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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三幕 逼入絕境

    阮朝心有余悸地握緊了玉佩, 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發抖。

    靈犬死在了他面前。

    還保持著生前想要撲咬他的動作。

    鋒利的獠牙裸露在外,猩紅色的眼睛散發著可怖的兇光。

    它小山一樣的身軀倒在了地上,被洞穿了心臟的傷口, 正在往外汩汩流著微熱的血液, 很快就匯聚成一小攤……流到阮朝的腳下。

    阮朝有些倉皇地向后退了半步。

    靈犬出現得實在太過突然, 他根本沒有做好防備, 甚至連躲都來不及躲,若不是玉佩及時護著了他,他不死也會失去半條命。

    玉佩的顏色明也顯暗淡了許多, 上面還出現肉眼可見的細小裂痕,看這模樣, 最多還能再使用兩次。

    長時間的奔跑消耗了他大半的力氣, 又驟然遭遇這樣可怕的突襲……他腿軟腳軟, 喘息急促, 氧氣流倘過干涸的肺部,經過每一個缺氧的細胞, 卻還是杯水車薪。

    呼吸間染上了清晰的血腥味, 眼前也在一陣陣發黑。

    阮朝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里停下來。

    身后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夾雜幾人興奮的大喊。

    “我看到她了!她就在前面!”

    “快追, 快追!別讓她跑了!”

    阮朝深吸了一口氣,換個方向繼續跑。

    擅長追蹤的靈犬死掉了。

    但在它死之前, 有好幾個人順著靈犬留下的痕跡, 發現了他的蹤影。

    阮朝雖然熟悉山路, 但他和追兵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根本逃不掉。

    ……只能賭一把了。

    他從陡峭的山崖上滾了下去。

    因為昨天才下過一場大雨,身下的泥土算不上堅硬,但還是有很多堅硬的碎石和尖銳的枝條。

    阮朝用僅剩的靈力護住了身體的重要部位。

    即使磕到了石頭, 他也咬著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

    不知過去了多久,阮朝終于成功滾到了崖下。

    他緩了好一陣才從地上爬起來。

    他身上的裙子已經完全不能看了,破破爛爛,一條一條的,還沾滿了臟兮兮的泥土。

    發髻也亂得不成樣子。

    他干脆摘掉了頭上的釵環,柔軟的發絲像是瀑布一樣掉落下來,發尾落到了腰間的位置。

    襯得一張不足巴掌大的小臉更加精致可人。

    ……暫時安全了嗎?

    阮朝緩慢地抬起眼眸,向四周望過去。

    漆黑的夜色下,干枯的樹枝像是怪物的手臂,在冷風中不斷搖曳。

    似乎下一秒就會掙脫束縛,惡狠狠地向他撲過來。

    阮朝瞳孔驟然縮緊,有些害怕地收回了視線。

    他還想繼續向前跑,想找到一個安全地方,躲起來。

    可是只是向前走了兩步,就又重重地摔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從山崖上滾落時,他不慎崴到了腳踝,想要再站起來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更別提跑步了。

    阮朝環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似乎這樣就可以抵御山間的冷風,獲得少許微不足道的溫暖。

    他的心中滿是孤單和恐慌的情緒。

    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他又餓又累,手臂和小腿全都是被樹枝劃傷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疼的。

    他調動靈力,想要再捏一個清潔法決,靈脈和丹田卻同時傳來鈍痛的感覺……一點點靈力都擠不出來了。

    靈力枯竭,遍體鱗傷,即使有玉佩防身,他也堅持不了多久。

    被抓回去是遲早的事情。

    他可能……

    等不到楚星瀾了。

    阮家在阮朝面前燒成了一片廢墟,阮朝沒有哭,被迫躲進深山里,每天都又渴又餓,只能依靠野果充饑,阮朝沒有哭。

    但現在,他卻莫名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

    咸濕的淚水很快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在地面上。

    安靜的樹林里響起了兩聲壓抑的哭腔,又很快克制住了,追他的人很有可能還在附近,即使是哭,也不能哭出聲來。

    ……

    “呦。”

    微沉的腳步聲落在了面前,男人帶著幾分玩味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瞧瞧我發現了什么?一只落單的,很會逃跑的小兔子。”

    阮朝僵住了。

    他抬起淚水模糊的雙眼,驚恐地發現,他的前方居然站著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

    “還記得我嗎?”男人好整以暇地問,“我們又見面了。”

    阮朝認出了他。

    是那天在阮家廢墟里,認出他爐鼎的身份,想要抓住他的人。

    “是你,你怎么會……”

    陳辭打斷了他的話,“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還是想知道我接近你的時候,為什么沒有發出動靜?”

    “你身上有股很濃郁的香味,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我都可以聞到。”他聳動了一下鼻尖,露出了沉迷的神色,“你們爐鼎都是這樣的,還是只有你一人格外不同,獨獨有這么好聞的香氣?”

    阮朝沒有回答他。

    陳辭也不惱,他蹲下了身,和阮朝平視。

    冷漠的眸光凝在了阮朝細白的手臂上,上面是一道艷麗的血痕,有血珠正在慢慢凝結,像是落在羊脂白玉上的艷色瑪瑙。

    “好可憐啊。”

    “……都流血了。”

    他似乎感到饑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聽說你們爐鼎的血液對修仙者來說,也是大補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少女的眼尾泛著漂亮的緋色,像是剛剛才哭過,淺色的眼眸中還殘存著清透的水汽,即使這樣,她也沒有顯露出脆弱的表情,冷著聲音道:“你大可以過來試試。”

    陳辭直勾勾地盯著他,視線死死地粘在了他的臉上,像是受到了蠱惑了一樣,緩慢地伸出了手。

    指尖即將觸碰到少女纖細的脖頸上時,又突兀地收了回去。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美人的要求自然是不能拒絕的,只可惜……我身上沒有第二塊本命靈器,能夠護住我的命了。”

    陳辭站起身,拍了拍手掌,立時有三名青衣修士落在了他身邊。

    他冷聲吩咐:“你們三個,去把她給我捉過來。”

    青衣修士互相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來,少女的靈力明顯已經耗盡了,處于強弩之末的狀態。

    現在的她對于修士來說,就像是普通凡人一樣,沒有任何威懾力。

    少主是筑基期巔峰的修為,憑借一根手指就可以控制她所有的行動能力,為什么還多此一舉讓他們出手。

    雖然心中很是疑惑,但他們還是乖乖地聽從了少主的命令,走向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

    一人想要抓住她的手臂,一人想要擒住她的肩膀。

    只是短短一瞬間,出手的兩名修士就被一道灼目的流光洞穿了胸口,甚至連一聲尖叫聲都沒有發出,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具溫熱的尸體。

    落在后面的修士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死亡的恐懼讓他下意識地退后了半步。

    不敢再接近這個看起來軟弱無害的女孩。

    生怕會像前兩人一樣,連對方的招式都沒有看清,就邁入了死亡的陰影中。

    “你在等什么?”一柄長劍抵在了他的后背上,陳辭陰惻惻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連我的命令也敢違抗,是想造反嗎?”

    “不…不是,少主……”青衣修士語氣顫抖,聲音干澀,“這女孩有…有古怪,她身上有攻擊類的法寶,誰靠近她誰就會死!”

    阮朝的玉佩已經在他的手中化成了齏粉。

    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來。

    只是冷冷地盯著他們,做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不怕死的話就盡管過來。”

    青衣修士僵著身體,不敢動彈。

    陳辭的劍尖已經刺穿了他的衣服,抵在了他腰間的皮膚上。

    “世間的法寶總歸是有次數的,不可能一直護著她,也許到你這里,法寶的次數就正好耗盡了,已經不管用了。”

    “還是說……”鋒利的劍尖再次深入,這一次戳破了皮肉,溫熱的血流順著劍身不停向下滑落,“你是想這樣死在我手里?”

    “別…別殺我,少主,別殺我……”青衣修士害怕極了,少主向來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怒極之下是真的會對他下殺手,他慘白著臉,忙不迭道,“我…我馬上幫你抓住她。”

    阮朝瞥見了陳辭眼中明晃晃的殺意。

    雖然這殺意并不是沖著他來,但他還是無法抑制地生出了恐懼的心理。

    像是有一只大手緊緊地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來氣。

    這種心狠手辣,殘酷無情的瘋子,就算是被別人抓住,也絕對不能落在他手里。

    阮朝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后跑。

    不過幾秒鐘他就被追上了。

    青衣修士神色猙獰地向他撲了過來。

    鷹爪般的手掌,像是鐵鉗一樣,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沒有刺眼的流光,也沒有感受到劇烈的疼痛……手掌接觸到的皮膚,像是最名貴的絲綢,即使隔著一層布料,也能感受到它的細膩和柔軟。

    修士的面孔上浮現出喜悅的神色,剛想轉過身和少主邀功,就聽到噗嗤一聲。

    長劍刺入了他的身體。

    準確無地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他效忠的少主,緩慢地從他身后走了過來,毫不猶豫地收回劍身。

    青衣修士像癱爛泥一樣軟倒在了地上。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聽到了少主略帶幾分嘲諷的冰冷話語。

    “果然還是死人最聽話,最能保守秘密。”

    用瘋子來形容這個人,都是侮辱瘋子這兩個字。

    阮朝慢慢向后退。

    陳辭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他的手下已經用生命幫他拔除掉了布滿尖刺的外殼。

    是時候讓他親自來收獲甜美可口的食物了。

    第62章 第四幕 絕處逢生

    或許是覺得已經將阮朝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陳辭反倒不著急了。

    宛如毒蛇一樣陰冷黏膩的視線肆無忌憚地在少女身上游弋。

    掠過她殘破的衣裙,凌亂的發絲,不斷滲出艷紅血跡的細白手臂, 最后定格在那張漂亮鮮嫩的臉上。

    盡情欣賞她被逼入絕境的恐慌和無助。

    “阮家倒是把你這個爐鼎藏得很好, 這么多年來我竟從未見過你。”

    山路本就凹凸不平, 阮朝的腿腳又受了傷, 只是站著便已忍受著強烈的痛意。

    落后的腳掌再次踩空,阮朝摔倒在了地上。

    他撐著身子,努力做出一副冷靜的模樣。

    藏在身后的手指卻在不停地顫抖, 指尖也繃得發白。

    “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想必也知道我和上界的楚家在六年前就定下了婚約, 楚家的少主楚星瀾是我的未婚夫……你這樣對我, 就不怕楚星瀾知道后, 會報復你嗎?”

    陳辭不屑地嗤笑。

    “就算是下界最頂級的一流世家, 也比不上界微末世家的一根手指頭……更何況是鼎鼎有名的楚家。”

    “楚星瀾若是知道我在這里受了委屈,你們家族所有人的修仙路途就到此為止了!”

    陳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可你不過是個侍奉在我身邊的小丫頭, 又偷盜了我家族至寶, 被我抓住后因為害怕受刑陷入了瘋癲, 整日胡言亂語, 滿嘴里沒一句真話,現在居然還扯上了上界的楚少主……妄想和他攀上關系。”

    陳辭俯下身, 盯著阮朝慘白的小臉, 放輕聲音道。

    “只要我咬死了這樣的說法, 誰又會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阮朝怒聲道:“卑鄙小人, 無恥行徑。”

    少女好像是被他氣得厲害了,胸口上下起伏著,眼眶也悄無聲息地紅了一圈, 泛起了薄薄的水汽。

    她現在的模樣著實狼狽。

    鵝黃色的襦裙上沾滿了臟兮兮的泥土和枯枝碎葉,柔順的長發被雨水打濕,黏在瓷白的臉頰上,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有著青青紫紫的磕碰痕跡。

    看到這幅美人落難的場景,陳辭的心中難得的升起了些許柔情。

    “別想著楚星瀾能來救你了,他這種天之驕子,要什么樣的爐鼎沒有?只要他一聲令下,像你這種頂級資質的美人,能從滄瀾洲一直排到云萊洲……”

    “你不會真的以為,他會一直想著你念著你吧?”

    他似乎想要伸出手,碰一碰少女軟嫩的臉頰,被毫不猶豫地躲了過去。

    男人的眼眸暗了暗,語氣卻還是透著些許誘哄的意味。

    “只要你乖乖跟著我,我會對你好的。”

    “對我好?”阮朝的眼眸中滑過一道明顯的嘲諷,“你是能將上品靈脈作為禮物送給我?還是能收集各種天材地寶,當成我解悶的小玩意?”

    陳辭噎住了。

    靈脈只存在于上界。

    別說是陳家了,就算是整個滄瀾洲都找不出一個擁有靈脈的修仙世家。

    哪怕是上界,擁有靈脈的家族也極為稀少,也就只有楚家財大氣粗,會將靈脈當成訂婚聘禮,送給下界一個毫無修煉根基的爐鼎。

    陳辭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他附身靠近阮朝。

    “那又如何?你現在還不是落在了我手里,是生是死都全憑我的心情。”

    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抓住少女的手臂,將她扯到自己的懷里。

    一捧混著石頭的泥土狠狠地砸在他臉上。

    “滾開!別過來!別碰我!”

    石頭的棱角很硬,還裹挾著些許靈力,陳辭沒有防備,又或者說是根本不屑于防備。

    他的額頭被砸出了紅痕。

    陳辭用手抹了一下,看到了指腹上清晰可見的血跡。

    男人的眸色瞬間變得陰鷙壓抑起來。

    “好好好,好得很。”

    他毫不猶豫地欺身向前,抓住了阮朝胸口的布料,似乎打算直接將其撕碎。

    誘人的香氣撲面而來,惑得人失去了理智。

    陳辭勾起唇角,語氣曖昧:“你們爐鼎個頂個都是賤皮子,現在擺出一副清純烈女的模樣,身上散發的香味不還是在勾引我?”

