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子衿牽著東寧的手,他倆要出門,身邊自然有人跟著。
白梟被楚昭指給沈子衿當(dāng)侍衛(wèi),雖然年紀(jì)小,但他一個能打十個,居家旅行必備,小東也一起,東寧帶了個宮女,王府其余侍衛(wèi)散在人群里暗中保護(hù),并不張揚(yáng)。
東寧從小養(yǎng)在深宮,從未上過街,驟然見到如此熱鬧繁華的煙火市井,立刻被攥住了心神。
花花綠綠、摩肩接踵的人,數(shù)不清的商鋪小攤,琳瑯滿目的貨,他只有一雙眼睛,目不暇接,這個也想看、那個也不想錯過,頓時非常忙活。
至此,他才終于顯露出點與年齡相符的小孩兒樣。
但他看歸看,牽穩(wěn)沈子衿的手,并不到處亂跑。
沈子衿帶他逛了幾家鋪子,買了些民間常見的小玩意兒,東寧愛不釋手,一直到新悅茶樓,整個眼珠都是亮堂堂的,對沈子衿也更加真心實意親近了許多。
他們在茶樓要了個包廂,見到了那對賣唱的兄妹。
兄妹倆不是什么名角,只是賣藝養(yǎng)家糊口,哥哥帶著把便宜老舊的琵琶,妹妹唱曲,長相不算出眾,但琵琶和歌聲相得益彰,娓娓動聽,難怪最近闖出了名氣,確實有真本事。
兩人穿得很干凈,但布料肉眼可見粗糙,不知浣洗過多少次,邊緣已經(jīng)褪色,泛起了淡淡的黃,針腳也很簡陋,應(yīng)當(dāng)是自家親手做的衣服。
沈子衿多賞了些銀子,兄妹二人千恩萬謝,就在他們包廂里供貴客點曲。
沈子衿和東寧品茶吃點聽小曲,等著白君行。
過了一陣,沈子衿在街頭看到了白君行走來的身影。
然后白君行被一人攔住了,在搭話。
白君行停下了腳步,沈子衿本以為只是街頭碰上熟人隨便聊兩句,可很快發(fā)現(xiàn)不對勁。
白君行的表情從漠然到蹙眉,逐漸變得不耐,他側(cè)身要走,動作非常明顯,那人居然擋住了去路。
嗯?什么情況。
沈子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接著他就能肯定,白君行確實被人找麻煩了,因為白君行繞開那人往前走,那人竟然死皮賴臉跟上。
先前此人背對著沈子衿,這一轉(zhuǎn)身,沈子衿才看到了他的正臉,神情狂傲散漫,譏諷薄涼。
不是善茬。
光看表情眼神,還有白君行的反應(yīng),就知道他嘴里不會是什么好話。
白大人或許需要自己解圍。
動身前,沈子衿問了句:“跟著白大人的是誰,你們可有人認(rèn)識?”
白梟探到窗邊只掃一眼,就篤定:“崔傾山,王爺要巡防營各個將領(lǐng)的消息,我看過他畫像!
沈子衿一頓,不等他想什么,耳邊白梟就哇地一聲:“這人好生無禮,居然對白大人說,‘你長得這般好看,放軟骨頭哄哄人,加官進(jìn)爵指日可待,不比自己苦熬強(qiáng)?大可跟了我,免得浪費好皮囊’。”
沈子衿詫異:“這你都能聽見?”
要知道他們不僅在二樓包廂,還跟白君行隔了大半條街。
白梟指了指自己眼睛:“看到的,我會唇語!
東寧輕輕贊嘆一聲:“六哥府里真是人才濟(jì)濟(jì)!
被漂亮的小妹妹這么夸,白梟不好意思撓撓頭。
沈子衿注意力卻已經(jīng)完全不在屋里了:崔傾山好男色?這是他先前不知道的消息。
是崔傾山想找白君行的麻煩,所以嘴上胡言亂語,還是真的對男子有意思,試一試就知道了。
新的變量讓沈子衿把兩天的方案原地擱置,什么叫無巧不成書,這就是。
好的謀局不是看復(fù)雜程度,而是看結(jié)果,只要達(dá)到目的,就是妙招。
崔傾山攔住白君行大放厥詞,可以是當(dāng)街辱沒朝廷命官,卻也可以是同僚之間調(diào)侃玩笑,掀不起一點水花。
但如果白君行的位置換上身份特殊的人,那就不一樣了。
比如從白大人變成……秦王妃。
朝官們即便有不把秦王當(dāng)回事的,碰了面也得行禮,假模假樣說上場面話,衣冠禽獸,裝蒜最有一套。
如果崔傾山公然辱沒皇親,這分量就不一樣了。
沈子衿絕不會放過送上門的機(jī)會。
他眼珠一動,落在了屋內(nèi)抱著琵琶彈得認(rèn)真的兄長身上。
沈子衿計上心頭,彎彎嘴角,摘下腰間玉佩:“樂師,我用玉佩換你這身衣裳和琵琶,如何?”
把他們賣了都買不起的上好玉佩,但凡猶豫半秒,那都是對錢的不尊重。
片刻后,賣藝的哥哥披著件他從沒穿過的好衣裳,笑瞇瞇牽著妹妹打道回府。
潑天的富貴砸下,他們可以回家好好敬孝侍奉,不用再為一兩個子兒犯愁了。
茶樓內(nèi),沈子衿去了隔壁包廂換衣服。
畢竟東寧明面上還是女孩,還帶著丫鬟,即便只換外衣,也得避嫌。
沈子衿卸掉了頭上的銀簪銀冠,讓小東幫忙用木簪挽了頭發(fā),褪下了上好的蘇繡外衣,披上了農(nóng)家自己縫制的粗布衣裳。
換衣服并沒有花掉多少時間,很快,沈子衿以全新裝扮登場,都說美人哪怕套個麻袋也還是美人,今天大家算是長見識了。
沈子衿膚白唇紅,非但沒有被粗布掩去顏色,反而顯得姿容天成,姝麗無雙,簡陋卻干凈的打扮更容易戳中人心中柔軟的點:美人落難,楚楚動人。
經(jīng)過了美顏暴擊,眾人對沈子衿的行為依舊不解,世子這是要做什么呢?
衣服不太合身,只能將就,沈子衿將琵琶抱進(jìn)懷里,還挺沉:“我去給白大人解圍!彼谖輧(nèi)環(huán)視,最后點了白梟,“白梟跟著我就行!
選白梟,是因為這孩子聽話,聲音還中氣十足,肯定十分有效果。
給白大人解圍為什么非得換身衣服?大家想不明白。
滿屋子一頭霧水中,唯有東寧這個聰明的小腦袋瓜多想了一層。
只有他注意到,方才皇嫂聽到崔傾山的名字后,神情就一改往昔,或許他這么做,是因為對面的人是崔傾山?
東寧別的信息都沒有,能多想一層已經(jīng)非常厲害,雖然沈子衿這波準(zhǔn)備直升大氣層。
他抱著琵琶,下樓時對白梟耳語:“你先躲在一邊,不要露面,待我撥響琴弦,你就跳出來說一句話,聲音越大越好。”
沈子衿嘀嘀咕咕神神秘秘,把臺詞教給了白梟。
白梟從茫然到眼神灼灼,他配合著壓低聲音,但神色語氣都是掩蓋不住的興奮:“好像話本橋段!”
“或許,”沈子衿莞爾,“我看好你,回去給你加糖人!
白梟已經(jīng)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是!”
街道上,白君行離茶樓已經(jīng)很近了,但崔傾山還跟塊牛皮糖似地黏著。
白君行忍無可忍,深吸口氣,回頭冷冷道:“崔大人,白某今日沒帶夠茶錢,你即便跟著,我也沒法請你喝茶!
崔傾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咧咧嘴:“錢嘛,我有,我請你!”
他昨兒宿醉,今早才從花樓里爬出來,身上帶著整夜熏出來的酒味和厚重的脂粉氣息,非常難聞,白君行即便生氣,也不敢深呼吸。
因為怕鼻子遭罪。
崔傾山與巡防營統(tǒng)領(lǐng)的位置擦肩而過,心里不痛快,就想讓別人也不痛快,剛好在街上碰上白君行,是個他惹得起的,便馬不停蹄湊上來惹是生非。
兩人離新悅茶樓就剩幾步路了,崔傾山浮夸抬高手臂:“白大人,請,走啊,你怎么不走?”
白君行冷冷瞧著他,明白這人今天輕易不肯善了,正要反唇相譏,卻發(fā)現(xiàn)茶樓門口走出個熟人。
是沈子衿,還是……穿著打扮很出人意料的沈子衿。
崔傾山本好整以暇,等著白君行的反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他視線落到別處,并且面露怔忪。
看到什么了?
崔傾山不解地順著白君行目光扭頭,就看到了從茶樓而出,款款朝他們走來的沈子衿。
春水初生,綽約多姿。
崔傾山整個呆住了。
他懷疑自己還在宿醉沒醒,否則怎么會看到天仙下凡?
沈子衿抱著琵琶,無視了崔傾山,徑直走到白君行跟前站定,面帶微笑:“白大人!
崔傾山還在恍惚:笑得真美,啊,聲音也好聽。
白君行忙要行禮,沈子衿早有預(yù)料,比他更快:“白大人且慢!
白君行手里抱著裝了字的匣子,所以行禮暫時沒法用手,只能彎腰,沈子衿的話讓他動作頓住,往回一收,看著就像淺淺點了個頭。
沈子衿:“一別數(shù)日,甚是掛念,感謝白大人那日送的東西,意義非凡!
白君行覺得今天的沈子衿哪里有些奇怪,但說的話好像又沒毛病:只是客氣地打招呼,東西應(yīng)當(dāng)是說他送的新婚賀禮。
白君行:“承蒙王——”
沈子衿:“。⊥醮笕怂偷臇|西也是極好的!”
白君行的“王妃”兩個字生生被截斷了,面露茫然:哪位王大人?
違和感越來越重了,穿著粗布衣裳的秦王妃,還抱著個老舊琵琶,簡直就像……
沈子衿卻面不改色,沒接著說什么王大人,而是含笑道:“今日能相遇實乃緣分,我請白大人聽曲。”
說著,他蔥白如玉的手指還撫了撫琵琶邊緣。
白君行:……
今天碰面,是因為我倆約好了。
他終于知道違和感在哪兒了,沈子衿的打扮和脫口的幾句話,若在不知情的人看來,簡直要誤會沈子衿是個賣藝的,而他白君行則是個前些日子給了他賞錢的恩人。
從方才起就沒吭聲的崔傾山吭哧出了第一句:“你就是新悅茶樓里最近挺有名的,那個帶著妹妹賣唱的?”
白君行倏地睜大眼。
然而令他更為震驚的還在后頭。
因為沈子衿不僅沒否認(rèn),還接了句更讓人誤會的話:“唔,我妹妹是在茶樓里等我。”
東寧現(xiàn)在明面上也是他妹妹,沒毛病。
白君行看了看沈子衿,又看了看崔傾山,掩去了驚異的神色,恢復(fù)了平靜的模樣。
他確認(rèn)了,沈子衿就是故意的,而他不能拆了沈子衿的臺。
看白君行的表情和沉默,沈子衿感慨:白大人可真上道。
崔傾山目光肆無忌憚打量過沈子衿:“是長得不錯,難怪能小有名氣!
白君行不再出聲,把目光落在了崔傾山身上,靜靜看他在作死的道路上走遠(yuǎn)。
崔傾山見沈子衿只是笑,愈發(fā)膽大:“你請白大人聽曲,不如請我!
沈子衿故作無知:“這位大人是……?”
“崔家三郎,崔傾山!
崔傾山桀驁?zhí)Ц呦掳,越看沈子衿是越滿意,他抬了抬手,竟是想去碰沈子衿手臂,不過兩人離得遠(yuǎn),崔傾山的手剛到半空,沈子衿就提前后退一步,防范于未然。
沈子衿:“不如我請兩位大人一同聽曲吧!
崔傾山常年在花樓泡著,也沒碰上這等絕色,心癢難耐,感覺沒喝酒都醉了:“嘿!你躲什么躲?在外彈曲能掙幾個錢,看你落魄樣,不如去我府里當(dāng)個侍君,夜夜彈給我聽,我包你榮華富貴!”
崔傾山口不擇言:“白大人要是愿意一起來,那就更……白君行,你做什么這樣看我?”
白君行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冷漠,居然也沒有憤怒,是崔傾山看不懂的,對蠢貨的憐憫。
白君行:你沒了。
早些時候崔傾山大著嗓門糾纏白君行時,擺攤商家的和路過的行人就已經(jīng)投來視線,眼下多了沈子衿加入,其實都有人不由駐足停下腳步,想湊熱鬧了。
第一眼被美貌吸引,第二眼,路人:讓我看看怎么個事兒。
火候差不多了,別的不說,光是茶樓門口迎客的小廝,絕對把崔傾山方才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沈子衿一雙秋水剪瞳噙了笑,笑得崔傾山心神蕩漾,忍不住往前踏一步,就見美人朱唇輕啟,輕飄飄問他。
“崔府的飯,有秦王府的好吃嗎?”
崔傾山腳步驟停。
秦王府?
沈子衿手指按上琵琶,隨意一撥——
白梟在琵琶鏗鏘的響聲中跳了出來,中氣十足一聲吼:“無恥之徒,竟敢輕薄我朝王妃,該當(dāng)何罪!”
習(xí)武的少年氣沉丹田,聲如洪鐘,一句話把戲劇推向了最高峰。
人群嘩然:牽扯皇家,好大的瓜!
崔傾山:。?
什么王妃,不就是個賣藝的賤民嗎?
他看不起普通百姓的優(yōu)越感深入骨髓,一個想法里,想的都是賤民二字。
白君行早有所料,拂了拂衣袖:看,我說你完了吧。
熱鬧的瓜引來了更多的人,茶樓外的路段很快被圍得水泄不通,自然驚動了正在巡邏的巡防營士兵。
士兵們撥開人群:“前方發(fā)生何事!”
片刻后,巡防營大營內(nèi)。
楚昭正在修改巡防營的操練計劃,大門敞著,他耳聰目明,聽到了奔跑的動靜。
楚昭從書案里抬頭,就看到一個小兵匆匆忙忙朝他奔來。
步如疾風(fēng),面色緊繃,當(dāng)兩者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傳訊員身上,后面跟著的通常不會是什么好消息。
楚昭眼皮跳了跳。
……不能真這么倒霉,讓他第一天就碰上事兒吧?
