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燈入水,隨之飄走。
但玉滟卻沒動,因為褚琛就站在她身后。
她忽然有些失神,上一次她也在這里放河燈,褚琛也是站在她身后。
同樣的,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自初八那日一別,玉滟一直刻意避著他,便是幾次相見,也只是遙遙一眼,她就躲開了。
可今日,她避無可避。
玉滟……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這次的荷花燈做的精致了許多!瘪诣芈曢_口,想要打破兩人間有些凝滯的氛圍。
“一回生二回熟,自然要有些進步!庇皲倥浜系淖龀龌卮稹
“不知道友許了什么愿?”
“也沒什么,只是希望,”玉滟的聲音頓了頓,她的荷花燈中是沒有愿望的,但她決定說一個小小的謊言,道,“歲歲安寧,我與友人情誼依舊!
她站起身,轉身看向褚琛。
這一刻,玉滟很慌張,也很不安。
她的膽子并不大,她害怕許許多多的東西,可怕的蟲蛇猛獸,莫測的人心,不知如何就會改變的關系。
可她沒辦法,她必須得鼓起勇氣去面對。
玉滟的不安那樣明顯,褚琛看到了,他不免心疼,卻又心酸。
“你是在拒絕我嗎?”他問。
情誼依舊,依舊做一對單純的朋友嗎。
可喜愛之意,從來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
玉滟眼睫顫了顫,別過臉去不敢看他。
夜色如此寧靜,靜到玉滟清晰的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她不敢停,怕停下就沒有勇氣再說下去,道,“我早已立志,此生獻身于道門,再不沾染紅塵俗世!
她看著那樣可憐,仿佛他在逼迫她一樣,可她的話又是那樣堅決,不給他絲毫期待。
褚琛漸漸僵住。
玉滟心中酸澀,她轉過身,繼續說,“我是個寡婦,配不上你,你若有心,便另尋嘉婦吧!
褚琛忽然笑了聲,帶著自嘲,“連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他只是想要個機會,可玉滟拒絕的如此徹底。
玉滟默然不語。
“為什么?”
“為了你那個早逝的夫君嗎?”
“沈蘊和?”
褚琛以為自己不會說的,一個死人而已,他以為他能忍住,可眼見著玉滟心若磐石,他卻忍不住的問出了口。
“你就那么喜歡他,為他入道,為他終身不嫁?”
玉滟唇角動了動,她想解釋說自己不是為了沈蘊和,沈蘊和不配。
可這樣的話是不能對人言的。
她最終什么都沒說。
褚琛依舊不想放棄,他折下自己的驕傲,再次問,放軟了聲音,道,“我不強求,只想你給我個機會。若最終你還是拒絕,我絕不糾纏!
玉滟慢慢搖頭。
既然無意,又何必給人希望。
褚琛失望至極,最終拂袖而去。
玉滟靜靜立在河邊,入目是逝水東流,不知過了多久,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氣。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生活總歸還要繼續,還要向前。
這一晚兩人不歡而散,泊淵當時的樣子,玉滟自覺他怕是怨上了她,便越發的避著對方。
不過她也沒時間多想這些事情,從十六送走沈家人后,她就一直在等著池家送東西來,可等啊等,一直等到十七夜里,也沒有人來,頓時有些不安。
十八是玉滟的生辰,這樣的日子池家人絕不會忘,總是人來不了,禮物也會到,可到這個時候,都沒有動靜。
會不會出事了?
十八這天正是去清虛處請教功課的日子,等忙完,她罕見的沒有往回走,而是去了山門處眺望。
云州的春天來得極早,才正月里,山上的桃花已經生出了花苞,淡淡的粉色點綴枝頭,極是好看,只是她先下根本無心欣賞,只一心看著山下,等了一會兒,沒見著自己想見的人,這才失望的回去。
山上的小院這些日子分外安靜,劉洵幾人小心翼翼,看了眼小樓,對視一眼。
從十五那夜回來,自家王爺的心情就沒好過,之前還總出門去尋玉明道長,可這些天連門也不出了,整日在小樓上的書房里坐著誦經。
幾個人悄悄偷聽了一下,是清靜經。
他們都在猜王爺會不會放棄,如果不會,又能忍多久。
忽然,小樓上叫了人。
劉洵吸了口氣,忙上去。
“將這個送與她,讓她務必收下!
