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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三堂會審的大案了結(jié),工部左侍郎人頭落了地,皇子派隱忍多年后,終于開始在重要的位置上發(fā)力,在人們瞧不見的地方,內(nèi)閣六部,暗潮洶涌。

    沈子衿承襲侯爵,正式成為殷南侯,這是喜事,按理來說該擺宴,但又因著前殷南侯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被貶,大肆操辦容易被人詬病,沈子衿便沒有設(shè)宴。

    其實他不在乎外人罵他不孝,只是算了筆賬,擺席沒幾個人能請,排面和菜色卻不能差,這銀子用著不劃算,不如不辦,還省了被言官參,一舉兩得。

    之后半個月,沈子衿擬定了新的計劃,悄悄進行,他的下個目標是次輔黨,而且這次要玩大的。

    加速他們兩黨的碰撞,才能救楚昭的命。

    而楚昭這半個月里,忙得腳不沾地。

    原因無他,萬朝節(jié)馬上要到了,各國使臣開始陸續(xù)進京,而且萬朝節(jié)后沒幾天就是春闈,各地舉子們早就到了京中溫書,也能趕上一睹萬朝節(jié)的盛況。

    京城里空前繁華熱鬧,摩肩接踵,人太多,巡防和安穩(wěn)就成了大事。

    楚昭知道萬朝節(jié)前后肯定忙,但真坐到統(tǒng)領(lǐng)位置上,才能知道忙成什么樣。

    唯一的好事就是營地走上正軌,他坐鎮(zhèn)京中衛(wèi)所,下班離家非常近。

    午間,楚昭溜回王府,在明月軒喝了盞茶。

    黑鷹不明白忙成這樣,干嘛非得回明月軒喝茶,說好的保持距離掌控分寸呢,您還記得嗎王爺?

    楚昭牛飲干完一盞茶,呼出一口氣:“還是你這兒茶最好喝,還能讓我偷個閑。”

    沈子衿:“這是先前王爺給我的龍井,您院里的喝完了?那把我的再包些帶走。”

    楚昭擺手:“不用,得就著你院子里風(fēng)景,味道才好,讓我也歇歇。”

    那千金難買的茶楚昭全給沈子衿了,自己一點兒沒留,但他讓沈子衿以為自己也留了一半。

    楚昭捏了塊餅:“早上兩個書生跟一個世家子在北街打起來了,嚯,那場面,扇子跟鞋子齊飛,沒一個會武功,場面居然挺兇。”

    大齊的寒門與世家當然有矛盾,承安帝愛踩踩這個,再踩踩那個,別說,他這根攪屎棍目前還不能輕易拔了,這也是為什么皇子們沒直接把他殺了了事。

    一來不好殺,二來即便承安帝現(xiàn)在暴斃,底下首輔次輔極其黨羽握著的勢力依舊在,能從京城影響到各地,不先把他們削了,倉促間換個皇帝不僅依然受桎,還會造成各地動蕩。

    不如先把承安帝也當做棋子,對付這些老狐貍。

    楚昭說著,從懷里摸出個小玩意兒放到沈子衿面前。

    是條純金的鏈子,底下掛著個鏤空雕花球形香囊,也是純金,金絲掐得很細,飛鳥圖案格外生動漂亮,做工相當出色,沈子衿眼前一亮,接過來細細查看。

    楚昭看他表情,知道他喜歡,彎彎嘴角:“西邊游商也多了兩倍,帶回不少有意思的東西,你要有空,可以去逛逛。”

    他說完,跟想起什么似的,欲蓋彌彰補充道:“我送你東西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沈子衿:嗯?我沒多想啊。

    他撥了撥香囊最下端的流蘇,愛不釋手:“我明白,王爺待我好,多謝王爺。”

    王爺待我好,是對謀士的赤忱,我都懂,嗯!

    楚昭蜷了蜷手指:我不過送個香囊,他又覺得我對他好!

    楚昭一定要讓沈子衿明白自己并不是特殊的:“我也給東寧帶了東西,”不是只有你有禮物,千萬別多想,他扭頭,“黑鷹,東西呢。”

    黑鷹捧出個小盒子:“在呢。”

    里面是一支女孩兒用的寶石蝴蝶簪子,也很漂亮。

    但香囊是楚昭一眼相中親手挑的,挑完才想起找補什么似的,順手給公主挑個禮物,香囊被楚昭帶著,蝴蝶讓黑鷹拿著。

    果真是一點都不特殊,端水端得好平穩(wěn),完全不雙標呢王爺。

    黑鷹一直跟著他,眼觀鼻鼻觀心,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麻了。

    楚昭把蝴蝶簪也給沈子衿:“你幫我給東寧吧。”

    他只能歇一會兒,起身時,沈子衿忙讓小甄把準備好的食盒遞過來,楚昭提起食盒一擺手:“走了,小侯爺。”

    沈小侯爺捏著香囊細細看了會兒做工,讓小甄去掛在房中,取香料填上,至于蝴蝶簪子,東寧提前讓人稟明下午想過來請教問題,到時候就能給他。

    下午時,東寧來院中跟沈子衿溫書,沒一會兒,孟管事進了院子,有事稟告。

    “侯爺,外面來了人,自稱是白狼部的使節(jié),想要拜見王爺。”

    楚昭早已吩咐,如果他不在,府上的事都由沈子衿拿主意。

    沈子衿給東寧的解答停住:“白狼部?”

    白狼部如今是北疆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而且還在日益變強,原著中,他們抓住楚昭身死大齊邊防無瑕顧及外面的機會,一統(tǒng)草原八大部,讓其余部落俯首稱臣,成了草原的王。

    后來養(yǎng)精蓄銳,帶著人馬揮師南下,那時候前去迎敵的是已經(jīng)成為新元帥的展炎。

    沈子衿捏著書卷,手指輕輕摩挲:“他們什么時候進京的?”

    有侍衛(wèi)開口:“就在今天。”

    “剛進京就來秦王府,居心叵測。”沈子衿放下書卷,“不見,禮也別收,讓他們走。”

    進京第一天就大張旗鼓來秦王府,這不是在給皇帝上眼藥嗎,萬朝萬朝,該朝的是萬歲爺,可不是親王啊。

    東寧前些天過了生辰,已經(jīng)七歲,他在秦王府,跟著先生還有沈子衿學(xué)了不少東西,尤其沈子衿,跟他講書的時候沒把他當個普通稚童,這讓東寧愈發(fā)崇敬他。

    “皇嫂說他們居心不良,是因為對秦王府過于禮重?”

    “過重的禮是刀,皇上是什么人,太后應(yīng)該沒少跟你說。”沈子衿目光深邃,“你六哥上交虎符,但誰都知道邊境將領(lǐng)都認他,鄰國怕的也是他,皇上如今雖然用他,但白狼部往秦王府上抬禮,不是在戳皇帝肺管子嗎。”

    東寧抿抿唇,皇上要是不痛快,別人就會遭殃。

    “王爺為大齊守國門,可周遭都是要他死的人,敵人,甚至自己人。”

    沈子衿輕輕看向東寧,這話或許有些重,但他知道東寧能懂:“東寧,你身為皇室子弟,需得記得,天下固有奸佞,也有忠誠棟梁,皇家的人,無論如何不能讓忠良寒了心。”

    東寧心頭一跳,他越是跟著沈子衿學(xué),就越覺得沈子衿不僅沒把他當無知小孩兒,甚至沒把他當個公主,仿佛是在教個未來能入朝做事的……

    可沈子衿不該知道什么,只能是他心性如此。

    無論如何,東寧很感動。

    東寧鄭重:“是,皇嫂,東寧記下了。”

    兩人又重新把書握起來,結(jié)果剛答完一題,孟管事又邁著步子來了。

    這回又有人上門求見,但換了個人。

    “侯爺,鳴沙關(guān)副將展炎求見。”

    展炎,原著主角之一,白君行心心念念的人。

    萬朝節(jié)各國使節(jié)入京,邊疆也要撥人護衛(wèi)隨行,展炎就是隨著某個使團一起回來的。

    沈子衿眼神亮了亮:“快請,去前堂。”

    這可是他最欣賞的主角的靈魂伴侶!愛屋及烏,沈子衿對展炎的感官自然也不差。

    展炎被帶到前堂,他對沈子衿抱拳:“末將見過王妃。”

    沈子衿和顏悅色:“展將軍免禮。”

    展炎帶來了一些邊關(guān)特產(chǎn),毛皮肉干香料一類,還背了個匣子,卻沒有跟禮物放在一起,就帶在身邊。

    沈子衿不著痕跡打量他,個頭沒有楚昭高,但也一表人才,很英俊,眉宇間正氣凜然,但不刻板,衣衫打扮很規(guī)整,笑起來看著很干凈。

    真好,沈子衿滿意,果然跟白君行很般配。

    展炎回到京城,去巡防營大營和衛(wèi)所都找過楚昭,但楚昭辦事去了,不在,他只好來王府等著。

    沈子衿讓人給他看茶,半打趣道:“方才侍從還沒說我就是沈子衿,你不怕認錯了,萬一我就是個管事之類的呢?”

    “王妃說笑,您這樣的人怎么會認錯。”展炎道,“王爺信上跟兄弟們說,他跟大齊最好看的男子成了親,在王府見您姿儀,就知道您身份。”

    沈子衿打趣的笑一頓,很意外:“他跟你們的信上還說這個?”

    他以為楚昭跟邊疆往來信件,肯定只談?wù)萝妱?wù),挑要緊的說。

    展炎對自己人直爽,有什么說什么:“是啊,他還說您身體不好,互市上要是碰上什么珍稀藥材,記得幫他買下送回來,我今天帶禮物里,有些也是王爺點的名。”

    展炎嘿嘿笑:“我們不要銀子,但王爺非要給,那些便是王爺送您的,不是我們送的。”

    杯中茶葉晃晃悠悠,有茶梗懸浮在水中,茶香氤氳,波瀾不驚,但不知怎么沈子衿卻莫名泛起點漣漪,有些耳熱起來。

    楚昭也太貼心了。

    遇上楚昭這種感動世界的好老板,真是恨不能跟他簽個幾十年的勞動合同。

    但好在沈子衿咸魚之心堅定,他吃夠了打工的苦,等救完楚昭的命,他還是要提前退休。

    楚昭回府的時候,就看到沈子衿與展炎在前堂相談甚歡。

    展炎見到他,激動起身:“王爺!”

    楚昭笑著上前,跟他對了一拳:“許久不見,兄弟之間,不必多禮。”

    展炎在他面前完全不拘著:“大伙兒都很想您!”

    沈子衿瞧了瞧天色:“時間不早,展將軍留下來用飯吧,你們也好說說話。”

    展炎恭敬不如從命,楚昭把他肩膀勾過來,壓低聲音:“你小子,早說你心上人是白大人啊。”

    這樣他就不可能先前還想過幫沈子衿追白君行,差點鬧個烏龍。

    “君行跟你們說了?”展炎只不好意思了半秒,輕咳一聲,“您也沒問啊。”

    他也低聲道:“王妃確實很好看。”

    楚昭志得意滿:“好看吧,我唬你們干什么。”

    展炎笑:“雖然在我眼里,君行才是最好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但你得承認,小侯爺才是大齊第一美人。”

    沈子衿不知道他倆嘀嘀咕咕小聲說什么,如果是要避著他的軍政要事,看架勢又不太像啊。

    黑鷹和白梟蹲在房頂,憑借自己的耳力聽得清清楚楚。

    白梟點頭:“侯爺天下第一好看。”

    黑鷹抱著手臂,聽得面無表情:再信王爺對小侯爺有分寸他就不叫黑鷹!

    第42章

    有展炎這個客人在,晚飯就安排在前堂。

    飯桌上擱了酒,但沈子衿不碰,只看他們兩人喝,兩人都是海量,直接換了酒碗。

    “我們在呼和山東脈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新馬場,王爺料事如神,應(yīng)當是白狼部連著其他幾個部落一起開的,馬速奇快,若是等他們換上新馬,我們以后更難追著他們?nèi)ジ沟兀荒芊朗亍!?br />
    展炎放下碗,神色很不甘:“半年前王爺您追至草原深處那次,本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機會。”

    沈子衿沒親眼見過大齊的邊疆地勢,雖然有原著的大概描述,但分成每一塊小地方就沒那么詳細,他道:“發(fā)現(xiàn)了馬場卻沒法拿掉,是不好打嗎?”

    展炎凝重點頭:“是。”

    幾個斥候深入腹地探聽消息,和大批人馬進軍不是一個難度。

    而且能望見他們的馬場,還多虧王爺改良的望遠鏡。

    望遠鏡這東西好做,也已經(jīng)流行起來,但大齊駐軍中的望遠鏡比民間流通的看得更遠,更好用。

    沈子衿知道展炎為什么不甘。

    最好的乘勝追擊機會,結(jié)果因為朝廷作妖,不僅失了先機,還差點把楚昭困死在草原。

    沈子衿輕輕看向楚昭。

    楚昭喝干一碗酒,垂著眸,表情沒怎么變,他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晃了晃空掉的碗。

    空蕩蕩,但又沉甸甸,干涸的碗看不出悲壯,只剩殘留的涼,寂寥孤苦。

    楚昭垂眸盯著酒碗,忽的,旁邊有玉手傾倒酒壇,將他空空的碗填滿了。

    酒液注入,倒映天河,盛滿了一抔月光。

    楚昭抬眼,看向給他倒酒的沈子衿。

    “我讀史書,知人力終有盡時,也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沈子衿放下酒壇,拿茶杯跟楚昭碰了碰,“但人總要往前走,王爺披荊斬棘,已經(jīng)過了萬難,來日必有洪福。”

    楚昭端著清亮的月華,原來打破凄涼不需要什么轟轟烈烈,一句話一杯酒足矣。

    他不由暢快的笑出聲,高高舉起酒碗:“人生不求洪福滔天,但愿平安順遂,小侯爺,我敬你。”

    沈子衿捧著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他最懂楚昭的眼神,但方才相交,總覺得楚昭眼里多了些他看不大懂的光。

    ……雖然沒喝酒,也看得他有些臉熱。

    總不能自己還能被酒氣給熏醉吧,沈子衿捧著茶悄咪咪想。

    楚昭和展炎大有要喝個痛快的架勢,沈子衿吃得差不多,離席回院,讓他倆慢慢喝。

    酒過三巡,展炎抱著壇子感慨:“咱們連您的喜酒都沒趕上喝,糖還有剩的嗎王爺,我沾沾喜氣。”

    “糖管夠。”楚昭放下酒碗,踢了踢他椅子,“沒醉吧,東西呢?”

    展炎看著喝了不少,但依然非常清醒,聞言解下背后一直背著的匣子,手將杯盤一撥,手在匣子上一按,應(yīng)聲彈開。

    他此行進京,可是背著重要任務(wù),給楚昭送東西的。

    只見長長的匣子里躺著固定好的許多配件,泛著金屬幽幽光澤,在屋內(nèi)燈火下散發(fā)著莫名的危險。

    “您回京后一年來,我們按照您留的圖紙,每個部件都是不同工匠做的,他們自個兒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東西。”展炎嘆了口氣,“礦山不好找,冶煉也很慢,成功做好的才十套。”

    全是散件,明顯要組裝了才能用。

    “哦對了,”展炎從里面捏出個小部件,“只有這個叫做子彈的東西成功率最高,已經(jīng)存了許多了。”

    楚昭審視過那些零件,眼里映著跟金屬一樣說不清的暗芒:“做的不錯,我知道金屬不好弄,等工匠順了手,今年還能備出幾十套來,夠用了。”

    展炎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將軍,也有敏銳的嗅覺,他見識過楚昭的本事,看過他弄出來的許多東西,如今匣子里雖然只有未成形的零件,但他隱隱覺得每看到這些東西成型,自己就有種難言的顫栗。

    是興奮,也是危險的氣息。

    而且里面某根管子,總覺得跟火銃沾點邊,但比火銃的管子又細太多,所以他又不敢確定。

    楚昭當年在西域炸響的火藥,炸碎了敵人自以為堅不可摧的銅墻鐵壁,也炸碎了他們的膽子,那配方成了所有人都想爭搶的東西,他們派了無數(shù)探子,至今也沒能破解。

    楚昭先前牢牢叮囑,這次的東西非常重要,一如當年的火藥,任何環(huán)節(jié),膽敢向外泄露半點風(fēng)聲,殺無赦。

    任務(wù)越重,東西越好,展炎隱含希冀:“王爺說要給我演示用法,我可從老早前就等著了。”

    楚昭彎彎嘴角,闔上匣子,也蓋住了危險的光:“別急,等宮宴后我?guī)闳ピ嚕綍r候你就是不想學(xué),我也得讓你出師了才準回邊關(guān)。”

    展炎抱拳:“末將領(lǐng)命!”