    “果然是離了男人活不了的……”

    后面的兩個惡心的字眼尚未吐出來,他的話語就戛然而止。

    一柄銀白色的長劍穿胸而過。

    淋漓的血珠順著劍尖向下滑落,很快便在地面上匯聚成粘稠的一小灘。

    這一招完全斷絕了他所有的生機。

    他睜著模糊的雙眼,想要看清楚要他性命的人到底是誰,一道兇猛的靈力在他體內爆發來開,將他的血肉和骨頭一起碾至粉碎。

    阮朝也知曉面前發生了變故。

    他睫毛小幅度輕顫了一下,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清冷的月色下,站著一名少年修士。

    他身姿挺拔,容顏俊秀,一襲白衣纖塵不染,腰間以玉帶束緊,袖口處繡著象征身份的暗金云紋。

    少年低垂著眼睫,無波無瀾地看向阮朝。

    他的眼眸帶著一點淺薄的淡金色,像是陽光斜斜映在攪動起漣漪的湖水上,照亮了滿池春水。

    然后風起,云動。

    滿目的清冷和疏離瞬間消失殆盡,欣喜和慌亂映在少年的眼瞳中,清冷的仙人越入了凡塵。

    他幾乎是有些倉促地蹲下身,向阮朝伸出了手。

    阮朝愣住了。

    面前的人很是陌生,眉眼卻有些熟悉,讓他不敢認。

    “朝朝別怕,是我。”

    “我來了。”

    這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親昵地稱呼他。

    強自忍住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他忽視了少年向他伸出的手掌,直接撲到了他的懷抱里。

    纖細的手臂緊緊摟住他的腰身,像是在確定他的存在,確定這不是他的夢,也不是他憂慮驚慌之下產生的幻覺。

    楚星瀾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有些生疏地拍了拍阮朝的脊背,張了張唇卻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先道歉。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你,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細軟的聲音含著微弱的哭腔,溫熱的眼淚透過了楚星瀾胸前的衣服,一路燙到了他心間。“他們都想抓住我,把我關起來……”

    阮朝的身上很臟,有血跡還有泥土,同樣蹭臟了楚星瀾的衣袍,讓他沾染上了塵世間的泥濘。

    一向有著嚴重潔癖的少年仙人,卻絲毫不在意的模樣,由著阮朝拿他的衣袖擦眼淚。

    “我聞到了血腥氣……”楚星瀾說,“你是不是受傷了,讓我看看。”

    阮朝點了點頭。

    他撕開了破破爛爛的衣袖,讓他去看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血液已經凝滯住了。

    但鮮艷的血痕以及各種青青紫紫的痕跡,分布在少女細白的手臂上,瞧著極為觸目驚心。

    楚星瀾最開始還謹記著禮法,看到阮朝驟然撕裂了袖口的衣料,眸光微微閃躲著,不敢正眼看,只敢用余光去瞥,耳根還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但看到阮朝傷得如此厲害,所有的禮節全都被他拋到了腦后。

    “誰傷的你?”幾乎是從牙齒縫隙里擠出的幾個字,充滿著凜冽的殺意,“……是他嗎?”

    他指著地上已經變得冰冷的尸體。

    一小截紅蓮業火在少年的指尖燃起。

    地上的尸體轉瞬間就被燒成了飛灰。

    真真正正的做到了挫骨揚灰,不留下一絲痕跡。

    阮朝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表情冷漠的少年。

    面對陳辭他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像只寵物一樣被他欺辱逗弄,眼睜睜地看著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卻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可是他連一招也敵不過的陳辭,在楚星瀾面前,孱弱得像是剛學會走路的孩童,被他只一劍就輕松解決掉了。

    他再一次意識到,天才和天才之間也是有差距的。

    陳辭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筑基大圓滿,在下界也可稱之為一句少年天才,可他和楚星瀾相比,就如同螢火比之皓月,不可同日而語。

    是真真切切的云泥之別。

    阮朝不由得抓緊了楚星瀾的手腕,像是抓緊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這樣的世道里,也就只有楚星瀾才能護住他了。

    楚星瀾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眉頭越蹙越緊,好像傷得不是阮朝,是他本人一樣。

    “怎么會傷得這樣厲害?”

    “為了躲開他們,我從懸崖上滾了下來。”

    “……疼嗎?”

    阮朝眼圈又紅了,細聲細氣地說:“疼。”

    一顆芳香四溢的藥丸,塞到了阮朝的唇齒間,阮朝沒有多猶豫,便咬住藥丸,吃了下去。

    “這是什么?”

    “普通的傷藥,吃過之后傷口就不會痛了。”

    在上界,只是這一小顆丹藥,便可在拍賣會中拍出上百萬靈石的價格,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注定了它有價無市,然而在楚家少主的眼里,也不過是一顆能夠治愈未婚妻傷勢的普通傷藥。

    阮朝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愈合。

    丹田內原本枯竭的靈氣也變得充盈起來。

    阮朝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很認真地和楚星瀾說了聲謝謝。

    楚星瀾搖了搖頭:“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氣氛微微有些冷場。

    他們兩人也有好幾年沒有見面了。

    雖然每隔半月都會通書信,但面對面見到彼此,還是這六年來破天荒頭一遭。

    楚星瀾輕咳了一聲,克己守禮地偏過了視線。

    “你身上的衣裙已經破了,要不要換一件?”

    “我沒有帶儲物戒,沒有別的衣裳可以換了。”

    楚星瀾將自己的儲物戒遞給了阮朝。

    “我有。”

    阮朝:“……?”

    他探出一縷神識進去,果然看到規規矩矩疊在一起的漂亮裙裝。

    顏色不一,形制不同。但無一例外地精致好看。

    旁邊還有很多散落的珠釵首飾,幾乎堆成人一座半人高的小山,將整個儲物戒內部都映得金碧輝煌,珠光寶氣的。

    阮朝目露狐疑:“你的儲物戒里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女孩的衣服和首飾?”

    楚星瀾:“是買給你的。”

    阮朝:“………”

    “上界流行的衣裙首飾和下界不同,我以為你會喜歡。”

    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更多在另一枚面積更大的儲物戒中。

    是他這些年來為阮朝積攢下的聘禮。

    阮朝故作平靜地哦了一聲。

    他很快便換好了衣裙,又用玉簪挽好一個簡單的發髻,敲了敲楚星瀾制造的不透光的屏障,示意自己已經結束了。

    楚星瀾手忙腳亂地收起了屏障。

    阮朝提著裙擺在他面前轉了個圈,歪著頭眉眼彎彎地問他。

    “好看嗎?”

    “……好看。”比他想象中得還要好看無數倍。

    每次買完衣裙首飾,他總是會忍不住想,若是阮朝穿戴上會是怎樣的情景。

    雖然這很不符合禮節,甚至違背了君子六戒。

    但他還是控制不住,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在心里暗暗描繪。

    一直心心念念的愿望在今天得以實現……楚星瀾忽然有點握不住手中的劍了。

    第63章 第五幕 勾引大計

    楚星瀾只瞥了一眼, 就飛快地移開了視線,不敢再多看了。

    少年眸內的金光似乎更盛了一些,有種灼灼耀眼的光華, 纖長的睫毛也跟著輕顫了顫, 然后垂了下去, 遮住了眼中混亂的情緒。

    他手中的長劍化作一道流光, 消失在了身側。

    阮朝又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根珠釵。

    將這綴滿流蘇和珠鏈的頭飾遞給了楚星瀾。

    “這里沒有鏡子,我怕戴不好,你幫我戴吧。”

    楚星瀾又是一怔, 過了好一會才紅著耳朵,悶聲說了句好。

    習慣握劍的手從未接觸這種女兒家的發飾, 少年的動作不免有些僵硬起來。

    以前買這些飾品的時候, 他都直接連著盒子一起塞進了儲物戒里, 看都很少看過, 更遑論握在手里了。

    他很仔細地抓住了珠釵的一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弄壞這精致脆弱的物什。

    “戴在哪里?”

    “這里。”阮朝簡單示意了一下位置。

    ……

    “再往左邊一點點, 往前面一點點……你用力一些, 不然戴不牢, 會掉的。”

    “不對……不是這樣的……你把我頭發都弄亂了。”

    “好笨。”

    阮朝摸索著握住了楚星瀾的手, 手把手地教他。

    少年的手掌要比他大上許多,手指修長, 因為常年練劍的緣故, 指腹和掌心都有一層薄薄的繭。

    阮朝軟嫩的掌心完全貼在了他的手背上, 細白的手指插在了他的指節中間, 然后緩慢握緊。

    順著他的力度,珠釵牢牢地插在了發髻之上,綁帶的流蘇微微搖晃。

    “……好了。”

    雖然有些刻意, 雖然很不熟練,但阮朝的舉動確確實實地透著一點勾引人的意思。

    家族一朝覆滅,因為爐鼎的身份,引來四方的追逐,只差一點點就淪為了他人的階下囚。

    他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雖有筑基期的修為,去沒有筑基期的實力,只要是一個修仙人士,就可以欺負他,就可以一腳將他踩在泥土里。

    阮朝從來沒有這樣的清楚地意識到,修真界是個怎樣弱肉強食,實力為尊的社會。

    他就像個懷抱著珍寶,穿過鬧市的孩童,沒有強者的庇佑,很快就會遭人覬覦,引來眾人的圍攻。

    所以不管怎么樣。

    他都要牢牢抓住楚星瀾。

    牢牢抱緊他的大腿。

    將自己的身上打下他的烙印。

    只有這樣,覬覦他的那些人才會有所忌憚,不敢再對他出手。

    ……

    或許是剛才的行為有些太超過了。

    楚星瀾白皙的耳朵此時完全紅透了,阮朝將手放開之后,他也飛快地抽回了手。

    手指掠過的速度幾乎快出了殘影。

    阮朝眨了眨眼睛,以為他是嫌棄自己,不想和自己產生肢體接觸,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表現。

    他忍不住又湊近了一些。

    想要仔細觀察一下楚星瀾的表情,想要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兩人之間的距離無限拉近,呼吸似乎都快要糾纏在了一起。

    “朝朝。”

    清冽的少年聲音透著些許急切和無措,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小小的期待。

    他雖然不清楚阮朝想要干什么,但少女的目光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他身上,這讓他的胸口發熱,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些許欣喜的情緒。

    他又叫了一聲朝朝。

    這次的聲音比上次的要喑啞了一些。

    阮朝一聲一聲地回應著。

    借著清亮的月色,看清楚了他似有星宸點綴的亮閃閃眼眸和微紅的臉頰。

    這樣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嫌棄。

    阮朝繼續自己的勾引大計。

    他小聲問:“這么多年未見,你有沒有想我。”

    楚星瀾嗯了一聲。

    “想。”

    怎么可能不想。

    早起練劍的時候在想,拜入歸元宗的時候在想,第一次贏下宗門大比的時候在想,從劍冢中拔除淬星的時候在想……時時刻刻都在想。

    他人生中每一個重要節點,他都會想,若是阮朝能夠陪在他身邊就好了。

    但他又希望和阮朝再次相見時,會是個更加出色,更加完美的楚星瀾。

    “那你想我了嗎?”

    “當然想了。”阮朝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天天都有在想你。”

    “想你什么時候能接我走。”

    “你送給我的那些法寶,還有滿滿一大箱子的書信,全都沒了。”

    “我在廢墟里找了好久,從白天一直找到晚上,指甲都弄破了,流血了,還是什么都沒找到。”

    “唯一戴在身上的玉佩,也為了保護我,變成了一團粉末。”

    “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只有你了。”阮朝越說越委屈,越說越心酸,他再一次投身于少年的懷抱中,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了他的胸膛上,像是只害怕被拋棄的小貓,“你帶我走,帶我離開這里,我們以后再也不分開了。”

    “嗯。”楚星瀾回抱住了阮朝,他不敢用力,又害怕冒犯他,只是手指虛虛地攬在腰間,像是抱著什么最珍惜的寶物。

    他說:“再也不分開。”

    ……

    阮朝吃過丹藥之后,不僅恢復了靈力,這幾天東躲西藏積攢的疲憊也全都不見了蹤影。

    他跟在楚星瀾的身后走了幾步,心思一轉,他用力踩了一下自己的裙擺,哎呀一聲倒了下去。

    少年反應很快,回過身的瞬間就攔住了他的腰,將他帶到了懷里。

    “沒事吧?”

    “……沒事。”

    阮朝眸光微閃了一下,“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所以才摔倒了。”

    楚星瀾的手心亮起了一捧橘紅色的火苗。

    亮度驚人,閃閃發光。

    周圍的黑暗似乎都被它吞噬了,就連旁邊樹干的紋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這樣呢?”

    阮朝沉默了片刻。

    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觸碰了一下這團火焰,沒有灼手的燙度,只是溫熱的觸感。

    楚星瀾:“你喜歡的話,送給你。”

    靈火似乎有自己的意識,聽到主人的命令后,飛到了阮朝的身旁,圍著他轉了幾圈,又蹭了蹭他的肩膀。

    然后放大了身形,盡職盡責地發光發亮,將阮朝的周圍映得如同白晝一樣。

    莫名其妙地收到了這樣一件貼心的禮物,阮朝愣了一小會,才想起自己的真實目的。

    他抿著唇,繼續道:“我好累,腿好酸,一點都走不動了。”

    楚星瀾很貼心:“那我們在這里歇一歇,歇夠了再走。”

    阮朝:“……”

    阮朝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假傻,他都暗示得這么明顯了,楚星瀾居然還不明白他的真實用意。

    只能打直球了。

    “……我就是不想走路,想讓你背我。”

    氣氛有一瞬間似乎靜止了。

    只有微涼的夜風,吹過臉頰的發絲,拂在臉上,引起細細的癢意。

    幾息過后,他才聽到少年略帶幾分遲疑的聲音。

    “這……于禮不合。”

    阮朝:“有什么合不合的?你剛才還抱我呢,抱得那么緊,扯都扯不開,這個時候又開始裝成正人君子,糾結上禮儀了。”

    “還有,我難道不是你未婚妻嗎?你居然連這點小要求都不愿意滿足我,還找什么禮節當借口……”

    阮朝開始上綱上線,“你現在就不愿意聽我的話,那等我們成親之后,你豈不是更加猖狂了?”