小兵進(jìn)了屋子,單膝跪地:“啟稟王爺,城內(nèi)有人生事,一登徒子欲對良家人圖謀不軌,南大街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耍流氓這種事,自然是按照規(guī)矩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但既然非得讓他這個統(tǒng)領(lǐng)知道,說明難辦。
楚昭手指在桌面搭了搭:“登徒子身份不尋常?”
京城天子腳下,達(dá)官顯貴眾多,紈绔子弟成群,常有些窩囊廢鬧出點事,給眾人的茶余飯后添料,楚昭理所當(dāng)然以為是犯事兒的人讓他們不敢隨便處置。
他沒想到,這回受害者也不同尋常,兩邊麻煩都沾了。
小兵擦了擦冷汗,雖然緊張,但說的話非常清晰,字字入耳,想聽錯都難:
“巡防營副統(tǒng)領(lǐng)崔傾山,于鬧市公然辱沒秦王妃,現(xiàn)已將人暫押巡防營衛(wèi)所,還請統(tǒng)領(lǐng)定奪!”
楚昭:“……”
冊子啪嗒一聲,從楚昭手里掉了下去。
楚昭:你再說一遍???
*
巡防營在城內(nèi)有一間衛(wèi)所,不算特別大,主要是為了方便消息傳遞,如果城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事,第一時間也能到所內(nèi)告知巡防營。
小小的衛(wèi)所,今天迎來了幾尊大佛。
他們的上司崔傾山、以及頂頭上司的夫人秦王妃,和千金之軀的東寧公主。
崔傾山是老熟人了,從前都是大搖大擺橫著走,但他這回是被秦王府的侍衛(wèi)們五花大綁給捆進(jìn)來的。
后面兩位更是重量級,皇族宗親,貴不可言,相比之下白大人都成了普普通通隨行人員。
小兵小官們瑟瑟發(fā)抖冷汗直冒:這場面他們從前真沒見過!
衛(wèi)所里最好的茶被拿了出來,瓜子花生管夠,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楚昭踏進(jìn)衛(wèi)所的時候,風(fēng)在他身后被揚(yáng)起的衣擺割裂,身上帶著煞氣,手里還捏著沒放下的馬鞭,面色如墨,不怒自威。
他一進(jìn)門,目光首先就找到了沈子衿。
楚昭先是被沈子衿的打扮搞得一愣,而后,他就看見沈子衿隱晦地沖他眨了下眼。
楚昭:“……”
楚昭來勢洶洶的腳步驟然剎住,懾人的煞氣在空中打了個彎,輕飄飄地落了地。
他本來以為自己是苦主家屬,過來鎮(zhèn)場子的,現(xiàn)在看來,可能和他想象的大有出入。
他見過沈子衿一人就把整個殷南侯府懟到七竅生煙的模樣,如果真吃了虧,不可能這么平靜,還……還有心思嗑了半盤瓜子。
楚昭把視線從瓜子殼上艱難挪回來,清了清嗓子,重新邁步走到最上方的椅子坐下,瞄了瞄滿臉憤恨氣但動彈不得的崔傾山:“來個人和我說說具體經(jīng)過!
一位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的巡防營士兵行了個禮,把自己所見所聞,以及整理好的群眾供詞娓娓道來,從崔傾山跟白君行拉扯了半條街說起。
楚昭靜靜聽著,沒急著吭聲,手指不輕不重摩挲過鞭子,在聽到崔傾山試圖對秦王妃動手動腳的時候,眸光沉了沉。
崔傾山破口大罵:“胡言亂語!我碰著他了嗎我?眼睛都他娘的瞎了?”
小兵聽著崔傾山的怒火,也很緊張,畢竟在座哪一個他都得罪不起,擦了擦汗:“沒碰上,但根據(jù)白大人還有在場許多人的證詞,都說副統(tǒng)領(lǐng)舉止不端,被王妃殿下避開了!
雙方身份太特殊,巡防營的人早把現(xiàn)場周圍的人盤問過一遍,記下了數(shù)張證詞,一并呈給楚昭看。
楚昭接過紙張翻看,崔傾山知道事實如此,但他不能認(rèn):“白君行跟我有嫌隙,他的說法完全不可信!”
“噢!背褟椓藦椬C詞,“那茶樓的迎客小廝、好幾家攤子的老板和偶然路過的人,都跟你有仇?瞧瞧,我還在里面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官宦人家的公子和小姐,他們都不可信,就你一張嘴厲害。”
楚昭扭頭問沈子衿:“他碰到你了嗎?”
沈子衿搖搖頭:“沒有,崔副統(tǒng)領(lǐng)確實抬手要抓我,讓我避開了,在場大家都看見的!
崔傾山必須給自己爭辯,辱沒皇親的帽子他不能戴:“抬手就是想碰你,我分明是——”
“啪!”
馬鞭倏地從楚昭手中甩出,重重砸在崔傾山身旁的地面上,清脆的聲音嚇得眾人一激靈,楚昭冷冷把鞭子往回收:“閉嘴,慶幸你沒真碰上吧,否則本王把你爪子剁了喂狗!
“京中都說我暴戾殘忍,你們沒聽過,嗯?”
方才鞭子的風(fēng)幾乎是擦著崔傾山臉過去的,明明半點沒挨著他,但崔傾山卻有種被抽中的錯覺,想起傳言里的楚昭,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小兵也給嚇得一機(jī)靈,話語跟炮仗似地加速往外蹦:“副統(tǒng)領(lǐng)還說要王妃去他府上當(dāng)侍君,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后來還沖撞了東寧公主,害公主驚懼大哭!”
東寧公主剛和沈子衿一起嗑了半盤瓜子,聞言輕輕垂頭不語。
東寧哭這個事兒真不在沈子衿計算之內(nèi)。
他讓白梟當(dāng)街喊出那句話已經(jīng)是重頭戲,且強(qiáng)調(diào)的是王妃身份而不是侍讀學(xué)士的官職,不出片刻眾人都能知道王妃當(dāng)街受辱,打的是皇家臉。
京城街坊傳開,達(dá)官貴族們也很快會聽聞。
樓下鬧了起來,還在茶樓中的秦王府其他人也急忙下來,白梟打了呼哨,人群中的秦王府侍衛(wèi)立刻沖上來把還在震驚中的崔傾山按住。
崔傾山當(dāng)然要反抗,他泡了整宿花樓,身上沒帶武器,雙拳難敵四手,掙扎間叫罵不斷,粗口頻出,沈子衿把琵琶遞給小東,想拉著東寧離遠(yuǎn)些,別讓小孩兒聽臟話。
卻發(fā)現(xiàn)東寧主動拽住了自己袖口,然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沈子衿嚇了一跳:啊?
原著中,東寧打小就是個不輸他哥哥們的狠角色,雖然年紀(jì)不大,有些事上難免會害怕局促或者不安,但見了刺客都能穩(wěn)住陣腳的人,不可能被這么點小場面嚇哭。
東寧嗚咽:“皇嫂,他好兇,我害怕……”
不過孩子一哭,大人首先就一慌,沈子衿也怕他真給嚇著了,趕緊蹲下來捧過他的臉,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光打雷,不下雨。
我哭了,我裝的。
沈子衿:“……”
自幼就深諳演戲之道的人才果真是不一樣。
照顧東寧的宮女不知是有眼色還是真急了:“沖撞公主殿下,好大的膽!”
圍觀群眾:哇,什么,公主,哪里有公主讓我康康!
沈子衿把東寧抱在懷里,擋住他的臉,干巴巴:“別怕啊,別怕!
東寧抽抽鼻子,委委屈屈:“嗯……”
自己亮出了秦王府,東寧立刻就把稱呼換回了“皇嫂”,還給崔傾山的惡績再添一筆,把他墳頭的土蓋嚴(yán)了。
沈子衿真心實意感慨,皇家出品,實屬精品。
括弧,承安帝除外。
小兵該說的說完了,楚昭看向崔傾山:“先前說你不想碰人,這次又要怎么狡辯,‘侍君’倆字不是從你嘴巴里說出來的?”
崔傾山因為憤怒和當(dāng)街被押的羞辱,臉紅脖子粗:“我又不知道他是秦王妃,還以為是個唱曲的!”
他先前喊了一路,秦王府的人無動于衷,喊累了也就閉了會兒嘴,眼下再提起這句話,越想越不對,腦子里某根弦忽的一跳,猛地抬頭看向楚昭。
“好啊,我知道了……你們合起伙來給我下套是吧!?”
沈子衿悠悠喝了口茶,半點不急,楚昭哈了一聲:“怎么,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茶樓,逼你對王妃動手動腳出言不遜?還下套,你當(dāng)自己哪根蔥?”
“他穿身破爛還抱個琵琶,誰能以為他是王妃!”崔傾山到底是世家里教出來的官場人,還有點腦子,“秦王,你剛來就算計我這個副統(tǒng)領(lǐng),是想把巡防營變成你的一言堂嗎,皇上不會同意的!”
聰明,罪不能認(rèn),還知道反擊上升。
可惜站不住。
沈子衿蓋上茶盞,悠悠道來:“我見賣唱兄妹二人辛苦,買下了他的琵琶,又給他換了身好衣裳,突然想著,不如換上他的衣服抱著他的琵琶,去切實體驗一下百姓生活,回頭也好跟陛下聊聊他們的不易,下樓后也只跟白大人說話,跟你遇上,純屬巧合!
沈子衿三言兩語駁回了他的疑點:“我從前不出殷南侯府,如今也才出門幾次,根本就沒見過崔大人尊容,是你主動與我搭話,為難我,不是我為難你。”
“況且,我若不是王妃,你就能隨便當(dāng)街把我抓回府里當(dāng)侍君了?”這樣的順風(fēng)局沈子衿不可能給他留機(jī)會,“欺壓百姓強(qiáng)搶良民,崔副統(tǒng)領(lǐng)就是這么為官的?”
崔傾山:“你血口噴人!”
今天碰上崔傾山真就是偶然,崔傾山要是自己沒這么張揚(yáng)跋扈,色/欲熏心,見了美人就往坑里掉,沈子衿還真沒法把他怎樣,只能后續(xù)再用自己這兩天內(nèi)做出來的方案行事。
沈子衿:“今天發(fā)生的事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崔大人自己也清楚。”
就因為看到的人太多,崔傾山才明白嚴(yán)重性,他不能認(rèn),但也知道即便自己不認(rèn),這事兒也不是他說了算了。
心底已然升起心慌和害怕,崔傾山恨恨咬牙:“你們究竟想如何?”
沈子衿故作訝然:“公事公辦啊,辱沒皇室是有正經(jīng)罪名的,崔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崔傾山要氣吐血了:“你!”
東寧瞧了瞧無能狂怒的崔傾山,又瞧了瞧看著文文弱弱,卻把人堵得無路可走的沈子衿,覺得自己學(xué)到了。
有時候弱與輕巧,反而能成穩(wěn)準(zhǔn)狠的力氣。
楚昭起身:“把事情經(jīng)過寫成文書,經(jīng)我查閱后,連著人一起送去刑部,由刑部判罰。”
崔傾山:“你們敢!我不服,等崔家知道了——”
楚昭:“滾!
巡防營的士兵們對著崔傾山還是有些為難,但秦王府的侍衛(wèi)麻利地把人提了起來,先給他拖下去,他們只聽王爺吩咐,半點都不會猶豫。
崔傾山要叫罵,還順手被他們堵住了嘴。
楚昭安排好這邊,轉(zhuǎn)向小東:“叫了王府的馬車過來接人嗎?”
小東躬身:“是,來的路上就派人回去趕車,眼下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
楚昭點點頭:“東寧去馬車上稍等,其余人也都先出去,王妃……王妃受了不小驚嚇,我和他說說體己話。”
受驚不小的王妃伸出兩根指頭,悄悄把半盤瓜子殼往旁邊推了推,欲蓋彌彰,還蓋得十分不走心。
其余人起身離開屋子,小東走在最后,貼心地關(guān)上了門,王府侍衛(wèi)就守在門外不遠(yuǎn)處。
楚昭看到沈子衿推盤子的小動作,面上表情到底沒繃住,無奈地笑著嘆了口氣,搖搖頭,在沈子衿身邊坐下,把盤子拉到自己身邊,親自給王妃剝瓜子。
楚昭第一句話是:“他真沒碰著你哪兒吧?”
沈子衿有些意外,他以為楚昭應(yīng)當(dāng)生了疑慮,會開門見山要找答案,沒想到首先會跟自己再確認(rèn)此事。
“嗯,沒有,方才官兵描述的經(jīng)過也都是大伙兒有目共睹。”
楚昭:“唔!
沈子衿眨了眨眼:“王爺沒別的話想問我嗎?”
楚昭剝好一把瓜子仁,放在碟子里推到沈子衿手邊:“讓其他人都出去了,就等著你說呢。”
沈子衿彎彎嘴角,他就知道楚昭進(jìn)門時看懂了自己的眼神,不然不會頃刻間就轉(zhuǎn)了氣勢,他順著方才的話繼續(xù):“大伙兒只看見其一,不見其二,崔傾山有話說的不錯,我是故意讓他誤會我身份的。”
楚昭還在繼續(xù)咔咔剝著瓜子殼,微微頷首,示意他聽著呢。
“王爺,崔傾山留在巡防營,將來會成為大麻煩。”
楚昭剝殼的手頓了頓,他抬起眼,靜靜看向沈子衿。
沈子衿不閃不避,為了救楚昭的命,他需要讓楚昭看到自己的本事,給他足夠的信任以及攜手共進(jìn),而不是永遠(yuǎn)只把他當(dāng)個病弱的瓷器。
“我在殷南侯府,不能出戶,但也從府上人口中和時下文章策論了解過部分朝堂樣貌,崔家連著工部,工部連著首輔,而王爺不是與首輔大人不對付嗎?今日見崔傾山刁難白大人,言辭囂張舉止無狀,白大人既然與王爺和三殿下走得近,崔傾山必不可能是與王爺一條心,巡防營若要得用,王爺不好留著他!
楚昭松手,讓剩下的瓜子仁滑進(jìn)碟中:“你如何知道我與首輔不對付?”
沈子衿:“首輔新婚送來的東西,王爺不是當(dāng)場隨手就把單子放給孟伯,讓他直接去換成銀子嗎?”
楚昭視線輕輕劃過沈子衿,以一種復(fù)雜的口吻道:“我寧愿你單純是為了幫白大人解圍,急中生智想了個辦法……你知道現(xiàn)在對我說這些,意味著什么嗎?”
“我知!