    命領(lǐng)完,他輕咳一聲:“王爺,那今兒我就先走了?”

    楚昭明知故問,揚揚眉:“怎么,不跟我喝個整晚,不醉不歸?”

    “君行等我呢,”展炎哎了聲,“我跟他多久沒見了,王爺不能自個兒守著家眷,卻不讓我們點燈吧,心疼心疼兄弟。”

    “去你的,”楚昭笑罵,“滾滾滾,誰心疼你,心疼白大人還差不多,趕緊走,回你的窩去。”

    展炎咧嘴一笑,轉(zhuǎn)身要走,楚昭想起什么:“孟伯待會兒給你的銀票直接收下,兄弟們回京一趟不容易,吃的喝的,我給包了。”

    展炎也不客氣,這是楚昭對弟兄們的好,大家都會記著的。

    等院子靜了,楚昭朝明月軒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家眷么……

    楚昭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喝著,心道奇怪,自己倒的這輪月亮,怎么就沒沈子衿給自己斟的圓呢。

    與此同時,秦王府內(nèi),一只信鴿飛到明月軒,白梟輕車熟路接了,把信拆下來送到沈子衿手里。

    白梟把鴿子頂腦袋上,趴在桌面吹氣,委委屈屈:“侯爺,有什么事我也能去辦啊,我比錦衣衛(wèi)厲害。”

    白鴿子咕咕歪頭,兩雙眼睛一大一小瞅著沈子衿。

    沈子衿一邊看信,一邊哄小孩兒:“你當然最厲害,但有些事一個人辦不了,而且我身邊也需要你啊。”

    最后一句話把他哄得喜滋滋,白梟雙手越過頭頂抱住鴿子,嘿嘿笑:“對,守著侯爺才是最要緊的差事。”

    錦衣衛(wèi)的信言簡意賅:“尚未有異。”

    原著中,禮部尚書勾結(jié)外敵是以后會被發(fā)現(xiàn)的事,倒推就能發(fā)現(xiàn),他跟外邦人眉來眼去絕不是一朝一夕。

    沈子衿讓錦衣衛(wèi)盯準禮部幾個大官,和內(nèi)閣一閣老,按他的推測,他們應(yīng)該早就勾搭上了。

    萬朝節(jié)這樣的機會,沒道理私底下不接觸。

    還挺能沉住氣。

    萬朝節(jié)會持續(xù)好幾天,正式的宮宴后,還有三天外場活動,除了騎射打獵,也會比個蹴鞠劍法之類的,反正就是為了彰顯國力,等都結(jié)束了,除非皇帝還有令,否則外邦使團就得收拾東西在五天內(nèi)出京。

    留給他們接觸的時間還有,錦衣衛(wèi)還得繼續(xù)盯。

    沈子衿寫了回信,放進信桶里,白梟翻窗放鴿子去。

    京城的龐然大物下,流水湍急。

    *

    第二日便是萬朝節(jié)正宴,沈子衿起身,小甄領(lǐng)著侍從們給他搗鼓禮服。

    沈子衿如今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健康,但他和楚昭都沒把消息外傳,沈子衿隔三差五周期性上朝,時不時稱病,秦王妃身體不好的事已經(jīng)形成刻板印象。

    今日小甄捧出一套寶藍飛鸞大袖禮服,配著玉冠和月白腰封,頭發(fā)給理了好幾層,細細梳好,沈子衿瞧了一眼,就明白是自己學(xué)不會的編發(fā)手藝。

    侍從們對打扮他有異常的熱情,近距離欣賞美人,誰不樂意呢。

    小甄還用根蠶絲墜了玉珠,編進發(fā)里,垂在沈子衿腦后,一點圓珠玉潤,矜貴又可愛。

    楚昭則是一身靛色衣裳,顏色很深,跟夜空似的,他穿什么都俊逸不凡,簡單或華貴的衣服都遮不住他傲骨,沈子衿無論看多少回,都得羨慕他的好身材。

    楚昭瞧著沈子衿:“你……”

    沈子衿率先搶答:“王爺今天還是那么俊美無儔。”

    兩人對視,噗嗤笑出了聲,楚昭:“被你搶了話,我也還是要說,這身很襯你,走吧。”

    他伸手扶沈子衿上馬車,兩人的手搭在一塊兒,袖邊的流云是同樣的紋路,靠在一處,不分你我。

    他倆抵達宮宴時,無論是誰,都忍不住會多瞧兩眼。

    不為別的,養(yǎng)眼啊,多好看!

    風(fēng)華絕代,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太般配了。

    還沒開宴,周丹墨周小公爺盯著他倆癡呆半晌,提著衣擺,蹭蹭跑到白君行桌前,扇子一打,悄咪咪跟白大人商量。

    “君行,咱們下個話本,以他倆為原型來行不行。”

    白君行順著周丹墨視線看,驚了下,低聲道:“不怕王爺削你?”

    “六殿下不是那樣的人。”周小公爺膽大包天,“這樣,你放心大膽寫,他真要問責(zé),我一力承擔(dān)!”

    白君行有些意動:“我……考慮考慮。”

    “沒事,我先畫兩幅畫給你,沒準你看完就有靈感了!”

    楚昭正在給沈子衿剝瓜子,若有所察,眼睛一瞇銳利抬頭,盯著周丹墨的方向,仿佛要隔著扇子把他盯穿。

    “總覺得那小子在叨咕我倆。”

    沈子衿一口水果一口瓜子,很忙,聞言抬頭:“唔?”

    楚昭看著他的臉,忍住了上手捏捏的沖動:“沒事,你吃。”

    在他倆桌案后伺候的小太監(jiān)見狀上前:“王爺,我來替二位剝吧。”

    卻被楚昭手一擋:“無妨,你繼續(xù)候著去吧。”

    宴會這么無聊,別剝奪他投喂的樂趣啊。

    待承安帝來后,使團們陸陸續(xù)續(xù)上前祝言,歲貢已經(jīng)入了國庫,但各類奇珍就是他們單獨獻給皇帝的了。

    有難得的寶石玉器、也有異獸,還有……美人。

    殿中珍寶美人閃瞎眼,而沈子衿特立獨行,一心關(guān)注著終于端上桌的熱菜。

    人參烏雞湯、燜燒黃魚、東坡肉和八寶鴨,文思豆腐和翡翠什錦,再加一道桂花糖糕。

    很好,今天這個席他很滿意,沈子衿美滋滋動筷,這才一邊吃,一邊拿各國獻上來的東西下飯。

    其中青蛇部非常有意思,他們獻了一支舞,領(lǐng)舞的兩人一男一女,剛?cè)岵煤芎茫绕鋬扇硕忌脴O美,面容有些相似,大約是兄妹或姐弟。

    承安帝的眼珠子黏在那位女子身上,看似帝王威儀不動聲色,實際上目光就沒挪開過。

    大齊熟悉他的臣子打眼一瞧,就知道皇帝看上了這人,很滿意。

    果然,等一舞結(jié)束,承安帝稱贊了青蛇部,當場就給女子賜了位份,要收入后宮。

    但別看他被迷了眼,位份卻給得很低,承安帝最愛他自己,青蛇部的舞女就是美若天仙,也不可能破格在他這兒一來就得什么無上恩寵,后宮嘛,對他來說就是消遣而已。

    封完了女子,承安帝視線落在跟她一起跳舞的男子身上。

    正準備隨便賞點什么金銀首飾,卻見那男子驟然一拜:“家妹能得陛下垂青,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可我與她從小不曾分離,還請陛下允我留京中,解她思鄉(xiāng)情。”

    話到這里,沒什么問題,但問題是,這位還沒完。

    青蛇部的美男子石破天驚:“我青蛇部仰慕英雄,秦王殿下在草原上叱咤風(fēng)云,悍勇無雙,小人心馳神往多年,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愿大齊圣上垂恩,賜我侍候秦王的殊榮!”

    嘩——群臣炸了鍋。

    沈子衿筷子一抖,桂花糖糕“啪嗒”砸落。

    沈子衿吃驚:什么章程,原著里沒這段啊??

    而糖糕做得圓圓滾滾,砸落后一晃,骨碌碌就滾下了桌,沈子衿視線追過去,只來得及看見糖糕可憐兮兮墜地的殘影。

    沈子衿遂按住心口,痛心疾首——

    我最后一顆糖糕!

    恰逢楚昭扭頭看向沈子衿,把沈子衿難過的表情盡收眼底,瞳孔驟縮:他居然這么傷心!

    當初在宮門口皇帝塞人時,沈子衿都沒這么難過,才過多久,沈子衿對自己感情就這么深了?

    楚昭大為震撼。

    而好巧不巧,高位上的皇帝也很快看向了沈子衿,看到沈子衿按住心口,皇帝眼皮子就是一跳。

    你可別在好好的國宴上犯病!

    第43章

    青蛇部獻美人這事兒,是白狼部在背地里安排的。

    聽說楚昭娶了男子為妻后,承安帝就對他放了心,這怎么行?

    楚昭這名天賜給大齊的戰(zhàn)神,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戰(zhàn)場上如果暫時拿不下,那就靠智取,自古許多名將沒能馬革裹尸,都死在“功高震主”四個字里。

    白狼部就是想時刻提醒承安帝,楚昭沒了繼承權(quán)又如何,四境兵馬和外邦人都認他,不知皇帝,只要皇帝對楚昭足夠的厭惡,即便不殺,以后用人應(yīng)當也會掂量。

    白狼部的世子格圖在青蛇部的男子出聲后,就好整以暇等著皇帝反應(yīng)。

    皇帝表情確實不郁了一瞬,但很快,他在看向楚昭后,表情就變了。

    變得甚至有些緊張。

    什么情況?

    格圖不懂,也順著視線看過去。

    然后他發(fā)現(xiàn),與其說皇帝在看楚昭,不如說是在看楚昭身邊的男子。

    那男人生得很漂亮,比格圖此生見過的所有人都漂亮,如圣山延綿的繁花,艷麗絢爛,又像金頂?shù)脑疲b不可攀。

    能跟楚昭同席,那這就是楚昭新娶的王妃沈子衿,但為什么此時,不管是皇帝還是其余官員,都第一時間把視線定在沈子衿身上?

    不該看楚昭嗎?

    格圖茫然。

    他們收集情報難不成還漏掉了什么?

    沈子衿為逝去的桂花糖糕傷心,但也就傷心了一瞬,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成了全場的焦點。

    視線太明顯了,他想忽視都不行。

    沈子衿心神一動,原本要收回的手就順勢放在心口上,不下來了。

    ——待會兒搞不好還要演戲,他先順勢醞釀一下。

    沈子衿把目光從地面的桂花糖糕上移開,垂著眼沒有抬頭,青蛇部的人決不能入王府,他打定主意,如果待會兒還需要演戲,他就為桂花糖糕哭一場。

    然而下一秒,一盤新的桂花糖糕就遞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沈子衿眨了眨眼。

    楚昭的桂花糖糕就嘗了一個,他對甜味沒什么特別愛好,但嘗過后知道這肯定是沈子衿喜歡的口味,就沒再動。

    看著沈子衿的甜品盤子已經(jīng)空了,就把自己那份遞了過去。

    也順便安慰安慰他,讓他別難受。

    唉,他竟這么喜歡自己。

    這樣的國宴上,大家都恪守禮節(jié),像楚昭這般正大光明直接投喂的,是獨一份兒。

    沈子衿盯著桂花糖糕,抿了抿唇,嘴里泛起絲絲甜味兒,奇妙的是,好像不僅是糖糕的甜。

    他心口暖融融又無奈地想:唉,悲傷的情緒好像聚集不起來了。

    承安帝看著楚昭的動作和沈子衿暫時安穩(wěn)的姿態(tài),這才緩緩開口:“老六,你意下如何?”

    老六聽著像罵人,但古人不懂梗,沒辦法。

    楚昭起身沒什么正形行了個禮:“回陛下,臣不愿。”

    白狼部世子格圖眼睛一瞇,那青蛇部的美男子遂含淚抬頭,楚楚可憐望向楚昭:“秦王殿下,我仰慕您多年,還請殿下垂憐。”

    不得不說,他的確很有姿色,在座不少對男人感興趣的都已經(jīng)看直了眼,他獻舞時穿著短打,露著瘦削而有力的腰,這么一示弱,更讓人于心不忍,想摟著他好好安慰。

    可惜楚昭不僅眼瞎,還鐵石心腸。

    “多謝公子厚愛,但世上喜歡我的人,個個我都要垂憐嗎,”楚昭放下手,禮形散漫,但脊背筆直,“照這個理,恨我的人,我豈不是也要把臉湊過去給他們打。”

    青蛇部的男子慌張:“小人絕無此意……”

    “你們崇拜我的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楚昭字句咬得清晰又緩慢,“但恨我的人,怕是能從呼和山腳排到頂上去。”

    青蛇部男子脊背一顫,格圖立刻舉著酒杯而起,哈哈笑道:“王爺說笑,我們北原部落都是馬背上的兒郎,此生最敬英雄,無論我們是否曾經(jīng)短兵相接,您的英武都讓人崇敬!何況如今我們都是大齊的臣,便愈發(fā)佩服戰(zhàn)無不勝的秦王,這杯酒,我敬您!”

    承安帝眼皮耷了耷,緩緩轉(zhuǎn)動起手里的佛珠。

    格圖有件事想得不錯,兵權(quán)是皇帝心頭的刺,如今不過稍對楚昭放心,還沒到看他十分順眼的地步。

    他如今暫時沒有殺楚昭的理由,兵總要有人管,握在皇家手里當然比其他人好,但要是所有人都只聞楚昭不聞皇帝……

    佛珠在承安帝手上,卻沒有任何禪意。

    楚昭盯著世子格圖,沒有動,眼神比刀鋒更利,兩人視線碰撞間,暗暗擦出了鐵器嗡鳴聲,劍拔弩張,而就在這時候,沈子衿舉著茶杯,悠悠站了起來。

    茶香拂開刀光劍影,一派悠然。

    他好像沒什么力氣,聲音很低,但周圍人都太靜,所以大家都聽得很清楚。

    “你要給王爺敬酒,我該陪一盞,可我身子不好,只能以茶代酒。”

    楚昭聽到他的聲音,想偏頭,但忍住了,格圖目光錯到沈子衿身上:“這位想必就是秦王妃,百聞不如一見。”

    沈子衿笑如清泉,但沒接話,只說:“你們崇敬大齊英雄,歸根到底,是因為先崇敬大齊,如此,白狼世子這酒不該只敬王爺。”

    格圖一愣,但他還來不及開口,沈子衿近乎是搶在他前頭截了話,快速道:“不如這杯就敬陛下,祝陛下福壽安康長生無憂,再敬我大齊和諸位鄰國,年年交好,歲歲有今朝!”

    楚昭眼神動了動,直到此時,他才彎腰端起酒杯,而二皇子楚照玉接上沈子衿,舉起杯盞:“秦王妃說得好,敬陛下,敬大齊!”

    三皇子楚錦旭也起身,官員中紛紛開始響應(yīng),旁人動了,其余人也跟著動,百官舉杯齊聲:“敬陛下,敬大齊!”

    格圖眼里劃過寒芒,他看著楚昭沖他半譏地勾了勾嘴角,知道自己這杯酒不喝也得喝。

    格圖:“……敬陛下,敬大齊!”

    格圖幾乎是被形勢架著喝了這杯酒,秦王妃沈子衿,倒是他小瞧了。

    難怪方才所有大齊人都看向他,原來他這般厲害?

    那你可就想多了。

    他們只是想起宮門塞人事件,都等著看沈子衿有什么反應(yīng)呢。

    只有周丹墨看得扇子呼啦啦扇風(fēng),兩眼放光面頰通紅,渾身仿佛涌現(xiàn)數(shù)不盡的洪荒之力,這要不是在宴上,他都想拉過紙張盡情潑墨了。

    沈子衿輕描淡寫就化開了楚昭的麻煩,看看這氣度,看看他倆站在一塊兒的般配樣!

