對啊,你不知道嗎?紀家那邊別提有多寵他慣他了,很早以前,就定他為家產第一順位繼承人了。他自幼就是天之驕子一般的存在,估計從未吃過沒錢的苦。”
“但是,他為什么對他家里人是那種態度?”云小言提出了疑惑。
“這個原因稍微有點年代了,我不是很清楚。但聽有些傳聞說,紀宸霖自幼喪母,父親又違背了‘絕不再娶’的誓言、另娶了新歡,所以才養成了他現在這個樣子。”
“就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云小言問道。
“是啊,所以我才說,他生來薄情、六親不認。”竺陽明喝了口茶。
云小言感覺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具體哪里不對勁,只能先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問題:“紀宸霖曾經受過什么傷嗎?比較嚴重的那種。”
“應該不會的。”竺陽明搖了搖頭,“我剛才也說了,紀家把他當個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可能會讓他受傷?”
聞言,云小言困惑地皺了皺小臉,頓時沒了胃口。
“還想聽嗎?我再想想。”竺陽明問道。
“想聽想聽。”云小言點頭如搗蒜。
竺陽明端著茶杯思索了一會兒,緊接著,不急不徐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靠譜傳聞都告訴了少年。
聊八卦讓時間飛逝,餐桌上的菜直到涼透都再沒被兩人碰過。由于竺陽明提前給過前臺小費,在此期間,沒有一個服務員前來打擾。
最后,竺陽明將茶杯放在桌面上,總結道:“所以啊小言,你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現在看上去溫文爾雅好說話,是因為你還沒觸碰到他的底線。等他看你不爽的時候,就會原形畢露、陰招頻頻。到時候,把你賣到國外當鴨子都有可能。”
少年成功地被他唬住了,唇瓣張張合合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他真的會這么對我嗎?”
“我倆什么關系,我騙你做什么?”竺陽明敲了敲少年白皙的額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現在距他手刃親戚,不過一年多的時間!”
云小言雙手捂著額頭,白皙的臉頰微微鼓起,看起來有點不安。
“好了不怕不怕,咱兒離他遠點就成。”竺陽明不想嚇壞了小朋友,點到為止道,“時間好像也差不多了,我給那個表白墻打電話?”
“嗯嗯!”云小言緊緊抿著柔唇,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不敢細想竺陽明說的話是真是假。好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抓住造謠污蔑他的人,讓對方澄清并付出代價。
不然到時候謠言傳到了紀宸霖耳中,就大事不妙了。
“你不用說話的,看我表演就行了。”竺陽明正襟危坐了起來,輕吐出一口氣,“訓狗。”
他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并開啟免提后,將其隨手放在了桌面上。
電話“嘟嘟”剛響了兩聲,就被接通了,對面迅速傳來激動到顫抖的男聲:“陽明?”
“穆哥,好久不見。”竺陽明單刀直入進了話題:“能問下你表白墻上發的有關云小言的投稿是怎么回事嗎?”
“陽明,你跟我打電話就是為了這事嗎?”對面也不是傻的。
竺陽明絲毫不慣著他,見他不肯說正題,淡淡地喝了口茶,大有一副再不說就要掛電話的架勢。
單純的少年攥緊了拳頭,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玩脫了。
空氣沉默了好幾秒,還是對面先繃不住了:“陽明,這涉及到投稿人的隱私,真的不好說的。”
“連我都不行嗎?”竺陽明嗤笑道。
對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吐出了一句:“陽明,我們倆能一起吃頓飯嗎?”
“吃飯不行,見面倒是行也不行。”
對面明白了竺陽明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冷氣,豁出去般道:“是h大一位有錢的公子哥投稿的。”
“他叫什么?”
“陽明,這、這真不能說!”對面大驚失色。
竺陽明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繼續道:“姓什么?”
“……姓云。”
聽到這話,云小言眼眸倏然瞪圓,反應了過來。
現就讀于h大的、和他有過過節的云家人,除了云浩俊,還有誰?
少年白細的手指在手機備忘錄中敲了幾下,將“云浩俊”三個字放到了竺陽明眼底。
竺陽明心下了然,點了點頭。
在兩人無聲交流的時候,對面的男聲還在喋喋不休地狡辯:“陽明,雖然他給了投稿費,但我也不是沒底線的人,投稿的內容基本上是真的……”
“是云浩俊嗎?”竺陽明打斷了他。
電話倏然噤聲,對面僵了兩秒,然后震驚又惶恐道:“你怎么知道?你……”
“哦,我認識他啊。”竺陽明撒謊不眨眼。
電話中的男聲明顯松了一口氣:“啊對,云家和你們家好像確實有交情。”
在被猜透了底牌之后,對面狡辯的聲音更大了:“陽明,我和你說,云家那個云小言就是個沒有底線的表子,你千萬別跟他扯上瓜葛,不然肯定會沾上霉運。”
見身旁的少年面無表情早已習慣,竺陽明放下心來,繼續套著話道:“怎么說?”
“嘶,你不知道嗎?云浩俊都跟我說了,那個家伙甚至都結婚了,還在外面男女通吃地亂搞,這不是犯賤嗎?”
少年平靜地在備忘錄上打下“造謠犯法”幾個字,收到了信號的竺陽明順著他的意思道:“你怎么確保云浩俊說的就是真的?你知道造謠犯法嗎?”
“怎、怎么就不是真的了?!”對面估計急得面紅耳赤了,“之前拒絕我的情書的時候,他就高傲得不行,看都不看就丟回來了。這肯定是魚塘魚多得塞不下啊!不然怎么可能會這么直接地拒絕我?!”
云小言皺了下眉,對他完全沒印象了。
“你還追求過他?”竺陽明適時地打斷了對方。
對面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急忙解釋道:“是在認識你之前!我當時是被鬼迷心竅了,才喜歡上他那么個玩意兒,晦氣!”
“那那些為他說話的路人又是怎么回事?”竺陽明繼續問道。
“哎呀,白蓮花死裝死裝的,那都是他找的水軍。估計他真以為光靠一張臉就能把人迷得七葷八素的吧,笑死了。”
“嗯。”
見竺陽明附和了他,對面說得更起勁了:“我偷偷跟你說哈,別說他了,他們一家在云家都算是臭名遠揚的,借錢不還、忘恩負義,白眼狼一樣人人喊打。”
見云小言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竺陽明打算隨便找個借口掛電話了。
但對方卻話音一轉,道:“惡人必定有惡報,我和云浩俊已經把資料整理好,匿名郵發給他那聽說只手遮天的老公了。我看他怎么辦哈哈哈。”
云小言瞬間瞪圓了眼眸,手機一個沒攥緊,“砰”地掉在了地上。
竺陽明則眼疾手快地立刻掛斷了電話,不給對面再輸出一句話的機會。
他彎腰幫少年撿起手機,心中正飛速思索著對策和安慰少年的話,就看見了少年手機鎖屏頁上的未讀信息。
“沒事的,你看。”竺陽明將手機遞到少年眼底。
云小言順著他的話意,抬起泛著水光的眼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機——
【紀宸霖:今天下午沒課?】
【紀宸霖:回來吃晚飯嗎?我讓阿姨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