沈子衿起身,朝楚昭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
“王爺,我沒什么志向,不求功名利祿、加官進(jìn)爵,生而為人,不過對得起自己良心,你助我出殷南侯府,對我百般照顧,既給了我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還替我不忿,要幫我對付殷南侯府!
沈子衿抬起頭來:“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子衿讀過幾天書,愿為王爺效微薄之力!
剛給二哥說謀士不好找,謀士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哦,準(zhǔn)確地說是早就過門了,三書六禮聘回來的。
還是個聰明機(jī)靈,飽讀文章且毫不迂腐,很有手腕的謀士。
今天的事,只要再讓別的官員給皇上遞個折子,著重點出“藐視皇族,損了皇家顏面”,就算首輔開口,崔傾山也得被削職踢出巡防營。
出手就精準(zhǔn)地幫上了楚昭。
做事說話都常讓楚昭眼前一亮,可楚昭本以為他只是適合護(hù)在王府里的璞玉,不會在政事上跟自己有什么交集。
本該裊裊立枝頭,何苦來趟什么渾水呢。
楚昭沉默片刻,才開口:“我沒想挾恩圖報,你不用謝我!
沈子衿:“是我行事如此,才好安心!
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準(zhǔn)則,不是別人三言兩語能改變的。
楚昭沒說好或者不好,片刻后他只道:“此事容后再議吧,你先回去休息,我晚上……”楚昭頓了頓,想起今晚等他從錦繡閣回來,沈子衿肯定已經(jīng)睡了,改口道,“我明天再來找你!
沈子衿:“好!
楚昭沒有立刻答應(yīng),沈子衿毫不意外,總要給人點接受時間,就算這回沒同意,之后多讓楚昭看到自己本事,手握夠結(jié)實的敲門磚,不怕敲不開門。
不過沈子衿沒太懂楚昭那句“我寧愿你是為了白大人”,總感覺哪里有點奇奇怪怪。
沈子衿和楚昭一起出門,朝衛(wèi)所外走,王府馬車邊,白君行還在等著。
白君行把抱了一路的字送上,朝沈子衿拱手:“今日多謝王妃解圍,相助之情,白某必定銘記在心!
沈子衿收了題字,準(zhǔn)備回頭就好好裱裝,心情不錯:“白大人客氣!
崔傾山確實太背了,偏偏在今天碰上沈子衿,而沈子衿大獲全勝,既幫了楚昭,又幫了白君行,一舉兩得。
在主角這里刷刷印象分也是好的,沒準(zhǔn)他們?nèi)蘸筮會合作辦事呢。
白君行也是頭回真正認(rèn)識了沈子衿這個人,聽說秦王妃是靠著一篇文章被皇上破格提入翰林,成了自己同僚,雖然還沒見過他的文章,卻已明白了沈子衿的機(jī)敏。
皇帝為了踩低秦王的賜婚,倒是給秦王府送上一名不小的助力啊。
楚昭站在旁邊,打量著相談甚歡的兩人,白君行欠了沈子衿一個人情,兩人的關(guān)系肉眼可見地突飛猛進(jìn),白君行先前應(yīng)當(dāng)只客客氣氣把沈子衿當(dāng)王妃,如今卻有了結(jié)交的意思。
對沈子衿來說是好事啊。
沈子衿扭頭碰上楚昭的眼光,楚昭干咳一聲:“白大人今日碰上無禮之徒,也受累了,必定會得到個公道!
白君行又客客氣氣謝過王爺。
沈子衿瞧了瞧楚昭,又瞧了瞧白君行,在心里輕輕咦了一聲。
楚昭方才視線有點怪,他沒看明白,但似乎是把自己和白君行都打量過了。
仔細(xì)想想,楚昭時不時就會在自己面前提起白君行,掐指一算,次數(shù)也不少了。
若只是把白君行當(dāng)個官員,私底下兩人閑聊時哪會這么頻繁提起。
沈子衿:嘶……
楚昭大概可能難不成對白君行產(chǎn)生了,那方面的意思吧?!
原著沒提過。“拙械母星榫里就沒有男二,清清白白一條線。
沈子衿不太敢信,但又覺得如果真是這樣,楚昭的一些言語就能解釋得清楚了。
王爺啊,你隨便喜歡誰都行,唯獨兩個主角不能碰,因為愛上他們是沒前途的,他倆早就私定終身情比金堅,是天生一對。
沈子衿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要邊打工邊兼職秦王的情感顧問了。
但沒關(guān)系,戀愛是有階段的,目前楚昭只是在言語中透露出在意,即便有愛慕之心,那也就是剛發(fā)芽的朦朧小苗,當(dāng)事人自己未必把心思理清了,在這個階段掐死,楚昭根本不會受情傷,無痛除苗。
但也不能太武斷,他還會再觀察一段時間,好好確認(rèn)楚昭是否有那種苗頭。
沈子衿視線在楚昭和白君行身上輕輕一轉(zhuǎn),打定了主意。
楚昭就看沈子衿眼神忽的變得堅毅,仿佛下定什么決心。
嗯?剛才幾句話的功夫是又發(fā)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嗎?
話聊得差不多,諸位準(zhǔn)備各自散了,沈子衿打道回府,楚昭繼續(xù)做事,白君行得在他倆離開后,才好告辭。
沈子衿上馬車時,楚昭下意識伸手,把他扶了上去。
白君行在后面看著兩人背影,不禁感慨:由小見大,秦王和王妃感情可真好。
白大人的話本又有了新靈感。
得虧他不知道沈子衿和楚昭兩個人腦子里想的什么,已經(jīng)跑飛十萬八千里。
楚昭覺得沈子衿對白君行感興趣,沈子衿擔(dān)心楚昭對白君行有意思,而風(fēng)暴中心的白大人,卻覺得他倆郎才郎貌,恩愛不已。
一個字,絕。
第22章
沈子衿回到馬車上,東寧等候多時,有些緊張。
他今天在沈子衿面前試著露了點小聰明,還不知道沈子衿接下來會如何看他。
如果沈子衿值得他真正的信任,那東寧會試著一點點展露自己鋒芒,如果不行……
沈子衿進(jìn)了車內(nèi),坐在舒舒服服的軟墊上,先習(xí)慣性去拉桌邊的匣子。
嗯,拉開匣子,里面照例裝著點心,都是出門前剛裝的。
沈子衿挑了兩碟可愛的點心推到東寧面前:“東寧啊!
東寧在桌子底下的手局促攪緊:“皇嫂。”
“今天嚇著你了!
東寧明白自己這位聰明的皇嫂肯定看出了端倪,但他此時這么說,東寧沒敢接招,忐忑地等著接下來命運。
沈子衿并不直接戳穿孩子今天的演表演,話鋒一轉(zhuǎn),只問他:“你想好好念書嗎,我是說四書五經(jīng),史書兵法等等日后能派上用場的書!
東寧眼神一亮,嗓音都不自然了起來,發(fā)著顫,帶上破土而出的希冀和膽怯:“我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鄙蜃玉,“只要你想學(xué),回頭我跟你皇兄說,讓他給你挑好的西席先生,平日遇上什么不懂的,只要我在府里,你也盡可來問我。”
東寧哽了哽,眼眶唰地紅了,這回是真的,不是演戲。
太后把他養(yǎng)在宮里,他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他記事開始就過得如履薄冰,讀書認(rèn)字,也先學(xué)訓(xùn)則,偶然看到好文章,除了太后,也不敢朝他人請教,不敢在外人前表露自己的聰慧。
活得太壓抑,以至于稍微給他一點空隙,就仿佛海闊天高,置身嶄新世界。
“我愿意的。”到了真快哭的時候,東寧反而努力咬著不出聲,只輕輕抽氣,免得眼淚真落下來。
“誒,別哭別哭!
沈子衿忙從車廂內(nèi)找出根巾帕,給東寧擦了擦眼。
要是沒人哄,這眼淚可能就憋回去了,可知道有人疼,莫名就忍不住,東寧無聲往下啪嗒嗒掉珠子。
沈子衿真慌了,手忙腳亂,救,他不會哄孩子啊這要怎么辦!
馬車還沒走,車門突然從外面被打開了,楚昭探進(jìn)半個身子:“對了,我——”
楚昭看清車內(nèi)的場景,剛愣住,就被沈子衿拽住了袖子往里帶。
沈子衿瘋狂眼神求助:快來哄孩子!
楚昭啞然。
東寧抬起眼,長得太可愛,哭起來就格外可憐。
粉雕玉琢的小孩兒這么哭,楚昭面上鎮(zhèn)定,心里也開始發(fā)慌。
他也不會哄孩子!
當(dāng)初將白梟帶回來,小孩兒成天跟著侍衛(wèi)哥哥們混,上躥下跳很皮實,有什么不開心的,一顆糖就能好,如果一顆不夠,那就兩顆。
他沒哄過東寧這種乖順的小女孩兒,被沈子衿拉進(jìn)車廂,只好從盤子里捏了塊鋪了油紙的點心遞過去,盡量讓自己語氣柔和,有些僵硬道:“呃,出什么事了,跟皇兄說?”
東寧看著笨拙又慌張的沈子衿和楚昭,心頭發(fā)暖,眼淚還沒掉干凈,但嘴角已經(jīng)彎起了甜甜的弧度。
東寧搖搖頭,雙手把點心捧了過來,他明白太后為什么會選秦王府了。
真好。
東寧破涕為笑,沈子衿緊張地瞧了他一會兒,而后跟楚昭咬耳朵:“哄好了?”
“應(yīng)該?”楚昭也跟他窸窸窣窣說悄悄話,“怎么了,不會是還被崔傾山給嚇著?”
那肯定不是,楚昭還不知道東寧先前也是演的。
沈子衿認(rèn)真想了想,最后得出結(jié)論:“孩子能進(jìn)一步學(xué)習(xí),感動哭了。”
“好學(xué)?好事啊!背眩八矚g什么,到時候給她挑先生,我知道有夫子九章算術(shù)、制圖六體等都精通!
沈子衿:“基礎(chǔ)的都先學(xué)著吧,包括詩詞經(jīng)綸這些,等要精學(xué)了,看他擅長哪些,自己想學(xué)哪些,再做區(qū)分。”
先義務(wù)教育掃盲,再分科,非?茖W(xué)合理。
兩人悄聲細(xì)語就定下了孩子的學(xué)習(xí)計劃,沈子衿才道:“你回馬車上是有什么話要說?”
楚昭想了想:“算了,先放著,我還是明天一起吧!
楚昭擺擺手,這回真走了,沈子衿坐回去,給東寧再擦了回臉蛋,東寧捧著楚昭塞給他的點心,小口吃著。
馬車夠?qū)挸ǎ讲派蜃玉坪统言谏赃h(yuǎn)的地方,用手捂著耳朵,用極低的氣音說悄悄話,東寧聽得模模糊糊。
不過沈子衿和楚昭自己沒注意到,在有限的空間里他倆靠得那么近,看上去親密極了。
東寧吃著點心想:皇兄和皇嫂感情真好啊。
回到秦王府后,沈子衿獎勵自己好好休息了一會兒。
畢竟實現(xiàn)了一個階段目標(biāo),提前完成了工作,他現(xiàn)在身體還沒好全,小摸個魚無妨。
他讓小東搬了個躺椅在院子里,悠悠哉哉晃著,一邊享受今日和煦舒適的陽光,一邊想著接下來的計劃。
六部中,首輔掌著吏部工部和戶部,尤其戶部,是他老家;次輔領(lǐng)著禮部刑部和兵部,跟大理寺也有密切往來。
兩人都是翰林出身,至于他們和都察院、還有地方官之間的聯(lián)系,那就是錯綜復(fù)雜的根須,因利益牽扯,因利益散伙,里面不是沒有墻頭草。
楚昭說半個月后能拿下殷南侯爵位,那么屆時朝堂中必定有一番動靜,可惜這段在原著中沒提過,沈子衿也不知道具體會出現(xiàn)什么變動。
要是楚昭肯用自己做謀士,能把消息透給自己就好了,即便有原著打底,掌握的消息還是越多越好,因為書本不完全是現(xiàn)實,某些重要但卻不夠精彩的細(xì)節(jié)可能在原著中被一筆帶過。
看書時能帶過,自己要入局,可就沒法輕描淡寫了。
沈子衿分析著情形,后來又回到屋中動筆邊寫邊想,臨近黃昏時,小東來報,說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崔大人上門替崔傾山道歉。
哦,崔傾山他爹。
沈子衿看了看日頭,心說這個點來,有意思。
“請他去前堂!
沈子衿回府后自然已經(jīng)把粗布衣裳換了,不需要格外收拾,就去見了崔主事。
崔主事等在前堂,見了沈子衿,先彎腰行了大禮。
“犬子無狀,老夫特來向王妃和東寧公主請罪!”
崔主事留著一把美髯,大腹便便,神態(tài)懇切,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好像真就是個替不懂事的兒子前來告罪的可憐老父親。
沈子衿卻心頭有數(shù),和氣道:“崔大人快起,即是如此,小東,去把東寧請來!
崔傾山是晌午左右被拿的,崔主事若誠心告罪,第一時間就該到秦王府,而不是拖到現(xiàn)在。
耽擱了時間,無非是去干了別的事。
比如先求人,看看效果,再決定來了秦王府該怎么應(yīng)對。
沈子衿猜得半點不錯。
崔主事得到消息后,馬不停蹄先跑刑部,問問兒子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崔傾山先前滿嘴嚷嚷著是秦王府給他下套,但那是必要的嘴硬,他也知道自己這回有多不利,看到的人太多了,只能先一五一十給崔主事想清楚。
“爹,你得救我!”