劉洵領了命,思來想去,將禮物放在門外,敲了門不等人來就溜了。
不這樣做,玉滟必定不會收的。
小船開了門,看了眼劉洵離開的方向,捧了木盒進去。
玉滟看著那一方木盒出神了一會兒才打開,里面是一串流珠。
淡淡的檀香味飄動,紫色的珠子上面生著天然的紋路,油潤油潤的,顯然年頭不短了。
【生辰大喜】
流珠上覆著一張花簽,上面一筆一劃寫著這四個字。
玉滟看了會兒,將盒子合上,命人壓到箱底里去,不想再見。
小院的門在下午被敲響,小船去開門,隨之而來的是池章平的聲音。
“清清!”
正坐在寢室內的玉滟眼睛頓時亮了,她豁然起身匆匆往外走去,剛到門口,就看到了院子里往這兒走的池章平。
“四哥!”她驚喜的喚道。
“誒!背卣缕綆砹瞬簧偃耍继嶂鴸|西,這會兒往院子里一放,頓時顯得這個院子都有些狹窄起來。
“我看看,瘦了,但氣色倒是好了!彼蛄恳谎,臉上的笑容燦爛許多,放心了不少。
“我都說了,我過得挺好的。”玉滟笑盈盈的說,然后又問,“這千里迢迢的,四哥你怎么來啦?一路辛苦了吧,快進屋坐!
池章平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隨之進屋坐下,邊笑著說,“這有什么辛苦的,坐坐船,坐坐車就到了,正好我還嫌在家呆著憋屈的慌,出來透透氣。你不知道,二哥還想跟我搶呢,只是嫂子月份大了他得照顧著些,才沒搶過我。”
“應該的,嫂子幾個月啦?”聽見這些家長里短,玉滟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郁,忍不住問。
“大夫說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背卣缕降,這么會兒的時間,在屋子里看了遍,很不滿意的說,“這未免也太簡陋了些,你沒錢了?”
“怎么會。”玉滟失笑,嗔他一眼,“我可比你有錢,不過到底是出家人,弄那些干什么!
池章平頓時就有些心疼了。
“要我說這出家有什么好,憑咱們家的條件,保證給你找個比那沈蘊和還好的,何必在這兒受這個苦!彼滩蛔∴洁欤鋈恍焉,飛快的看了眼自家妹妹的神情。
玉滟一聽就知道自家四哥還不知道池沈兩家的事情,不過倒也不奇怪,自家四哥最是藏不住話,家里肯定會瞞著他。
她就也沒說,只是笑了笑,道,“四哥,知人知面不知心,嫁了人,誰知道對方家里怎么樣,我在這兒過得挺好的,清靜,也自在。”
池章平不以為意,但一看自家妹妹的樣子,竟是認真的,頓時更擔心了。
他是萬萬舍不得自家清清就這么在道觀蹉跎的,立即就勸,“這有什么,有祖父祖母,還有爹娘在,保證給你找一戶事事順心的人家!
玉滟就只是笑,看她這樣,池章平就算有再多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算了算了,時間多著,往后慢慢再勸。
“四哥準備待多久?”玉滟問。
有沈家在,她很不放心自己的家人在云州待著,總擔心沈道成萬一知道了什么會害了他去。
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想的,怎么讓自家四哥來了。只是人都來了,她便只好想著讓他早點回去。
“我與友人約好了,要在云州游玩一番,大概半個月的時間!背卣缕叫Φ馈
玉滟飛快的皺了皺眉。
“什么友人?”縱使不放心,她也不想掃自家哥哥的興,而是好奇的問。
“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友人,說是要來云州玩,我們很是投契,就約了他一起!背卣缕叫Φ。
玉滟恍然,沒太在意這件事。
晚膳準備的很豐盛,兄妹兩人一同看了家里人為玉滟準備的生辰禮,幾個丫鬟陪在一旁,氣氛很是歡快。
玉滟并不在意禮物貴重與否,更重要的是心意,而她家人為她準備的,都是最好的。
這個時候,她忘卻了所有煩惱,只剩下了歡喜愉悅。
用過晚膳然后又閑聊了一會兒后,池章平就走了。雖是兄妹,但到底男女有別,他住的是出云觀的客院。
山下小院里的人進進出出,山上很快就發現了動靜,也知道了緣由。
得到回稟后,褚琛淡淡應了一聲,似乎并不在意。
劉洵偷偷看了眼,自家王爺還在盤那個葫蘆。