    連方才說考慮考慮的白君行,都覺得自己開始動搖了。

    天作之合,不寫好像真的可惜。

    承安帝眉眼略微舒展,而在百官同慶的大場面里,青蛇部的男子伏地,根本不敢作聲,其余人好像都把他們忘了。

    倒是他妹妹有些急了,等眾人飲酒完畢,她小聲哀求:“陛下,那我哥哥……”

    沈子衿以茶代酒敬完,落座時似乎身形不穩(wěn),晃了晃,楚昭趕緊扶住他肩膀,沈子衿卻偏頭開始咳嗽。

    皇帝的目光剛挪向女子不到半秒,又心驚挪回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嘆息,心道宮門前自己立了寬容的“正妃”人設(shè),這戲還得演,然后他就看見,三皇子楚錦旭悄悄朝他遞了個眼神。

    沈子衿心念一轉(zhuǎn),邊咳邊道:“若是王爺喜歡,我自然……咳咳,可王爺方才已經(jīng)……”

    三皇子楚錦旭立刻起身嘿嘿一笑:“哎哎,他不喜歡我喜歡啊,要不然跟著我唄!”

    他今日雖穿禮服,但搭了太多亂七八糟的配飾,照樣珠光寶氣,他笑得不懷好意,非常孟浪。

    “你看,本王是秦王他哥,哥哥肯定厲害啊,我后院美人才五十個,還沒塞滿呢,而且沒你這樣的,”楚錦旭故意搖著扇子沖青蛇部男子拋了個媚眼,“跟了王爺我,吃香喝辣。”

    楚錦旭生得不難看,但一番做派愣是把氣質(zhì)搞得非常不堪,可憐青蛇部的美男子頭皮發(fā)麻,那女子也被“五十個美人”嚇得目瞪口呆,忘了繼續(xù)說話。

    三皇子出了名的紈绔,大齊官員見怪不怪。

    承安帝沒怎么走心呵責(zé):“老三,在外面收斂點,像什么樣!”

    楚錦旭混不吝一笑,又坐了回去,承安帝擺手,讓內(nèi)監(jiān)把青蛇部的人待下去,明顯就是把這事兒翻篇了。

    沈子衿又咳了兩聲,楚昭朝皇帝拱手:“陛下,子衿他不大舒服,請容我先帶他下去休息片刻。”

    皇帝巴不得沈子衿趕緊退下,可千萬別暈倒在宴上掃人興致,立刻允了,小太監(jiān)們要引路,見秦王殿下轉(zhuǎn)過視線,面容嚴肅。

    他們趕緊低頭,靜聽王爺吩咐。

    就聽楚昭道:“把那盤桂花糖糕帶上。”

    太監(jiān)們還以為是什么要緊事,聞言都一愣:啊?

    還是小福子機靈,立刻應(yīng)道:“嗻!還愣著干什么,去拿食盒啊!”

    沈子衿略垂首裝不舒服,反正他正被楚昭環(huán)著肩膀扶著,聞言往楚昭懷里再靠了靠,悄悄咪咪道:“不好吧?”

    “這有什么,”楚昭不在意,“總不能餓著你。”

    沈子衿其實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可以說,他是今晚宴會上最認真吃飯的,廚子都要感動哭了。

    但想了想桂花糖糕那不能割舍的味道,沈子衿覺得自己還能行,正餐一個胃,甜品一個胃,沒毛病。

    小福子把人領(lǐng)進一個偏殿里稍作歇息,放下食盒,出門前對楚昭暗示:“殿下,這院子清凈,可以安心休息。”

    皇宮里隔墻有耳,小福子是三皇子的人,這話的意思,就是此處沒皇帝眼線,能放心說話。

    楚昭頷首表示懂了,小福子躬身退下。

    離開了外人視線,沈子衿瞬間就站好,腰不酸腿不疼,也不咳嗽了。

    病得果真非常有彈性。

    沈子衿打開食盒,發(fā)現(xiàn)里面除了桂花糖糕,還裝了幾個菜,小福子這人周到啊。

    沈子衿遞給楚昭一雙筷子:“宮宴上你沒吃多少,再吃幾口。”

    楚昭也不客氣,拿了筷子就吃,順手把桂花糖糕推沈子衿面前,沈子衿小口咬著:“他們今晚是沖你來的。”

    原著中,有外邦人在獵場比試的時候給秦王下套的環(huán)節(jié),今晚這一出沒提過。

    “把我架火上烤呢。”楚昭想到什么,莞爾,“本來無論這人我收不收,皇帝都該很不痛快,但他把大半注意力分你身上,都忘了沖我撒氣了。”

    楚昭給兩人倒了茶,把杯子一碰,響得清脆:“你哪只是我的謀士,分明是我的福星啊,小侯爺。”

    沈子衿也樂,跟他碰了杯,桂花糖糕太圓不好夾,他干脆棄了筷子,拿油紙捏著吃,想著剛好是時候提醒楚昭:“他們來者不善,沒準還有別的招式,之后幾天也要注意,尤其獵場那些地方。”

    “有些風(fēng)頭不是我想出,就像我最初壓根不想打仗,結(jié)果做成了元帥。”

    楚昭吃飽喝足,方才被白狼部世子盯著的那點不快也消了,他懶洋洋撐著臉,看沈子衿一口一口吃糖糕,眉眼帶笑,神色在燈火里顯得格外專注:“我現(xiàn)在身邊不還有你么,他們腦袋哪有你聰明。”

    沈子衿被夸得臉熱,縮回去,雙手捧著糖糕嚼啊嚼,最后一口咽下去,楚昭道:“誒,唇邊沾了些糖粉。”

    沈子衿:“嗯?哪兒呢?”

    他一邊問,一邊就要去拿過帕子來擦,但還沒側(cè)頭,就感覺唇邊一熱。

    沈子衿錯愕睜大眼。

    楚昭居然伸過手來,在他唇邊一揩。

    等順手揩過,楚昭仿佛也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手在半空一僵。

    四目相對,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驚。

    楚昭觸電般收回手,顧不上指尖的糖粉,看著從容極了:“順手的事……你別多想。”

    沈子衿:“……嗯。”

    可惜這回,沈子衿還真就多想了。

    尤其是楚昭最后補的那句,太過此地?zé)o銀三百兩,反幫了倒忙。

    唇邊還殘留著熱度,沈子衿那從沒搭建自己感情線的腦子難得開竅,雷達警報,心驚肉跳。

    對謀士親密到這種地步,真的正常嗎?

    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啊!

    第44章

    沈子衿慌慌張張拿了帕子擦嘴,楚昭直直愣愣拿了帕子擦手。

    偏殿內(nèi)的燈罩很漂亮,兩人視線不約而同落在上面,仿佛多看兩眼,就能再開出兩朵花。

    反正就是不看對方。

    沈子衿總覺得唇邊還殘留著觸感,楚昭也覺得自己指尖還有糖粉的細膩。

    ……擦不干凈了!

    重要的是心也不干凈了。

    沈子衿拿帕子捂了半張臉,腦中不禁回想起自己跟楚昭相遇以后的點點滴滴,從前不覺得有問題,現(xiàn)在越想越心驚。

    他先前總以為楚昭是對謀士的貼心,但如果能把自己視線拔高,站在上帝視角去看看——

    拋開事實不談,他們倆之間真的沒問題嗎!

    沈子衿不想自作多情,但相處了這么久,他也是越來越了解楚昭了。

    楚昭大部分時候,氣勢收放自如,可以是慵懶打盹的獅子,也可頃刻間縱身而起,咬斷敵人的喉嚨,而某些時候,是硬凹出來的架勢。

    偏偏他做慣了元帥,硬撐得有模有樣,一般人看不穿。

    細看他神情甚至是目光,都看不出破綻,但楚昭每到這時候,會多嘴加幾句他真正鎮(zhèn)定情況下根本不會說的話。

    非常地掩耳盜鈴。

    仔細想想,楚昭昨天給自己送香囊,也加了句“你別多想”。

    說多了,就成了破綻。

    沈子衿一頓,抬眼,認認真真打量楚昭此刻的表情。

    楚昭察覺到他的目光,垂著的眸子停了停,而后也抬眼,硬著頭皮佯裝從容跟沈子衿對視。

    沈子衿:“……”

    完了,更可疑了。

    但草率下結(jié)論有失偏頗,不確定,再看看。

    沈子衿放下帕子,穩(wěn)了穩(wěn)嗓音,補充說明:“我真的沒有多想。”

    楚昭肉眼可見放松不少:“嗯。”

    沈子衿不淡定了:你為什么要放松你在放松個什么勁兒啊!

    救命,不要看到后面,真讓我得出個你對我有意思的結(jié)論!!

    我們維持良好的主公謀士關(guān)系不好嗎!?

    沈子衿用寬袖擋住手,在底下顫顫巍巍捏住帕子,感覺自己身體此時是真難受了,沖擊太大,有點想暈一暈。

    而楚昭說完“別多想”的話,好像就完成了任務(wù),反正他自己已經(jīng)寬了心,看了看時間,道:“我們不用回宴上去了,直接回王府吧。”

    免得那群人看到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楚昭叫來小福子,吩咐他給皇帝稟報一聲,就跟沈子衿一同回府了。

    沈子衿幾乎是飄著步子回到府里的,在楚昭身邊時,他強裝著不露餡,裝得很辛苦,等到了明月軒,他恍恍惚惚的表情藏都不藏,盡情發(fā)揮。

    小甄嚇了一跳:“侯爺怎么了,要不要請大夫!”

    沈子衿幽幽:大夫治不了他這顆胡思亂想的心。

    他抿了抿唇:“你說,王爺對我是不是好得太過了?”

    “怎么會?”小甄驚訝,一臉坦然,“王爺和您琴瑟和鳴,對彼此怎么好都不為過,而且您對王爺也很好啊。”

    可事實是楚昭率先對他好,他才反過來報答的啊!

    沈子衿嘆氣,他跟小甄這樣的戀愛腦說什么呢……等等。

    沈子衿睿智的光閃過,小甄會這么想,是因為在他眼里,自己和楚昭是貨真價實的夫夫。

    沒人是天生的戀愛腦,沈子衿覺得,自己詢問應(yīng)該再加些前提條件。

    都說旁觀者清,沈子衿重振旗鼓:“我問你,如果我和王爺尚未成親,你看到王爺這般對我,會怎么想?”

    小甄根本不用想:“王爺肯定會去你家提親。”

    沈子衿:“……”

    算了,人還是有天生戀愛腦的。

    就是不知道自己耳朵為什么這么熱,奇奇怪怪。

    在穿來后的這么多天里,沈子衿第一次清醒地失眠了。

    在其他人眼中,楚昭對自己會不會也是特別的?

    小甄一家之言終究不可信,沈子衿決定,之后多找?guī)讉人來問。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而楚昭在院子里換了身夜行衣,根本沒睡,顯然要出門辦事。

    宮宴早就結(jié)束了,展炎也換好了一身夜行衣,翻進王府,除了他,還有此行從其余地方回京的將領(lǐng),共五個,跟楚昭召集的侍衛(wèi)們一起等著。

    楚昭做好準備,把匣子一拎,招手:“走。”

    他們一行十幾人,繞開城門守衛(wèi),這可太簡單了,不僅是他們功夫好,還因為巡防營的守城安排楚昭這個頭兒清清楚楚,翻墻出了城,幾人騎上在外備好的馬,在夜色中朝山林深處疾馳而去。

    選好了地方,楚昭打手勢,侍衛(wèi)們散開去邊上守著,黑鷹展炎和其他五個將領(lǐng)就在楚昭身邊,點了火把。

    楚昭把匣子打開:“從組裝步驟到使用方法,你們都得記牢了。”

    眾人屏息凝神,看著楚昭手下動作,把匣子中的零件一個個拼裝,最終成了一個完整的家伙。

    一把貨真價實的連發(fā)步槍。

    展炎看楚昭把東西端起來的架勢,跟端火銃很像,展炎眼前一亮:“新的火銃?”

    楚昭哼笑:“plus……火銃升級版。”

    如今的火銃很不好用,射程短,而且慢,打一槍得裝半天火藥,更沒什么精度,只能在后方使用,根本沒法在攻堅上發(fā)揮多大作用,但楚昭手里的可不是古董貨。

    雖然材料跟現(xiàn)代沒法比,但在這個時代也絕對是神兵利器了。

    他用目鏡瞄準侍衛(wèi)在六百米外布好的木靶子,扣動扳機:“看好了。”

    寂靜的山林里驟然炸開砰響,熟睡的鳥兒驚得展翅亂飛,匆忙逃離,那是足以劃破時代的轟鳴,伴隨著槍口閃爍的火光。

    楚昭眼瞳里映著冷光,在眾人的瞠目結(jié)舌間清空了彈夾。

    夜色無邊,他停下時,萬籟俱靜。

    很快,回過神來的將士們頓時爆發(fā)出能掀翻蒼穹的歡呼。

    “有了這火銃,我們還怕什么!”

    “我早說王爺是將星下凡,天佑我大齊,戰(zhàn)無不勝!”

    展炎也很激動,他渾身的血液沖上腦門,恨不得跟楚昭狠狠擁抱一下,但他抬眼,卻看見楚昭在夜里格外沉靜的眼睛。

    楚昭并沒有多高興,他甚至沒有半分自豪或者跟兄弟們炫耀的得意,他在漆黑的夜里,似乎看到了其余人都看不到的遠方。

    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展炎飛速冷靜下來。

    楚昭等他們歡騰夠了,才把最后一個部件往槍口上裝:“正面要震懾敵人時,不必裝這個,這東西叫消音器,能極大減少動靜,適合伏擊偷襲,看。”

    楚昭又抬手開了一槍,比起方才的動靜,這回只聽得“咻”地一聲,動靜果然很小。

    “消音器是很大的消耗品,一個用個三四次就得換。”

    “你們挨個來試,這東西叫槍,后坐力比火銃大得多,沒點臂力不行,你們留在京中時,必須把組裝方式背下來,回去后按照我許可的名單,再教給那幾人。”

    “至于能用槍的,等批量生產(chǎn)后,再點人。”

    其余人欲欲躍試,只有最了解楚昭的黑鷹和展炎不急,展炎看著楚昭的臉色:“王爺是還有什么憂心的地方嗎?”

    楚昭略回了點神,扯扯嘴角:“沒有。”

    展炎和黑鷹對視:看著可不是這么回事。

    楚昭剛穿過來時,因為皇帝,對這個時代抱著極大的排斥,被帶到邊關(guān),也是頭小倔驢。

    要他用知識改變這個時代?憑什么,狗皇帝想要他的命呢。

    其余人關(guān)他什么事。

    但是兩個皇兄待他很好,送他離開京城時,他看到二哥眼眶通紅,三哥悄悄抹了淚,前兵馬大元帥和邊關(guān)的兵士們,對他也非常用心。

    漸漸的,他跟那些人打成了一片,成天跟人嬉笑打鬧,比在現(xiàn)代更像個十幾歲的普通小孩兒。

    然后他親眼見到了戰(zhàn)爭。

    見到了前一天還在給他雕小人的憨厚兵士,第二天就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如果不是他腰上還帶著楚昭回禮給他的木牌子,楚昭根本認不出是他。

    因為他面目全非,也因為死的人太多了。

    周圍都是血和哭聲,楚昭茫然的站在蒼涼里,繼而生出了無邊的怒和恨。

    他開始從一個異世界的旅客,慢慢開始變成真正的大齊人。

    楚昭知道自己的東西會給時代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知道過強殺傷力武器的問世會帶來怎樣的腥風(fēng)血雨,大約是每個心慈科學(xué)家的通病,他也反問過自己。

    但他總能想起那些哭聲,憑什么死的就一定是他們呢?

    楚昭只是個凡人,血肉做的心總會有偏向。

    狗皇帝是狗皇帝,那些在他身邊活生生沖著他笑的人跟皇帝沒有關(guān)系。

    林中夜風(fēng)吹過,楚昭回神,把槍交到他們手里:“黑鷹會組裝和拆卸,你們不懂的問他。”

    當然,先前教黑鷹時用的是楚昭自己備下的模型。

    黑鷹若有所覺:“明日還有獵場典儀,王爺可先回府休息。”

    楚昭:“嗯。”

    他一臉冷硬,自個兒拉了馬跑起來,打完槍,他心頭卻莫名不太痛快,跑著馬,天大地大卻仿佛找不到他的去處。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跟個精密機械一樣暗地里進了城,回了王府,然后……踩到了明月軒的墻上。

    樹上守夜的白梟跟楚昭大眼瞪小眼,似是不明白王爺深更半夜翻王妃的墻是要干嘛。

    但他不敢吭聲。

    楚昭:“……”

    楚昭抹了把臉。

    魔怔了,來沈子衿這兒做什么,況且這個點沈子衿肯定都睡了,他難不成還能把人拉起來說話嗎?

    楚昭深呼吸,冷靜不少,抬腳就要走,突然聽到吱呀一聲,門板被推開了。

    失眠的沈子衿睡不著,決定披衣起來在院子里數(shù)星星。

    然后他一抬頭,星星跟楚昭一起映入眼簾。

    沈子衿:!