    面對阮朝的逼問,楚星瀾張了張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妥協了。

    少年撩起了雪白色的衣袍,在阮朝面前俯下身,低聲說,“上來吧,我背你。”

    阮朝心滿意足地趴在了少年不算寬闊的后背上,細白的手臂松松地圈住了他的脖頸。

    再一次認證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阮朝心中最后一絲不安也消失殆盡了,他抓住了楚星瀾的一縷發絲,開始給他編發,手指靈活地在其間穿梭,很快便編成了一股發辮。

    因為無聊,他又將發辮拆開了重新編。

    楚星瀾的步伐沉穩有力,踩過干枯的樹枝,踩過微濘的泥土,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山林。

    阮朝湊到他耳邊,小聲地叫他的名字。

    “楚星瀾。”

    少年脊背微微一僵,難得的顯現出了強硬的態度。

    “不許連名帶姓地叫我。”

    “那要叫你什么?”

    “……要叫哥哥。”

    “好吧。”

    阮朝沖他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將聲音放得又甜又軟,像是包裹著甜甜的蜜糖。

    “哥哥。”

    “……楚哥哥。”

    楚星瀾倏然頓住了腳步。

    叢林中響起了清脆的蟲鳴聲,在安靜的夜色中,顯得有些刺耳。

    阮朝的聲音要比蟲鳴聲小上許多,卻像是一柄重錘,用力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讓他的心尖都止不住發顫。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向前走。

    □□上的疲憊在丹藥的治愈下已經消失不見了,但精神上的疲乏并不會減輕半點。

    在遇到楚星瀾之后,阮朝一直繃緊的心神也終于得以松懈了下來。

    他趴在少年的脊背上,感受著傳遞來的溫度,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中,手里還握著編到一邊的發絲。

    在阮朝叫他哥哥之后,楚星瀾心跳就開始不受控制,胡亂地跳動起來。

    比他練成劍招最后一式時,跳得還要激烈。

    他努力保持語氣的平和和冷靜,開始提要求。

    “……你以后只可以這樣叫我,不許再這樣叫別人。”

    回應他的是清淺均勻的呼吸聲。

    還有被打擾了之后輕微的幾聲囈語。

    ……睡著了?

    楚星瀾放輕了腳步。

    憑借他的修為,完全可以做到縮地成寸,幾步之遙便可以踏出這座靈山,就像他得知阮家覆滅的消息之后,馬不停蹄地穿過傳送陣,來到下界。

    三天三日沒有合眼,一直都在趕路。

    從相隔萬里的荊州海來到了凌淵城。

    總算在最后一刻,救下了他的未婚妻。

    阮朝輕得像是一根羽毛,乖乖巧巧地趴在他的脊背上,只偶爾會響起一陣玲玲輕響,是楚星瀾插在他發間的珠釵,被風吹過之后,珠鏈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響。

    ………

    阮朝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又似乎沒睡多久。

    他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

    好多修士將他們圍在了中間,手里拿著法器對著他們,似乎下一刻就會對他們施展凜出冽的殺招。

    “這位道友,你背上的那位姑娘,偷了我陳家家族至寶。”有人朗聲高喊,“我家少主大人吩咐我們,要將她捉回去問罪的。”

    他們等待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回應。

    白衣少年似乎完全將他們當成了空氣,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領頭的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道友若是執意護著她,就休怪我們不留情面了。”

    阮朝迷茫地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一幫修士沖到了他們面前。

    靈力碰撞之下,無數飛閃的流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微熱的掌心擋住了他的眼睛。

    “朝朝,閉眼。”

    第64章 第六幕 往事如風

    阮朝剛剛被吵醒, 整個還處于一種不甚清醒的茫然狀態,下意識地聽從了楚星瀾的指令,乖乖地閉上了雙眼。

    在視野陷入一片黑暗的同時, 周圍的一切似乎也陷入一片靜寂之中。

    什么都看不見, 什么都聽不到……

    只有身下的觸感是如此的鮮明和真實。

    阮朝將臉埋在少年的脖頸處, 小幅度地蹭了蹭, 他想起了之前被這些修士追逐的情景。

    害怕被發現,他連火都不敢生,只能吃野果充饑, 為了躲避追捕,只能藏在陰暗潮濕的山洞里, 睡在冰冷黏膩的石頭上。

    山洞里到處都是蟲子, 有腳的沒腳的, 長翅膀的不長翅膀的, 有眼睛的沒有眼睛的,個頂個的惡心又怕, 阮朝睡也睡不踏實, 生怕那些蟲子會爬到他身上來……

    他都這么慘了, 卻還是躲不掉, 被他們帶來的靈犬發現了蹤跡。

    那只兇惡猙獰的巨犬,死前還保持著想要撲咬他的姿勢, 一整排的獠牙輕而易舉就能咬穿他的皮肉, 尖銳的爪子也能輕松地刺穿他的皮膚……

    他這樣的爐鼎, 無論是在修士面前, 還是在巨獸面前,都沒有任何反抗能力,脆弱得就像是一根柔弱的花枝, 連稍微狂暴一些的雨水,都能弄破他的花瓣,打彎他的枝條。

    阮朝收緊了手臂,緊緊地貼在了楚星瀾的脊背上,身軀都在不自覺地發抖。

    他顫著聲音,小聲說:“哥哥,我有點害怕。”

    有什么東西忽然撞到了他的手心里。

    暖融融的,熱騰騰的,驅散了他所有的迷茫和恐懼。

    是之前楚星瀾送給他的小火苗。

    “朝朝別怕,我在呢。”楚星瀾輕聲說,“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這樣的承諾,阮朝很久之前也聽到過。

    他原以為過去這么久,過往的記憶早就已經斑駁,褪色,記不清了。

    現在回想起來,卻依然清晰如昨。

    …………

    六年前。

    阮朝十歲。

    那時的他還沒有扮成女孩子,也沒有顯露出爐鼎的資質,他的修為堪堪到達了煉氣期,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去山上抓雞打鳥,偶爾運氣來了,也能采到幾顆靈藥靈果,換些錢財。

    他的母親是阮家最不受寵的小姐,沒有半點修煉的天賦,成年的時候甚至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

    母親向來循規蹈矩,與世無爭,唯一做的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喜歡上了一位云游的修士,并且和他私定了終身,生下了阮朝。

    母親身量纖纖,體型瘦弱,阮朝在她肚子里時又安分的緊,從來不鬧騰,不作妖,偶爾一次兩次未來的月信,她也沒有多做懷疑,只到月份很大了,已經顯懷,才發現了他的存在。

    這個時候如果再打胎的話,不僅會損傷大人的身體,很有可能還會一尸兩命。

    沒辦法,兩人出逃的計劃只能暫時終止,只能等生下孩子之后再做打算。

    阮朝是個不受父母期待的孩子。

    未婚先孕,無媒茍合。

    如同恥辱一樣印記在兩人之間。

    所以在生下之后就被毫不猶豫地丟棄,也是一件不會讓人感到意外的事情。

    母親將阮朝丟在了偏僻的院子中,甚至連一口奶水都沒有喂給他,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就迫不及待地和心上人遠走高飛了。

    阮家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累贅,都是必須舍棄的東西,包括這個不被期待的孩子。

    ……

    阮朝命很大,沒死成。

    他被阮家的奴仆救下了,帶到了家主的面前。

    阮家家主震怒,本來是打算直接處死他這個孽種的,但意外發現了他有修仙的資質,兩相權衡之下,沒有對他下殺手。

    阮家雖說只是個末落的三流世家,但養個孩子總歸還是養得起的,不會少他一口飯吃,無風無險地長到了十歲,阮朝顯露出了爐鼎的資質。

    每一位爐鼎頸間都會有一顆鮮紅的小痣,顏色越艷,資質越好,容貌也會越出眾。

    而阮朝頸間的小痣,艷麗地堪比朝霞。

    是百年難遇的頂級資質。

    家主大喜,并且做了個極為大膽的決定。

    他將阮朝裝扮成了女孩子,將他認到了自己名下,成為了他的女兒。

    然后他變賣家產,孤身一人帶著阮朝前往了上界,想要依靠他,謀取一個好前程。

    頂級資質的爐鼎在上界也是極為稀有的存在,一旦現世,就會引來各方勢力的爭奪。

    家主放出消息之后,果然有無數勢力聞風而動。

    他待價而沽,精挑細選,想要將阮朝賣出一個頂頂好的價錢。

    雖然他目光長遠,知道將爐鼎帶到上界,才能榨干他最后一絲價值,但他也實在是蠢得厲害,在這個金丹遍地走,元嬰多如狗的上界,他堪堪到達金丹期的修為,拿什么去護住被眾人覬覦的珍稀爐鼎?

    不出兩天,阮朝就被人擄走了。

    他被蒙住了眼睛,綁住了手腳,關在了籠子里。

    綁架他的人沒有虐待他,也沒有打罵他,一日三餐照常給他送餐食。

    阮朝偶爾聽到了幾聲閑言碎語。

    這些人打算將他賣到春風樓。

    說是春風樓的人已經繳納了定金,只等三日之后在羅源街小巷里接頭,錢貨兩訖。

    阮朝雖然不清楚春風樓是什么地方,但也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被賣進去,是絕不會有好下場。

    他這些天一直將自己偽裝成軟弱可欺的模樣,為了降低他們的警惕心理,時不時還會哭上一場,可憐巴巴地祈求他們放他走。

    看守他的人被吵得不行。

    抓住籠子用力顛了兩下,嘴巴里吐出各種污言穢語。

    阮朝似乎被嚇到了,哭得更慘了一些。

    看守他的人很清楚上面人對他的重視,不敢對他動粗,只敢在籠子外面繼續叫罵,威脅他,恐嚇他,再哭下去,就把他丟到河水里喂魚。

    恐嚇似乎起了作用,阮朝的哭聲漸漸變得微弱起來,只剩下了一聲接一聲不間斷的抽泣。

    這些人沒有發現他擁有修為,只把他當作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還是個十來歲的幼小孩童,連繩子都掙脫不開,能掀起什么風浪。

    所以只派了一個煉氣期的修士守著他。

    阮朝抽泣了一會,又漸漸放開了音量,哭得驚天動地,聲音大得幾乎能把房頂掀翻。

    看守再一次從睡夢中驚醒。

    他嘴里罵罵咧咧著,惡狠狠地踢了籠子一腳,在女孩變了調的驚呼聲中,語氣兇惡。

    “嚎什么?哭喪吶?你他娘的能不能消停一會,老子剛瞇了一會就又被你吵醒了!”

    阮朝嗚咽:“叔叔,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嗚嗚嗚嗚……”

    “你是想……想要銀子,還是想要靈石,都可以去找我爹要,我爹很有錢的。”

    看守冷笑了一聲:“他再有錢也不會有你這個爐鼎值錢了。”

    阮朝:“……爐鼎?”

    “你還不知道爐鼎是什么吧?”看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籠子里的女孩,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但依然也可以看出這是個真真正正的美人胚子。

    鼻梁挺翹,嘴巴紅潤,下頜尖細,裸露在外的皮膚像是牛乳一樣光滑細膩,似乎稍微用點力氣,都會留下鮮明的指印,若不是他對小孩子實在起不了性趣,不然的話,也想嘗一嘗這爐鼎的滋味。

    阮朝壓抑住了哭腔,有些遲疑地問:“……是什么?”

    看守嗤笑:“當然是采陰補陽的工具了。”

    “修士可以在你們身上采補修為,精進境界,也可以在你們身上縱情享樂,享受天人合一的美妙滋味。”

    看守舔了舔嘴巴,繼續道:“你們爐鼎啊,天生就是伺候男人的賤命,一副好皮囊就可以賣出五萬上品靈石,幾乎是一個小門派一年的收成了,是我們這種低賤的修士,想都不敢的數目。”

    “春風樓的老鴇也是真的舍得出血,還沒見到人呢,就敢在你身上投入這種大價錢……”

    說著說著,男人又困了。

    這小妮子總在晚上又哭又鬧的,他這兩天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眼皮下方還掛著碩大的黑眼圈。

    他腳步懸浮地滾到了床上,還不忘威脅阮朝,如果再敢哭鬧,就讓他見識見識自己的厲害。

    不能在爐鼎的皮肉下留下傷痕,他也有一百種招數馴服他。

    他的儲物戒可是有很多能讓人感到疼痛,又不會損傷身體的丹藥……那些骨頭硬的婊子,都能在丹藥的作用下向他跪下求饒,更何況是個尚不經事的小丫頭。

    要是再吵個不停,他就喂她一顆,看她還敢不敢亂哭亂叫的,打擾他休息。

    阮朝沒有再哭。

    他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時間,等到床上的男人傳來響亮的呼嚕聲。

    連日以來的睡眠不足,讓他這次睡得格外的沉。

    阮朝悄無聲息地弄斷了繩子,摘掉了擋住眼睛上的黑布。

    籠子是精鐵制成的,弄斷鎖鏈的話會費些力氣。

    阮朝用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用靈力割斷鎖鏈。

    靈力幾欲透支。

    他的呼吸變得紊亂了一些,臉色蒼白,額頭上沁出了幾顆豆大的汗珠。

    他接住了斷開的鎖頭,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吱呀一聲。

    籠子被打開了。

    阮朝下意識地向角落里的床鋪看去。

    體型雄壯的男人在夢里罵了一句臟話,又囈語了兩聲,撓了撓后背,翻個身繼續睡得香甜。

    阮朝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不枉他這兩天費勁巴力哭出來的眼淚。

    這間封閉的房間,最上面有個小小的透氣窗。

    阮朝身體瘦小,剛剛好可以從里面鉆出去。

    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往外爬,直到看到一輪彎彎的明月時,才意識到自己終于逃了出去。

    天窗離地面很高。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四肢和后背都傳來一陣明顯的鈍痛,他來不及耽擱,站起身往前跑。

    他毫無方位地亂竄。

    只知道要往人多的地方跑,生還的幾率才會更大一些。

    他從偏僻的小巷子里一路跑到了街上。

    街上人聲鼎沸。

    笑鬧聲,叫賣聲此起彼伏。

    明亮的燈籠掛在道路的兩旁,像是一條火色的長龍。

    街邊的小販售賣著各種吃食和用品,不遠處還有藝人在表演吞劍噴火……是阮朝從未見過的熱鬧場景。

    他放慢了腳步,有些新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直到身后響起追逐聲。

    “她在那里!”