下沒下套都是后話,得先把人救了。
崔傾山隔著鐵牢柵欄,抓著崔主事的手:“我事先并不知道他是秦王妃,絕對無意辱沒皇室,這一點要讓陛下知道。
崔傾山知道自己免不了埃頓罰,但只要爭取到輕罰,這關(guān)就算過了。
崔主事咬咬牙:“好孩子,你等為父的消息。”
為了救兒子,崔主事腳下生風(fēng),出了刑部就找上工部侍郎和尚書。
都水清吏司主事官職不高,卻是實打?qū)嵉姆什,比許多大官都過得舒服,崔主事油水沒少撈,自然也要孝敬給侍郎和尚書。
這次求他們辦事,自然也要賄賂東西。
侍郎拒了他這回的東西,覺得水太深,自己把握不住,幫不了他,而尚書收了東西,說去見一見首輔。
崔主事只得焦心的等著,結(jié)果等大半天,尚書回來跟他搖頭嘆氣,道這事兒可能辦不了。
事辦不了,但收了的東西是不退的。
崔主事心頭那個火氣噌就上來了,但他沒法、也沒時間發(fā)作,拎著歉禮又趕緊往秦王府跑。
雖然大部分路段都是馬車代勞,但他今天走過的路絕對抵得上平日幾倍的量,感覺連肚子都能瘦下幾兩肉。
東寧到了前堂后,坐在沈子衿手邊,崔主事又朝東寧道了個歉。
東寧只點點頭,不說話,好像自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兒,一切交給沈子衿做主。
“崔主事不容易,可憐老父親的拳拳愛子之心。”
崔主事嘆氣:“他被家里慣壞了,素來不知輕重,說話直來直去,常聽得我耳朵也疼。”
沈子衿端起茶盞,禮貌聽他說,沒急著有什么表示。
因為類似崔主事這類的話,后面可能都跟著名為“但是”的轉(zhuǎn)折。
果不其然,崔主事懇切道:“但是他心腸不壞啊!
沈子衿心道來了來了。
“此番他沖撞王妃公主,即便是無心之舉,即便有誤會,也確實該罰,該罰!只求王妃和公主寬宏大量,原諒則個。”
看似在狠狠罵自己兒子,說著罰,實則以退為進(jìn),沈子衿微微一笑:“他說要我去當(dāng)侍君,還惹哭東寧時,我很是生氣,但崔主事如此誠懇,我這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崔主事心頭一喜,覺得有戲,如果秦王和秦王妃能在皇上面前說不追究了,輕判的可能性很大。
沈子衿都說到這份上了,肯定還有后文,崔主事等著他繼續(xù)松口,但沈子衿說完這句,就不急不慢端起茶盞飲了口茶。
崔主事只好耐心等著王妃潤了嗓子再繼續(xù)發(fā)話。
沈子衿飲完茶。
沈子衿放下了茶杯。
沈子衿……沒有接著開口說話。
崔主事:???
他訝然看向沈子衿,而沈子衿這時也再度抬眼與他對上視線,看著似乎比崔主事還驚訝。
沈子衿愣了愣后,似乎沉吟著認(rèn)真思索了下,才試探著問:“呃,崔大人還有話要說?”
崔主事急了:不是,有頭沒尾的,我們的話明顯還沒說完!這秦王妃到底懂不懂來往之道啊??
他作為來賠罪的,本來該只求原諒,而不能厚臉皮直接說什么求情,得主人家自己順著話松口說不計較。
但眼看秦王妃似乎不懂人際的事,崔主事只能瘋狂明示:“犬子在刑部牢內(nèi)已經(jīng)好好反省了,等他出來,我再親自帶著他上門謝罪!
沈子衿好像根本聽不懂:“哦,下次來不用帶賠禮了,今天賠禮挺厚重的,夠令郎再犯兩個小錯了!
崔主事:……
人言否?
他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要被秦王妃這單純無知的臉憋出內(nèi)傷了,終于拋開最后的臉面,沒了彎彎繞繞:“王妃既已消了氣,下官可否求王爺王妃饒他一回,與陛下說說情?”
崔主事還保證:“我回府后定會好好懲罰他!”
沈子衿笑了。
“我消氣是因為崔主事誠心道歉,可令郎犯了錯,刑部要怎么罰,我哪好插手干預(yù),也不敢打擾陛下!
“況且崔主事說是誤會,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聽得明白,哪有什么誤會呢?”
崔傾山如果早知他是秦王妃,怎么可能招惹,崔家只能咬死這事兒是誤會。
“他真不是有意的啊王妃殿下!”崔主事真情實感,撕心裂肺,情急之下張口就嚎:
“他還是個孩子!”
沈子衿:“……”
滿堂沉默,震耳欲聾。
您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
不是,合著孩子這個梗居然貫穿古今。
第23章
崔主事一嗓子喊出了老父親的滄桑,眼里滿是悲切和無能為力后的哀涼,他可能真覺得自己方才那句話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聞?wù)邆穆犝呗錅I。
是的,只有他這么覺得。
連東寧都給震了震,不由睜大眼,仔仔細(xì)細(xì)看過崔主事的臉。
沈子衿猜,要么是想丈量崔主事面皮有多厚,要么是想看看此人腦子里究竟裝了什么。
沈子衿被突來的梗硬控兩秒,又沉默一秒后,戰(zhàn)術(shù)性微微后仰,抬手指了指自己:“崔主事,我如今二十有一。”
他又看向東寧:“東寧呢,才六歲!
沈子衿發(fā)出靈魂拷問:“令郎貴庚啊?”
在他倆面前說是孩子?
崔主事噎了噎:他好大兒都二十六了。
“在天下父母眼中,兒孫無論何種年紀(jì),都是孩子!贝拗魇罗湟话研了釡I,“望王妃體諒!
這句話本身沒毛病,如果換個場景換個人,的確能成為打動人心的話,但今天由崔主事說出來,不僅沒有說服力,還非常諷刺。
他的兒是人,崔傾山在外橫行霸道的時候,被他欺壓的不也是別人家的孩子,不也是好好的人?
沈子衿嘲諷地彎彎嘴角:“我明白崔大人不容易,但此事我真不好多說什么!
沈子衿邊說著,抬手按了按心口:“今天我先是被嚇住,而后又動了氣,一直感覺不太舒服,這兩日恐怕沒精神去御前,王爺也囑咐我別再過問操心,先好好休息養(yǎng)病,幫不了崔主事啊。”
崔主事聞言,心頭頓時一慌:“王妃可還好?我?guī)У臇|西里也有上好的滋補(bǔ)藥材,都是崔府上下齊心才找到的好物,對身體大有好處。”
崔主事是真的有點慌,因為沈子衿在宮門口被皇帝氣得差點過去的消息已經(jīng)傳進(jìn)了大小官員耳朵里。
皇帝不僅收回了美人,還給秦王府賞了些東西。
沈子衿一戰(zhàn)成名,所有人對秦王妃的病弱都有了新的認(rèn)知。
如果沈子衿真犯病了,到時候再指認(rèn)就是被崔傾山給氣的,那崔傾山別說等著輕判了,恐怕會被罰得更重。
年紀(jì)輕輕的怎么動不動就病來病去啊!崔主事心驚膽戰(zhàn),一邊埋怨,一邊祈禱他可真別在這兩天生病。
偏偏沈子衿側(cè)頭咳了一聲,看起來好像更不舒服了,咳得崔主事心驚膽戰(zhàn):“咳咳,崔大人還有別的事嗎?”
明擺的逐客令。
崔主事他還能有事嗎,他還敢有事嗎?
崔主事打落牙和血吞,天大的憋屈也只能顫顫巍巍抬手?jǐn)D出幾個字:“……下官告退,王妃千萬保重身體。”
崔主事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看起來是多么的落寞。
等他人影看不見了,沈子衿放下心口前的手,愜意地端起茶盞再品了一口。
卻是東寧神色有些緊張:“皇嫂,你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yī)……啊,是大夫。”
沈子衿對他展顏一笑:“別擔(dān)心,我沒事。”
東寧會心疼自己了啊,說明帶孩子出去玩玩是正確選擇,讓他快速融入了秦王府。
他想了想,為防萬一,還是提前給東寧打個預(yù)防針:“我從前雖然病得不能出門,但如今養(yǎng)得好多了,偶爾咳個嗽或者心口疼也無大礙,你不必慌張!
沈子衿給聰明的皇子暗示:“有時候,咳一咳或許是必要的!
東寧眨了眨眼,與沈子衿對上腦電波,恍然大悟。
……哦,就跟他裝哭一樣,明白了。
知道沈子衿沒事,東寧也就放心了,不過皇嫂日日要喝藥,跟康健的身體差得遠(yuǎn),還是得多注意。
他得抓緊時間多學(xué)點東西,好早日能幫上皇兄皇嫂的忙。
沈子衿剛穿過來的時候,其實沒想利用病弱做什么文章,在楚昭面前,他還嘴硬逞強(qiáng),一心想讓秦王知道自己不是個柔弱小菜雞。
但人生無常,大腸小腸,從他在宮門的那場戲開始,沈子衿就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無他,在沈世子是個公認(rèn)病秧子的前提下,裝病實在太好用了。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一次嘗鮮,兩次上癮。
真香。
沈子衿已經(jīng)看開了,只要楚昭和王府心腹知道他不是個走兩步路就要倒地的人就行了。
沈世子想得很好,但對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可能有點誤會。
不說別人,就說楚昭,知道沈子衿才高八斗機(jī)敏能耐,也親眼見過他裝病,但有些印象和習(xí)慣扎了根就輕易改不了,楚昭即便現(xiàn)在也覺得沈子衿身體是紙糊的,必須小心對待。
連帶秦王府上下其余人也緊跟王爺步伐。
刮風(fēng)了下雨了必須塞屋里藏起來,天天喝藥的人要對自己身體有點數(shù)。
秦王府:照顧世子,人人有責(zé)。
本就到了黃昏,飯點臨近,沈子衿索性和東寧一起吃了飯。
而此時的楚昭下了值,正朝著錦繡閣去。
午間和沈子衿分別后,楚昭立刻給二皇子遞了消息,確保明早朝堂上有人會把崔傾山的事直接遞到御前。
崔主事今日之所以這么忙碌,就是怕明早有人彈劾,甚至進(jìn)一步發(fā)作他們崔家,所以要趕緊打點。
可惜哪邊門道都沒走通,他回頭還得想辦法,今晚是睡不著了。
崔主事不是不怨秦王府,但接連碰壁后,失望和焦慮逐步轉(zhuǎn)移,他最大的怨氣反而來到了工部侍郎和尚書頭上。
尤其是工部尚書,東西收了還不辦事,做人也太狗了。
他心里怎么想的,沈子衿和楚昭不知,反正崔傾山要被踢出巡防營,這點板上釘釘。
錦繡閣今天被楚昭包了場,三杯酒下肚,席間氣氛開始熱絡(luò)起來。
崔傾山的遭遇,巡防營所有人都知道了,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沒想到他們頭兒上來第一天就把崔傾山給燒了,甭管是陰謀還是巧合,總之他們已經(jīng)看得清楚,巡防營以后是誰說了算。
本以為秦王回到京中會因為皇帝的厭惡寸步難行,沒想到一場賜婚就讓他翻了身,眾人舉著酒杯,各懷心思朝楚昭敬酒。
臺上名伶舞姿動人,樂師琴技非凡,臺下觥籌交錯,映著人面不映心。
楚昭手指在桌面上,順著琴聲漫不經(jīng)心輕敲,嗒、嗒,一下一下,挺有節(jié)奏,他酒量好,先天應(yīng)酬圣體,敬酒的來者不拒,千杯不醉。
有些將領(lǐng)一開始可能只是恭維,但兩三輪下來,就真心實意佩服起楚昭的酒量。
武人嘛,就愛以酒結(jié)交,某些人半醉不醉,說話也更大膽了些。
席間某輪走菜的時候,桌上多了種梨花酥酪,楚昭夾起來嘗了嘗,甜而不膩,是花蜜的清甘,入口奶香四溢,回味悠長,是王府廚子沒做過的點心。
這口味,沈子衿肯定喜歡。
楚昭放下筷子,朝侍從道:“把這種酥酪再做一份,并幾種拿手點心,送去秦王府,告訴管家,給明月軒!
酒樓侍從應(yīng)下:“是。”
旁邊一將官喝得高興,方才和楚昭侃過幾句,發(fā)現(xiàn)楚昭沒半點架子,能跟他們聊到一處,就笑著揶揄:“喲,王爺在外還惦記著家里呢,新婚燕爾,感情真好!
楚昭手一頓,含糊地唔了一聲,順了過去。
對內(nèi)他們是合作婚姻,但外人眼里,他倆是貨真價實的一對夫夫。
一個年輕點的很是羨慕:“成家真好,我也想成家,對方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貴的家世,溫柔恬靜就好!
他說著,眼中飄忽,似乎已經(jīng)開始向往,一個年紀(jì)大點的過來人嘿了聲,打破他的幻想:“青瓜蛋子,你小子只羨慕成婚好,不知道成婚的苦。”
成婚的好楚昭已經(jīng)充分體驗過了,不說皇帝不急著弄死他,單說沈子衿本人的到來,給王府添上一抹特殊的色彩,每每與他說話,總是讓楚昭身心舒暢,心情愉悅,頗有種相識恨晚的感覺。
并且現(xiàn)在還想給他當(dāng)上門謀士,結(jié)個婚,全是好處。
成婚的苦嘛……楚昭沒體驗過,端起酒杯抿了口,洗耳恭聽。
“剛開始再蜜里調(diào)油,時間長了都會吵嘴,哎喲那叫一個鬧得!
“對對,”有人附和,“我家那位管我管得忒緊,不痛快!”
“那你還笑得出來?”
“沒辦法,日子還得過嘛哈哈哈!”
幾個人自個兒說開心了,楚昭思忖,那他是無緣體驗成婚的苦了,畢竟他跟沈子衿保持著合適的距離,沈子衿不會管著他——
嗯……等等。
如果沈子衿真做了他的謀士,謀士在某些方面好像的確會變著法子管管上司?
楚昭正想著,盼著成婚的小子端著酒碗湊近楚昭:“王爺,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獲得一個人的心啊?”
楚昭:。
好問題,他也不會,這題超綱了。
但跟秦王妃“感情真好”的楚昭不能說不會,他挑不會出錯的話說:“對他好。”
年輕將士瘋狂點頭:“嗯嗯!”
點完頭,睜著一雙求知若渴的大眼,繼續(xù)盯著楚昭:然后呢然后呢!
楚昭:“……”
別看我了,沒有然后。
怎么還沒醉得睡過去呢?
楚昭端起碗,跟他一碰,將士不明所以,但碰都碰了,自然要喝。
一口干完,不等他發(fā)問,楚昭把酒滿上:“來,接著喝。”
一碗、兩碗、一壇……
片刻后,將士噗通趴上桌,到夢里見他心上人去了。
楚昭喝干碗里的酒,姿態(tài)悠悠:看,這題不就答完了?
月亮在空中挪,到了亥時,屋內(nèi)醉倒一大片,楚昭差人把醉了的送回去,又吩咐想玩的可以繼續(xù)。
他則起身,打道回府。
跟下屬們親近得差不多,等他走了,某些人才能放得更開,沒有壓力痛快喝一喝。
回到王府自己的院落,孟管事將屋內(nèi)燈點好,端上準(zhǔn)備好的醒酒湯,楚昭喝著,鼻尖聞到屋子里的香味。
楚昭:“點的什么香?”