    楚昭:!

    楚昭腳一滑,差點直接摔下去:沈子衿為什么還醒著!

    而沈子衿看到楚昭穿著一身夜行衣,腰間還配著刀,大為震撼。

    半夜三更,楚昭帶刀來他院子里干嘛?還不走正門,還翻墻。

    這絕對不能是對自己有意思的表現(xiàn)吧,誰家好人在自己家里幽會還爬墻帶刀啊?

    周圍護衛(wèi)都沒動,也不像王府進了刺客。

    有一說一,楚昭此時的打扮才像刺客。

    可沈子衿確信,楚昭沒有把自己刺了的理由。

    他們一個在墻頭,一個在院中,四目相對,無語凝噎。

    半晌后,沈子衿攏了攏衣服,楚昭終于在他的動作里吭了聲:“……夜里還有些涼,你快回屋去吧。”

    沈子衿沒動:“……王爺深夜來此,可有要事?”

    就差問你是不是圖謀不軌了。

    楚昭腳底踩著瓦,哽了哽:“看月亮。”

    他說著一抬頭,然后發(fā)現(xiàn)個驚人的事實:今晚星辰大盛,沒有月亮。

    楚昭:“……”

    他再垂頭時,對上了沈子衿“您謊話也不編圓點”的表情。

    楚昭有點繃不住了,想走。

    沈子衿看著楚昭站在墻頭遺世獨立的身姿,作為一個合格的謀士,他該給楚昭一個臺階下。

    起碼先從我的墻頭下來叭。

    沈子衿:“……王爺,看星星,一起嗎?”

    楚昭一襲夜行衣,站在朱瓦上,孤高極了,仿佛誰也抓不住的鷹。

    然后這位半夜翻自家王妃墻壁的孤鷹一點頭:“看。”

    樣子裝裝就完了,裝完還是要下的。

    兩人坐在院內(nèi)石桌邊,抬頭看星星。

    楚昭:“今晚星星比昨天月亮好看啊。”

    沈子衿心道昨晚也沒有月亮,但還是干巴巴道:“嗯,是啊。”

    空氣中大寫著“尷尬”二字,如果有烏鴉慢騰騰飛過再嘎嘎叫兩聲,想必更加應(yīng)景。

    白梟莫名其妙抬頭看夜空:他倆覺都不睡了非要半夜起來,可今晚星星也就、勉勉強強?

    是他書讀得少,不懂欣賞嗎?

    第45章

    白梟歪頭歪腦,總覺得哪里不對。

    某個時刻,他恍然大悟,以拳擊掌。

    他不該看星星,該看人啊!

    這不就是話本里的,夜半幽會,席天幕地嘛!

    誰翻的墻?王爺,那王爺豈不是對侯爺……

    可王爺又說自己對愛情不感興趣。

    白梟扒著樹枝亮晶晶的想,人是可以變的,話本里都這么說。

    今晚星空真稱不上多漂亮,楚昭看了兩眼低下頭來:“睡不著?”

    沈子衿收起尷尬的心思,終于真心實意嗯了聲。

    楚昭以為他是為正事煩心:“為禮部的事?”

    沈子衿心道不是,因為你。

    但嘴上他道:“對,還沒什么進展。”

    前些天,他告訴楚昭和二皇子,說錦衣衛(wèi)初步探查,禮部尚書可能勾結(jié)外敵,需要去盯著找證據(jù),而他吩咐錦衣衛(wèi)做事,錦衣衛(wèi)卻以為沈子衿是從秦王府得了什么線索。

    等于沈子衿兩頭瞞,安排得合理且井井有條,愣是沒人知道他手握劇本,提前知道部分實情。

    楚昭:“他如果真通敵,萬朝節(jié)這樣的好機會,沒道理不接觸,你也別太過煩心,這次拿不掉他們,也總有別的辦法。”

    沈子衿拉著披好的衣裳,嘆氣:“春闈前能拿掉收益才最大。”

    這些人獲了罪下了獄,就可以臨時在春闈的主事人中換上更多皇子黨的人手,新官入朝,是要記提點恩情的,從哪一屆考官手底下過,就有官場的師生名分,挑些能用的進一步培養(yǎng),將來就是助力。

    在皇帝換代后也能用。

    楚昭覺得沈子衿現(xiàn)在操的心可真多,沒準都超過他了。

    沈子衿和二哥還有白君行私下會面的情況也越來越多,有時候他和三哥臨時過去,末了跨出門檻,低聲說悄悄話。

    楚錦旭悄咪咪:“弟啊,他們好兇。”

    殺人不用真刀劍,楚昭自己偶爾也聽得有些麻,終于明白他二哥為什么說他雖然聰明,看得清局勢,但在政斗上還差點火候。

    楚昭瞄著三個柔弱的知識分子,尤其是瞄著沈子衿,也低聲道:“自己人,兇點才好。”

    楚錦旭一臉你居然好這口的震驚。

    楚昭沒有當?shù)艿艿淖杂X,直接肘了他三哥一下。

    沈子衿跟楚昭在院子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滿腦子想著楚昭的事,因此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但奇異的是,楚昭真過來后,他越聊反而越泛起了困。

    沈子衿聊著聊著,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撐著臉,小小打了呵欠。

    當腦子開始犯困,終于有了半夜的樣子,星星跟旁邊人的聲音都變得朦朧起來,夜色不怎么樣,但身邊人聲音挺好聽。

    楚昭無論是在肆意逗趣,還是高坐堂前,他的聲音總讓人很安心。

    沈子衿是個適應(yīng)良好,得過且過的人,無論是現(xiàn)代還是大齊,對他來說都沒差。

    說白了,他沒把哪里當家。

    浮萍一根,去哪兒都行,楚昭待他好,他就暫時在楚昭身邊落腳。

    但飄慣了的沈子衿不知道,落了腳就可能生根,他一門心思想著早早退休,最開始,想的是是退了休就跟楚昭兩清,恩情還完揮手拜拜,可現(xiàn)在,退休還是要退的,但后半句好像被一點點抹掉了。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在秦王府窩得越來越舒坦。

    生了根,可能就走不了了。

    沈子衿一會兒想著楚昭到底對自己是個什么意思,一會兒聽著耳邊的聲音,迷迷糊糊,居然就這么撐著腦袋睡著了。

    楚昭余光一直瞧著他,見沈子衿闔了眼,立刻閉了嘴。

    “……小侯爺?”他輕聲叫。

    沈子衿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見,含含糊糊嗯了一聲,很不清晰。

    楚昭在星空下瞧著他的臉蛋,忍不住,又伸手去輕輕捏了下。

    沈子衿應(yīng)該是睡迷糊了,這都沒反應(yīng)。

    楚昭便起身,把沈子衿抱了起來。

    上回在東莊馬車里算抱了一半,這回可是實打?qū)嵉墓鞅Я耍蜃玉戚p輕巧巧就被抱了起來,跟片鴻羽一樣輕。

    明明身體都養(yǎng)好了,怎么還是不長肉呢。

    沈子衿無意識往楚昭懷里蜷了蜷,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是只很矜貴的貓。

    貓兒沒爪子還安靜,但依舊鬧得王爺心口亂顫。

    樹梢上白梟眼睛噌就亮了,跟夜里的貓頭鷹似的,異常有精神。

    楚昭把人放進屋里,將沈子衿披著的衣服取下疊好,給人仔仔細細掖了被子,出門時,奇異發(fā)現(xiàn),自己胸腔里的沉重和憋悶,在這短短時間內(nèi)已經(jīng)煙消云散。

    就好像從來沒有過。

    今晚沒什么槍支,沒什么時代洪流銷煙不斷,只有明月軒的墻,和墻里一只家貓。

    白梟到了跟侍衛(wèi)哥哥們換班的時間,他從樹上跳下來,踮著腳亮著眼對王爺?shù)溃骸巴鯛敚銈兎讲诺臉幼幼屛蚁肫鹆藗話本橋段!一個鄉(xiāng)野小子要翻世家公子的墻,跟他幽會,啊,不過剛把人抱起來就被家丁發(fā)現(xiàn),打出去了,那段情節(jié)可慘了。”

    楚昭一彈自己腰間刀柄,笑:“你要扮話本里的家丁,揍我來了?”

    白梟猛搖頭如撥浪鼓:“那不能啊!”

    何況他也打不過。

    “王爺,”白梟背著手,有些隱秘期待和小孩子的興奮勁兒,“你是不是,喜歡侯爺啊?”

    楚昭頓了頓,伸手把他頭發(fā)揉亂:“小孩子家家,少瞎打聽。”

    楚昭揉完抽手就走,白梟晃暈了片刻,抬手理了理頭發(fā),弄完才發(fā)現(xiàn),咦,王爺這回怎么沒把“我對愛情沒有興趣”掛在嘴邊了?

    *

    翌日,皇帝率領(lǐng)百官和各邦使團前往皇家獵場,這三天他們要在獵場邊安營扎寨,各國同樂。

    春天不是打獵的最好時候,只會圈出林子的一部分,打獵只是個小活動,還有剩下的諸多比試。

    人馬浩浩蕩蕩往獵場行進,沈子衿在馬車里昏昏欲睡。

    昨兒到底睡得太晚了,他不像楚昭身強體健,熬個兩三天不睡覺也沒事,這會兒就靠著車廂閉眼睡。

    但他沒睡著,一是因為喝了茶,而是因為……楚昭好明顯的視線。

    他和楚昭能用視線默契無聲交流,也就能感受到此刻楚昭視線凝在他臉上,如有實質(zhì)。

    一直盯著我做什么啊,就算馬車里沒東西可看,開窗看看外面不行嗎?

    沈子衿頭皮發(fā)麻,都想干脆睜眼算了,但偏偏又不敢睜眼。

    他怕驟然睜眼,會在楚昭眼中看到什么不該看到的眼神。

    沈子衿懷疑楚昭對自己生出了別的心思,想驗證,又有點怕,可不知為什么,他胸腔心臟悄悄加速,卻又不是害怕的悸動。

    沈子衿正閉眼睡著,窗戶忽然被敲響了。

    沈子衿順勢趕緊裝作自然地睜開眼,沒去看楚昭,直接打開窗戶看。

    是白梟。

    白梟笑瞇瞇拈著一朵小野花遞進來:“侯爺,看我采的花!”

    沈子衿失笑伸手去接,卻在接到花時察覺手里被白梟飛快塞了信紙,他頓了頓,不動聲色收回手:“好看。”

    白梟嘿嘿一笑,又打馬離窗邊稍遠了些。

    沈子衿放下窗戶,把花放桌上,展開信紙查看起來。

    錦衣衛(wèi)的信,沈子衿眼睛一亮:“禮部有消息了。”

    楚昭便挪過來跟他一起瞧。

    昨晚宮宴結(jié)束后,蹲守數(shù)日的錦衣衛(wèi)終于發(fā)現(xiàn)禮部尚書偷偷見了外邦人,禮部尚書與那兩人見面就眉花眼笑,一副親親熱熱的模樣,顯然早有勾搭。

    兩人用布巾擋了面,能看見帶笑的眼睛,但不好辨認是哪個使團的面孔。

    其中一人有功夫在身,看形體和刀形還是好手,他們進屋后錦衣衛(wèi)不敢打草驚蛇,沒能去仔細探聽說的什么。

    “眼睛像是北邊部落的人。”沈子衿看完信,楚昭接過,丟進馬車內(nèi)的香爐中就給燒了。

    “既然不是第一回來往,尚書府內(nèi)肯定有書信和往來憑證,找個機會,去搜一搜,看能不能偷到。”

    楚昭則在想:“北邊的人,北邊白狼部近年越發(fā)不安分,又是他們?”

    沈子衿知道不是他們,但他沒法明說,只能道:“未必,白狼部不安分,別的部落或許也蠢蠢欲動,只有拿了實證才能知道。”

    楚昭點頭。

    信在香爐中燒完了,無聲無息。

    隊伍聲勢壯大來到了獵場外,在空地上開始安營扎寨,出門在外,按照規(guī)矩,親王和親王妃或嬪妾要有各自的帳篷,沈子衿和楚昭一人一頂帳篷,挨得很近,劃在一處。

    首先的項目么就是打獵,士兵在那邊射箭開彩頭時,承安帝瞟了瞟穿著便裝的楚昭:“老六,待會兒你去拔個頭籌,別丟了我大齊的面子。”

    楚昭沒興趣:“大齊肯定會拔得頭籌,我就不去了吧,好久沒握過弓箭了,生疏。”

    承安帝哼聲:“讓你去就去,朕都還能拉弓,你不行?”

    承安帝今天也要下場狩獵,反正即便他獵不中,左右也有人幫他打,楚昭聽出他非要自己下場的意思,只得拱手領(lǐng)命,起身去帳子里換衣服。

    沈子衿帶著東寧,和二皇子三皇子坐在一塊兒看開幕表演,二皇子不可能去打獵,三皇子起碼第一天不去,后面看情況有沒有敷衍或者丟臉的機會。

    沈子衿還沒法單獨縱馬,自然也不可能去,難怪承安帝非要點名讓楚昭下場,其他邦國什么世子王子還有公主都能下場,大齊皇室這邊就算充數(shù)也得拉一個。

    狗皇帝這種時候會后悔以前殺兒子嗎?不會,反正天底下他不可能犯錯,有錯也是別人的錯。

    沈子衿吃著果盤,不得不說開幕表演挺好看的,兵士們個個精神飽滿,斗志昂揚,看著就很振奮人心,就連飛揚的塵土,都是迸發(fā)的青春。

    沈子衿放了瓣橘子進嘴里,眼角余光在精彩的節(jié)目中稍微往外動了動,孰料這一動,竟就移不開了。

    他看到了楚昭。

    從中帳中換好衣裳的楚昭正邊往這邊走,邊緊著手上的臂鞲。

    他換了身騎裝,愈發(fā)勾得身形玉樹臨風(fēng),氣宇軒昂,他本來就是個高挑的衣架子,平日里寬袖常服都遮不住,今日更加鋒芒盡顯,猿臂蜂腰,長腿踩著武靴邁過來,根本讓人移不開眼。

    沈子衿羨慕他身材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今兒是頭一回,看著楚昭朝自己走過來時,一步一步仿佛踩在自己心口上。

    特別是楚昭緊好了麒麟臂鞲,抬眼發(fā)現(xiàn)沈子衿在看自己時,先怔了怔,似乎想躲開視線,但最后不知為什么,帶著點隱秘的、試探性地望了回來。

    沈子衿被他看得心口嘭嘭直跳,嚇得他趕緊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壓壓驚。

    ……因為擔(dān)心楚昭對他有意思,他自己都要變得不正常了!

    橘子清甜冰涼的汁水下去,沈子衿覺得自己正常了點。

    楚昭本來用不著再上席,該直接去騎馬,但他非走了過來,跟兄弟們打了個招呼,然后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叭叭往嘴里塞著橘子,視線游弋,看天看地沒看楚昭,也沒說話。

    忙著吃東西,真的很忙。

    楚昭:“橘子甜嗎?”

    沈子衿手一頓,不等他回答,楚昭探手,從他掌心剝開的圓橘里捏了一瓣塞嘴里,點頭:“挺甜。”

    沈子衿:……

    皇家待客還能用酸橘子嗎?

    楚昭打了個呼哨,飛雪應(yīng)聲奔來,楚昭跳下席臺,翻身上馬,沖他們一擺手:“走了。”

    風(fēng)翻起他的衣擺,渾身雪白的馬踏蹄而出。

    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fēng)。

    沈子衿腦子里閃過這句話。

    這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郎君在上馬時,還朝著沈子衿笑了下,不露山水,就只張揚給他一個人看。

    東寧看沈子衿喜歡橘子,想再遞一個給他,沈子衿卻拒絕了。

    東寧訝異:“皇嫂,你臉好紅,難道又生病了?”

    沈子衿搖頭,任由紅暈蒸著面頰,淡定開口:“橘子吃多了,上火熱的。”

    第46章

    橘子吃多了是可能上火,但沈子衿才吃了一個,還被楚昭薅了一瓣。

    東寧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就怕沈子衿是真的不舒服在逞強。

    不過好在沈子衿面色紅暈漸漸消了,也沒咳嗽之類的。

    小大人東寧這才漸漸放心。

    這家還是得有他。

    今日天氣好,陽光和煦,沈子衿和二皇子楚照玉擺開棋盤下棋,消磨時間。

    兩人都是一步三算的棋風(fēng),但沈子衿明顯比楚照玉更大膽些,橫豎是打發(fā)時間,棋盤上沒殺氣,兩人都下得比較隨意。

    沈子衿昨日覺得,小甄一家之言不可信,得再找?guī)讉局外人問問他們眼中楚昭對自己是什么章程,按理說,楚照玉知道楚昭跟自己只是假夫夫,算個人選。

    可他是楚昭的哥哥,問他好像奇奇怪怪。

    剩下的人,要么以為他倆真恩愛,要么身份微妙,想了一圈,居然沒一個非常合適的。

    沈子衿落了一子,楚照玉輕輕提起袖子:“小侯爺有心事?”