    “快把她抓回來,別讓她跑了!”

    阮朝回過頭,看到有好幾個身高馬大的男人向他追過來……

    他慌不擇路地繼續往前跑。

    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個人。

    對方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卻被一下子彈開,跌在了地上,細嫩的掌心滑過了粗糙的地面。

    阮朝吃痛地嘶了一聲。

    他噙著眼淚,抬起頭,卻意外撞入了一雙如冰似雪的眼瞳里。

    第65章 第七幕 初次相遇

    阮朝怔住了。

    視線直直地定在了對方身上, 不肯挪開半點。

    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眼睛。

    形狀似桃花花瓣,眼尾弧度上揚,瞳孔中還有著淺淺的金色紋路。

    少年身著一身不染纖塵的白衣, 腰間配長劍, 袖口繡著證明身份的暗金云紋。

    他低垂著眼睫, 神色冷漠地盯著阮朝。

    那眼神毫無波瀾, 像是在看什么微不足道的螻蟻似的。

    阮朝手指蜷縮了一下,低下了頭。

    他的面前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掌心白皙,指骨修長, 指腹處有薄薄的繭。

    “我拉你起來。”

    少年的聲音也似冰如雪,冷冷清清的, 十分好聽。

    阮朝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

    兩相對比之下, 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掌臟得要命, 不僅沾滿了灰塵, 還有掌心處的傷口在不停地滲出血跡。

    只是交握的瞬間,少年的手背就被他的血染臟了。

    阮朝本能地想把手往回抽。

    少年卻握得更緊了一些, 拉著他, 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對不起, 是我撞到了你, 你有沒有哪里受傷?”

    阮朝搖了搖頭,囁嚅道。

    “沒事。”

    怎么會是少年撞到得他呢, 明明是他在街道上橫沖直撞, 不小心沖撞到了對方。

    “可是你的手在流血……”

    身后的人已經追了上來, 身高體壯的男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表情猙獰,神色兇惡。

    “你他娘的挺能跑啊!繞了老子這么多圈!”男人死命地拉扯他,想將他扯到自己身邊, 瞪著眼睛兇他,“還不快跟老子回去!”

    阮朝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掙脫了他的束縛。

    他撲到了陌生少年的懷里,纖細的手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哭得又急又兇。

    “哥哥,哥哥救救我嗚嗚嗚嗚,我不認識他,我不要……不要跟他走!”

    男人的眼眸閃過一絲慌亂,全力壓抑著眼底的戾氣,“你在這嚎什么?不就是沒如你的愿買那根糖葫蘆嗎?小白眼狼居然連爹都不認了!”

    他扯著阮朝的手腕,暗地里又加重了些許力氣,透著隱隱的威脅,“跟老子回家,你娘在家里給你烙甜餅了,你再不回,小心一個都吃不到。”

    “放開他。”

    頭頂響起不容置疑的冷淡聲音。

    男人眉頭一皺,只覺這陌生小少爺真是多管閑事,他沒將對方的話放在心上,依然拉扯著阮朝,俯下身,想將他直接抱起來。

    下一刻,他的腕骨傳來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仿佛骨頭都在靈力的激蕩下震成了碎片,他痛呼一聲,本能地松開了手掌。

    阮朝順勢躲在了少年的身后。

    兩只臟兮兮的小手緊緊地拽住了他腰間的玉帶。

    “哥哥……”他哥哥叫得越發順口熟練,努力壓抑著哭腔,邏輯清晰地說出了男人的真實目的,“他想要把我抓回去,想把我賣到春風樓里,賣了五萬上品靈石……還說我是天生伺候男人的命,是低賤的爐鼎。”

    聽到阮朝的話,少年的神色變得越發冷漠。“……春風樓?”他顯然是知道那是什么去處的,看向男人的目光寒意凌然,隱隱透著些許殺意。

    男人捂著手腕在地上不停翻滾,哀嚎。

    周圍的人四散開來,不敢靠近,只敢在遠遠的地方看熱鬧,小聲地討論。

    少年掃視四周,有幾個同樣高壯的男人躲在人群中,躲在小攤后面,見他看過來,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男人似乎是個領頭人,見到他們已經暴露了,也不打算再虛與委蛇下去,向后面招了招手。

    “上,一起上,把那爐鼎給老子搶回來!若是出了差錯,咱們兄弟這幾條命都不夠賠的!”

    那些人聽從吩咐,沒有多做猶豫,直接拿著武器,向兩人沖了過來。

    阮朝將臉埋在了少年的后背上,聲音顫抖:“哥哥,我害怕。”

    “別…別怕。”少年似乎從來都沒有安慰過什么人,語氣磕絆又僵硬。

    受了欺負的漂亮小姑娘,緊緊地貼在他身后,尋求他的幫助,祈求他的庇護……楚星瀾握緊了手中的劍,心中的保護欲幾乎升到了極點。

    他說:“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們欺負你。”

    一只溫熱的手掌擋住了阮朝的視線。

    “閉上眼睛,不要看。”

    阮朝乖乖地闔上了雙眼。

    他聽到了劍出鞘的聲音。

    那些人的腳步聲,混亂的呼吸聲,嘶吼的叫罵聲全都戛然而止。

    一切都歸于靜寂。

    阮朝沒有聞到血腥氣,只聞到了像是冰雪一樣的冷清味道,是少年身上獨有的氣味。

    他沒有睜眼,只是細聲細氣地問:“哥哥,你把他們全丟都殺死了嗎?”

    “沒有,還活著。”

    但也和死了沒什么區別。

    少年隨意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些人。

    他們的身軀有被火焰灼燒過的痕跡,衣服也被燒得凌亂不堪,勉強遮住了丑陋的軀體。

    他的本命靈火已然侵入他們的骨髓,直到將一切焚燒殆盡才會消失。

    兩天?或者三天?

    這些人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

    少年名叫楚星瀾,是楚家的少主,是整個修真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修煉奇才。

    將將十二歲的年紀,修為便已然達到了筑基巔峰,放眼九州四界,無人可出其右。

    這種逆天的修煉速度,千百年來尚未出現一例,若是能一直保持現狀,想來得道飛升也不是什么難事。

    所以楚家人對這位少主極為重視,哪怕他在集市上,拐回來一個模樣漂亮的小女童,也不敢有人說什么閑話。

    楚星瀾有問過阮朝家住哪里,父母親人所在何處。

    阮朝打定主意賴在他身邊,自然不肯說實話。

    他說他的父母親人全部死掉了,家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是個孤兒,已經無處可去了,不然的話,也不會被那些壞蛋抓住……

    楚星瀾如果再細問。

    阮朝就開始哭。

    哭得眼淚汪汪,鼻尖通紅,成串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往下掉,十分凄慘,好不可憐。

    他一哭起來,楚星瀾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只能放低姿態,哄他。

    “別哭了別哭了,我不問了。”

    阮朝抬起被淚水染透的,濕漉漉的眼眸看向他,小聲啜泣。

    楚星瀾有些慌亂地從儲物戒中掏出一根紙皮包好的糖葫蘆,一盒不同口味的糕點,幾個小孩子會喜歡的玩具,還有一個造型精致的小兔子花燈……

    “這些都是我從集市上買的,都給你。”

    阮朝愣了一下,接了過來。

    東西實在太多了,他懷抱里裝不下,只能先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謝謝哥哥。”

    “……不用謝。”

    楚星瀾打開了糕點盒子,從里面拿出了一塊梨花酥,放在了阮朝的手心里。

    他斟酌著話語,“既然你已經沒有家人了,那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吧。”

    “我會照顧好你,將你當……”

    少年的目光在阮朝粉色的裙擺上一閃而過,繼續道,“將你當成妹妹一樣好好對待。”

    ……

    楚星瀾的確信守承諾,將阮朝照顧得十分精細,哪怕他也只比阮朝大上兩歲,卻事事不假人手,包括幫阮朝梳頭發的事情,他都一手包攬了。

    阮朝在楚家過了好長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有好吃的,能夠讓人把舌頭一起吞掉的飯菜,有漂亮的,像是仙女服飾一樣的裙裝……雖然比起裙子,阮朝更想穿楚星瀾身上的白色長袍,腰間再配以玉帶修飾,又帥又瀟灑。

    阮朝很清楚自己是男孩子。

    可是他在下界的時候,被家主千叮嚀萬囑咐,附以威脅和恐嚇,讓他絕對不能暴露自己的性別,不然的話,所有人都會欺他,辱他,踐踏他,碾壓他,他這條小命也就別想要了。

    男性爐鼎遠不如女性爐鼎的價值高,哪怕長得再妖艷,也很少會有人對他們感興趣。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龍陽之好,能對同性別的人下手。

    為了賣出最好的價錢,阮家家主當然會咬死了阮朝是個女孩。

    可阮朝不知道。

    他日日夜夜地聽著家主的恫嚇,很害怕,也很恐懼。

    他從小便沒有了父母,全靠自己摸索著長大,偶爾去學堂偷聽幾句之乎者也,也不解其意。

    很容易就被對方唬住了。

    他以為只有裝扮成女孩子才能讓別人看重,才能討得別人的喜歡。

    也同樣以為楚星瀾是因為想有一個妹妹,才會對他好。

    他戰戰兢兢地保守著自己的秘密,不敢讓楚星瀾知曉他的真實性別。

    直到有一天楚家開展宴會。

    無數漂亮的女孩站在庭院里,站在花樹下,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聞到她們身上的香氣,聽到她們的嬌聲細語。

    阮朝好奇地左看右看。

    楚星瀾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大概已經知曉了這場宴會的真實意圖。

    不管是他的父親,母親,抑或是把持著家族核心權利的長老做下的這個決定,都讓他感到無比的厭惡和惡心。

    他本來是想轉身就走的。

    可原本拽著他衣袖,緊緊跟在他身邊的阮朝,卻不知了去向。

    他四處搜尋,在庭院角落里發現了他的蹤影。

    他靈活得像一只偷腥的小貓。只是一轉眼的功夫便一路小跑,跑到了擺放吃食的地方。

    因為個子太矮,只能踮起腳去拿桌上的糕點。

    好不容易夠到一塊,立刻塞進了嘴里,吃得嘴角邊邊上全都是糕點碎屑。

    吃完一塊還不夠,又去拿了一塊,最后直接將整個盤子都揣在了懷里。

    楚星瀾看得又好氣又好笑。

    他搖了搖頭,想要將這只阮朝牌貓貓抓回來,走到一半,卻被人擋住了。

    是他的父親,楚家家主,楚耀。

    男人已經年過四十,看起來卻還像是一位二十出頭的男子,皮膚白皙,容貌俊秀。

    他瞇了瞇眼睛,露出了一個面容不相符的慈祥微笑:“星瀾,可有看中的姑娘?”

    “這些姑娘全都出自于上界有名的世家貴族,同任何一位聯合姻親,對我們家族來說都大有裨益。”

    楚星瀾面無表情:“沒有。”

    楚耀神色微僵,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童。

    楚星瀾感受到了獨屬于元嬰期的威壓。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努力抵擋。

    他彎起唇角,笑道:“父親若是有看中的,何不上去表白心意,您是楚家的家主,身份自然比兒子來得金貴體面。”

    “胡鬧!”楚耀揮了揮衣袖,面色惱怒。“這是你能對父親說出的話嗎?”

    楚星瀾從善如流地低下頭,脊背卻挺的筆直。

    楚耀收斂了神色,重新偽裝出慈父臉孔,語重心長地說:“只是定親,又不代表你以后一定會同她們結為道侶。”

    “你的叔父外出游歷時不知所蹤,大伯被妖獸所傷,現在還躺在床上生死不知,拜入歸元宗的兄長無一進入內門,年輕一輩能擔事的人死的死,傷的傷……”

    “楚家的現狀如同是在懸崖峭壁上建立起的空中樓閣,表面風光,稍有不慎就會跌下去,粉身碎骨。”

    “你身為楚家少主,難道就不該為楚家出一份力嗎?”

    第66章 第八幕 定下婚契

    楚星瀾語帶嘲諷:“所謂的出力, 就是同某位女子定下姻親,然后利用她家家族勢力,在懸崖之上站穩腳跟?”