孟管事:“沈世子和公主今兒出門帶回來的,名叫清荷香,世子差人往您院里也送了些,老奴讓大夫查過了,香沒問題,聞著又好聞,就點上了。”
清雅的香味沖淡了楚昭身上的酒氣,楚昭在香霧繚繞間愣了愣,王府……確實越來越有家的感覺了。
怎么有種老婆孩子都齊了的錯覺。
楚昭頭皮一緊,心道今晚真是喝多了,趕緊把奇奇怪怪的句子從腦袋里清空。
沉默片刻后,他吩咐。
“錦繡閣的賬明早送來,把別的賬簿也理一理,明天帶著,跟我去明月軒。”
連錦繡閣的賬也?
孟管事訝然,但什么也沒多問,躬身道:“是!
錦繡閣在其他人眼中,與皇家沒有半點干系,只有一小撮人才知道,錦繡閣背后的老板其實是楚昭和三皇子,這是個掩住的秘密。
楚昭想的是,如果要用沈子衿做謀士,有些情況就該讓他知道。
不過在孟管事看來,又是另一番意味。
賬簿等于內(nèi)務(wù),連錦繡閣的事也讓沈子衿知道……這,是不是再過不久,他們就該改口,真正稱明月軒那位為王妃了?
第24章
要說王府里每日誰起得最晚,非沈子衿莫屬,這一點已經(jīng)達(dá)成王府上下共識,包括才來沒兩天的東寧。
東寧早上不再過來請安,沈子衿舒舒服服睡醒,昨晚楚昭派人送回來的點心被他當(dāng)做了夜宵,吃得心滿意足。
沈子衿想著今天晚點時候等楚昭來了,必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務(wù)必把謀士的職位拿下。
面試求職,他很行。
至于為什么是晚點時候,很簡單,因為楚昭還要上班,他說今天來見自己,也得等下班才能見嘛。
不過沈子衿沒想到,今天自己還有別的客人。
沈子衿如瀑的長發(fā)披在腦后,小東替他束發(fā):“殷南侯府的沈明鴻公子遞帖求見王妃,已經(jīng)等了大半個時辰了!
沈明鴻?
沈子衿略一思忖,沈明鴻來找,他暫時只想得到一種原因——
那就是催他回門。
他一成婚就病了,連進(jìn)宮請安的時間都往后拖,殷南侯府沒法在那時候催,他們可不敢排在皇帝前面,但現(xiàn)在宮中去了,沈子衿都能出門鬧出大談資了,能走能蹦,總該回娘家了吧?
東寧等著的時候,沈子衿飛速收拾了去見他,但沈明鴻等著,沈子衿半點不急:“讓他等,吃了早飯慢慢去!
小東眼神動了動:“是!
小東雖然做事麻利,但先前只全聽孟管事吩咐,做些府內(nèi)的活,不了解王府機(jī)密,也對沈子衿和殷南侯府的關(guān)系知之甚少。
被派來伺候沈子衿時,只知道王妃陪嫁的仆從犯了錯,具體錯誤知情者諱莫如深,因為王爺不讓私下隨意談?wù)摗?br />
但他機(jī)靈,從沈子衿的態(tài)度中立刻就能看出問題。
起碼王妃跟他這位哥哥并不親近。
至于別的,他還要再看看。
一個優(yōu)秀職場人的素養(yǎng):認(rèn)真觀察,仔細(xì)做事。
除了禮服這種一個人搞不定的繁瑣衣裝外,如今普通常服沈子衿都是自己穿,但頭發(fā)難度太高,小東幫他束發(fā),沈子衿還在悄悄偷師。
沈子衿嘗試過自己束發(fā),最后漂亮的頭發(fā)變成了非常超前的藝術(shù),他不得遺憾地繼續(xù)學(xué)習(xí)。
沈子衿慢悠悠梳洗完,細(xì)嚼慢咽吃了早飯喝過藥,這才讓小東把沈明鴻請到他的院子里來。
沈明鴻踏入明月軒,首先看到的是院中風(fēng)景。
花開正好,草長鶯飛,草也不是什么雜草,碧綠枝葉舒展,蒼翠又漂亮,假山搭得別致,院中回廊跨在小池上,池中錦鯉顏色各異,波光粼粼中自由自在。
沈子衿在殷南侯府住的院子死氣沉沉,此地生機(jī)勃勃。
對比之下,一個天一個地。
沈明鴻到時,沈子衿在院落石桌邊喝茶曬太陽,很是愜意。
沈明鴻帶著非常復(fù)雜的神情僵硬地行禮:“下官見過秦王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新婚當(dāng)天鬧得那般難看,沈子衿沒讓他背著出門,但他此時也只能當(dāng)做沒發(fā)生。
沈明鴻萬萬沒想到,皇帝真的重新啟用楚昭,不僅如此,居然還給沈子衿賜了官!
現(xiàn)在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他的身份地位都遠(yuǎn)不如沈子衿了,連官職都比不上。
沈明鴻剛得到消息時,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無能狂怒一整天。
當(dāng)時腦子里只有大大的三個字:憑什么!
占著世子之位多年,身份高自己一截,以為給他找了個辱人的親事打發(fā)走了,等著看他笑話,結(jié)果一朝翻身,依然狠狠壓在自己頭頂。
沈明鴻越發(fā)擔(dān)心:世子之位真的還能拿回來嗎?
也愈發(fā)難受:憑什么沈子衿一出生就什么都比自己好?
他不服。
可沈明鴻似乎忘了,沈子衿空頂著個世子頭銜,在侯府內(nèi)被他們欺負(fù)多少年,如果這也能叫壓在他頭頂,那罪大惡極的囚犯都能喊聲冤。
施暴者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錯,他們做什么理所當(dāng)然,可別人要是讓他們難受了,那不行。
多大臉。
做婚服時,楚昭吩咐給沈子衿順便多做些常服,沈子衿從殷南侯府帶出來的衣服已經(jīng)壓箱底了,他今日穿著一身靛青長袍,腰戴雙魚環(huán)佩,腰線束出極為好看的線條。
最重要的是如今沈子衿氣色養(yǎng)得非常好,若先前在侯府是朵風(fēng)吹就倒的病秧子小白花,王府則讓他慢慢綻成稠麗多姿的牡丹國色。
明艷動人,傾城無雙。
美人在前,沈明鴻看得更難受了,心里酸壇子和苦水直冒。
沈子衿受了禮,居然沒讓他坐下,直接開口問:“你來所為何事?”
沈明鴻不可思議,他瞧了瞧石桌邊的凳子,又看了看無動于衷的沈子衿——
沈子衿選擇性眼瞎,當(dāng)看不見。
沈明鴻磨磨牙,只好站著回話:“父親讓我來問問,你什么時候回門,府里也好備上。”
果然是為了回門的事。
老實說,要不是今天沈明鴻來,沈子衿都把這事兒忘了。
他只道:“總歸會提前知會你們,在侯府等著消息就行了!
沈明鴻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有個確切時間嗎?”
沈子衿目光輕輕掃過沈明鴻,忽然哂笑一聲。
“我把侯府帶出來的貼身侍從趕走了,這事兒你應(yīng)該知道吧?”
沈明鴻心臟頓時一緊:他知道。
因為那人哭天搶地求侯府再度收留他,所以他們也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沈子衿從前在侯府用的藥,究竟是紙包不住火,被發(fā)現(xiàn)了。
他們可以一口咬定絕無此事,但王府大夫和殷南侯府,沈子衿會選擇。
沈子衿看到沈明鴻藏不住的色變,心頭有數(shù):“看來知道,還能來催我回門,不知道該說你們心大,還是臉皮夠厚。”
沈明鴻:“你!”
他剛重一個音,就注意到王府的仆從看向自己的眼神驟然犀利,不得不把話咽了回去,跟火氣一起,憋得他哪兒哪兒都疼。
以為他想來嗎?還不是沒辦法,嫁出去的人老不回門,時間長了京城會怎么議論他們家,殷南侯最近都急得上火,嘴上冒泡了!
沈子衿沒有再說下去的興致:“小東,送客吧!
沈明鴻倏地抬頭,不可置信:“王妃,我無論如何算你家人,來了你府上,竟連茶水也沒有一杯,就要趕人,這就是王府的待客之道嗎?”
簡直欺人太甚!
他快炸了,沈子衿卻鎮(zhèn)定自若,好整以暇問小東:“他先前等我的時候,你們上茶了嗎?”
小東:“有的!
早知王妃不喜此人,還不如不上!
沈子衿頓時鄙夷看向沈明鴻:“喝都喝了,怎么還不認(rèn)賬呢?王府的都是好茶,便宜你了。”
沈明鴻:“……”
這一趟他就真的不該來!
小東非常有眼色上前,擋住沈明鴻視線,高聲:“沈公子這邊請!
聽起來很有禮貌,但實則生怕他賴著不走的調(diào)調(diào)把沈明鴻氣得險些一口老血噴出。
沈子衿看得神清氣爽。
侯府里對我作威作福,知道厲害了吧,該。
從前他把沈明鴻氣過頭了沈明鴻敢動手,現(xiàn)在動一個試試?
白梟就在隔壁屋頂抓鳥呢,周圍也還有別的護(hù)衛(wèi)在。
不是你沈大公子肆無忌憚的地方啦。
沈明鴻屈辱地走出王府,他憋著口氣悶頭走到大街上,一只狗噠噠邁著步子,路過他身邊時,順腳抬起了后腿。
等沈明鴻聞到尿騷味兒驚覺抬頭,狗早就不知竄到哪兒去了。
沈明鴻:“……”
怒氣值已滿,但沒有可撒火的對象,他忍無可忍低吼一聲,憤憤跺了跺被狗尿臨幸的腳。
路人紛紛抬頭,有人從他身邊過被嚇了一跳,簡直莫名其妙,沈明鴻驚覺自己失態(tài),頂著所有人的目光,臉上臊紅得慌,忙垂下腦袋快步走掉。
幾乎是落荒而逃。
出門沒看黃歷,流年不利。
等他渾渾噩噩回了侯府,一頭扎進(jìn)自己院落,洗了澡把身上衣服都換過,風(fēng)一吹,總算冷靜了點。
先前藥方的事敗露時,他和殷南侯就擔(dān)心過,秦王會不會報復(fù)他們,趕緊把自己這些年來的事捋了一遍。
小的先忽略,大一點的,收受賄賂,總額不多,查也不好查,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問題。
分析完后,殷南侯府松了口氣,不過最近在朝堂上還是比較低調(diào)。
他今天休沐,不知道早朝可熱鬧了。
崔傾山在大牢里,跟沈明鴻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也覺得自己出門沒看黃歷,怎么就碰上了沈子衿呢?
沈明鴻還不知道,他跟他爹受賄的證據(jù),早就呈在二皇子案頭,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他還在跟沈子衿玩宅斗,但沈子衿準(zhǔn)備連鍋都給端了。
思想超前,段位不在一個層面上。
今天去秦王府,一無所獲,沈明鴻嘆氣,殷南侯還沒下值,他待會兒還得安撫娘親的情緒。
沈子衿回門,除了關(guān)乎殷南侯府顏面,還關(guān)乎財產(chǎn),畢竟回門是要帶回門禮的。
為了撐場面而給沈子衿添的嫁妝,羅夫人心疼死了,天天盼著金銀珠寶回門呢。
沈明鴻怎么頭疼是他的事,沈子衿可不管,小東給他添茶:“下次這位再來,小人給他上份大葉苦丁。”
“別可惜了苦丁!鄙蜃玉魄趦持家,“就說我不在,門都別讓他進(jìn)。”
小東立刻領(lǐng)命:“是!”
不速之客走了,可以邊擬方案,邊等楚昭回家了。
楚昭的工作是做五休一,每天申時下班,事兒要是辦完得早呢,也能提前走,但作為巡防營的統(tǒng)領(lǐng),若底下有什么突發(fā)事件,隨時來找,他也隨時得應(yīng),所以工作時間非常彈性。
沈子衿感慨,像極了現(xiàn)代社會下班后,萬惡的聊天軟件上,發(fā)來工作消息。
不過沒辦法,如果出了大事,下面的人不敢隨便拿主意。
而想著想著,沈子衿腦中沉寂的一根弦驟然撥動,清醒了:對了,想救楚昭的性命這點外人不知道,而在表面上,自己應(yīng)該拿出求職者的態(tài)度。
怎么能事事等著楚昭來呢,自己要主動點!
楚昭對他太好,麻痹了他部分神經(jīng),當(dāng)真是閑散慣了,連卷都不會卷了!
楚昭說今天來見自己,自己就干巴巴等著嗎?不,要讓他先一步感受到謀士的溫暖,讓他看到自己想做事的決心。
沈子衿扼腕,深刻反省了自己的疏忽錯漏。
于是他叫來小東,吩咐讓廚房在下午時做些咸口的點心。
小東愣了愣,隨即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試探著問:“世子,咸口點心是王爺愛吃的,您這是……?”
沈子衿篤定點頭:“放馬車?yán)铮挛缥覀內(nèi)パ卜罓I外,接王爺下值。”
小東內(nèi)心一陣尖銳爆鳴。
王爺出門在外還不忘惦記家里,而王妃一日不見便思君心切,片刻也不想多等,要親自去接人。
他們好愛!
王妃王爺是真的!
第25章
巡防營迎來了嶄新的面貌。
楚昭把操練模式改了改,發(fā)下去,讓他們以后都按著新版本練。
強(qiáng)度乍一看變高了,實際總量差不多,還更科學(xué)。
將領(lǐng)中也有懶骨頭,京城內(nèi)的武官,多的是沒上過戰(zhàn)場的世家子,按部就班學(xué)學(xué)武術(shù),走武舉入仕,時間長點,有些人武功開始變得稀松平常,主要都鉆研怎么做官去了。
但在楚昭認(rèn)為在什么崗位就要有對應(yīng)的知識,基礎(chǔ)技能不能廢。
楚昭抬眼掃過,對某些人想法心知肚明,對幾個將官道:“這樣,凡是能在黑鷹手底下?lián)芜^十招的,我允許你們訓(xùn)練減半!
十招?幾個將官們抖了抖毛:看不起誰呢!
有人摩拳擦掌,但也有人小心穩(wěn)妥,不會當(dāng)出頭鳥,準(zhǔn)備先讓別人探探虛實。
出頭鳥自告奮勇上了。
出頭鳥三招就趴了。
其余人:“……”
黑鷹緊了緊綁著臂鞲的繩子,站在場地中間,一言不發(fā),宛如一個戰(zhàn)神。
其余人躍躍欲試的腳悄悄縮了回來。
我們打他,真的假的?