    沈子衿捏著白子的手指捻了捻,他薄唇微抿,片刻后才試著開了個頭:“嗯……有點。殿下,您知道我和王爺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對吧。”

    楚照玉心神微動:“嗯。”

    沈子衿喚他和三弟都習(xí)慣稱殿下或者具體封號,基本他嘴里的“王爺”就是楚昭一個人。

    他知道沈子衿和楚昭有名無實,今天怎么聊起這個了?

    沈子衿斟酌著:“我一直想,王爺要是能遇上他命定之人,那才是圓滿,我也會幫王爺留意。”

    楚照玉愈發(fā)覺得微妙,不動聲色:“嗯……”

    沈子衿鋪墊好了,開始回想楚昭對自己的好,一點點列出:“如果王爺對一個人很好,知冷知熱,不讓他受半點委屈,他被人欺了會給他撐腰、他愛吃什么記得清清楚楚,有什么好東西都先想著他……”

    沈子衿說著說著,心口開始莫名悸動,跟楚昭有關(guān)的事回想起來,居然盡是暖洋洋。

    他愣是把自己給說難為情了,白玉般的耳垂微微發(fā)紅,心跳聲越來越大,說話聲卻逐漸低了下去,好像暖烘烘的心臟在瘋狂捂嘴:你可別說了!

    但偏偏話不好打住,沈子衿聲音變得細如蚊吶,嗡嗡:“……還很信賴他,什么事都只管放手去做,還一起跑馬,把飛雪也讓給他騎,還、還半夜翻墻邀人看星星。”

    沈子衿頓了頓,才小心翼翼,重新抬高了點聲音:“如果王爺對某人做了這些事,是否就是對那人動了心思?”

    楚照玉:“……”

    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你自己?

    可以啊,六弟出息了,居然都會半夜翻人家墻頭了。

    但都是成家的兒郎了,怎么就看個星星?

    這兩人莫不是才剛開竅?

    楚照玉觀察著沈子衿抑制不住的羞赧神色,放下棋子端起茶杯:“如果他真對誰這樣,怕是離提親也不遠了,所以是誰,你見著人了?”

    沈子衿忙道:“還沒這個人,我就是問問,是假設(shè),免得日后王爺喜歡上了誰我還沒看出來,耽誤了王爺?shù)氖隆!?br />
    楚照玉懂了:那人果然就是你自己。

    紅著的耳根已經(jīng)出賣了你。

    做哥哥的,是時候幫幫不成熟的弟弟了。

    “六弟少時過得苦,他若要對一個人動心,不容易。”

    沈子衿在楚照玉的聲音里微微坐直了。

    楚照玉:“我了解他,他肯定不會三妻四妾,要是念著誰,就會十二分用心,一世一雙人,那人肯定也是他的知己,懂他護他,在這寥寥世間,最能伴他。”

    沈子衿蜷了蜷手指,開始坐立不安。

    最后二殿下輕輕淺淺一笑:“要是六弟真遇上這么一個人,你跟在他身邊,勞煩替他費些心,千萬別讓他錯過了這么段好姻緣。”

    沈子衿:“……”

    他只能硬著頭皮道:“……是。”

    救——

    相當了解楚昭的二殿下居然是這么看待楚昭一系列舉動的嗎!

    他都這么說,多半錯不了。

    楚昭真喜歡自己了,還想跟自己一世一雙人!?

    雖然他同情楚昭從童年開始就慘兮兮的遭遇,但不代表要把自己送出去啊!

    而且……沈子衿紅著耳朵想,而且他也不會談戀愛,絕對不是戀愛最佳人選。

    看來自己以后要注意和楚昭之間的距離分寸。

    該怎么在維持一個合格謀士人設(shè)的同時注意好分寸呢?

    沈子衿重新捏了枚棋子:容他想想。

    沈子衿和楚照玉一盤棋從盤內(nèi)下到了場外,下得兩人都思緒亂跑,三皇子楚錦旭則帶著東寧在靶場里玩了玩,展示自己好哥哥的身份。

    算算時間,林子里打獵的差不多也快回來了,起碼該回來歇個半場。

    楚昭自打進了獵場后,就在悠閑散步,根本沒有認真找獵物。

    皇帝那邊跟著一大群護衛(wèi)和官員,承安帝一有機會就想展示下自己寶刀未老,告訴周圍的人自己長生不老的路絕對沒錯。

    楚昭身邊自然也跟了王府的護衛(wèi),主子悠閑,他們也悠閑。

    楚昭看到某些獵物跑過去都懶得理,他就想來散個步,時間差不多了就回去。

    奉旨到此一游。

    溜達了一陣,遇上了展炎和白君行。

    那二人并排騎著馬,見了楚昭,紛紛行禮。

    昨晚展炎跟幾個將士練槍練了半宿,今天依然生龍活虎,他跟白君行一停下,兩人的馬就偏頭蹭蹭,挨到了一塊兒去。

    物似其主啊,楚昭想,連馬都這么恩愛。

    飛雪瞅了兩匹馬一眼,揚起自己高貴的頭顱:

    千里神駒,無需愛情。

    楚昭沒注意飛雪正在抖毛,他一時又想,等沈子衿學(xué)會了騎馬,他們這樣一起并排散步……好像也不錯。

    “王爺,”展炎拉了韁繩,“我聽他們方才有人說,似乎看到了虎,一起去找找,王爺您獵個頭籌?”

    楚昭興致缺缺:“不去。”

    他頓了頓,道:“你可以適當出點風(fēng)頭了,你有實打?qū)嵉能姽υ谏恚w前,也該讓某些都官記記你的名兒。”

    跟君行對自己說的話一樣,展炎知道楚昭是真對他好,對楚昭的推崇真是日漸愈深。

    他嘆氣:“我就不愛跟這些京中做官的打交道,彎彎繞繞太多,一不小心就是坑。”

    展炎說到這兒意識到什么,立刻偏頭對白君行道:“當然,君行是不一樣的。”

    白君行溫潤一笑:“我知道。”

    楚昭:嘶——

    牙酸。

    是人是馬都在秀,只有王爺單身狗。

    孤立無援,楚昭卻立于不敗之地。

    畢竟明面上他才是成了家的那個不是?

    此時他余光瞥見一抹白竄過,心神一動,手腕一翻把弓提起,頃刻間上箭拉弓,連瞄準都沒有,一箭破風(fēng)而出。

    白君行根本沒看清楚昭的動作,反應(yīng)過來時,楚昭已經(jīng)把弓放下了。

    這能中?

    這真能中。

    侍衛(wèi)已經(jīng)把楚昭射中的獵物撿回來了,是一只白狐,楚昭箭法了得,沒怎么損壞皮毛。

    白君行這才回過神來:“王爺好箭法!”

    “秦王百步穿楊,可不是亂說的。”展炎先捧了自己偶像,又偏身往白君行那邊蹭了蹭,“我箭法也不差,是吧?”

    白君行笑而不語,一切卻都寫在了眼神里。

    楚昭又悄悄抵了抵牙,然后用十分正常的聲音道:“回去把白狐硝張好皮出來,給侯爺做個圍脖。”

    他想了想:“縫在氅衣上也成。”

    白乎乎的毛在沈子衿臉頰邊圍一圈,他怕冷,或許還會往里縮一縮,半張如玉的臉埋進去……說不好毛茸茸和小侯爺?shù)降啄膫更軟。

    楚昭方才余光瞥見這只狐貍時,就是想獵下來給沈子衿的。

    但按照王爺?shù)牧?xí)慣,平常是不會在此處開口安排獵物的。

    起碼也得等出去了,統(tǒng)一安排更效率。

    白君行和展炎對視一眼。

    楚昭調(diào)轉(zhuǎn)馬頭:“你們玩,走了。”

    楚昭駕馬而去,展炎和白君行也繼續(xù)往林子里走,邊走邊感慨:“王爺和王妃果然很恩愛。”

    “對,我見過王妃了,和王爺簡直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

    楚昭就打了一只白狐,侍衛(wèi)們還打了兔子和雞,可以烤著吃。

    楚昭沒把白狐拎沈子衿面前,血淋淋的,怕臟了沈子衿衣服,只給他說獵了什么,到時候做成東西送給他。

    但說完,他發(fā)現(xiàn)沈子衿看自己的眼神有點怪。

    楚昭疑惑,用眼神詢問:?

    沈子衿復(fù)雜搖搖頭:“無事。”

    楚昭捕獲的唯一一只獵物,是拿來送給自己的。

    他怎么時時刻刻都想著自己啊?

    沈子衿心緒難定:楚昭究竟是什么時候?qū)λ葸@么深的?愛情的萌芽有多高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無痛拔苗嗎?

    他心事重重,午飯的時候居然都沒把飯后點心清空,楚昭驚得愣了愣:“你有哪兒不舒服?”

    點心是沈子衿愛吃的款,不能是口味問題啊。

    沈子衿只好推到昨晚上:“昨天不是沒睡好嗎,現(xiàn)在又開始犯困了。”

    這個理由令人信服。

    用了午飯,楚昭下午不再入林,展炎真獵了頭老虎,拔得頭籌,壓過其他邦國,承安帝龍顏大悅,賞了展炎。

    皇家出行要排場,晚宴的時候在場里還有美人撫琴奏樂加跳舞,宴結(jié)束了,回各自帳子,王府的侍衛(wèi)得了允許,在沈子衿和楚昭的帳子前架了個火堆烤肉吃。

    沈子衿看著熱鬧,也跟他們一塊兒在火堆邊坐下來。

    楚昭:“昨天沒睡好,今兒早點休息吧。”

    沈子衿:“下午睡飽了。”

    楚昭翻動一個烤肉架子:“那你等下嘗嘗我手藝。”

    沈子衿訝異,這可是他第一回聽說:“你還會做飯?”

    “別的不行,”楚昭謙虛,“但烤肉很熟。”

    白梟在旁邊聞著香味咽了幾次唾沫了,嘿嘿笑:“王爺?shù)目救馐炙囀且唤^!”

    看他這饞嘴的架勢,可不像是胡說,沈子衿雖然還沒想好該拿楚昭怎么辦,但美食是不能辜負的。

    楚昭翻動著肉,熟練抹油上料,那醬料他親自調(diào)的,一層層刷上去,香氣愈發(fā)足,把不遠處帳子里的三皇子也勾了出來。

    兔肉熟了,楚昭拿刀子割下一塊,在自家三哥眼巴巴的期盼里把第一塊放沈子衿碗里。

    楚錦旭:“……”

    唉,有了媳婦兒忘了哥,行吧,他自己動手。

    沈子衿將肉放進嘴里,眼睛頓時一亮:外酥里嫩,香氣四溢,無論是火候還是調(diào)味當真絕了,好吃得一塌糊涂!

    楚昭看他神情就知道結(jié)果,彎彎嘴角:“味道如何?”

    沈子衿給他點了個贊:“好吃。”

    楚昭又給他切了塊腿肉,沈子衿看著快速被盛滿的碗,趕緊道:“可以了王爺,你也吃!”

    楚昭嗯了一聲,跟廚子試味兒似的,放了塊在嘴里慢慢嚼著。

    沈子衿吃著香噴噴熱乎乎的烤肉,在火光里,拿余光偷瞟楚昭的側(cè)臉。

    楚昭一半臉映著彤彤火光,眉骨清晰鼻梁高挺,夜色的陰影下顯得愈發(fā)刀刻斧鑿,英俊極了。

    才二十呢,沈子衿想,只要自己幫他活下來,他以后有的是機會遇上更好的人。

    感情的事太復(fù)雜,不像做題那么簡單,他一心向往咸魚的人怎么可能學(xué)得會。

    沈子衿坦然地想,但不知道為什么,嘴里烤肉的香味淡了,從心尖泛起一股奇怪的酸楚,蔓延到嘴里。

    沈子衿頓了頓,仿佛要說服自己似的,嚼得更認真了。

    眾人正圍著篝火吃得香,微風(fēng)動了動,火苗尖兒輕晃。

    輕松愜意的氛圍里,楚昭忽的聽到了撕裂寂夜的破空聲。

    在他聽到聲音的時候,箭就已經(jīng)到了眼前。

    兩支箭,劃開夜空,直取他和沈子衿而來。

    “沈子衿!”

    電光石火間,楚昭撲向沈子衿,一手攬住尚未反應(yīng)過來的沈子衿將他帶離原地,一手悍然拔刀,刀鋒與利箭相撞,在篝火外擦出迸濺的火星,刺耳尖鳴。

    侍衛(wèi)們武器出鞘冷芒乍現(xiàn):“有刺客,保護王爺侯爺!”

    第47章

    箭支沒有停,楚昭在刀與箭撞上的時候就知道是弩箭不是弓箭,箭短且力道極大,很可能還是連弩。

    但除了最初那兩支,再沒有箭能近沈子衿和楚昭的身。

    王府侍衛(wèi)們用兵刃擋得密不透風(fēng),營帳邊的禁軍們也紛紛拔了刀,白梟翻身躍起,踩落一支箭,直沖射箭的方向奔去。

    箭雨很快停了,地上十來支密集的斷箭躺著,白梟追過去的林子里一片寂靜。

    但營地卻喧鬧起來。

    沈子衿活了兩輩子,第一次遇到刺殺,驚魂未定,心跳如擂鼓,但他沒有驚叫,任憑心臟快要撞破胸膛,面上的驚愕瞬息閃過,他狠狠咬著牙,愣是忍了下來。

    越到危機時候,沈子衿腦子越能在轟鳴中詭異的冷靜,哪怕事后腿軟,他也知道危機當頭自己絕不能亂。

    原著里沒有獵場行刺的劇情,有他這個蝴蝶在,劇情到底是不一樣了。

    但無所謂,現(xiàn)在不是追究風(fēng)暴被翅膀扇了多大的時候,既然發(fā)生了,他絕不會放過利用的機會。

    沈子衿大腦已經(jīng)飛速旋轉(zhuǎn)起來。

    營地里的火把盡數(shù)點燃,一時間燈火通明,獵場周圍和營地里里外外都是禁軍把手,居然還是放了刺客進來,之后必定會被追責(zé)。

    禁軍統(tǒng)領(lǐng)趕到秦王帳前,抱手剛要開口,楚昭不想跟他廢話,直接打斷:“進林子去搜!讓獵場外山腳巡邏的人都把眼睛擦亮了,一只蒼蠅也不準飛出去。”

    楚昭冷著臉,火把照在他面頰上,漆黑如墨的夜空下是化不開的冰霜,他沉著聲,誰都能聽出在條分縷析的命令下,是滔天怒火。

    “清點隨行人員,今日來的人全都有記錄在檔,誰家少了人或者多了人,說不清楚的,就地拿下。”

    楚昭冷冷睨著他:“禁軍辦事不利的賬,自有陛下跟你算。”

    禁軍統(tǒng)領(lǐng)在秦王的瞥視下出了一身冷汗,殺伐果決久經(jīng)沙場的元帥跟他們這些待在京城富貴鄉(xiāng)的兵不同,逼得他喘不過氣。

    禁軍統(tǒng)領(lǐng)出身好,還是皇帝親自提點的心腹,也是看不上這些皇子的人,皇子們常年無實權(quán),包括楚昭的兵權(quán),那也是皇帝說摘就摘了,九重天上沒有他們的位置。

    即便以后承安帝真沒了,權(quán)臣把好手中勢力,推個傀儡上位,大齊也掌握在朝臣手中,新帝受制于人,只會是個吉祥物。

    但禁軍統(tǒng)領(lǐng)今晚跟盛怒的楚昭一個照面,就矮了幾分。

    他抱拳領(lǐng)命而去,等出了楚昭視線范圍,才暗暗捏汗松了口氣。

    白梟很快回來,他一個人不能追出太遠,帶回了兩把射空的連弩:“沒找到人,只有這個。”

    是大齊的弩箭制式,但說明不了什么。

    楚昭還攬著沈子衿,他剛準備把人放下,沈子衿卻突然抬起雙臂,一把攬住楚昭脖頸,把他的腦袋往下拉。

    楚昭:!