    “這樣的事, 我不想做也不屑做。”

    “依靠他人成事, 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遠不如自身強大來得有保障。”

    彼時的楚星瀾雖然才十二歲, 卻充滿著少年意氣,是獨屬于天才的桀馴和狂傲。

    他手持長劍,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元嬰期的威壓, 同時也將父親的臉面踩在了腳底下。

    楚耀不得不退后半步以避其鋒芒。

    男人面容晦澀,看不出神情。

    他的修為雖然是用丹藥和各種天材地寶堆砌出來的, 卻是實打實地修煉出了元嬰, 在這一劍之下居然落了下風……

    楚耀雖然知曉楚星瀾的天賦有多么出眾, 多么驚才絕艷, 此時此刻卻依然震驚不已。

    他盯著面前芝蘭玉樹般的少年,瞳孔震動, 心想, 若是再給他一段時間成長, 恐怖連楚家最有作為的楚風年, 都不及他萬分之一。

    楚耀沉思。

    楚家風雨飄搖,已有三位化神期修士相繼折戟, 兩位煉虛期修士天劫未過, 境界跌落, 僅有的一位合體期長老, 還在閉死關,沒有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現世,但瘦死的駱駝依然比馬大, 卻也不是不能再多挺一段時間。

    況且楚星瀾明顯不情愿……若是執意讓他同某位世家女定下婚約來保持家族的地位,恐怕會損傷了他們父子之間最后一絲情意。

    楚耀心下有了成算。

    他放緩表情,剛想說幾句委婉的話來緩和兩人之間有些僵硬的氣氛,卻聽見他這個自小便有主見的兒子,施施然開口。

    “父親不就是希望我有一位未婚妻嗎,那我在這些女子中選一位,大可讓你滿意了吧。”

    聽到兒子妥協的話語,楚耀面露詫異,直覺沒什么好事。

    “你真這么想?”

    楚星瀾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指,指住了一位穿著綠色襦裙,梳著雙平發髻,容貌清麗的小姑娘,語氣堅定地說。

    “我選她。”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的同時,阮朝就偏過頭,看向了他。

    阮朝很敏銳,又或者是偷吃的人總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很快就覺察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他的嘴角邊還殘留著糕點的碎屑,臉頰塞得鼓鼓的,像是個藏食的小松鼠,顯現吃得開心又愉悅,看到楚星瀾指向了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嗯……不止是楚星瀾,他身邊還有個兇兇的,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大人。

    阮朝悄悄摸摸地將糕點盤子重新放回了桌子上,又抹了抹嘴角,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楚星瀾還是指著他,他身邊的大人臉色也變得不善起來,像是打翻了調味瓶,又黑又難看。

    阮朝一臉不明所以,同樣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我嗎?”

    ……

    一場倉促的婚約就這樣定下了。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楚星瀾是不滿楚耀的安排,是在意氣用事,沒有人將他的話當真。

    直到阮家家主聞風而來,找上了門。

    他涕泗橫流,一邊抹眼淚一邊抱著阮朝嚎啕大哭,做足了意外丟失女兒的悲傷老父親姿態。

    阮朝表情冷漠地看著他表演。

    他本來是不想和他的便宜爹一起回下界的,他清楚地記得他這個爹是怎么嚇唬他,想要把他賣出去的,他的所作所為和那些綁架他的人沒有任何差別。

    他打定了主意要賴在楚星瀾的身邊,楚星瀾去哪他去哪。

    可是楚星瀾已經年滿十二歲,不日便要拜入歸元宗,潛心修行。

    他根骨不佳,資質也很差,在歸元宗連當個外門弟子的資格都不夠,根本沒辦法跟著他一起去。

    楚星瀾也很舍不得他。

    “你可以留在楚家等我。”

    阮朝不愿意。

    楚家的這些人,除了楚星瀾以外,他誰都不認識。

    楚家的公子小姐們,看向他的眼神高高在上,透著明顯的不屑和輕蔑。

    楚父的目光也充滿了明晃晃的算計和打量。

    楚星瀾大概也意識到了楚家對阮朝來說,并不是一個好去處。

    沒有他的庇護,阮朝很有可能會在這里吃苦頭。

    還不如讓阮朝回到下界,等他羽翼豐滿,成長到足以保護他的時候,再接他回來。

    兩人合了八字,在三生石處定下婚契,成為了被天道承認的未婚道侶。

    阮朝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結婚契是什么意思,楚星瀾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讓他按手印他就按手印,讓他釋放靈力他就乖乖釋放靈力……直到兩人的手腕間顯現出若隱若現的紅繩,他才意識到些許不對勁。

    然而,已經晚了。

    楚星瀾送給了他一大堆防身的法器和法寶,將他護得嚴嚴實實的,哪怕是元嬰期修士想要對他出手,也撈不到任何好處。

    阮家家主也不蠢,知道阮朝攀附上了楚家的少主,再也不敢將他當成一件商品隨意對待,往后必然是捧著他順著他,怎么合他心意怎么來。

    楚星瀾:“我每個月都會給你寫信,也會給你送禮物。”

    “若是有人欺負你,待你不好,你都可以寫信告訴我,哥哥替你出頭。”

    阮朝沒有接話。

    只是紅著眼睛問楚星瀾,什么時候能接他走。

    楚星瀾替他擦了擦眼淚,鄭重地做下承諾。

    “等我十八歲就來接你。”

    “然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

    因為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阮朝的心中不免泛起了些許漣漪。

    那些對他們喊打喊殺的修士,連楚星瀾的一招都接不住。

    所有的聲音都在此刻歸于了靜寂,連清脆的蟲鳴聲都不見了蹤影。

    很像那天他初次遇到楚星瀾的情景。

    楚星瀾總會在他最恐懼,最無助的時候,像是個從天而降的英雄一樣,來到他身邊保護他。

    阮朝低聲輕語:“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他聲音小的幾乎融進了夜風中。

    卻還是被楚星瀾聽到了。

    少年輕輕地嗯了一聲。

    背著他走出了山林。

    他們的身后是一片猩紅的火光。

    連帶著一小片樹林雜草,也全都燒了個干凈。

    ………

    第二天,他們便出了凌淵城。

    楚星瀾沒有再隱藏氣息,元嬰期修士的威壓足以在下界任何地方暢通無阻,哪怕守門的護衛已然確定阮朝就是畫中的女子,是陳家以及修仙家族追捕的對象,也不敢出手阻攔。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人走出了凌淵城。

    阮朝狐假虎威,回頭沖守衛做了個鬼臉。

    他還記得前幾天他想偷偷溜出城時,就是這個人和陳家勾搭在了一起,一手拿著他的畫像,一手持著玲瓏鏡,對比了每一個路過的女子,害他不敢出城,只能躲進山里。

    守衛看到他的鬼臉后,臉色立刻變得像吃了蒼蠅般難看,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著他。

    守衛的修為已達到了筑基期,手中又掌握著一點小小的權利,平日里也是眾人巴結的對象,何時受過這種氣,若不是礙于楚星瀾在,他早就沖上前去,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個教訓了。

    阮朝還在裝柔弱裝腿酸,趴在楚星瀾的背上,不肯下地走一步路。

    他看到守衛驟然變得難看的臉色,立刻伏在楚星瀾的耳邊,委屈巴巴地同他告狀。

    “哥哥,他瞪我!”

    楚星瀾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那名守在城門旁邊的侍衛。

    “他嗎?”

    阮朝點了點頭:“對,就是他。”

    “他好兇好可怕。”阮朝像是被對方嚇到了一樣,小心翼翼地說,“我都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讓他這樣生氣。”

    如同玉石相撞般的叮當作響,是碎影出鞘的聲音。

    少年的神色如同霜雪般冷漠,淡金色的瞳孔中無波無瀾,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只在背上的少女輕聲和他說話時,眸中的冰雪才會稍稍融化一些。

    看著少年一步步向自己邁近,死亡的陰影仿佛也籠罩在了頭頂之上……

    守衛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一片,兩股戰戰起來。

    他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開口道歉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小人的眼睛天生便和平常人的不同,如同□□一樣凸出來一塊……想來就是這樣才會被姑娘誤會了。”

    “姑娘天人之姿,如同灼灼日光般耀眼奪目,小人膜拜都來不及,又怎么敢對姑娘心生惡意……”

    守衛十分能屈能伸,幾個呼吸間,就說出來了一大堆夸贊阮朝的話。

    不管是出于真心還是假意,聽別人拍馬屁確實會讓人的心情舒適許多。

    阮朝十分記仇,別人待他一點不好他都會記在心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早晚有一天他都會找機會報復回去。

    守衛不算這件事情的主謀,頂多算是個幫兇,阮朝沒有殺人的癖好,又厭惡血腥氣,只打算嚇唬嚇唬他。

    他單手支著下巴,等到守衛有些詞窮,語氣變得磕絆起來,才按住了楚星瀾的劍,心情很好地說:“算了哥哥,既然他已經認識到錯誤,向我道歉了,那我們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他吧。”

    楚星瀾頷首:“都聽你的。”

    兩人終于離開了。

    守衛匍匐在地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著牙,聲音卻低如蚊蠅,生怕被走遠的兩個人聽見。

    “……真是狗仗人勢。”

    ……

    下一個城鎮離凌淵城很遠。

    楚星瀾從儲物戒中掏出了一方靈舟。

    這靈舟主要靠的是修者的靈力屈動,還可以自行變換大小,更改速度。

    阮朝一上去就好奇地左摸摸右看看,哪哪都吸引他的注意,讓他很感興趣。

    他蹲下身子,看到船身上都鑲嵌著上品靈石,一邊唾棄楚星瀾作風奢靡,一邊很從心地扣了一下,想看看能不能扣下來。

    ……居然真的扣了下來。

    五彩斑斕的靈石規律地分布著,將這一葉輕舟映得十分光彩照人。

    船身上突兀地缺了一小塊,就如同白璧微瑕,很是顯眼。

    阮朝愣住了,下意識地想將手中的靈石重新貼回去。

    楚星瀾:“你喜歡這些靈石?”

    靈石誰能不喜歡呢?

    又可以補充靈氣,又可以當成貨幣,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這話問得,就像是在問他喜不喜歡錢一樣。這個世界上總不會有人不喜歡錢吧?

    還沒等阮朝回答,楚星瀾就遞給了他一枚儲物戒。

    “這是之前送你的那條靈脈,三年里的靈石產出。”

    靈脈的三年靈石產出……

    不用看都知道會是一個多么驚為天人的數目!

    阮朝手都抖了:“……都給我嗎?”

    楚星瀾看了他一眼,耳朵又悄無聲息地紅了:“這是聘禮……自然是要給你的。”

    阮朝珍而重之地將它戴在了手上。

    想了想又覺得不安全,又摘下來藏在了懷里。

    懷里好像也不是很安全……稍有不慎就會掉出去。

    阮朝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將儲物戒還給了楚星瀾。

    少年表情空白了一瞬,抿著唇問:“你不要嗎?”

    阮朝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讓你幫我保管。”

    “你要仔細一點,可不能弄丟了。”他毫無心理負擔地將這個包袱丟給了楚星瀾,又理直氣壯地說,“要是丟了,可得賠我。”

    楚星瀾點了點頭,承諾:“我會保管好的。”

    阮朝想了想,又說:“算了,丟了也沒事。”

    反正靈脈還在,楚星瀾也在,他總不會缺錢花。

    靈舟的速度很快。

    只是一下午的時間,便路過了兩個城鎮。

    他們飛得很高,下面的建筑看起來就像是螞蟻一樣。

    阮朝好奇地向下張望。

    他長到十六歲,除了六年前和那個便宜爹一起去過上界主外,這些年來從未出過凌淵城的地界,看什么都新奇得很。

    結界覆蓋在靈舟周圍,阮朝就算扒著船身往下看,也不會掉下去。

    但楚星瀾還是在他旁邊護著他。

    “按照這個速度,十天之后我們就可以抵達荊州海。”

    阮朝有些疑惑:“居然要這么久?可是你從上界來到下界找我,不是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嗎?”

    楚星瀾:“準確來說,是三天三夜。”

    “靈舟速度也提升到了極致,生怕慢一點就會來不及。”

    少年莞爾一笑,溫潤的眸光像是融化的冰雪,干凈清透。

    “……還好最后趕上了。”

    阮朝感覺自己的臉上冒起了熱氣。

    他眸光輕閃著移開了視線,格外專注地盯著船身上那一小塊靈石缺角,那里看著實在突兀得很,想著要不要找個膠水,把靈石重新黏上去。

    楚星瀾依然在自顧自地說話。

    說他一路上的行程有多么艱難不易,完全是憑著最后的理智操縱著靈舟,駛向凌淵城,說他聽到阮家出事的消息后,就一直心境不穩,只差一點點就要生出心魔來了……

    “朝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少年的語氣難得的染上了些許不安和恐慌,直到這時,才顯現出自己的后怕來。

    “害怕我去的晚了,只能看到你的……”

    最后兩個字楚星瀾沒有說出口,好像說出來,連日以來的擔憂和恐懼就會變成事實。

    阮朝嘆了口氣。

    他抓住了楚星瀾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臉側,拉長語調,聲線溫軟。

    “你看吶,我不是好端端地在這里嗎,完好無損,活蹦亂跳。”

    “這都是哥哥的功勞。”阮朝蹭了蹭楚星瀾的手掌,感受到少年掌心的薄繭劃過臉頰上細膩的皮膚。“是哥哥及時從壞人的手下救了我,保護了我,沒有讓我受到傷害。”

    第67章 第九幕 失蹤少女

    天色越來越暗了。

    遙遠的西邊只剩下最后一縷晚霞, 盡職盡責地散發著余暉。

    楚星瀾可以不睡覺,但阮朝不能不睡覺。

    他的身體比普通凡人還要來得嬌貴,少睡上一個時辰都不行。

    這幾天他一直藏在深山里, 精神早就繃到了極限, 太陽剛一落山, 他就開始打瞌睡了。

    又一次躺倒在了楚星瀾的肩膀上。

    少年的脊背挺得筆直, 像是一根永遠都不會折斷的松柏,頸間連著肩膀的弧度十分平整,阮朝的腦袋枕在上面, 像枕著一個堅硬的玉石。

    阮朝睡得很不舒服。

    沒一會就醒了。

    他擦了擦唇角邊不存在的口水,有些迷茫地問。

    “天亮了嗎?”