他們是斗雞,對面是老鷹,這沒法打啊沒法打。
他們立刻糾正態(tài)度,義正言辭抱拳:“王爺有令,我等自當(dāng)勤勉!”
給楚昭看樂了,但優(yōu)秀的上司給屬下留面子,并不拆穿,也沒告訴他們,黑鷹是精挑細(xì)選培養(yǎng)出來,自己護(hù)衛(wèi)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
楚昭又招招手,讓另一個侍衛(wèi)出列:“京城巡防,兵法不能完全不涉獵。他擅長兵法,不懂的你們可以問,我會定期考核。”
將官們愣住:考核?
不是,科舉會試都過去多久了怎么還要考試啊???
楚昭狡黠彎嘴:“我只考你們,放心,我相信你們的能力!
他才不可能監(jiān)考全部,那多累,上班是要懂得偷懶的,他管好幾個人,幾個人再去管好下面,一層接一層,帶著整個巡防營都變好,大伙兒都省事。
將官們掬了一把辛酸淚,面帶微笑接下命令。
楚昭起身,邁步在營地內(nèi)巡視,神色滿意,大營這邊很快就能步上正軌,到時候他就有更多時間坐鎮(zhèn)城內(nèi)的衛(wèi)所,別的不說,衛(wèi)所離家近啊,下班到家花的時間更少。
楚昭自己也沒把每日該有的訓(xùn)練落下,這不是卷,屬于保命基本功,如果沒這手功夫,他早就不知在外面死了多少回了。
所以跟吃飯喝水一樣,成了必需品。
不過只做基礎(chǔ)訓(xùn)練,維持著身手不鈍就好,他不需要加強(qiáng)款——從前沒日沒夜地練,不就是為了現(xiàn)在能松快點么。
楚昭完成了武的部分,又回到屋里做文的部分,慢悠悠翻看巡防營冊子,邊等著下班。
今天總不能又碰上什么要加班的事吧?
臨近申時,楚昭愜意端起茶杯,準(zhǔn)備喝完這口就打道回府,抬眼,就看到個小兵步履匆匆朝他的屋子奔來。
多么眼熟的情景。
楚昭:“……”
不是吧,還來,人真能這么倒霉?
嗯?等等。
定睛看去,今天這位小兵的表情不一樣,眼角眉梢?guī),是迫不及待,加上生風(fēng)的步子,后面跟著的往往是好消息。
楚昭剛懸起的心落了回去。
不是倒霉加班就行。
但什么好消息笑成這樣,表情似乎還摻雜著一點……八卦和好奇?
搞得他也好奇了。
小兵迅速跑到案前,眉飛色舞:“王爺,營地外來了馬車,我們的人例行盤查,發(fā)現(xiàn)是秦王府的車架。”
楚昭愣了愣,秦王府的車架就他和沈子衿還有東寧能用,馬車來巡防營外是要做什——
小兵臉蛋紅撲撲:“王妃說,是來等您下值呢!”
——哦,原來是來接他下班。
……專門接他?
楚昭心頭冷不丁冒出種古怪的滋味,不壞,但是搞得他渾身莫名僵硬了起來。
楚昭看似淡定合上冊子,穩(wěn)步朝外走,實際上王爺威風(fēng)凜凜的表面下,正在努力協(xié)調(diào)突然不太聽話的四肢。
等到了營地外,秦王府的馬車果然停在路邊。
沈子衿大約是下來活動活動,就站在馬車邊,看到楚昭,立刻揚(yáng)起笑,朝他走來。
眼下是部分人換班和某些將官的下值時間,沈子衿這一笑,讓本來就探頭探腦看向馬車的人們抽了口氣。
娘誒,他好看得要命啊!
他們中不少人知道崔傾山好男色,沈子衿長這樣,那崔傾山的確可能色膽包天,對他圖謀不軌!
楚昭朝前走,昨晚高談婚姻論的大嗓門將官“嚯”了一聲:“瞧瞧,這才是愛侶啊,王妃看著就是個柔情似水的,多體貼啊!”
楚昭差點被他嚎了個急剎車。
而對婚姻求而不得的那位年輕將官嚶嚶嗚嗚,滿眼都寫著好生羨慕。
楚昭:……兄弟別這樣,看得人害怕。
楚昭輕輕咳了一聲,不太明顯地拂過自己衣擺,理順了衣服,走到沈子衿面前。
“是有什么急事要跟我說嗎?”楚昭問。
他問出來的時候,自己其實知道答案:如果真有急事,派侍衛(wèi)快馬加鞭來報就行,不至于坐著馬車過來后,還悠閑在外等著。
但這是最適合他的開場白,畢竟他倆又不是真的恩愛,不用演戲的時候,他們自然要保持邊界。
沈子衿搖搖頭,實話實說:“王爺,就是專程來接你。”
年輕將官:嗚嗚嗚!
楚昭早已習(xí)慣被人圍觀,但頭回被大老爺們簇?fù)碇谒绞律掀鸷,不太自然摸了摸鼻尖,讓黑鷹去牽馬,自己則跟沈子衿上車。
上車時,當(dāng)然又扶了把沈子衿。
楚昭養(yǎng)成習(xí)慣了,沈子衿也快跟著習(xí)慣了。
上了車,沈子衿不急著提謀士的事,先刷刷自己的求職分?jǐn)?shù),給楚昭一點溫暖,他拉開平日里裝點心的匣子:“我讓廚房做了些點心,王爺先……”
沈子衿的話在拉開匣子的瞬間驟然停住。
他是讓小東吩咐廚房做些點心,但是不知道小東怎么傳話的,點心做了億點點。
咸口點心在盤子里玩堆高高,一塊又一塊,層層疊疊花式擺盤,螺旋上升,成了一座塔。
怪好看的。
量也怪嚇人的。
若不是匣子限制了發(fā)揮,沈子衿懷疑他們高低得壘出一座巨無霸來。
他想起小東對自己固寵的執(zhí)著,沉默了。
楚昭一看點心的量,也沉默了。
光用眼睛看,感覺已經(jīng)飽了。
但點心全是他愛吃的口味,又讓楚昭心口莫名漏了半拍。
酥酥麻麻,好怪。
向來是他體貼別人,很少有人這么惦著他。
沈子衿硬著頭皮把點心塔小心翼翼推過去,生怕它倒下:“王爺,請!
楚昭按捺住內(nèi)心莫名其妙的悸動,從最頂上拿了一塊,嘗了一口,點點頭:“昨晚送去的點心怎么樣?”
沈子衿:“很美味,多謝王爺。”
“錦繡閣廚子做的,如果你喜歡,可以隨時差人去吩咐,暫時沒法把廚子直接要到王府來,因為錦繡閣其實是三哥的產(chǎn)業(yè),好廚子不能少!
讀過原著沈子衿當(dāng)然知道,但楚昭把這事兒說出來,是不是意味著……
沈子衿坐直了,屏息等著楚昭下文。
楚昭又咽了口點心:“錦繡閣也有我的一半!
沈子衿訝然睜大眼。
這回是真驚訝,因為原著里根本沒提過此事!
錦繡閣作為達(dá)官貴人喜歡宴請賓客的地方,自然也是個良好的情報收集點,三皇子暗中重要產(chǎn)業(yè)之一,后期幫過大忙,沒想到居然還有楚昭的手筆!
沈子衿短暫的失神后,連忙調(diào)整面部表情,恢復(fù)如常:“沒想到王爺還有經(jīng)商的天分!
“我沒有,就幫了點小忙。”
比如開業(yè)初什么請人唱曲兒,打廣告做宣傳,抬身價之類的,都是照搬現(xiàn)代基本營銷知識,再多的楚昭也不會。
經(jīng)商方面還是得看三皇子,會玩,也會賺銀子。
“錦繡閣幫著收集了不少消息,從官場到民間風(fēng)聲,都有!
沈子衿蜷了蜷手指,久違找回了面試的緊張感:“王爺把這些告訴我,是想……”
“本來是想等回府,給你看賬本的時候,一起說的!苯Y(jié)果沒想到你先來了。
楚昭彎起嘴角,宣布錄用:“沈先生,秦王府以后做事,要仰仗你了!
入職成功!
沈子衿長舒一口氣,抬手行禮:“定不負(fù)王爺所托!”
行完禮,沈子衿正式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積極發(fā)言,試圖給自己——減少工作量。
對,剛上班就要討價還價,實在是非常合理。
“王爺,賬本和內(nèi)務(wù)先前是孟伯在管吧?我覺得由他繼續(xù)管著,挺好的!
他是為了救楚昭的命才下場,真不是打算做全能打工高手。
楚昭也覺得不能讓沈子衿太勞累,腦力勞動也是勞動,既然他不愿自然不會強(qiáng)求:“好,不過賬本你定期查看一下,心里也有個數(shù)。”
辦事時好知道有多少銀子能用,就比如昨晚楚昭設(shè)宴,雖然因為他是股東,不用給現(xiàn)錢,但從分紅里扣的錢也是錢,不能當(dāng)大額花銷不存在。
沈子衿給楚昭添茶:“好。”
楚昭吃了不知道第幾塊點心:“我給你講講早朝上發(fā)生的事吧。”
崔家這么多年經(jīng)營,自然樹過敵,二皇子安排的人都還沒上,就有人忙不迭主動提起了崔傾山。
還給他們省了事。
皇帝最后判,念在崔家多年功勞份上,崔傾山削官,回家閉門思過三個月。
據(jù)楚昭所說,過程相當(dāng)精彩。
楚昭說故事很有天賦,那畫面仿佛在自己眼前鋪開,吵嚷的朝堂、激動的大臣,每個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聽得人仿佛置身其中。
沈子衿聽入了神,不斷給楚昭添茶。
直到某個時刻,楚昭忽的把茶蓋扣上:“等等,不用了!
沈子衿疑惑放下茶壺,說這么多話不口渴嗎?
楚昭沉默半晌,才艱難開口:“……撐了。”
一滴水都喝不下了。
沈子衿呆住。
他訥訥看了看不知不覺消失大半的“點心塔”,又感受了下幾乎快空的茶壺。
沈子衿輕輕咽了咽嗓子。
……楚昭可能不用吃晚飯了。
他默默放下茶壺,欲言又止兩秒后,小心抬了抬眼:“王爺喜歡,我下次再讓人做些?”
楚昭鄭重叮囑:“務(wù)必適量!
沈子衿鄭重點頭:“明白!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楚昭會把自己撐到,畢竟吃不完的點心可以帶回去讓其他人幫忙解決,看楚昭手不停,還以為是他飯量增大了。
原來不是。
楚昭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不知不覺就塞了這么多,搞得好像他要把整盤都吃完一樣。
尷尬,丟人。
但好在沈子衿翻了篇,沒拆他的臺。
看來沈子衿是屬于體貼款謀士,他可真是賺大了。
回府后,沈子衿把剩下的點心賞給了小東。
小東歡歡喜喜接了。
沈子衿神色復(fù)雜叮囑:“下次讓廚房做得適量,切記!
你知道你差點就把你家王爺撐死了嗎?
侍從單殺王爺,恐怖如斯。
好在小東雖然愛夾帶個人私貨,但也絕對聽吩咐:“是!
“東啊,”沈子衿悠悠嘆息,“你改名的事拖了些天了,今兒就定下吧!
東寧來了秦王府,同在一處,小東該避諱公主封號,只不過沈子衿在好些個名字里糾結(jié),一直沒定下。
每每給小東起名,他腦子里總?cè)滩蛔∶俺霈F(xiàn)代電視劇中一堆宮斗好手的名字,相當(dāng)洗腦。
沈子衿語重心長,提筆在紙上寫下倆字:“以后你就叫小甄吧!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鈕祜祿小甄,杜絕戀愛腦,專注事業(yè),人人有責(zé)。
小東,哦不,宮斗高手但秦王府版小甄接過紙張,很喜歡這個新名字:“多謝世子賜名!
這個名字好啊,諧音“真”,王爺王妃是真愛,寓意太棒了,一本滿足!
第26章
沈子衿沒想到楚昭消化得如此迅速,竟然能在晚飯時間,出現(xiàn)在明月軒的飯桌上。
呃,可是他都吃上了。
楚昭也沒想到撞上了飯點,愣了愣:“怎么這么晚才吃飯?”
沈子衿:“廚房試做新點心,我嘗了兩口,不太餓,就吃得晚了點。”
明月軒的廚子聽說沈世子對錦繡閣的點心贊不絕口,立刻升起了濃濃的危機(jī)感,有他在,怎么能讓外面的小妖精勾了主子的魂!
他奮發(fā)圖強(qiáng),短短一天,就研究出了三種獨特口味的新點心,必定能把世子的心牢牢栓在王府!
沈子衿每種嘗了一個,給出高度評價。
廚子緊張地問出靈魂問題:“跟錦繡閣的梨花酥酪相比,世子覺得如何?”
沈子衿剛要回答,廚子就大義凜然拍拍胸口:“我知世子心軟,但不用因為在乎我的感受而說些客氣話,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指出缺點,小的們才能為您做出更美味的東西。”
沈子衿把到了嘴邊的客氣話咽了回去,對廚師的敬業(yè)態(tài)度肅然起敬。
真心換真心,沈子衿認(rèn)認(rèn)真真指出了優(yōu)缺點,但結(jié)論顯然是:錦繡閣的梨花酥酪綜合評分更勝一籌。
廚子聽完,猛男落淚,擦著眼睛“哇”地一聲淚奔而走。
風(fēng)中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句:“我一定會帶著更好的點心回來的——”
沈子衿:“……”
早知猛男如此多愁善感,他還是該客氣客氣的。
楚昭趕上了自己的飯點,總不能他在桌上吃,讓楚昭在旁邊干看吧,沈子衿偏頭:“小東、哦,小甄,給王爺添副碗筷來!
楚昭:“他名字定下了?”
沈子衿:“嗯,甄奇錄異的甄。”
也是鈕祜祿戰(zhàn)斗甄。
楚昭贊:“好字!
小甄喜滋滋把碗筷拿上來:“小人也喜歡這個名字!
楚昭盛了半碗湯,沒急著喝,他今天晚上真的很撐,意思意思就好,用不著再吃東西了。
沈子衿擦擦嘴:“王爺是有什么急事要跟我商量嗎?”
既然正式上崗,沈子衿已經(jīng)做好了隨叫隨到的覺悟。
“不急,你吃著我們聊!背延酶蓛舻目曜咏o他剔了筷魚肉放碗里,示意他接著吃,“沈明鴻白天來見你了?”