    不等他有半分心猿意馬的時間,沈子衿快速湊近他耳邊低聲道:“帶我進帳子里!”

    楚昭聞言一凜,單手攬著沈子衿就往帳子里帶,沈子衿覺得自己雙腳都被帶得有些離地,再次切實感受了楚昭的力道,雙手下意識把楚昭脖頸摟得更緊了。

    看著就像沈子衿害怕不已,楚昭匆忙要安慰人一樣。

    不用楚昭多言,王府的侍衛(wèi)們就把帳子圍住,雖然沒有刺客再來襲,但他們沒有半點放松。

    進了帳子,楚昭把沈子衿放在床榻,沈子衿按著他肩膀飛速開口:“你馬上點人,就說查到了刺客逃出獵場的蹤跡,你要親自帶人去追。”

    楚昭一愣,沈子衿不停:“然后你直接回城,召集巡防營,去搜禮部尚書的家,他今夜也在獵場,家中沒有主心骨,絕對反應(yīng)不過來!”

    短短幾句話,楚昭徹底明白了沈子衿的用意。

    刺客來得突然,沈子衿卻在短短時間內(nèi),想到了對他們最有利的做法。

    楚昭回京,也只來得及挑一家來搜,因為只要他闖了府,別家就能得到消息做準備,無論是首輔還是次輔的府邸,都不是那么好搜的,這兩家的護院是硬茬,他們早就清楚。

    只要給他們一點時間,就有可能撲個空。

    但打禮部尚書府一個措手不及,絕對能行。

    沈子衿因為方才的刺殺,心口還在怦怦直跳,帳子里點著燈,趁得他的眼睛格外沉靜又格外亮堂,里面燃著與楚昭不同的火星。

    “禮部尚書兩面三刀,除了勾結(jié)外敵的罪證,他素來與次輔的來往和與其他官員的勾結(jié),為了自保,這類書信和賬冊他或許都會再留一份,也是捏著其余人的把柄。”

    這是原著里點明的,沒有或許,而是禮部尚書一定留著這些東西。

    沈子衿說到此處,抬頭撞進楚昭的眼里:“次輔派經(jīng)此一役將再無翻身可能,皇帝為了制衡留下的首輔,只能提拔他以為的直臣,張老熬了那么多年,必定是下一個最佳遞進內(nèi)閣的人選。”

    可這位直臣,是難得把希望寄托在皇子身上,為大齊真正著想的忠良,他入了內(nèi)閣,皇子們也終于在內(nèi)閣中有了眼睛。

    沈子衿胸前起伏,深呼吸,緩緩?fù)伦郑骸敖褚怪螅覀儾潘阏嬲镜匠蒙稀!?br />
    皇子們籌謀多年,才真正有了能跟首輔抗衡的機會。

    他聲音很輕,卻落下重錘,帳子中一時間除了呼吸,靜得落針可聞。

    沈子衿說完,自己也緩了緩,今晚的刺殺要他的命,但也是遞進他手里的刀,給他點機會,他就能無限放大,把敵人毫不留情拽下來。

    他緩得差不多:“事不宜遲,王爺快去吧。”

    但楚昭卻沒動。

    沈子衿疑惑:“王爺?”

    他發(fā)現(xiàn)楚昭繃緊唇線,正用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眼神看著他,里面交織的心緒太多,讓素來跟楚昭特別默契的他也辨不完全。

    訝異,贊嘆,還有一些……疼惜?

    楚昭開口時聲音低啞:“遇上刺殺,你不怕嗎?”

    那還是怕的,但天塌下來有沈子衿的嘴頂著,他想讓楚昭放心趕緊辦正事:“不怕。有王爺和白梟他們在,而且對方只用箭,證明無法近身,這會兒整個營地都很警惕,就更不用怕了。”

    沈子衿覺得這話說得周到,還暗夸了楚昭一通,應(yīng)當是滿分回答。

    但楚昭眸色卻更加深邃了。

    楚昭覺得喉頭發(fā)堵:沈子衿把為他謀劃放在第一位,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

    沈子衿謀算了得,可太不顧惜自己。

    他這是把命都給我了啊,楚昭心緊。

    楚昭原本彎腰站在床榻前,深呼吸,按著刀起身,后退兩步,定定瞧著沈子衿。

    沈子衿被楚昭的眼神看得莫名緊張:他剛才說得有什么不對?

    沒吧?

    卻聽楚昭鄭重開口:“我知道你一心為我,大計固然重要,但你要記著,無論何時你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別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

    沈子衿:?

    我沒有啊?

    我超在乎自己性命的好伐,我還要長命百歲留著健康身體享受幾十年的快樂退休生活呢。

    楚昭這是扯到哪兒跟哪兒了。

    沈子衿看到楚昭格外認真專注的眼神,心口輕輕一蹦:王爺是因為太在乎自己,所以關(guān)心則亂了?

    沈子衿感覺耳朵又要燙了,他努力鎮(zhèn)定:“王爺,我很在乎自己的。”

    楚昭沒吭聲,但眼里寫滿了“我不信”。

    他明明在這事兒上不信任自己,卻莫名讓沈子衿心臟蹦跶得更吵鬧了。

    楚昭還不走,執(zhí)拗地要個答案:“記住了嗎?”

    沈子衿只能順著他的話道:“呃,嗯,記住了。”

    我真的沒不在乎自己!

    但此刻不宜在這個話題上跟楚昭糾纏,先順著獅子的毛捋順了再說。

    楚昭終于挪了挪腳尖:“我把白梟和黑鷹都留給你,等下就說你受了驚嚇,喝了安神藥睡了,誰來都不用見。”

    沈子衿點頭如搗蒜,等著楚昭趕緊出發(fā):“嗯嗯!”

    楚昭最后深深瞧了他一眼,這才一挑帳篷的簾子出去了。

    他走后,沈子衿眨了眨眼,慢慢倒在床榻上,把枕頭拉過來,揉吧揉吧,抱進了自己懷里。

    他是看不見自己此刻面上是什么表情,桃花飛紅,羞了三月春。

    沈子衿往右翻了個身:

    他要我珍惜自己。

    沈子衿往左打了個滾:

    他說大事沒我安危重要。

    沈子衿覺得此時特別想出個聲,情緒左突右撞急切想找個突破口,撞得他頭暈?zāi)X晃。

    最終,沈子衿只重重吐氣,然后把整張臉深深埋進枕頭里,遮起來,誰也瞧不見。

    外頭,楚昭按照沈子衿的計劃,稱自己侍衛(wèi)發(fā)現(xiàn)刺客痕跡,很可能已經(jīng)出了獵場,請求追捕。

    雖然刺客是沖著沈子衿和楚昭來的,但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別的打算,近前出現(xiàn)自己不知道的刺客,皇帝當然也怒,點頭同意了楚昭去追。

    于是楚昭名正言順,帶著幾個侍衛(wèi)和撥給他的禁軍,一路往外追去。

    禁軍其實沿途什么痕跡都沒發(fā)現(xiàn),就聽著王府的侍衛(wèi)喊“這邊”“那邊”,他們跟著一直追到了城里。

    重臣或是世家勛貴敢瞧不起皇子,但禁軍的小兵可不敢隨意發(fā)問,只能聽憑楚昭安排。

    進了城,楚昭就點了禁軍和兩個侍衛(wèi):“城中太大,光憑我們不夠,你們幾個去城東,我去調(diào)巡防營。”

    禁軍們只得又被兩個侍衛(wèi)領(lǐng)走。

    疾馳的馬蹄在夜里踏過,楚昭帶了巡防營的人,最后在禮部尚書府門前勒馬:“吁——!”

    王府侍衛(wèi)上前,哐哐拍響了尚書府的門。

    門房睡眼惺忪,掀開了一條縫:“誰啊……誒誒你們干什么!”

    侍衛(wèi)不由分說,直接上前將門擠開,門房的力氣哪能跟他比,根本抵不住,大門洞開,兵士們魚貫而入。

    “來人啊快來人,有人強闖!”門房看著眾人盔甲帶刀,是兵士,已然察覺不妙,心中非常害怕,但依然高聲質(zhì)問,“這可是禮部尚書的府邸,你們什么人,這是想干什么!”

    楚昭踱步而入,巡防營的將士站在楚昭身邊,亮了腰牌,楚昭環(huán)視院中,聲音不輕不重。

    “本王奉命捉拿刺客,現(xiàn)刺客疑似逃竄入尚書府,誰敢阻攔搜查,便有包藏禍患的嫌疑。”

    楚昭抬手,往下一落,不容置喙:“搜!”

    第48章

    尚書府在深夜里變得嘈雜起來,拍門聲、翻箱倒柜聲和此起彼伏的恐慌不絕于耳,還夾雜著壓抑的啜泣。

    禮部尚書出身世家,一大家子都在府里,家眷太多,有人膽寒懼怕,也有人與兵士們叫嚷了半天,然而除了啞了嗓子沒有別的作用。

    還有人想出去傳遞消息,但尚書府被圍得密不透風(fēng),根本沒有機會溜出府。

    很快他們就注意到,這群人不像是來捉拿刺客的,畢竟拿刺客只要看人或者人能藏的位置就行了,連書柜上的冊子都不放過,嘩啦啦翻看,這又是什么意思?

    尚書夫人察覺到了不對,但她只要一開口,就會對上楚昭冰冷的眼神。

    院子里火把和宮燈都亮了,秦王的眸子在夜色里沉寂又寒涼,夫人僅僅對上一眼,就心驚膽寒,知道自己再說什么都無用。

    楚昭雖然從獵場長夜奔襲來此,但還氣著呢,刺客要是沖他一個人來的也就算了,偏偏頭兩支箭里還有瞄準沈子衿的。

    越想,他的怒火就越冷。

    他還想好好和不懂愛惜自己的沈子衿說道說道,但又有必須要做的事。

    楚昭手指搭在刀柄上,不動聲色摩挲了下。

    “王爺!”

    有士兵匆匆忙忙趕來,他有些緊張,咽了咽唾沫:“我們方才發(fā)現(xiàn)了一些書信和賬本,那內(nèi)容……需要王爺您親自看看。”

    楚昭手指頓住:找到了。

    士兵顯然已經(jīng)看過內(nèi)容,知道自己搜出來的東西有多重要,所以不敢擅作主張。

    楚昭頷首:“帶路。”

    從前院去后面,路過花園時,一股泥土的腥味兒撲面而來,楚昭皺了皺眉。

    最近沒有下雨,按理說不該有這種味道,就好像是泥土剛翻新過……楚昭腳步一頓。

    等等,剛翻新過?

    楚昭倏地扭頭。

    只有這段路有土腥味兒,證明只翻新了一塊地方,或許可能是正在逐步翻新,暫且只來得及做完一片地方。

    但有句話說的好:來都來了。

    到處都搜了,差這一塊地方嗎?

    楚昭停住腳步,其他人自然也跟著他停下,就見王爺盯住花園一片地方,開口:“這么重的味道,去幾個人,把那兒挖開瞧瞧。”

    其余人立刻反應(yīng)過來,楚昭是懷疑地里藏了什么東西,立刻應(yīng)聲而去。

    也不用去搜羅鏟子,健壯的士兵們就拿著武器挖,挖了大概半米左右時,武器碰到了什么硬東西,幾人頓時精神一振,三兩下就把剩下的土扒干凈了。

    露出底下兩個大箱子來。

    箱子一掀開,頓時在夜里閃瞎了眾人的眼。

    只見滿滿兩大箱子,一箱金玉寶石,一箱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銀票,那數(shù)額甚至比去歲一州的賑災(zāi)款還高出好幾倍。

    士兵們都被這樣多的錢財驚呆了。

    禮部尚書平時自詡清官,兩袖清風(fēng),這么多的珍寶和銀票,是清風(fēng)給刮來的嗎?

    楚昭:“哈。”

    他起身從箱子里拿出根白玉手鐲,舉在眼前看,潔白無瑕,上好的種水,他笑著:“還是尚書大人闊氣,這樣的好東西,就是皇宮里都找不出幾只,也算給大伙兒開了眼了。”

    他語調(diào)笑著,但眼底毫無笑意,周圍噤若寒蟬,沒一個人敢吭聲。

    楚昭摩挲了下溫潤的料子,這樣的好玉很襯沈小侯爺?shù)陌尊钠つw……不,小侯爺?shù)氖滞罂杀冗@鐲子好看多了。

    楚昭兀自笑了會兒,起身,把鐲子毫不珍惜地隨手扔了回去。

    “封上。”楚昭聲音不重,“這可是關(guān)乎尚書九族的好東西啊。”

    夜色愈發(fā)深了。

    楚昭把禮部尚書府扒了個遍,證據(jù)贓物封存,只挑了兩封信帶回獵場,一封是跟朝臣的密信,一封是和外邦的往來。

    刺客還沒抓到,但皇帝看著楚昭帶回來的信,勃然大怒。

    禮部尚書和次輔黨的人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尚書當場腿軟,但反應(yīng)也很快,狡辯的詞已出,但承安帝不聽,要立刻帶著所有人返回京城,連夜查案。

    與其他朝臣的勾結(jié)先不說,通敵就是威脅大齊江山,這不查個清楚,承安帝晚上怎么睡得著。

    楚昭忙活了大半夜,東奔西跑,頂著精神,完全沒有疲倦的意思,還很有勁兒,他往沈子衿的帳子走去,在途中碰上了二哥。

    楚照玉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朝風(fēng)塵仆仆的楚昭道:“聽說子衿受驚不小,喝藥睡下了,他人如何?”

    楚昭停下匆匆的腳步,瞧了瞧周圍的禁軍,頷首:“多謝皇兄關(guān)心,他沒有發(fā)病,睡前還和我說了好些話,我今晚搜查完后歸來陪著他,沒有比這更能令他安心入睡的事了。”

    楚照玉淺淺一笑:“那就好。大理寺這幾日可能會很忙,等他醒了,替我問好。”

    兄弟倆三言兩語就交換了消息,楚照玉就知道給楚昭出主意的是沈子衿,今晚這場局來得太妙了,若不是在外面,他簡直都想撫掌而嘆。

    沈子衿反應(yīng)夠快,錯過了今晚,他們不知還會再等多少年。

    這樣的好謀士好王妃,得讓楚昭好好把握住。

    礙于周圍人多,楚照玉只得委婉道:“他一心系著你,你讓他安穩(wěn)是應(yīng)該的,平日里也多對他好。”

    楚昭一聽,就明白:果然,連二哥都看出小侯爺喜歡自己了。

    他鄭重點頭:“他的心意我都明白。”

    都明白?看來六弟是真開竅了啊,怪不得半夜翻墻的事都做出來了,楚照玉欣慰:“那就好。”

    他說完,便讓侍從推著自己離開,楚昭徑直進了沈子衿的帳子。

    百官要立刻返程,各家?guī)づ窭锒技娂娏亮藷簦讶私行蚜耍焖偈帐皷|西,楚昭進了帳子,發(fā)現(xiàn)沈子衿已經(jīng)睡著了,衣服沒換就罷了,居然還是抱著枕頭睡的。

    這是沈子衿根本沒打算睡,其實在等自己,但等著等著睡著了?

    楚昭釀了一晚上的不快,在禮部尚書府里被火上澆油,可只看沈子衿一眼,就半點不剩了。

    刀鋒磨礪的心軟成一片。

    沈子衿睡得很安靜,楚昭的心也跟著靜下來,他瞧著沈子衿,舍不得叫醒他。

    楚昭伸手,輕輕拉了拉沈子衿懷里的枕頭,發(fā)現(xiàn)沈子衿還抱得挺緊,根本拉不動。

    既然拉不動,那就——直接來吧。

    等帳子的簾子再挑起,侍衛(wèi)們就看見王爺和侯爺出來了。

    王爺抱著侯爺,侯爺抱著……枕頭。

    眾人對這個新奇的畫面目瞪口呆。

    楚昭輕咳一聲,沒說話,朝帳子偏頭示意:別看了,快收拾!

    大伙兒回神,趕緊收拾東西,因為沈子衿睡著,所以比起其他營地的熱火朝天,秦王府這邊收拾得安安靜靜。

    誰忍心打擾小侯爺酣眠呢?

    沈子衿一開始確實是想等楚昭回來,以便第一時間了解情況。

    但奈何床榻鋪得太舒服,昨晚又睡得晚,白天的休息時間彌補不了,于是躺著躺著,就這么睡著了。

    沈子衿覺得自己做了個好夢。

    夢里首輔次輔都沒了,楚昭生龍活虎,他喜滋滋開始收拾東西,要從秦王府搬出去。

    提前退休,他要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了!