    楚星瀾默了默:“天還沒黑。”

    “我們馬上就要到下一個城鎮了, 一會找個客棧好好睡上一覺, 明天早上再趕路。”

    “好困……”阮朝打了個哈欠, 眼角處溢出了困倦的淚水, 他的語氣還帶著淺淺的鼻音,像是在撒嬌似的, “也好餓。”

    “我中午吃飯了嗎?”他像是在自問自答, “吃了。”

    他掰開手指計算:“吃了一盒桃花酥, 一根大雞腿, 還有一整碗糖水。”

    “那為什么我還這么餓。”

    楚星瀾從善如流地接話:“……因為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阮朝眼睛亮了一個度,用你果然是個天才的目光盯著他看。

    楚星瀾彎了彎唇角:“那就先去吃晚飯, 再找客棧睡覺吧。”

    ……

    他們在城鎮邊緣下了飛舟。

    找了一家看起來最為氣派的酒樓。

    點了好幾道招牌菜。

    阮朝吃得相當開心, 漂亮的眉眼都彎了起來。

    他不光自己吃, 還不忘記給楚星瀾夾菜。

    “這個好吃, 又甜又糯,這個肉也好吃,炸得外酥里嫩, 肥而不膩,你快嘗嘗……”

    他幾乎快要楚星瀾的飯碗夾滿了,才想起這人早就已經辟谷了,這些沒有靈力的飯菜對他來說,不僅不是必需品,還會成為身體的負擔。

    阮朝動作頓了一下,想要將楚星瀾面前的碗,拿到自己的身邊來。

    “你還是看著我吃吧。”

    “沒關系。”楚星瀾阻止了他,拿起筷子夾起了碗中的蝦仁,“我也想嘗嘗。”

    兩個人吃飯就是比一個人吃飯要香。

    和以往的飯量相比,阮朝多吃了半碗飯。

    店小二送上來了一壺涼茶,和幾碟解膩的點心。

    他的視線落到了阮朝的臉上,眸中閃過明顯的驚艷之色。

    他愣在原地好久,直到旁邊的少年劍客顯露出不悅的神色,他才堪堪回過神來。

    “還有別的事嗎?”楚星瀾音色冷淡。

    “沒,沒,沒……只是……”店小二神色糾結,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開口了,“最近云州城很不太平,這兩月以來,已經走丟了數十位年輕女子,其中還有幾位是筑基期的女修士。”

    “各門派搜查了周邊的痕跡,也沒有找到什么線索,只說是有魔修作亂……專門獵殺貌美女子,采陰補陽。”

    店小二的視線落在了阮朝的身上,好心提醒:“姑娘……這兩日需得小心些,如果可以的話,二位還是盡早離開云州城吧。”

    阮朝點了點頭,很認真地和他道謝。

    “多謝告知,我會小心的。”

    店小二放下茶盤和點心,點頭哈腰地離開了。

    阮朝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魔修,只在別人的嘴里聽說過,說他們青面獠牙十分丑陋,有三個腦袋六個手臂,橫行霸道,無惡不作,是整個修真界人人得而誅之的對象。

    阮朝不禁有些好奇地問楚星瀾,問他魔修是不是真的和普通人不同,擁有三頭六臂,長相極為駭人。

    “誰同你說的?”楚星瀾眸中泛起了笑意,“魔修也是人,又不是另外一種稀奇物種。”

    “若他們真這么好分辨,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修真界也不需要每年花這么大力氣,到處搜尋魔修的痕跡了。”

    阮朝若有所思:“你說得也很有道理。”

    “那哥哥見過魔修嗎?”

    “自然是見過的。”楚星瀾撫了撫身旁的碎影,而且還親手斬殺過不少……不過這種血腥的事情,就不需要和朝朝提起了。

    他們吃過飯,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棧,定了兩間上房,打算好好休息休息。

    楚星瀾想起了店小二的提醒,為了有備無患,將碎影劍留給了阮朝。

    阮朝有些奇怪:“我又不會用劍。”

    楚星瀾解釋:“這把劍是我在劍冢中拔出來的,已然生出了劍靈,我不在,它會替我好好保護你。”

    似乎是為了印證楚星瀾的說法,這把銀白色的長劍,飄浮在半空中,十分人性化地上下浮動了一瞬。

    像是在點頭一樣。

    “好可愛!”阮朝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劍身。

    碎影劍身微僵,收起了凌厲的劍鋒,整只劍都變得圓鈍了不少,即使阮朝心血來潮想要碰一碰它的劍刃,也不會被割傷手指。

    為了方便阮朝摸它,它還向他的方向彎了彎劍柄。

    阮朝像是摸小貓小狗一樣,一下一下地摸著它的腦袋——嗯……劍柄應該也算是劍的腦袋吧。

    楚星瀾盯著一人一劍間旁若無人的互動,倏然開口:“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什么事,朝朝可以喊我一聲,我會很快趕過來的。”

    阮朝和碎影正玩得開心,聽到楚星瀾的話,只是敷衍地應了幾聲,又向他揮了揮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睡覺吧,我也要睡覺了。”

    “哥哥晚安,哥哥再見。”

    阮朝躺在床上,他將碎影放在自己的枕頭旁邊,碎影謹記著自己的任務,像是個盡職盡責的士兵,謹慎地四處觀望,不放過屋內任何一個死角。

    霜白色的長劍散發著月色般柔和的清暉,劍身鋒利,如芒如星,只消一眼,就知道它的稀奇和珍貴。

    肯定是那種世間少有的無價之寶。

    阮朝又想起了傷心的往事。

    他捧著杯子,語氣悵然若失:“只可惜了我那些法寶……若是它們還在,別管是什么魔修了,就算是魔修頭頭來了,也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碎影散發出了更明亮的光芒。

    好像在說就算沒有那些法寶,它也可以守護好阮朝的安全。

    阮朝彎了彎唇角。

    他閉上眼睛,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中。

    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阮朝準時從床上爬了起來。

    碎影仍然在他的床頭邊,安安靜靜地守著他。

    只是不知為什么,它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一柄普通的劍,遠沒有昨晚的活潑靈動。

    大概是替他守了一晚上的夜,有些累了吧。

    也不知道劍需不需要睡眠。

    阮朝想了想,體貼地替它蓋上了被子,又像是對待小孩子一樣,輕輕地拍了兩下。

    碎影動了動,似是在回應他。

    恰在此時,房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阮朝楞了一瞬。

    他現在既沒有梳洗,也沒有化妝,身上的裙子亂亂的,頭發也睡得亂蓬蓬的,左邊翹起一塊,右邊也翹起一塊兒。

    這種時候……怎么可以出去見人呢!

    “等一下,先別進來!”

    敲門聲停住了,過了一會,門外響起了少年冷清清的,略帶幾分遲疑的聲音。

    “朝朝,你還沒有睡醒嗎?”

    “不是——”

    “我在換衣服,沒我的允許,你不許進來。”

    阮朝用靈力快速地掐個清潔法決。

    從儲物戒中找出一件白色的衣裙換上,又對著房間里的銅鏡仔細地梳理好頭發,隨意綰了一個發髻。

    鏡子中的“少女”有一張雌雄莫辨的漂亮臉龐。

    眼瞳的顏色偏淺,眼尾微微上挑,透著十足的勾人弧度,鼻梁又高又挺,小巧的嘴巴像是花瓣一樣,紅潤飽滿。

    在發型的修飾下,“少女”的五官逐漸趨于柔和,任誰也看不出“她”的真實性別。

    阮朝捧著自己的臉,對著鏡子發了一會呆。

    他現在年紀還小,即使不施以顏色,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偽裝成女孩子。

    但等到他成年了,五官長開了,再繼續偽裝下總不會這么輕松了。

    楚星瀾早晚有一天會知曉他的真實性別,未婚妻突然變成未婚夫,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瘋。

    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打斷了阮朝的思緒。

    這次的敲門聲有些急促,像是門外的人等了太久,已經有些著急了。

    “朝朝你收拾好了嗎,我們該啟程了。”

    阮朝去給他開了門。

    少年依然穿著昨日的白色長袍,長身玉立,容色出眾,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人。

    迎著淺淺的熹光,楚星瀾輕聲說:“朝朝,我們該走了。”

    “現在嗎?”阮朝有些猶豫,“可是我還沒有吃早飯。”

    他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了。

    少吃一頓都不行。

    楚星瀾:“我買了包子和粥,可以在飛舟上吃。”

    話音剛落,他便去拉扯阮朝的手腕,想拽著他直接走。

    阮朝被他拉得一個踉蹌,卻還是努力停住了步伐,有些狐疑地問:“出什么事了嗎?為什么這么急?”

    “你昨日不還是說可以陪我好好地在下界玩一玩,領略一下四面八方的風土人情,就算晚一點到荊州海也沒有關系嗎?”

    楚星瀾頓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繼續道。

    “我當然也想陪著朝朝四處游覽一番。”

    “可是今日早起的時候,店家同我說昨日云州城又丟失了十余名年輕女子……”少年蹙起了眉,神色間滿是擔憂,“這里實在是不太平,還是盡早離開為妙。”

    阮朝凝視了他片刻:“可是哥哥這么厲害,應該可以保護好我的吧。”

    “那些丑陋的魔修,有一個算一個肯定都不是哥哥的對手。”

    楚星瀾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我當然,當然可以保護好朝朝。”

    “可是朝朝,我不敢讓你身處險境,那些魔修的手段防不勝防,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很害怕,害怕你會遇到危險。”

    阮朝歪了歪頭,顯露出真切的疑惑:“可是下界的這些魔修對哥哥來說,不就是伸手即可碾死的螻蟻嗎。”

    楚星瀾垂下了眼睫,“那些魔修的確不足為懼,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對你我不敢有一點疏忽。”

    阮朝似是認可了他的回答:“好吧。”

    “那我收拾一下,你等等我。”

    楚星瀾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

    似乎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止住了。

    他耐心地在門外等待了一會。

    客棧的上房有個小小的回廊,即使極力向里面眺望,也只能看到少女偶爾露出的一襲裙角。

    根本看不清楚她在干什么。

    “朝朝——”

    “就來!”

    阮朝拖著一個長長的,細條狀的包袱,向楚星瀾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哥哥,我們走吧。”

    楚星瀾也舒展了眉目,伸手想要牽住少女白嫩的手掌。

    就在此時。

    包裹的布料從內部劃開,顯現出了銀白長劍的凌厲身影。

    阮朝向后退了半步,揚聲道:“碎影,就是現在!上去砍他!”

    第68章 第十幕 中了圈套

    門外的“楚星瀾”愣了一下, 一個閃身,有些狼狽地躲過了碎影的襲擊。

    他盯著阮朝,忽然勾起唇角, 露出一個古怪至極的微笑, 有些好奇地問。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阮朝蹙著眉, 很不耐煩地回答他:“哪哪都是破綻好吧。”

    “不論是語氣, 動作還是行為舉止,都透著一種模仿者的拙劣。你就是站在哪里什么都不做,我都知道你不是他。”

    這么說就有些夸張了。

    但阮朝心里清楚, 他極有可能就是店家提起過的魔修,知曉他不懷好意, 包含禍心, 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貶低他。

    漂亮的少女揚起了微尖的下巴, 語氣中含著幾分淡淡的嘲諷。

    “我倒是想問問你, 哪來的自信認為我會認不出來。”

    “楚星瀾”的笑容越來越大,笑聲也愈發沙啞。

    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極為突兀和刺耳。

    阮朝蹙起了眉頭。

    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可惡的魔修用著楚星瀾那張翩翩少年的臉, 凈做些崩人設的事情, 讓他惡心又難受。

    感覺眼睛都受到了傷害。

    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動靜鬧得這樣大, 楚星瀾就住在他隔壁, 不可能會聽不到,可楚星瀾直到現在還沒有過來, 很有可能也遇到了某些狀況, 或者被什么事絆住了手腳。

    阮朝抱緊了懷中的劍。

    碎影可是楚星瀾的本命靈劍, 應該也可以保護好他。

    他抑制住了心中忽然升起的慌亂, 努力維持鎮定自若的表象。

    “楚星瀾”的笑聲卻在此時忽然停住了。

    他眸光晦暗,低聲道:“你既然這么聰明,何不看看你手中的劍……看看它還是不是你印象中的樣子。”

    聽到他這番沒頭沒尾的話, 阮朝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碎影。

    瞳孔微微顫動,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一片。

    他緊緊抱在懷里的,哪是什么霜白長劍,而是一條黝黑光滑的長蛇。

    蛇身的鱗片在日光下反射著幽幽的光芒,觸手冰涼滑膩,還分泌著不知名的奇怪粘液。

    黑蛇弓起了半個身子,沒有一絲感情的縫狀豎瞳正冷冰冰的盯著他,嘶嘶地吐著鮮紅的信子。

    似乎下一瞬,就會毫不猶豫地撲咬過來,對他吐出腥臭的毒液。

    阮朝尖叫了一聲。

    迅速將懷里的黑蛇丟到了一邊。

    誰都不知道,阮朝最怕蛇了。

    對蛇這類冷血動物有著天然的,無法控制的恐懼。

    只要看到它,就會克制不住地腿軟腳軟,渾身發抖。

    他小的時候,因為總在山里瘋玩,被一條足有他腰粗的蟒蛇追過,那蟒蛇速度極快,只是一個扭身的動作,就能沖出去三四米的距離。

    雖然最后成功蛇口逃生,但因為受到了驚嚇,阮朝發了足足三天三夜的高燒,差一點就燒成了個小傻子。

    此后,也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阮朝呼吸急促,堪堪回過神。

    黑蛇似乎被他摔懵了。

    在地板上晃了晃圓圓的腦袋,

    然后以極快的速度再次向他游弋而來。

    狹窄的房間根本不夠阮朝躲的,無論他躲到哪里,黑蛇都會擺動著靈活的尾巴,迅速向他沖過來,好像認準了他,不咬他一口決不罷休似的。

    阮朝又急又害怕。

    完全不明白,好端端的,碎影為什么會變成了一條蛇。

    是魔修干的嗎?