不用自己挑刺的魚吃著就是舒服,酸甜口的糖醋魚,非常開胃,沈子衿滿足吃完一塊,點頭:“跟我提回門的事。”
楚昭繼續(xù)幫他剔魚肉:“回門的禮單早就準(zhǔn)備好了,絕不會比侯府給的嫁妝差。”
沈子衿聽言,不僅沒有高興,反倒覺得嘴里的魚肉瞬間不香了:“那多虧啊!
不是白白便宜了侯府那群人?
楚昭好笑地瞧了他一眼,沈子衿眉頭微皺,近來在王府被養(yǎng)得太好,屋內(nèi)燈火下,他白皙的皮膚有淺淺玉潤般的光澤,像極了一塊……奶糕。
楚昭瞄了眼桌上盤中軟乎乎滑嫩嫩的雪白奶糕,又看了看沈子衿的臉,嘶——莫名手癢想捏一下怎么回事?
楚昭放下筷子,按捺這種不禮貌的沖動,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頭:“回門的排場意味著你在王府的地位,要是寒酸了,今天傳你不受寵,明天傳你睡豬、咳,馬廄!
沈子衿當(dāng)初在宮門口的“豬圈”太有殺傷力,給楚昭也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沈子衿眉頭還是沒舒展,他自己過得好就行了,并不會在乎傳言,但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因為其他人還可以從另外的角度解讀,比如說,干脆造謠楚昭摳門。
大街小巷會說:人家?guī)Я四敲炊嗉迠y,他卻拿不出像樣的回禮,秦王不是摳門是什么?
楚昭的名聲被皇帝抹黑太多,如今是時候慢慢往回掰,不能再傳出這等消息了。
沈子衿垂眸思索,沒注意楚昭視線已經(jīng)在他臉上和奶糕上來來回回,徘徊好一陣了。
垂眸思索,也沒耽誤沈子衿吃飯,不知不覺塞多了,慢慢嚼著,微微鼓起的臉頰看起來手感更好了。
楚昭沒忍住抬手……舀了塊奶糕放自己碗里,用勺子輕輕戳了戳。
一戳一晃,軟糯Q彈。
片刻后,沈子衿靈光一閃,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qū)。
他趕緊用巾帕擦擦嘴角:“王爺,還有辦法!
楚昭一驚,放下玩弄可憐奶糕的勺子,欲蓋彌彰:“嗯?”
沈子衿緊皺的眉舒展開來,他笑得明艷,朱唇一啟,又是語出驚人:“誰說我們一定要回門?”
楚昭短暫的訝異后,立刻明白了沈子衿的意思。
楚昭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沈子衿一點頭:“我身體適不適合回門,還不是我說了算,反正過些天侯府就歸我了,再拖一拖又何妨!
現(xiàn)在把禮送過去,放在殷南侯府,萬一之后被朝廷罰了收了,多不劃算。
熱熱鬧鬧的回門對出嫁的人來說,是很給自己長面子的事,不少人的虛榮心都過不了這關(guān),不僅要辦,還要大辦特辦,壓過別人一頭才好。
而沈子衿全然不在乎。
楚昭先前沒有想過不回門的可能性,即便真想到了,這事兒也不能由他說,否則會顯得他對沈子衿不尊重。
不貪圖虛榮,不好勝攀比,沈子衿表里如一。
楚昭低聲笑了。
“你的病可真有靈性!
其余人病久了,總會有忌諱提起生病,但沈子衿原本健健康康,也格外看得開:“謬贊謬贊!
“行,既然你不介意,那就拖著,不用回門!
沈子衿舒服了,殷南侯府還想要他的回門禮?做夢去吧。
他也這才注意到,楚昭碗里多了塊奶糕。
“王爺有胃口了?”沈子衿,“其他的菜——”
“誒別,不用!背掩s緊攔下,目光落在碗中小奶糕上,拿起勺子,一點點往嘴里送。
好在奶糕不大,勉強(qiáng)還能吃得下。
沈子衿:“王爺也對甜口的點心有興趣了?”
不,只是方才看著你……突然對小奶糕有了興致。
這話太詭異,沒法說,
楚昭搖頭,讓其他侍從都退下,轉(zhuǎn)移了話題:“巡防營得提個新的副統(tǒng)領(lǐng)上來,要合皇帝的意,還不能給我找麻煩,你有人選嗎?”
沈子衿注意力果然被從小奶糕上岔開了,無縫進(jìn)入工作模式:“上選是挑個面上制衡、但實則站你的,再不濟(jì)也要選個中立,只做事不摻和麻煩的!
“如果巡防營內(nèi)實在挑不出來,就只能看看其他武官。”沈子衿嘆,“要是有官員們的詳細(xì)情況就好了。”
原著描寫的人物終歸有限。
楚昭終于解決完了奶糕,放下勺子:“三哥做了這樣的冊子,在他府上!
沈子衿眨了眨眼。
“凡京城內(nèi)五品以上的官員,以及品級不高但職責(zé)重要的,都收錄在內(nèi),有他們姓名籍貫,以及性子,部分人的情況更詳盡!
……哇,這樣的冊子要是被皇帝發(fā)現(xiàn),三皇子的頭顱就別想保了。
楚昭是真把他當(dāng)自己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如表面簡單的消息已經(jīng)都告訴他了,是真的放心。
楚昭放心,沈子衿就暖心。
楚昭:“我?guī)信,把幾本冊子取來,你可查閱,但別抄寫,原因你應(yīng)當(dāng)懂。”
沈子衿:“沒事,我可以都背下來!
話語沒有半點炫耀,平平淡淡的學(xué)霸自信。
楚昭完全沒有質(zhì)疑沈子衿的能力:“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他是告訴了沈子衿不少,但現(xiàn)代帶過來的知識、還有悄悄搞了個實驗室的事,卻暫時沒準(zhǔn)備告訴沈子衿。
確切地說,楚昭就沒想到要跟沈子衿提起。
因為沈子衿要走的是朝堂路線,還因為身體原因不能過于勞累,術(shù)業(yè)有專攻,別的事就不用沈子衿操勞了,得給他留出養(yǎng)病時間。
要是哪天他發(fā)現(xiàn)了,就順口再說,不急。
沈子衿想了想:“冊子還是由我親自去安王府取吧,顯得更有誠意!
順便委婉提醒三皇子篩下錦繡閣里的人,內(nèi)有貓膩。
反正是坐馬車,出門透透氣也對沈子衿身體有好處,楚昭不反對,他喝了口茶,解了解嘴里的甜味,想到什么,出言暗示沈子衿。
“白君行白大人也記錄在冊,三哥就是看好他,才會試著帶他跟二哥接觸!
沈子衿心頭敏銳的弦被一戳:白大人,楚昭又突然地、專門地提到了白大人。
沈子衿猶如只驟然警惕的貓,小心地邁開步子,不著痕跡試探:“冊子上有白大人主要人脈往來的情況嗎?”
如果有,白君行跟他青梅竹馬的關(guān)系居然不在上面?
“只有部分人有,比如首輔次輔。”
如果全都有,怕不是要寫個幾十上百本。
楚昭心想,沈世子這就開始關(guān)心白大人的人際關(guān)系了,果然很在乎。
沈子衿憂心忡忡:那就是沒記載,所以楚昭到底對白君行有沒有那個意思。
他現(xiàn)在又不能明說白大人有主了,否則很難解釋他為什么知道。
不行,干脆改天他直接去問白君行的私人情況,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順告訴楚昭:白君行有心上人了。
如此一來,不管楚昭心里到底有沒有小苗,都絕對不會有下文了。
好,就這么辦。
兩人各揣心事,都在真心實意關(guān)心對方的情感生活。
就是頻道拐了區(qū)區(qū)十萬八千里而已。
屋頂上,白梟和黑鷹排排坐,守著院子里的人。
白梟嚼著嘴里的糖,撐著腮幫子問黑鷹:“黑鷹哥,王爺最近有喜歡的人了嗎?”
他答應(yīng)過世子,要幫忙觀察王爺有沒有喜歡的人,如果發(fā)現(xiàn)了,要第一時間告訴世子。
但他現(xiàn)在是世子的貼身侍衛(wèi),不能天天跟在王爺身邊了,只好多問問黑鷹。
黑鷹對白梟的提問見怪不怪,只當(dāng)小孩兒愛八卦的毛病又犯了:“我看著沒有。”
白梟:“哦!
他拉拉黑鷹的胳膊:“要是發(fā)現(xiàn)王爺有心上人,要記得告訴我哦!”
黑鷹失笑:“行。”
王爺至今與人相處,關(guān)系都分明得很,兄弟戰(zhàn)友、屬下、朋友等等,完全沒看出跟誰有一星半點的旖旎可能,看來只能等以后新人出現(xiàn)……
呃,慢著。
黑鷹的目光緩緩落在沈子衿身上。
雖然王爺最初說沈世子嫁來王府后,保他錦衣玉食就好,言語間,完全沒有要發(fā)展親切關(guān)系的意思。
但如今府上只要長了眼睛的,都能看見楚昭和沈子衿走得越來越近。
王爺和沈世子的關(guān)系也很模糊復(fù)雜,沒個確切的邊緣。
頂著王妃名頭,做謀士的活兒,又像一見如故的朋友知己。
新婚之夜屋子里動靜驚人,要不是第二天大夫給沈世子看過病,那晚院子里的護(hù)衛(wèi)們都要差點以為王爺和世子是不是真有點什么了。
如果非要說楚昭跟誰有可能的話,好像沈子衿還非常有希望?
黑鷹沉默了。
好復(fù)雜的關(guān)系,不好,感覺要長腦子了。
第27章
楚昭不知道黑鷹正在長奇奇怪怪的腦子,連夜派他去安王府送了個信。
三皇子楚錦旭在王府中溜達(dá)消食,黑鷹踩墻,跟安王府的侍衛(wèi)一起出現(xiàn)。
看過信,楚錦旭摸摸下巴:“沈世子成他的謀士了啊,咱們弟媳原來這么有本事。”
楚昭很放心地就對沈子衿和盤托出,私下搜羅朝廷官員各類情報的事要是被捅到御前,他跟楚昭都得去見大皇兄。
楚錦旭考察白君行都還花了些時日呢,雖然楚昭看人向來很準(zhǔn),不過自己作為哥哥,還是可以幫他再參謀參謀。
明天跟沈子衿多聊聊吧。
他沖黑鷹點點頭:“冊子我會準(zhǔn)備好,他明天只管來就行。”
黑鷹抱拳,又踩著墻飛走了。
隔天,沈子衿出發(fā)去安王府,途中路過錦繡閣,沈子衿下車入閣內(nèi),買了兩壺酒,要了幾份點心。
等點心出爐的時間里,還特意跟小二聊了片刻。
做完這些,他才提著見面禮,繼續(xù)朝安王府去。
秦王府的馬車停下,沈子衿被白梟搶著扶下車——不知是楚昭的囑咐,還是這孩子自己學(xué)的,上車下車時一定要來穩(wěn)穩(wěn)扶著沈子衿。
安王府的門房笑臉迎上前,然后就看到馬車上還下來一個人。
藕粉輕裙,俏麗可愛,正是東寧公主。
門房的笑臉頓時一僵,而后竟有些慌張無措起來。
沈子衿:?
怎么這個反應(yīng)?
就因為看到了東寧?
沈子衿出門時碰上了東寧,聽說要去安王府,就問沈子衿方不方便把他帶上,也好給三皇兄問個安。
沈子衿想,帶他去見見楚錦旭也無妨,談?wù)聲r避開小孩兒就行了,還能讓宮人帶著他在安王府里玩玩,三皇子府上好玩的東西可多。
即便安王府沒提前預(yù)料到公主駕到,門房也不該是這個反應(yīng)啊?
仿佛做賊心虛。
門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擦了擦汗,硬著頭皮去推門:“王妃,公主殿下,請!
推開朱紅的大門,就有樂聲隱隱傳來,似乎還夾雜著模糊不清的人聲,不像在唱曲,跨過大門不出幾步,沈子衿就清晰地聽到那是什么聲音了。
那是紈绔弟子沒個正形的嬉笑挑趣。
就見正院里、沒錯是對著正廳的前院,一堆穿得花紅柳綠且放蕩不羈的公子哥兒們正簇?fù)碇顩]正形的楚錦旭,彈琴的彈琴,跳舞的跳舞,楚錦旭左手搭一個,右手摟一個,溫香軟玉在側(cè),在躺椅上被人投喂水果,好不快活自在。
他聽到腳步聲,樂呵呵抬頭望去,看到了沈子衿和……站在身邊的小小一只東寧。
楚錦旭快活的笑聲戛然而止。
沈子衿:“……”
東寧睜大了雙眼:“……”
安王府的門房把頭深深埋下,當(dāng)自己是個不存在的鵪鶉。
沈子衿反應(yīng)迅速,一把捂住東寧的眼睛:“乖,好孩子不要看!
楚錦旭原地蹦起,衣衫差點帶翻身邊的果盤:“你們快去后院,去后院!東西都帶上,衣服拉好,別讓小孩兒瞧見了!”
東寧被沈子衿捂著眼,心道已經(jīng)瞧見了。
公子們不明所以,但跟著楚錦旭慌張,驚乍的麻雀似地,手忙腳亂裹著東西撲騰走了。
熱熱鬧鬧的前院驟然安靜,沈子衿松開了擋著東寧的手。
楚錦旭理了理衣服,走上前,明明非常尷尬,卻還是努力沖著東寧笑了笑。
東寧抿抿唇,給楚錦旭行禮:“見過三皇兄。”
楚錦旭摸摸他的頭:“乖!
然后他就看到東寧握住沈子衿的衣角,小心翼翼但非常明顯地,往沈子衿身邊努力貼貼,離他遠(yuǎn)了那么一丟丟。
楚錦旭:“……”
被妹妹嫌棄了怎么辦,急!
“東寧,不是你想的那樣,皇兄只是跟他們鬧著玩呢!
東寧輕輕看了他一眼,嘴上沒有任何表示,身體很誠實地離沈子衿更近了。
楚錦旭:……完蛋。
還是沈子衿開口:“三殿下,讓人領(lǐng)著東寧去玩吧,他沒來過你府上,也好見識見識!
“對對!”楚錦旭立刻順著臺階下,“來人,帶公主去玩,她要是看上什么喜歡的東西,盡管幫忙裝上帶走!
楚錦旭對下人道:“離西廂院遠(yuǎn)點,切記!