    他環(huán)顧屋內(nèi),先確認自己有什么要收。

    衣服肯定要的,說起來,自己現(xiàn)在的衣服都是楚昭讓人做的。

    書房常用的那套筆墨和硯他也很喜歡,啊,還是楚昭送的。

    玉佩、香囊、簪子……收著收著,沈子衿慢慢停下手。

    自己身邊的東西,好像都跟楚昭有關(guān)。

    自己出了秦王府,就會離楚昭遠遠的。

    沈子衿有些茫然,心口突然生出股說不清的悵惘:離開秦王府,他又要去哪兒呢?

    殷南侯府嗎?

    可一個人待在那兒又有什么意思。

    就在這時,小甄給他拿來了一張紙,笑著對他道:“侯爺,恭喜啊,這是你心心念念的和離書,就差你簽字啦!”

    心心念念,對,是的,但為什么自己心口好像堵得更難受,而且半點也不想伸手接過來呢?

    小甄捧著紙上前:“侯爺,簽吧。”

    沈子衿不知為何,無端抗拒,竟向后退了一步,更不料這一腳踏空,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沈子衿:“!”

    墜落的感覺驚得沈子衿一激靈,從夢里驟然醒來。

    他一睜眼,就看到了楚昭的……下頜。

    沈子衿茫然:啊?

    他心臟還因為驚醒在重重擂鼓,眼中的慌張卻頃刻轉(zhuǎn)化為茫然,他還沒醒透的腦子有些遲鈍,我是誰我在哪兒?

    為什么楚昭離我這么近,還有點輕搖輕晃。

    輕搖輕晃?

    楚昭沒想到沈子衿醒了,他自認抱得還挺穩(wěn),俯首對上沈子衿懵懂的眼神:“……怎么醒了?”

    沈子衿沒立刻回話,他無意識收緊了手臂,察覺到手里的觸感,他氤氳著雙眼看了看懷里的枕頭,再看了看楚昭。

    而后他像是終于清醒了,身子一顫,眼里不再有朦朧的霧氣。

    沈子衿終于意識到了他的處境。

    他被楚昭公主抱了!!

    沈子衿瞪圓了眼,像只受驚的小鹿,看得楚昭又是憐惜又是緊張,他本來坦坦蕩蕩,此刻卻莫名心虛地加快了腳步。

    沈子衿可算是徹底清醒了:“等等王爺,放我下來我能自己走!”

    楚昭沒動:“就剩幾步路了。”

    這不是剩多少步路的問題啊,沈子衿內(nèi)心不住尖嘯!

    前幾次成功的公主抱,沈子衿都不清醒,這回中途醒來,不僅他慌,楚昭也很慌。

    抱著個睡著的人挪動位置,還能找找借口,但抱著個清醒的人,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沈子衿長這么大頭回羞得恨不能找條縫鉆進去,他都想直接跳下去了。

    但楚昭要是不松手,他強跳,豈不是更尷尬。

    做夢夢見要離婚,睜眼卻被正主抱在懷里。

    反差有點大,夜色十分曖昧不清。

    沈子衿感覺自己心跳擂鼓聲就下不去,但是他靠在楚昭胸前,一時分不清耳邊到底是楚昭的心跳,還是自己的心跳。

    ……這么響,半夜真不會擾民嗎?

    沈子衿是在王府里醒的,離他的屋子確實就剩幾步路了,但這幾步路莫名顯得格外漫長,等終于到了屋內(nèi),楚昭把沈子衿放下,兩人都十分清晰的松了口氣。

    由于過分清晰,二人又同時一頓,四目相對,沈子衿抱著枕頭往床榻里縮了縮。

    楚昭喉頭動了動,不知是忙了大半宿終于也倦了,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嗓音低啞:“你——”

    “我別多想。”沈子衿沒給他表演機會,把話接上了,微微收緊抱著枕頭的手指,輕聲道,“你想說這個,是吧?”

    楚昭眼神動了動,沒有說話。

    沈子衿抱著枕頭的手,微微顫抖:王爺你對我的心思已經(jīng)完全暴露了你知道嗎!

    還讓我別多想,臣做不到啊。

    沈子衿抱著枕頭曲起修長的腿,蜷在床榻間,悲傷地想:啊,今晚又睡不著了。

    第49章

    沈子衿覺得自己是睡不著了,但他不能放楚昭繼續(xù)在這兒跟他干瞪眼。

    一來看著就更沒法靜心,二來,他明天可以睡懶覺,但楚昭不行,皇帝肯定還會傳楚昭去宮里問話。

    沈子衿抱著枕頭道:“王爺,趁天還沒亮,你抓緊時間回去睡會兒吧,明天還有的忙。”

    “我其實還有一大堆話想跟你說。”楚昭道,想好好教育一下你這小同志,要懂得珍惜人生。

    沈子衿發(fā)現(xiàn)楚昭眼神專注,不由緊張起來,干巴巴:“什、什么話不能以后再說嗎,不用急在一時。”

    慢著慢著,楚昭不會要對我剖白心意吧,啊!?

    不怪沈子衿誤會,實在是楚昭看著他的目光挺重,燈火葳蕤里就裝著這么一個人,光被他這么看著,就有種被人深深放在心坎的錯覺。

    楚昭看他局促地又往里縮了縮,以為沈子衿知道自己要跟他聊什么——畢竟他們很默契。

    小侯爺目光躲躲閃閃神色緊張,想必是自己在獵場說的話起了效,他有反省過了。

    楚昭略微滿意,點頭:“也是,這么晚了,你先休息。”

    沈子衿聽言,大松一口氣。

    還好還好……如果楚昭非要今晚表白,他的腦袋瓜還沒想出要怎么在不傷楚昭心靈的情況下完美拒絕。

    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子衿以為安全了,卻見楚昭朝他攤開手掌。

    沈子衿:?

    這又是什么意思?

    自己臥房就在這兒,總不可能是要自己跟他走;那是要把什么東西給他?可自己身上也沒什么應(yīng)該遞給他的東西啊。

    還是說,今晚的事辦完了,要擊個掌?

    雖然平攤伸手很不像擊掌姿勢,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那個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深諳此理的沈子衿踟躕地伸出手,在楚昭掌心里拍了一下。

    然后抬著自己那雙漂亮的能說話的眼睛,睫羽翕動,仿佛在小心翼翼問楚昭:這樣可以了?

    楚昭:“……”

    他心肝兒都要被撓壞了。

    怎么能有人聰明絕頂,卻在小事上茫然得這么遭人疼呢?

    楚昭輕輕吸了口氣,在沈子衿逐漸睜大的眼中緩緩探出手靠近他,然后——抽走了他手里的枕頭。

    懷里驟然一空的沈子衿:“……”

    他是真忘了這個枕頭的存在了。

    楚昭的手朝他靠過來時,他心口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結(jié)果,結(jié)果楚昭伸手,就是想讓自己把懷里的枕頭給他,說起來,這好像是帳篷里的枕頭,自己居然抱了一路。

    楚昭要枕頭,可自己剛剛伸手,在別人掌心貼了一下。

    貼了一下。

    沈子衿面頰噌的一下瞬間爆紅!

    救命——

    現(xiàn)在別說給個地縫了,給個針眼他都鉆了!

    尷尬得摳出三室一廳算什么,他現(xiàn)在能摳個皇宮出來!

    楚昭卻好像并沒察覺沈小侯爺?shù)木狡龋弥眍^就往外走,在他走到外間的時候,沈子衿終于聽到了遲來的笑聲。

    沈子衿絕望閉眼躺倒,雙手放平,生無可戀:啊我死了。

    楚昭笑得特別開心,仿佛多年沒碰上這么好玩的事了,愉悅得很,笑聲非常松快,沈子衿聽著聽著,想到自己剛剛犯的蠢,不知是不是被楚昭感染了,自己也莫名笑出了聲。

    唉,自己被自己蠢樂了可還行。

    沈子衿躺在床榻上笑,他因為剛剛的羞惱,面色還紅著,這會兒半夜缺覺,眼角很快笑出了淚花,美人在燈影下笑靨如花,還綴了露,他雪白的手腕放棄般搭在床頭,笑夠了,無奈道:“王爺。”

    楚昭也笑夠了,輕咳一聲:“停了停了,我沒在笑你,真的。”

    沈子衿哼哼:“你只是想起了高興的事對吧?”

    “還是小侯爺懂我。”

    這樣尋常的對話,在幾千年后某個時空可能變成梗,神奇吧。

    楚昭回身朝里間看了一眼,這一看,抱著枕頭的手倏地收緊了。

    沈子衿臥在床榻上,就這么懶懶含笑瞧著他,玉白的小臂露著一截,細膩得晃眼,眼尾和面上都還染著紅,胭脂似的蔓開。

    春風(fēng)含情最亂人心啊。

    枕頭差點給楚昭的手勁兒捏壞了,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匆匆出去關(guān)了門。

    沈子衿倒是沒看出來他背影的不對勁,笑了一通,把煩憂跟力氣都笑沒了,本來以為今晚又會失眠,沒想到困意就這么泛上來了。

    總之,外面兵荒馬亂,沈子衿卻睡了個好覺。

    外面可不是特別亂么,案子太大,一夜有多少人根本無法入眠,別說睡覺了,這會兒還跪著呢,御書房燈火通明,人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都沒影響到沈子衿一夜好眠。

    第二日,沈子衿睜眼醒來時,楚昭就不在府里了,他一邊吃早餐,一邊聽侍衛(wèi)傳達楚昭給他留下的話。

    禮部尚書和好幾個大官已經(jīng)被下了獄,他府上書信牽連甚廣,承安帝昨夜沖著次輔發(fā)了好大的火,次輔跪到半夜暈了過去,承安帝讓人把他抬走,禁了他的足。

    至于刺客,禁軍在獵場中逮著兩個人,可惜兩人當場自盡,顯然是死士,是大齊人的樣貌,身上也搜不出什么有用的證據(jù)。

    但有仵作說他們瞳孔色澤與普通齊人有異,或許是和他邦的混血也說不定。

    和禮部尚書來往的外邦是北邊的雄鷹部,部落使團哭哭啼啼,說是禮部尚書主動找上他們,還以大齊朝官員的身份相要挾,逼他們進貢財寶。

    這倒還可以狡辯,因為禮部尚書留著的是雄鷹部給他的信,信上某些東西寫得比較隱晦,而禮部尚書給雄鷹部的信究竟寫了什么,沒有實證,全靠嘴來分辨。

    “暫時不宜和雄鷹部撕破臉,”沈子衿輕輕攪動碗中的羹匙,“白狼部崛起太快,但他們跟雄鷹部有世仇,得留著雄鷹部暫時遏制他們。”

    羹匙輕磕在碗沿,沈子衿眼中劃過狡黠的光:“但趁機占他們點便宜還是能行的。”

    侍衛(wèi)笑笑:“王爺也是這么說的。”

    小甄嘆了口氣:“近來局勢也太危險了。”

    王爺和侯爺還遭到了刺殺。

    昨兒擔(dān)憂與害怕大過一切,顧不上其他,看到王爺和侯爺好好的也只是大松一口氣,但今日待在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再想起王爺護著侯爺?shù)哪且粍x,才有心思領(lǐng)悟劫后的溫情。

    一起歷過危機,只會讓他們的感情愈發(fā)堅不可摧!

    小甄堅信。

    他在這兒情比金堅,不知道睡好了覺吃飽了飯的沈子衿已經(jīng)想出了把握分寸的第一步。

    那就是減少和楚昭的獨處時間。

    楚昭找上來時,自己不好顯得刻意疏遠,這會傷王爺?shù)男模遣蝗鐝拿刻斓耐盹垥r間先下手。

    晚飯時候,若不議論大事旁邊也有侍從在,雖然看著不是二人獨處,但其余人到底沒有跟他們同桌吃飯,基本都候著降低存在感,跟獨處也沒什么差別。

    他需要在飯桌上再引進個人。

    沈子衿擦擦嘴:“去和東寧說,最近下午都來我這兒溫書吧,我順便看看他功課。”

    等溫了書,就能把東寧順理成章留下吃晚飯,自己“妹妹”在這兒,楚昭總不能把話題往奇怪的方向引吧?

    沈子衿:計劃通。

    東寧聽說沈子衿要親自考他的功課,自然很歡喜,讓他每天去都沒問題!下午一到時間,就巴巴捧著書來明月軒了。

    府外若有消息,隨時會傳回王府,沈子衿足不出戶,卻沒漏過半點消息。

    包括那條,承安帝怒火太盛,氣得起身時頭暈晃了晃,險些摔了,召了國師和太醫(yī),好在問題不大,就是大動肝火的緣故。

    問題不大……

    承安帝如今這個煉丹的國師是有真本事的,是醫(yī)術(shù)上的真本事。

    因此承安帝年紀越大,國師越會慌張,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長生丹”就是補藥,怎么可能讓人萬歲萬萬歲。

    如果承安帝愈發(fā)衰老,什么時候一病不起,死之前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

    沈子衿手指劃過小紙條上那行字,國師可用,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接觸國師的好時機,不急,讓他自個兒再慌一慌。

    “皇嫂,”東寧捧著紙張過來,“文章我寫好了。”

    沈子衿回神:“好,我看看。”

    沈子衿只需稍微控制時間,就能保證合理留東寧在這兒吃晚飯,楚昭回來時看見東寧,也沒察覺什么不對。

    沈子衿觀察楚昭的神色,暗暗點頭:很好,潤物細無聲,第一步很順利。

    “次輔被禁了足,今日他的府邸也被搜了,皇帝雖還沒把他下獄,但已經(jīng)讓人把他府邸團團圍住,意思很明確了。”

    自打沈子衿說過正事不用避著東寧,楚昭也就不顧忌,飯桌上聊起今天的正事:“朝臣們往日與次輔來往多密切,如今就有多避之不及,唯恐惹禍上身。”

    沈子衿唏噓:“樹倒猢猻散啊。”他問,“地方官員沒有牽扯進來的?”

    “方才已經(jīng)有人拿了調(diào)令,去地方上逮人了,皇帝下令,直接押到京城來審。”

    像首輔和次輔能在朝中掌握偌大勢力,怎么可能在地方上沒根基,某些地方官可比普通都官還自在,天高皇帝遠,什么事兒都敢干,個個富得流油。

    楚昭擱下筷子:“如你所說,此遭之后,次輔再無翻身可能。”

    東寧在旁邊聽著他倆對話:“皇上講究制衡,次輔若是沒了,看似應(yīng)當?shù)靡獾氖纵o大人,今后日子也未必好過?”

    “聰明啊。”楚昭稀奇道,他扭頭,卻不是瞧著東寧,而是看沈子衿:“你連這些也教她?”

    沈子衿已經(jīng)吃好,慢悠悠開始品茶:“他能學(xué)懂,我就教。”

    “聽說你還纏著侍衛(wèi)想學(xué)武。”楚昭笑著對東寧說,“在我這兒沒有什么女孩子不能學(xué)武的規(guī)矩,你喜歡就學(xué),但注意別把自己傷著,好好聽師傅的話。”

    東寧從前覺得母妃去后,自己親人只有太后一個,他從太后這里得到的大多是“嚴”,沒享受過多少溫情,而在沈子衿和楚昭這里,他得到了太多疼愛,那顆對世事都謹小慎微的心在此地得到了安放。

    皇兄皇嫂真是極好的人,東寧小心臟暖暖的。

    楚昭看他也擱了筷子,問:“吃好了嗎?”

    東寧點頭:“嗯!”

    “那先讓侍女帶你回去,”楚昭道,“皇兄要跟你皇嫂聊聊大人之間的話題。”

    大人之間的話題……東寧想起先前兩人把話題逐漸滑向小孩兒不宜的范疇,“唰”地起身,不等沈子衿發(fā)話,優(yōu)雅又迅速告退:“皇兄皇嫂,東寧先行告退,二位慢聊!”

    沈子衿措手不及,連挽留的話都還沒開口,東寧就領(lǐng)著他的人眨眼撤出了明月軒,速度之快,令他望塵莫及。

    不是,我們倆之間有什么話題是東寧不能聽的?

    沈子衿有些慌,但面上強行穩(wěn)住了。

    就是手不太聽話,端著茶杯在微微顫抖。

    沈子衿干脆放下,做足了心理準備,等著楚昭開口。

    楚昭:“我們聊聊昨晚沒聊完的事。”

    沈子衿心懸到嗓子眼:您可千萬別告白千萬別告白……

    或許是他不斷地祈禱有了效,楚昭道:“關(guān)于你不愛惜自己的事。”

    ——原來是這個。

    沈子衿懸著的心落了回去,安安穩(wěn)穩(wěn)放好,松了口氣,同時又無奈又覺熨帖:楚昭是真的在乎他。

    “雖然你說過記住了,但口說無憑。”

    沈子衿:“那我可以——”

    “我們來立個字據(jù)。”

    沈子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立字據(jù),拿這事兒立字據(jù)?這是在說笑還是……

    沈子衿看著楚昭認真的眼神,明白了:好吧,不是在說笑。

    雖然甲方提出的要求很異想天開,但反正不難辦,沈子衿欣然接受。

    沈子衿:“好,定什么?”