    什么時候?

    碎影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他的視線,即使這樣,手段詭譎的魔修也可以做到將兩者調換嗎?

    那真正的碎影又去了哪里?

    ……

    無數個問題充斥在阮朝的心間,但此刻根他本來不及細想,眼看著黑蛇離他越來越近,追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而門外卻空無一人,魔修不知去往了何處。

    阮朝別無他法,

    只能跑出了房間。

    打算先去楚星瀾所在的隔壁避避風頭……

    他剛剛跨過了門檻,眼前就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身體像是被人所掌控了一樣,完全不受控制。

    他機械性地往前邁了幾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次恢復意識時,他正處于一個密閉的山洞中,鼻腔中充斥著潮濕腐敗的氣息。

    他努力撐起身體,干嘔了兩聲,卻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視野中一片昏暗。

    順著洞口向外望去,只能看到月明星稀的夜空。

    天……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經亮了嗎?

    阮朝還清楚地記得,他換一件白色的長裙,又對著銅鏡簡單地綰了個發髻。

    他低下頭確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淺綠色的襦裙……還是昨天的那一件。

    難道他一開始就中了魔修的圈套,不僅楚星瀾是假的,碎影是假的,就連天亮也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在魔修的蠱惑下,做得一個無比真實的夢。

    阮朝動了動身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的手腳被粗布麻繩綁住了,綁得很緊,靈力運轉也十分滯澀,顯然是受到了什么東西的影響。

    他現在完全是處于一種被動的局面,只能等著魔修現身,然后再見招拆招。

    阮朝很有自知之明,清楚這種情況下自救是基本不可能的了,只能等著楚星瀾來救他。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時間。

    “……清醒了?”熟悉的沙啞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打斷了阮朝的思緒。

    阮朝身形一僵,偏過頭看向來人。

    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沒有像他夢里的那樣,偽裝成楚星瀾的模樣。

    陌生男人的面容堪稱英俊,眼型狹長,鼻梁高挺,并不像阮朝想象中的魔修,擁有一張青面獠牙的丑陋面容。

    他藏在陰影中,直勾勾地盯著阮朝,狹長的眼眸閃過中幾縷陰鷙的氣息,低聲開口。

    “原以為云州城的貌美女子已被本座搜刮的所剩無幾,卻沒想到險些錯過了你這位絕色美人。”

    話音剛落,他便想伸手去碰阮朝的臉。

    被阮朝一臉嫌棄地躲了過去。

    魔修挑了挑眉,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行,賞心悅目的美人總是有些特權的,我先不碰你。”

    阮朝想要離他遠一點,努力向后靠了靠,脊背觸碰到了粗糙的崖壁,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他才頓住了動作。

    魔修什么都沒說。

    只是用打量獵物的眼神,不停地在阮朝身上來回巡視。

    顯示是已經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阮朝一臉警惕地盯著他。

    “你把我抓過來,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說呢?”魔修輕咳了一聲,不知為什么,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微弱,好像有氣無力似的。

    阮朝半瞇著眼睛,看到他捂著自己的右肩膀,從他的指縫間不停地溢出縷縷黑氣……像是受傷了一樣。

    普通修士受傷會流血,魔修受傷流黑氣……沒毛病。

    魔修留意到了他的視線,冷笑了一聲:“總不可能是看你們長得好看,把你們當成花瓶擺在自己面前觀賞吧。”

    阮朝垂下了眼睫。

    他身后的石壁很尖銳,似乎可以將他腕間的繩索磨破,他在石壁上來回滑動,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音。

    魔修完全看穿了他的小動作,好心提醒:“還是省點力氣吧,這附近全是我設下的陣法,即使你磨破了那條繩子,也休想逃出去。”

    阮朝動作微頓。

    瞳孔微微縮緊。

    附近傳來一陣簌簌聲響,是魔修站起了身。

    他從旁邊拽出了一位昏迷的少女,將她溫柔地摟在了懷里,又替她捋了捋散亂的發絲,露出少女清秀的臉龐。

    然后他抬起了少女纖細的手腕,張開了鋒利的牙齒,一口咬了上去。

    少女被痛醒,短促地叫了一聲。

    魔修一改之前的溫柔體貼,用力地扇了她一巴掌:“別吵。”

    少女的尖叫聲戛然而止,白皙的臉頰很快便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她似乎是被這一巴掌打怕了,哪怕被對方的牙齒咬穿了皮肉,也只敢發出幾聲微弱的呻.吟。

    她哭得很可憐,淚水打濕了頰間的鬢發,渾身都在抖,她咬著嘴唇,努力抑制著哭泣的顫音。

    魔修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依然大口大口地吞噬著她的血液。

    甜腥的血腥味清晰地縈繞在鼻間,還能聽到那種在吞咽什么東西的,咕咚咕咚的聲音……阮朝又想吐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少女的聲音逐漸變得微弱起來,只偶爾身軀會像是案板上的魚一樣,努力地翻騰一下,像是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眼看著一條生命就要在眼前消逝。

    阮朝忍不住開口阻止:“等一下!”

    魔修偏過頭,向阮朝看過來。

    他的唇角邊還沾著猩紅的鮮血,瞳孔也變成詭異的暗紅色,讓他看起來更像是個食人的野獸。

    或許是飲下的血液發揮了作用,他肩膀處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好轉,只一會的功夫,就不再往外冒黑氣了。

    阮朝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和他對視:“你不就是想喝人血嗎?我是修士,我的血蘊含靈力,比她的血管用多了。”

    “你放過那位姑娘,來喝我的血。”

    魔修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似是被女孩鮮艷的容色所誘,他放開了懷中的少女,一步一步向阮朝走過來。

    站起來的魔修無比高大。

    投下的陰影幾乎能將阮朝完全籠罩住。

    阮朝呼吸一滯。

    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些許恐懼的情緒。

    他努力保持著鎮定:“你有匕首和容器嗎?我會用刀劃開手腕,將血放在碗里,這樣總比你直接咬上去,來得輕松一些。”

    魔修解開了他的繩子,又在他旁邊丟下了刀和碗。

    “別耍花樣。”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你這樣漂亮的小美人,應該不想被人吸干血液,變成一句干癟的尸體吧?”

    阮朝定了定神,說了聲不會,就去夠旁邊的刀。

    粗糙的繩索在他的手臂上勒出了些許紅色的印記,像是在細白的皮膚上,綻開了朵朵糜麗的花瓣。

    魔修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瞬。

    莫名地感到些許饑渴。

    他催促:“快點,別磨蹭。”

    阮朝握著了刀柄。

    鋒利的刀刃對準了自己的肌膚,卻遲遲沒有下手。

    面對魔修投過來的質疑的目光,他小聲解釋:“你要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做一做心理建設,我還從來沒對自己下過刀子。”

    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阮朝并不想傷害自己。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為了等到楚星瀾趕來救他。

    阮朝在手腕處比劃了好久,細嫩的皮膚卻連個口子都沒有劃破,更別說流出香甜的血液來了。

    魔修等得不耐煩了,他不悅地嘖了一聲,直接一把奪過了匕首。

    閃亮的刀刃在阮朝的腕間一閃而過。

    “你既然下不去手,那我來幫你。”

    第69章 第十一幕 系統前輩(一更)

    鏘的一聲, 像是觸碰到了什么堅硬的屏障,匕首不僅彈飛了出去,就連魔修的手臂都被震得一陣發麻。

    魔修驚疑不定地看向阮朝。

    以為他身上是有什么護身法寶在護著他, 所以才沒辦法傷到他。

    少女的表情卻看起來比他還要錯愕, 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的手腕, 像是看到了鬼一樣。

    ——其實和看到鬼也沒什么區別了。

    因為他的腦海里忽然響起了一道陌生的, 有些稚嫩的聲音。

    【嚇…嚇死我了,還……還好趕上了。】對方喘得厲害,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 話語間卻滿是慶幸,好像再晚來一瞬, 就會發生什么極為不妙的事情。

    【管理局這是什么破爛的傳輸機制, 居然把我和宿主分開傳送了, 讓朝朝獨自一人在這里生活了十六年!】

    【十六年, 那可是整整十六年啊!】系統義憤填膺,憤怒地大喊, 【還是失去記憶的朝朝, 也不知道他一個人是怎么在這里生活下去的!】

    【這是重大任務事故, 必須申請巨額積金補償!】

    ……

    陌生的聲音在阮朝的腦子里吵得不行。

    讓他感到一陣頭疼。

    阮朝的第一反應是有人奪舍。

    可他的靈魂和身體依然緊密地結合著, 沒有一點松動的趨勢,也沒有誰在和他爭奪著身體的掌控權。

    對方除了在腦子里大喊大叫, 說一些他完全聽不懂的話以外, 并沒有做出什么多余的舉動來。

    而且它還不停念叨著一個名字——朝朝。

    阮朝同樣用心聲和它對話, 想要知道這個忽然出現的, 古怪的東西能不能交流。

    【抱歉打擾一下,你說得朝朝指得是我嗎?】

    系統卡了一下殼。

    此時的宿主因為上個世界儲存感情線時發生的bug,已經完全失去了有關于它的記憶。

    認定了自己是在修真界土生土長的原住民。

    它要謹慎一些, 要小心一些,要以宿主能夠接受的方式,慎重地告訴他自己的來歷。

    系統斟酌了一下話語,過了一會,才小心地回答:【是的,我說的人就是你。】

    【朝朝,我是為你而來的。】

    為我而來……?

    阮朝的神色更加疑惑了。

    【剛才也是你替我擋住了魔修的攻擊?】

    系統:【……是。】

    不知為什么,阮朝對這道聲音有一種出奇的信任,好像篤定了對方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不會傷害自己。

    他想起了年幼時曾經看過的話本子。

    里面的主角偶然間得到了一枚玉佩或者是項鏈,里面會居住著一位修仙大能的殘魂。

    主角也會在心念之間,與殘魂交流。

    殘魂的性格有的和善,有的兇惡,但無一例外,全都會不余遺力地幫助主角。

    他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已然絕跡的上古傳承和各種不外傳的絕世功法,像是不要錢一樣堆在主角身上。

    主角在修仙大能的幫助下,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目標,最后一統六界,飛升成神。

    腦海中忽然響起的古怪聲音……

    主角……

    玉佩……

    阮朝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卻摸了個空。

    才想起來他的玉佩早幾天之前,就已經碎裂成了粉末。

    好像在話本子里,古怪的聲音出現之前,玉佩確實會以某種方式消失……

    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話本子所講述的內容,早就在阮朝的記憶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他也忘記了很多細節。

    他已經十六歲了,早就不是別人隨便哄騙兩句就深信不疑的小孩子了,他本不該相信這種獵奇故事,但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淺淺的期待。

    又或者是……不甘于自己注定弱小的命運。

    阮朝輕聲道:【前輩是來幫助我成就大業的嗎?】

    系統:【???】

    什么前輩?什么大業?

    朝朝在說什么,為什么它聽不懂?

    系統連忙否認:【不不不……我不是什么前輩,我只是個系統……】

    阮朝從善如流地接話:【原來是系統前輩。】

    雖然系統這個名字很是奇怪,但阮朝沒有多想。

    畢竟高人總會有異于常人的地方。

    系統:【………】它明白了。

    原來阮朝是將它當成了小說里的那種,居住在玉佩里的隱士大能。

    不過,聽朝朝十分尊敬地稱呼自己為前輩,心里莫名有些開心是怎么回事!

    系統努力抑制住了想要翹起來的尾巴。

    它覺得順著阮朝的話語,偽裝成一位高人前輩,也不失為一種,能夠讓阮朝快速接受自己的方式。

    不然的話,它要怎么說。

    說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來到這個世界的主要目的,是來做任務的嗎。

    ……朝朝不會信的吧。

    一邊是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已經完全融入了的世界,一邊是忽然出現,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系統,不用想都知道,阮朝會選擇哪一邊。

    系統只能趕鴨子上架,努力偽裝出一副高人的姿態。

    它挺起了胸膛,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道:【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是來幫助你成就大業的。】

    完成工具人任務,幫助男主走上人生巔峰,又怎么不算另一種意義上地成就大業呢。

    系統說得毫不心虛。

    阮朝神色黯淡:【可我擁有爐鼎的體質,靈力會自行儲存在丹田之中,能夠調動地少之又少,不管怎樣努力修煉,都是在為別人做嫁衣。】

    系統看不得阮朝擺出一副小可憐般自怨自艾的姿態。

    【爐鼎怎么了?】它挑高聲音道,【爐鼎也是可以修煉的!假以時日,你一定會站上最高峰,俯視所有人。】

    阮朝似乎被系統的話震撼到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眼睛亮亮地,含著一點期冀地問:【那我會變得很厲害嗎?】

    他停頓了片刻,繼續問:【……會比楚星瀾還要厲害嗎?】

    面對阮朝充滿期待的目光,系統說不出來否認的話語,只能硬著頭皮點頭稱是。

    【那…那還用說嗎。】

    【楚…楚星瀾算什么,他能比得上你?】

    為了讓自己的謊言更有說服力。

    系統在商城中快速地檢索相關詞性。

    很快便找到了一本適合爐鼎修煉的功法。

    只是有些貴……需要消耗它整整一個月的工資。

    它咬了咬牙,閉著眼睛按下了購買鍵。

    【我這里有一本適合爐鼎修煉的功法,等我們解決眼前這個礙事的魔修,我就將功法交給你。】

    礙事的魔修……

    阮朝回過神,將注意重新轉移到了魔修的身上。

    意識中的短暫交流,現實中也并沒有過去多少時間。

    魔修謹慎地和阮朝拉開了距離,他瞇著眼睛,神色晦暗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女,想要弄清楚她身上忽然出現的屏障,是怎么一回事。