只有他心緒不安寧的時候,他才會如此,而盤的快慢,又和強弱程度有很大的關系。
他不知道自家王爺在想什么,也不敢問,就悄然退了出去。
再次念完一遍清靜經,褚琛睜眼。
念多少遍都沒有,這經文并不能使他安寧;蛘哒f,他曾經的安寧并不是因為這經文,而是他本身就無所求罷了。
可現在,他有所求。
并且,求而不得。
他心中的野獸在咆哮,在蠱惑,在催促。
褚琛閉目,再次誦念經文,希冀能獲得短暫的安寧。
池章平是個愛熱鬧又閑不住的性子,自從來了出云觀,就沒有一日是消停的。
在給玉滟過完生日后,他就去了云州城,和那位半路結識的友人四下游玩,幾乎走遍了大半云州。不過,雖然人沒到,但他的禮物卻是差不多每天都有送來,不是多么名貴的東西,也就是一些小玩意,都是他和那位友人在云州游玩時順手買的。
一直過了大概十余日的時間,池章平才再次來了出云觀。他那位友人也來了,兩人在逛過大半云州之后,最后一程選了出云觀,并且準備在此小住幾日。
玉滟每天的生活頓時熱鬧了許多。
她每天除了早晚課,剩下的就要應付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找她的池章平,然后聽他說起他那位姓周的友人,周玉然。出身書香門第,年紀輕輕已經是舉人了。
“周兄性格豁達爽朗,脾氣極好,便是比之那沈蘊和都猶有過之!背卣缕揭贿呎f一邊去看玉滟。
這話他這兩天可沒少說,如此幾次三番下來,玉滟怎會不知道他的意思,不由無奈。
自家這個哥哥,從小就想一出是一出。
“四哥!”她無奈的叫。
池章平只好收聲,但還是沒放棄。
玉滟第一次見那位周公子,是在去向師傅請教功課回來時的路上,錦袍玉帶的翩翩公子跟著池章平呆在她回去的必經之路,一抬眼便是滿目驚艷。
“清清!”池章平笑吟吟的介紹道,“這是周兄!
玉滟只好打了個招呼,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無奈。
周玉然恍然,也打了個招呼,說話間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并且熱切了許多。
玉滟暗暗瞪了自家哥哥一眼,閑說兩句后就告辭離開了。
明知不該,周玉然還是不由目送許久,才收回眼,然后就見池章平正冷著臉瞅他,雖然是他要介紹的,但看到有人覬覦他妹妹,他還是不爽。
“今日一見,方知池兄往日還是太過謙虛了!彼Φ。
兩人結伴同行許久,周玉然沒少聽池章平提起他這個妹妹,滿口夸贊之語,溫柔嫻靜,生的極美,只可惜年少喪夫,還想不開要為那亡夫守寡,出家做了道士。他隱約聽出了池章平的打算,似乎想撮合兩人,但他不以為意,想著他口中之語難免夸大,而且他也不會娶一個嫁過人的女子,可今日一見,他的想法都動搖了。
如斯美人,誰能不動于衷。
池章平一聽就知道這小子動了心思了,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警惕。
他就是想讓兩人見見,說不定就能讓玉滟改變主意呢,但他可不想讓人纏上自家妹妹,惹來麻煩。
周玉然和他性子實在是合得來,兩人都是外向開朗的性格,只是不同于池章平的沒心沒肺,周玉然心思要細膩不少,就哄著池章平說了不少關于玉滟的事情,并且制造了一次見面的機會。
請池章平邀玉滟帶他們逛一逛出云觀,到底是自家哥哥,玉滟同意了。
一路上,周玉然的好感來的熱情而直白,玉滟無奈之余,卻總會想起泊淵。
只是人大概是不能惦念的,等到上山回來,周玉然跟著池章平堅持要送玉滟回去,一路行去,她遠遠的就在自家門口看見了那個人影,腳下一頓,她避無可避只好定了定心上前。
幾步路的時間,似乎一轉眼就到了。
玉滟心中惶惶,生怕泊淵說出什么讓她為難的話來,結果忽的就聽到身邊的周玉然喚了一聲:
“晚生拜見攝政王!
玉滟茫然看過去,就見周玉然束身拱手,恭恭敬敬。
她就又去看泊淵,依舊是熟悉的道人模樣,負手于身后,平靜從容,叫了聲起。
轟的一聲,仿佛有炸雷在她腦海中響起,玉滟踉蹌后退了一步。
泊淵是攝政王?
他怎么會是攝政王?
他怎么可以是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