    楚昭顯然已經(jīng)想好了:“就定日后若發(fā)現(xiàn)你再不懂珍惜自己,就要挨罰。”

    沈子衿抱著輕松的心態(tài)開始好奇了:“罰什么?”

    楚昭:“就罰抄書。”楚昭視線晃過他纖細的手腕,“犯一次抄一遍就行。”

    總不能讓沈子衿熬夜抄書,真罰重了,心疼的還是自己。

    就這啊,輕輕松松,沈子衿為了讓楚昭安心,答應(yīng)得很爽快:“就依王爺所言。”

    當然,等他發(fā)現(xiàn)抄書、尤其是兩個人一起抄書并不簡單時,已經(jīng)是后話了。

    所以但凡立字據(jù)的東西,都別把自己賣得太早啊小侯爺。

    第50章

    距離沈子衿簽下白紙黑字的字據(jù)后又過去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里發(fā)生了不少事。

    首先,公事上,朝堂勢力劃分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禮部尚書人頭落地,還牽連九族,流放的流放,為奴的為奴,一同牽扯進的官員判罰不等,不過禮部尚書黃泉路上肯定不孤單,起碼次輔是陪著他的。

    據(jù)說承安帝對次輔說最后一句話已經(jīng)沒什么火氣,只道念在他有功的份上,放過他家中其余人。

    如沈子衿所料,次輔沒了,皇帝要提拔新人,內(nèi)閣進了兩個新閣老,楚照玉和沈子衿也趁機在其余崗位上安人手,春闈的活兒也被他們的人攬住了,是在給未來鋪路。

    外交上,雄鷹部因為抹不干凈,被迫在互市上讓利,以求息事寧人,這可是刮了肉,丟了好多銀子,朝廷欣然接受。

    總之,公事上十分順利。

    至于私事嘛,有好消息和壞消息。

    好消息,這一個月里,楚昭沒有表白。

    壞消息,沈子衿降低獨處時間的政策沒有成功。

    東寧這小棉襖可太貼心了,他依然前來溫書,但是到了晚飯時間,就不肯再天天留下一起用飯,只偶爾留,這個月加起來才三四次。

    東寧頂著可愛的小臉蛋,認認真真道:“讓皇嫂教我,已經(jīng)是莫大幸事,我怎么還好多占去您和皇兄相處的時間呢?”

    從他的角度出發(fā),那真是有理有據(jù),沈子衿若是反駁,恐怕東寧會驚訝無比:什么,難道您和皇兄感情不好嗎!?

    可見孩子有時候太懂事,對大人來說不見得全是好處。

    而且,沈子衿覺得楚昭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了。

    不是錯覺,沈子衿偶爾會抓住他偷看自己的眼神,光被抓住的就有許多次,那他沒發(fā)現(xiàn)的時候呢?

    細思恐極。

    頭幾次被抓住的時候,楚昭還會先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飄一會兒,然后仿佛想通了什么,再佯裝自若地把視線挪回來。

    等次數(shù)稍微多了,楚昭連那點不自在都沒了,非常坦然跟沈子衿對視。

    這種時候,敗退的就是沈子衿了。

    沈子衿有些頭疼,還很疑惑不解。

    楚昭喜歡自己,毋庸置疑,可他最近表現(xiàn)得很奇怪,仿佛從容的做好了什么準備,等著自己開口。

    他應(yīng)該沒解讀錯。

    可自己開口必然是要岔開話題,任何曖昧氣氛都不能逃脫沈小侯爺?shù)闹撇茫^對不能留,要拿公事的凜然正氣鎮(zhèn)壓戀愛腦。

    所以楚昭等什么呢?

    沈子衿嘆了口氣。

    “怎么在嘆氣?”

    今天天氣好,沈子衿在明月軒的池塘邊喂魚,楚昭從明月軒外走來,迎面就瞧見沈子衿倚著欄桿嘆氣。

    沈子衿立刻坐直了:“沒有,就……只是松松氣息。”

    楚昭仔細瞧了瞧沈子衿的臉色,沈子衿早就把情緒收好了,楚昭沒看出郁色,信他一回,順手也抓了把魚食,邊往池塘里扔,邊跟沈子衿聊天。

    “白大人不日就要離京,我們準備給他踐行,明晚在錦繡閣定了廂房。”

    沈子衿:“好。”

    白君行變了職位,從翰林侍講學(xué)士,挪到了都察院,現(xiàn)擔(dān)任監(jiān)察御史,即將離京去玉州巡查。

    別看監(jiān)察御史官階比侍講學(xué)士低,卻是個真正手握大權(quán)的差事,察糾內(nèi)外百司之官邪,可露章面劾,等于手里直接捏著官員們的前途,外出時常稱作“代天子巡狩”,去了地方上都是要被捧著圍著的。

    白君行去玉州待個一年,再順順利利回來,有了外放資歷,才是他真正該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的時候。

    但白君行此番去玉州,卻沒那么簡單。

    沈子衿將一點魚食丟在水面,泛起點點漣漪,引得錦鯉爭相哄搶,水波驟然迭起:“玉州之行是入險境啊。”

    雖然監(jiān)察御史權(quán)力大,但官場嘛,誰想給自己找麻煩,有些御史到了地方,收了孝敬的銀子,巡查期間吃飽喝足,跟地方官們一家親,裝模作樣看一看,回頭寫一封夸夸折子,圓滿完成此行,何樂而不為呢?

    但白君行這次去,是要做實事的。

    如今首輔魏長河祖籍在玉州,玉州現(xiàn)任知州是他一手舉薦,玉州就是他的大本營。

    玉州土地肥沃,下轄七城,是大齊糧倉之一,光從魏長河諸多事跡上揣摩,就知道玉州絕對不干凈,皇帝也知道,但睜只眼閉只眼。

    因為魏長河把持戶部期間,也讓承安帝私庫肥了不少,要知道煉長生丹要銀子,要的還不少,因此承安帝很滿意目前的錢掌柜。

    楚昭等人只知道不干凈,但卻不知道玉州已經(jīng)到了什么地步。

    沈子衿知道。

    一州官商勾結(jié)、官匪勾結(jié),土地肥沃但賦稅極重,官府糧倉充實可百姓們沒錢沒糧,餓殍遍野,流民成災(zāi)。

    流民起事便會被壓下去,也沒人能成功進京告御狀,想這么做的都死了,無論是百姓,還是不愿同流合污的好官,來了就走不出玉州。

    原著中,白君行這遭可謂九死一生,查得十分艱難,雖然終于肅清玉州官場,首輔黨受到重創(chuàng),魏長河卻成功脫身,只被罰了半年俸。

    也是此番之后,魏長河迫于形勢,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兵權(quán),構(gòu)陷楚昭入獄,后楚昭被次輔的人害死。

    現(xiàn)在次輔已經(jīng)先死了,沈子衿也不準備給魏長河機會。

    玉州之案,他要參與,還要讓魏長河也上斷頭臺,下去跟次輔作伴。

    哦,應(yīng)該說前次輔了。

    對這些渾然不知的楚昭點點頭,應(yīng)和沈子衿的話:“玉州是塊硬骨頭,可能一兩句話沒說對,就會引起魏長河注意。”

    “不過白大人聰慧,而且以我們?nèi)缃裨诔玫男蝿荩K桨矎挠裰莼貋聿皇菃栴}。”

    玉州是遲早要拿的,白君行入都察院后,去玉州也是他自請的,目前來說,白君行的官職的確最合適。

    沈子衿捏著魚食:“有段時間要見不到白大人了,想想還怪不舍的。”

    他和白君行還有楚照玉在詩詞歌賦以及謀略上達成了了深厚的友誼,小伙伴一段時間見不了,確實挺牽掛的。

    楚昭笑:“少了個棋友啊?”

    他邊說著,邊看著魚兒們搖頭擺尾,忽然想到什么,目光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

    他抿了抿唇線,而后拋了點魚食,裝作隨意地問:“要是我哪天回邊境巡查,去個一月倆月的……你也會舍不得嗎?”

    “嘩啦啦!”

    沈子衿手一抖,不小心把魚食全給抖下去了,魚兒們瞬間把水花爭得老高,搶瘋了。

    來了!這種看似隨意但在窗戶紙邊瘋狂搖擺的對話!

    雖然楚昭沒表白,但這一個月里,沈子衿對他這些話可太熟了,楚昭一旦這么講話,同時往往還伴隨著小動作。

    比如看似盯著別處,實則拿余光各種關(guān)注他的視線。

    每當這時,沈子衿就高度警惕。

    警惕楚昭,也警惕自己愈發(fā)不爭氣的心口。

    ——楚昭說兩句話,你跳這么快干什么!

    沈子衿努力鎮(zhèn)定,選不出錯的回答:“自然也會。”

    楚昭點了點頭,拿余光似有若無地催促他說下文:還有呢?

    沈子衿裝傻充愣,假裝看不懂:還有什么,沒了呀?

    楚昭余光掃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沈子衿還起身遁逃:“王爺,我想回屋休息會兒,今日景不錯,你又休沐,可以好好觀賞。”

    他說完就走,腳步毫無遲疑,楚昭盯著他的背影,無奈嘆息,肩膀往下松了松,有點兒泄氣。

    怪了,小侯爺這么喜歡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他不知給沈子衿遞了多少話,只要沈子衿順著內(nèi)心的想法說,即便不會一腳踹開柜門,也該能把窗戶紙削薄一點。

    但沈子衿幾乎都是這個反應(yīng),要么先驚訝或者愕然,然后就說些岔開的話,跟受驚的貓似的,眨眼就逃了。

    楚昭百思不得其解,他喜歡我,不該想著更進一步,在合適的時機告白嗎?

    難道他覺得還未到時候?

    是我哪兒還做得不夠?

    楚昭想到這兒,有些燥,不是煩躁,而是尷尬和百年難得一見的不好意思。

    ……我都沒想過再把握什么分寸了啊,楚昭出神地想。

    難不成他還是該找個時間,朝他三哥和周丹墨取取經(jīng)?

    白君行本來也是個好人選,但可惜他對象是展炎,如果跟他取經(jīng),白君行沒準會在家信里跟展炎提及,一旦展炎知道了,那就是邊關(guān)所有兄弟都知道了。

    楚昭光想想那場景就頭皮發(fā)麻,把白君行這個人選排除。

    唉,感情可真難辦。

    但……也挺有意思的,楚昭彎了彎嘴角:沈小侯爺只要在他身邊,日子就很有意思。

    *

    隔天晚上,錦繡閣廂房內(nèi),關(guān)系密切的幾人齊聚。

    除了沈子衿楚昭、二皇子三皇子外,周丹墨也來了。

    周公子雖然沒入仕,但人脈廣,而且他爺爺也是支持皇子們的。

    除了楚照玉沈子衿和周丹墨是光明正大從正門來的,其余人都不走尋常路:

    楚昭身手好,自己避開外面人視線翻窗進來;三皇子楚錦旭是被侍衛(wèi)帶著翻的窗;而白君行喬裝戴了斗笠,沒讓人瞧見他的樣子,一直進了包廂,才摘了斗笠。

    玉州之行在即,他們這么大群人聚在一起的消息,還是避人耳目的好。

    畢竟白君行之前已經(jīng)設(shè)過宴答謝許多人,再用踐行的理由辦私宴,可能會引起某些人警惕。

    錦繡閣是楚錦旭的地盤,隔壁廂房也被他們自己人包了,今晚在此談話絕對安全,外面其他人的眼線,也只會以為二皇子秦王妃還有周小公爺飲酒品文而已。

    三皇子楚錦旭讓侍從們都先退下,對沈子衿道:“我先前聽小侯爺?shù)脑挘验w內(nèi)人篩過一遍,還真逮著兩個細作,不愧是你啊弟媳,料事如神。”

    沈子衿謙虛:“仔細點總沒壞處。”

    二皇子楚照玉端起酒杯:“君行,我們敬你,玉州之行,萬望小心。”

    白君行端起酒杯:“承蒙殿下掛心,不敢不從。”

    沈子衿照樣以茶代酒。

    喝過開場酒,大家邊吃邊聊,完善細節(jié),也穿插幾句貼心話。

    屋內(nèi)不留侍從,楚昭動手剝蝦,但剝完并不是自己吃,而是放沈子衿碗里。

    其余人投來意味深長的視線,三皇子笑得尤其明顯,擠眉弄眼,沈子衿玉白的耳根又被瞧紅了,忙道:“王爺,我可以了,你吃吧。”

    他說著也要伸手剝蝦,顯然想剝了還給楚昭。

    楚昭卻把盤子挪了挪:“欸別,反正我手已經(jīng)沾了水,順手就剝了,你犯不著把自己手也弄濕。”

    沈子衿捏了個空,二皇子和煦道:“子衿,就讓他剝吧。”

    三皇子:“對對對!”

    沈子衿:……你倆是一點兒也不體貼你們親弟弟啊。

    還、還是說,他倆也看出楚昭喜歡自己了?

    或者干脆楚昭已經(jīng)告訴他們了?

    也不是沒可能。

    沈子衿瞬間更加不知手腳該往哪兒放了。

    冷靜,別慌,沈子衿:這頓飯怎么也能簡單過去!

    再執(zhí)著剝蝦反而是給他們揶揄創(chuàng)造機會,拉回正事就沒問題了。

    沈子衿輕咳一聲,對白君行道:“玉州是首輔的地盤,我想就算你查到什么東西,也未必能順利給我們遞消息,不如這樣,我們定個暗號,若玉州情形已經(jīng)到了十分危機的地步,你就在信里寫下暗語。”

    楚昭頷首:“穩(wěn)妥起見,的確需要這么干,還不能太尋常,得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沈子衿心說這簡單,現(xiàn)代社會的精華隨便拿過來一句都夠特殊,但果然,最經(jīng)典的還是那句話。

    沈子衿:“不如就用這句,奇變偶不變——”

    “哐!咚!”

    沈子衿話還沒說完,旁邊卻突然鬧出驚天動靜——楚昭驀地手抖,險些當場把盤子打翻,椅子腿兒也在地上哐當一跳,砸出好大的響聲。

    所有人視線頓時唰地看過去。

    只見楚昭手里剝到一半的蝦掉在了桌面,他愕然看著沈子衿,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沈子衿也被嚇了一跳:“……有什么問題嗎?”

    秦王那握著刀鏖戰(zhàn)一天一夜也不抖的手居然顫起來,握成拳也控制不住。

    沈子衿不由跟著心驚膽顫:難道剛剛真發(fā)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嗎!

    其余人也察覺氣氛不對,紛紛安靜,一時間,廂房內(nèi)落針可聞,只有楚昭重重的呼吸。

    太重了,楚昭仿佛要把屋子里空氣都抽走似地,胸膛劇烈起伏。

    就在沈子衿忍不住想再度開口詢問時,楚昭那重重的吸氣聲終于緩了緩,看得出,他在努力克制,可惜效果不是太好,因為他開口時,聲音低啞得不像話。

    楚昭定定瞧著他,啞著聲音道:“……符號看象限?”

    “哐當!”

    好,這回是沈子衿差點摔了碗筷。

    沈子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了什么!

    其余幾人一頭霧水,就看到沈子衿也開始劇烈吸氣了。

    白君行焦心起來:王妃身體不好呀,這不會是要暈倒吧!?

    但沈子衿和楚昭半點眼神都沒分給其他人,他倆旁若無人,開始了他們的對話。

    沈子衿顫顫巍巍:“天王蓋地虎。”

    楚昭喑喑啞啞:“寶塔鎮(zhèn)河妖。”

    “義務(wù)教育幾年制?”

    “我那兒是九年,雖然我沒念過。”

    “你來這兒,擔(dān)心過自己網(wǎng)盤嗎?”

    “我知道這個梗,我本人是好兒童,網(wǎng)盤里都是學(xué)習(xí)資料,正經(jīng)的那種。”

    沈子衿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是穿的。”

    楚昭重重吐出氣息:“所以……你也是。”

    其余幾人面面相覷:他們在說什么?

    沈子衿和楚昭四目相對,唯有汗兩行:

    老鄉(xiāng)竟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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