    叮——

    他將匕首向阮朝的方向擲了過去,刀尖距離阮朝堪堪一寸時,猛然止住了去勢。

    叮里咣當地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兩節。

    魔修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幾分。

    修真界處處充滿危機,稍有不慎就會陷入危險之中,為了保護宿主的安全,系統商城里刷新了好幾個殺傷力十足的招數,價格也十分低廉,只等著宿主需要的時候,為其提供幫助。

    系統掃描了一下魔修的修為。

    買下了名為元嬰期修士一擊必殺的商品。

    【朝朝,一會你的面前會出現一個透明面板,你不要恐慌,也不要害怕,那是我的攻擊手段……也就是我的殺招的具象化。】

    【你只要聽從我的指示,我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他。】

    阮朝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前輩。】

    話音剛落,阮朝的面前果然出現了一個透明的板子。

    還十分貼心地替換成了阮朝這個時代的文字。

    【朝朝!就是現在!按住上面確認的按鈕!】

    阮朝聽從系統前輩的指揮,迅速地按了下去。

    與此同時,他的眼前驟然綻放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華。

    魔修天生便對危險有種強烈的預知感,他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妙,果斷地化成了一縷黑氣,向洞口的方向游去。

    但……還是晚了半步。

    灼目的光輝很快便追上了他,將他完全籠罩在了其中。

    他在這世間存活了上百年,從未感受過這么強烈的痛楚。

    身體的每一部分連帶著神魂都在迅速消逝。

    他甚至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光芒實在太盛了……誰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

    阮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光華消失。

    魔修也不見了蹤影。

    只在臟濘的泥土上,留下幾道散發著黑氣的灰燼,證明他曾經存在過。

    阮朝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盯著地面上殘留的痕跡,有些茫然地問:【已經結束了嗎?】

    系統興沖沖地回答:【骨頭渣子都燒沒了,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系統前輩!】阮朝語氣變得激動起來,【您真的好厲害!好英勇!只是一招就將這作惡多端的魔修,殺得尸骨無存!】

    聽到阮朝毫不掩飾地夸贊話語,系統的尾巴又要翹起來了。

    【一般一般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山洞里還有很多被繩索捆住的少女。

    阮朝一一替她們解開繩索。

    又給倒在地上的少女,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傷口。

    少女們像是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惶恐地擠成一團。

    她們面色慘白,衣衫襤褸,不停地顫抖哭泣。

    “魔修…魔修已經死了嗎?”

    “嗯。”阮朝面不改色地點頭,“是被一位路過的前輩出手解決的。”

    系統告訴阮朝,不能讓其他人知曉它的存在,務必要幫它保守秘密。

    所以阮朝略過了它的存在。

    聽到魔修已然身隕的消息,少女們終于敢放聲哭泣。

    從她們的啜泣聲中,阮朝聽到過有關于魔修的只言片語。

    她們說,魔修修煉了一種極為詭異的邪術,每日都要吞噬少女的血液,以此來增進修為。

    已經有好幾個姐妹,因為血液被吸干,慘死在魔修手中了。

    阮朝沉默了片刻。

    難怪他一直有聞到一股惡臭的,腐爛的味道。

    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們。

    只能在一旁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們哭泣。

    洞穴外忽然傳來劇烈的聲響。

    是有人在以一種勢若破竹的姿態,破壞著魔修遺留下來的陣法。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來人便掠至了洞穴處。

    一柄霜色的長劍沖向了阮朝的方向,繞著他來回打轉。

    “碎影?”阮朝彎了彎眼睛,“是哥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人一把摟在了懷里。

    是幾乎要把他揉進身體里的力度。

    他聞到了一股清冷好聞的香氣,響在耳邊是對方不穩的呼吸聲。

    阮朝沒有多猶豫,伸出手回抱住了少年。

    系統看到兩人抱在一起的場景,很不友好地輕嘖了一聲。

    第70章 第十二幕 救命之恩(二更)……

    聽到系統前輩的聲音, 阮朝似乎才意識到,身邊還有其他人存在,不是只有他和楚星瀾兩個人。

    沒抱一會, 他就紅著臉將少年推開了。

    系統再次和阮朝強調, 不能將它的存在告訴任何人。

    【就算是楚星瀾不可以。】

    所以阮朝以同樣的說辭, 哄騙了楚星瀾。

    說是有一位高人前輩路見不平, 拔刀相助,消滅了魔修之后,就不見了蹤影。

    洞穴里并沒有多少打斗的痕跡。

    楚星瀾四處觀察了一下, 在不遠處的地面上發現了魔修的殘骸——一團黑灰色的,像是被火焰燒成的灰燼。

    魔修不僅身隕, 就連他的神魂也一并湮滅了, 連渣都沒剩。

    這是只有元嬰期以上的修士, 才能用出的雷霆手段。

    或許真的是哪位大能前輩在游歷時偶然路過了此處, 見有魔修作亂,便出手消滅了他。

    楚星瀾沒有懷疑, 帶著阮朝和那些受傷的少女, 一起回到了云州城。

    將她們一一送回了家中。

    少女的家人們自然是千恩萬謝, 感恩戴德。

    備下了數不清的禮品送給了他們。

    阮朝站在楚星瀾的身后, 一如既往地默默旁觀那些人對他的感恩和崇敬。

    哪怕楚星瀾不止一次地解釋,并非是他消滅的魔修, 在他進入山洞時, 魔修便已然身死道消, 那些人卻像是聽不懂一樣, 依然夸贊著楚星瀾。

    夸他年少有為,小小年紀修為便如此高深,夸他英勇無畏, 獨自一人便敢闖入魔修的老巢,夸他姿容毓秀,神清玉骨,光是站在那里,就和旁人的氣度不一樣……

    能想到的夸人詞匯,那些人全都夸了個遍。

    ——表達謝意是假,借機攀附才是真。

    歸元宗的首席弟子,上界楚家的少主,單憑這兩個名號,就注定會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楚星瀾沒有聽多久,就冷著一張臉,拉著阮朝離開了。

    “等一等。”

    一道柔軟的女聲忽然在身后響起。

    楚星瀾擰起眉,顯露出些許不耐的神情,他沒有停下腳步,反倒拉著阮朝越走越快,不想再和這些人多做糾纏。

    “姑娘,請留步。”女聲提高了音量,話語間也顯現出些許急切來,“我有話想同姑娘說。”

    姑娘……?

    ……是在叫我嗎?

    阮朝一臉詫異地回過頭。

    身后果然有位少女,纖手提著裙擺,一路小跑追了上來。

    “姑娘……”少女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阮朝,看到阮朝一臉疑惑地向她望過來,她眸光閃躲了一下,俏臉彌漫上了些許紅暈,聲音微顫著說,“您從魔修的手中救了我的性命,我還沒來及向您道謝。”

    阮朝視線下移,落在她的手腕上。

    迷茫的神情逐漸轉變成了了然。

    “舉手之勞而已,不必放在心上。那種情況下,換做是旁人也必不會袖手旁觀。”

    少女睫毛輕輕顫抖著:“……可是只有姑娘你一個人出手相助了。”

    “小女子身份卑微,沒有什么能報答姑娘的……”她從懷中掏出一件用手帕包好的玉鐲,“只有這枚手鐲還算有些價值,望姑娘莫要嫌棄。”

    阮朝立刻伸手推拒:“不用不用,你自己收著就好,我不要。”

    少女紅著眼眶:“姑娘您還是拿著吧,不然的話,小女子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阮朝有些頭疼:“我真的不需要,你太客氣了。”

    少女硬要塞給她,阮朝只能再推回去。

    兩人僵持的時間有些太久了,楚星瀾不動聲色地隔開了兩人,插在了他們中間,對著糾纏不休的少女冷聲開口。

    “你沒聽到他說的話嗎?他說他不想要。”

    少女的眼眶更紅了一些。

    眼睫輕眨了一下,便有一滴淚水流了下來。

    手指緊緊地絞著帕子,似乎有些難過和窘迫。

    阮朝不太贊同地看向楚星瀾,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實在是太冷酷,太生硬了,沒看到把人家小姑娘都給嚇哭了嗎。

    楚星瀾看清楚了他目光的含義,少年的面容變得更冷了一些,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冷冽的寒意。

    他將目光移到了別處,像是不愿意再摻和他們兩人之間的事,身體卻還是很誠實地插在兩人中間,不肯挪動半點。

    少女左移右移,都被楚星瀾擋了個嚴嚴實實,沒辦法靠近阮朝半點。

    她不著痕跡地剜了一眼楚星瀾。

    將手中的帕子絞得更厲害了一些。

    真是惹人厭煩!

    她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說話,這人非要不知趣地跑過來橫插一腳!

    討厭死了!

    平白長這么高做什么,害得她連恩人的臉都看不到了!

    最后還是阮朝覺得楚星瀾杵在那里有些礙事,將人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在阮朝的目光投向少女的瞬間,少女像是會變臉一樣,立刻軟和了表情,吸了吸鼻子,做足了柔弱可欺的姿態。

    “姑娘若是不愿收,那便算了吧。”她向阮朝俯了俯身,盈盈下拜,看向他的目光淚水鏈鏈,“大恩無以為報,只愿來世能夠結草銜環,為姑娘當牛做馬。”

    阮朝有些無措地受了她這個禮。

    楚星瀾插話:“還有別的事嗎?”

    少女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我們還有事,就先行離開了。”話還沒說完,他便拉著阮朝的手腕,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

    阮朝有些不解地問:“她就是個小姑娘,已經很慘了,你干嘛還要這樣針對她?”

    楚星瀾一字一頓:“她表里不一,故作姿態。”

    阮朝蹙眉:“亂講。”

    楚星瀾:“……”

    “朝朝,我也受傷了。”少年低垂下眼睫,撩起自己的衣袖,將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痕,露給他看。

    阮朝瞳孔顫動,立時將無關簡要的人全都拋到了腦后。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伸出去的手指又無措地收回來,竟是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怎么傷的這么嚴重?是那魔修傷的你?”

    少年垂眸,沒有回話。

    魔修自知不是楚星瀾的對手,若是實打實地交手,不可能從他手中討到任何好處,更別提當著他的面擄走阮朝了。

    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徑。

    萬花谷中千年才開放一次的幻心花,再加上他從未失手過的獨門絕技,迷幻陣。

    兩者加在一起,即使是煉虛期修士一時之間,也無法從中掙脫。

    清風霽月的少年修士何曾見過這種下作低劣的手段,就算心中已有防備,卻還是中了魔修設下的圈套。

    為了讓自己清醒過來……他只能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傷口。

    他以為只要自己修為高深,劍術精進,便可一劍破萬法,保護好喜歡的人。

    結果……還是不如人意。

    歸根到底還是他不夠強。

    阮朝:“……疼嗎?”

    楚星瀾抿了抿唇:“疼。”

    “你的藥呢?”阮朝道,“就是之前給我吃過的那個。”

    楚星瀾眸光輕閃:“沒了。”

    “你就一顆?”

    楚星瀾偏過了視線:“嗯。”

    “那其他的傷藥呢?”

    楚星瀾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瓶金瘡藥,“只剩下這個了。”

    阮朝:“……”我真服了。

    他認命地結果金瘡藥,打開瓶口,將藥粉小心地撒在他傷口處。

    楚星瀾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在阮朝偶爾看向他時,才會皺著眉顯現出忍痛的神色。

    上好藥之后,阮朝向楚星瀾伸出了手。

    楚星瀾:“……?”

    “包扎傷口用的細布呢?”

    楚星瀾:“沒買。”

    阮朝也不挑:“那從你的衣袍上撕下來一塊。”

    楚星瀾看了一眼阮朝的裙擺。

    上面明顯有撕扯過的痕跡。

    裂口很不平整。

    “你給別人包扎都是用你衣裙上的布料。到了我這里,就讓我撕自己的衣袍。”

    阮朝:“……行。”

    他不和傷員計較。

    阮朝用力從自己的裙擺上撕下了一塊長長的絹布。

    將楚星瀾手臂上的刀傷一層一層包扎好,然后打了個結。

    楚星瀾又開始了:“不對。”

    阮朝抬眸看向他,似是在問哪里不對。

    楚星瀾一本正經地說:“要打蝴蝶結。”

    ……這也要和別人比。

    人家是小姑娘,愛美愛漂亮,阮朝當然要怎么好看怎么來。

    沒想到楚星瀾也會在乎這些。

    阮朝只能將結扣拆下來,又重新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兩側的絹布在微風的吹拂下緩慢晃動,看起來倒真的有些像展翅欲飛的蝴蝶。

    折騰了一晚上,天早就亮了。阮朝困得不行,回客棧補覺。

    他剛躺在床上,楚星瀾就進來了。

    少年坐在長椅上背對著他。

    “你睡吧,我在這里守著你。”

    阮朝知曉他擔心自己,因為昨夜的事情,很有可能生出了心理陰影,所以也沒多說什么,就由著他去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日暮西沉,他才幽幽醒轉。

    楚星瀾在他睡覺前是什么姿勢,睡醒了之后還是什么姿勢。

    少年端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

    聽到他的聲音,才慢慢轉過頭來。

    “朝朝,你醒了?”

    “餓了嗎?想吃什么?”

    阮朝剛剛睡醒,還有點迷茫。

    浸了水色的淺色眼眸,茫然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紅軟的唇瓣微啟,輕聲道。

    “……想喝粥。”

    楚星瀾應了聲好。

    阮朝慢吞吞地補充:“想喝昨日那家酒樓的粥。”

    “哥哥,你可以去幫我買回來嗎?我不想動。”

    楚星瀾沒有應聲。

    只是低著頭凝視著阮朝。

    白皙的臉龐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我讓別人去幫你買。”

    阮朝:“……好吧。”

    他其實是想把楚星瀾支開一段時間的。

    因為系統前輩告訴他,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它才能把那本爐鼎可以修煉的功法,傳送給他。

    可是楚星瀾現在黏他黏得實在厲害。

    只能之后再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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