方才的伶人們已經(jīng)一股腦扎進(jìn)了西廂院。
等東寧走后,楚錦旭帶著禮貌又不失尷尬的笑把沈子衿往府里領(lǐng),等出了前院,楚錦旭端著的模樣才消失了,崩潰下蹲。
“東寧怎么也來了啊啊啊!完了,我好皇兄的形象是保不住了!”
“出門碰上,他說想見見三皇兄,我就帶他來了。”沈子衿面露憐憫,“您怎么在前院就舞起來了?”
別的紈绔就算放浪不羈,那也是在后院里關(guān)起門來廝混,誰能想到安王府的大門一開就是姹紫嫣紅,脂粉飄香,浪得非常大膽。
楚錦旭抓狂后有氣無力:“這不顯得我更加放浪形骸、傷風(fēng)敗俗嗎?”
在大門口的加持下,視覺效果非常具有沖擊力,僅僅是把衣衫松一松,穿得不整齊,然后摟摟抱抱,就能讓人不忍直視。
看似楚錦旭驕奢淫逸,實際上他最多只是貼一貼,親都沒親一口,全是畫面效果,沒有任何實機(jī)操作。
作為成年人,實在紈绔得非常純潔。
沈子衿安慰地拍了拍楚錦旭肩膀:“我沒想到殿下天天都這么敬業(yè)!
明知他今天要來,楚錦旭還繼續(xù)表演,是怕打開大門時剛好有皇帝探子悄悄路過,發(fā)現(xiàn)他的整活斷了,影響了他經(jīng)營起來的浪子名聲?
三皇子也怪不容易的。
楚錦旭哀怨地蹲著,自下而上瞅著沈子衿。
他還是受了楚昭和沈子衿的啟發(fā),招來的人都變成了男子。
沈子衿被他這么瞧著,也不忍心:“……我哪天提前跟你告知一聲,再專門帶著東寧來?”
楚錦旭原地站起,優(yōu)雅地理了理衣服:“她必然能看到一個偉岸的皇兄!”
天晴了雨停了,楚孔雀又能行了。
他重新掛上笑臉,帶著沈子衿七拐八拐,來到了一間書房外。
侍從們都等在門外,只有楚錦旭和沈子衿進(jìn)了屋。
書房里沒什么成冊的書,字畫瓷器倒是不少,桌案的筆墨紙硯全是金貴貨,就是看著基本沒碰過,只是華麗的裝飾品。
多寶架上珊瑚翡翠排排放,主打一個珠光寶氣,不管好不好看,但一定要值錢。
楚錦旭走到多寶架前,動了幾個擺設(shè),他抬手挪動第一個物品且發(fā)出機(jī)擴(kuò)聲時,沈子衿就明白了:有暗格。
沈子衿于是識趣地低下頭,不去打探人家的秘密。
楚錦旭擺弄機(jī)擴(kuò)間隙回頭瞧了一眼,心下贊賞,沈子衿主動避嫌,是個會來事兒的。
待數(shù)個機(jī)關(guān)準(zhǔn)確按下,多寶閣咔擦一聲響,徐徐旋轉(zhuǎn),架子背后的墻上一道門敞開,露出里面一間暗室。
楚錦旭走進(jìn)室內(nèi),把一個匣子搬了出來。
“里面就是你要的東西,”楚錦旭交給他,“弟媳,該有的提醒六弟應(yīng)當(dāng)告訴你了,我就不再多嘴啦!
沈子衿接過,看了看冊子數(shù)量:“殿下放心,待我花三天背完,屆時完璧歸趙!
楚錦旭愣住:“三天?背完?”
沈子衿疑惑:“是啊,有什么問題?”
楚錦旭:“……”
問題很大。
人名和相關(guān)情報這東西,不像有邏輯的文章,可以順著記,也不像有感情的詩詞,朗朗上口,除了死記硬背,別無他法。
這么大的量,別說三天,就是把楚錦旭關(guān)屋里一月半年,背不了就是背不了。
上一個直接背下來的,是楚昭。
楚錦旭當(dāng)時并沒有被打擊到,因為他知道楚昭是特例,但今天,沈子衿的出現(xiàn)告訴自己,世上還真能找出第二個。
沈子衿看楚錦旭半天不發(fā)一言,出聲:“殿下?”
“……沒事,我在三省吾身!背\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陷入濃重自我懷疑,不能真是我太笨了吧?
沈子衿和懷疑人生的楚錦旭往外走,沈子衿將匣子交給了白梟,他裝若無意跟楚錦旭閑聊:“今日我到錦繡閣買酒,和小二閑聊了幾句。”
楚錦旭恍恍惚惚的心神被拉了回來:“嗯?”
“他很健談,什么都能聊!鄙蜃玉菩α诵,“還說起前段時間,錦繡閣招工,莫名吸引了過量的人,那陣仗,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錦繡閣生意好,自然許多人都想進(jìn),不過殿下,若有超乎尋常的事,還是得慎重小心,多留意!
楚錦旭全然回神,錦繡閣很重要,先前的舊人都是他精挑細(xì)選的心腹,后來做上了趟,就放權(quán)給老板挑新人,也招了少數(shù)不知內(nèi)幕的小工來掩人耳目,楚錦旭只偶爾過目。
他是有段時間沒過問此事了。
沈子衿特意提起,是在錦繡閣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對?
楚錦旭點點頭:“我明白了!
他正經(jīng)起來,還是很正經(jīng)的。
沈子衿話帶到,拿著東西回了王府。
一回到府上,沈子衿立刻手不釋卷,投入工作。
當(dāng)一個個不被原著記錄的名字隨著筆墨流入他腦海,沈子衿腦中勾勒出越來越完整的大齊朝堂,脈絡(luò)如枝丫,一條條往外舒展,完整的畫卷在他眼前層層鋪開。
沈子衿這人還有個毛病,看書看起勁了,就容易廢寢忘食。
在王府,吃食定點有人送上,不用他操心,都端上桌了,飯還是要吃的,但睡覺這事兒,就全看他自己了。
沈子衿能感覺自己身體又變好了不少,幾天前一到戌時末就眼皮打架格外犯困,但是今天,過了戌時,雖然感覺已經(jīng)有些累了,但眼皮好像還能撐一撐。
沈子衿于是瞪大眼,準(zhǔn)備小小的熬個夜。
戌時末不過是現(xiàn)代的九點,對正常人來說夜生活都還沒開始,沈子衿曾經(jīng)通宵也不在話下,受困于病軀,才養(yǎng)成了良好的作息時間。
沈子衿多撐了半個時辰,感覺實在看不進(jìn)去了,才終于上床睡覺。
夢里都是各個官員在打轉(zhuǎn)。
沒想到就晚睡半個時辰,第二天苦果就砸在他頭上。
沈世子又雙叒叕病了。
好在這次病得不重,只是小感冒,鼻塞加輕微咳嗽,不用待在床上,能跑能跳。
沈子衿一把攔住要去巡防營給楚昭報信的:“只是小病,哪用得著小題大做,還專門去巡防營打擾王爺?別去!
在沈子衿看來他們反應(yīng)也太夸張了。
仆從猶豫:“可是……”
“沒事,”沈子衿一錘定音,“忙你們的去吧!
仆從們只好應(yīng)是,各自散了。
不過晚上楚昭回府后,還是知道了他生病的消息。
楚昭第一反應(yīng):“是大夫親口說的不嚴(yán)重?”
嚴(yán)不嚴(yán)重這事兒病人自己說了不算,要聽大夫的話。
仆從點頭:“是,大夫說,是世子昨夜睡得晚了點,涼氣入體,才生了病!
楚昭蹙了蹙眉,沈子衿熬夜了,是在看冊子?
今晚就不去打擾他休息了,明兒下午就和他說說,謀士的工作要做,但是也要顧著自己身體。
他今天回來得晚了些,沈子衿應(yīng)該睡了。
然而他沒想到,不出一會兒,小甄急匆匆來到他院子里求見。
“王爺!
小甄拱手,說話絕不含糊,飛快道出:“大夫說世子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但眼下這個點兒了,世子還在書房,小的們勸不住,王爺,您去看看世子吧!”
楚昭霍然起身,非常意外:“都病了,現(xiàn)在還沒睡?”
小甄著急:“是呀!
楚昭二話不說就朝外走,把小甄都甩在了身后。
沈子衿給他的印象,像只慵懶的貓兒,聰明,但總是懶洋洋慢吞吞,偶爾一擊必殺抓住弱點,完事后又悠哉地縮回爪子,變成軟乎乎的肉墊,枕著好曬太陽。
夙興夜寐這個詞,楚昭沒想過居然會出現(xiàn)在沈子衿身上。
楚昭踏步來到書房,燈火下,沈子衿披著衣服,身形纖弱,目光卻格外專注,灼灼如炬。
楚昭急促又重重的腳步聲都沒打擾到他,倒是楚昭自己先愣住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沈子衿。
夜半燈下捧卷,綽約名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楚昭片刻晃神后,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來到書案前,輕輕叫他:“世子!
沈子衿其實已經(jīng)開始犯困了,費了十二分的功夫才集中注意力,楚昭湊得太近,喚他名字的聲音雖然小,但還是把沈子衿嚇了一跳。
“!”
沈子衿胳膊碰倒旁邊的書,楚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啊……是王爺!
沈子衿回神。
他嗓音悶悶的,帶著含糊繾綣的鼻音,眸中卻亮起光彩:“王爺,有意外收獲,我想到個法子,或許過幾天就能在朝堂上幫到你和二皇子,就是——”
“世子!背褵o奈地打斷了他,“明天再說也行,不急,現(xiàn)在你該休息了!
方案都要在腦子里成形了,不立刻補(bǔ)全簡直逼死強(qiáng)迫癥,沈子衿:“再給我一炷香!
楚昭默默看著他,并伸手去抽沈子衿手里的書。
“唔……”沈子衿最后兩根指頭完全捏著書,試圖討價還價,“半、半柱香也不是不可以。”
“嘩啦”一下,書被楚昭利索抽走。
沈子衿念念不舍,柔情似水地看著楚昭——手里的書。
不知道是看懵了,還是腦子已經(jīng)混沌了,沈子衿還坐在原地沒有動。
楚昭挑了挑眉。
“沈世子。”
沈子衿目光梭巡在書本上:“嗯?”
“得罪了。”
沈子衿:?
他剛面露疑惑,下一秒,雙腳驟然離地,眼前視線急速晃蕩后,把他那腦子終于晃得清醒了點。
沈子衿:?
楚昭把他扛起來了……
扛起來了!
沈子衿嗓音都嚇得變了形:“不是,王爺,等等——!”
楚昭:“不等。”
他直接就扛著沈子衿出了書房,徑直大步朝臥房走去。
為了避免讓沈子衿不舒服,楚昭沒有將人對折扛上肩,位置剛好讓沈子衿的手能夠撐在他肩膀上。
如果沈子衿能轉(zhuǎn)身,這其實就是個單手抱的姿勢。
“我剛才可給過你機(jī)會的,”楚昭扛他輕輕松松,“該睡覺了,沈世子。”
第28章
沈子衿雙腿懸空,手搭在楚昭肩膀,盡管楚昭的手臂和胸膛都很可靠,但沈子衿不掙扎并不是因為踏實。
敢動嗎?不敢動。
楚昭的姿勢頗有講究,沈子衿上半身能借力,輕易就能撐著楚昭肩膀轉(zhuǎn)身,但一轉(zhuǎn)身,他感覺自己就會一屁股完全滑坐在楚昭手臂上。
畫面太美,不敢想象。
沈子衿唯一敢動的只有嘴:“王爺,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我這就回去睡,真的。”
楚昭哼笑一聲,沈子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從行動判斷含義。
行動就是,楚昭依然扛著他繼續(xù)走。
救——
秦王府很神奇,有些地方看著沒人,實則暗流涌動,比如此時院子里屋頂墻角甚至樹梢,都藏著暗中的侍衛(wèi)。
月黑風(fēng)高,眾目睽睽之下,秦王把自己王妃單手從書房抱了出來,不顧王妃嘴里叫著的“不要”,徑直朝臥房走去。
所有侍衛(wèi):“……”
好、好刺激。
這真是他們可以看的嗎?
而給秦王通風(fēng)報信的小甄一把按住心口:
這是我可以看的嗎!!
小甄邊按邊深呼吸,嘴角根本壓不住,笑成了燦爛的花兒:還得是王爺有辦法,一來就讓世子必須睡覺了,哎呀~
小甄蕩漾著波浪,端著手,邁著歡快的小碎步到了臥房外臺階下站定,開開心心當(dāng)個門神。
楚昭單手輕松帶起沈子衿,就一個感受:好輕啊。
成婚那日背他出門就覺得輕,怎么養(yǎng)了些天感覺一點也沒重,還得養(yǎng),要不讓大夫?qū)iT給定下些伙食?
屋子里,楚昭把沈子衿穩(wěn)穩(wěn)放在床沿邊坐好,沈子衿懸著的腳終于落了地,但這心口還在噗通噗通,沒有踏實。
后遺癥挺重。
先前沈子衿看不到楚昭的表情,同理,楚昭也瞧不見沈子衿的臉,本來想氣沉丹田跟沈子衿好好說道什么叫勞逸結(jié)合,但一抬眼,卻整個愣住。
就見沈子衿白皙的面上蒸騰起紅霞,薄云胭色,昳麗無雙,平日那雙或噙著懶懶笑意或聰慧靈敏的眸子,帶著罕見的怔忪和不知所措。
紅玉桃花,落香醉枝頭。
又像貓兒慌了神,想故作鎮(zhèn)定,卻忘了卷起的尾巴已經(jīng)悄悄出賣他。
怎么能有人在美得讓人只敢隔云遠(yuǎn)觀的同時,又沾滿紅塵跟只暖窩里的家貓似的呢?
楚昭不是第一次被沈子衿的顏值美到,但的確是頭一回心神被晃得忘乎所以。
是他從沒見過的模樣。
這回心臟不止漏半拍了,噗通通,重重地敲了兩下。
有點亂。
直到沈子衿偏頭兩聲輕咳,才把楚昭不知飛到哪條洛水湘江的神思拉了回來。
一把將人抱回來的秦王有多威風(fēng),此刻的楚昭就有多窘迫。
沈子衿羞紅的臉讓他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但是聽到咳嗽,身體已經(jīng)先腦子一步,自個兒行動,在桌邊熟練地倒了杯水,遞到沈子衿手邊。
楚昭:“……”
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這種條件反射,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子衿知道自己臉有點燙,但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他機(jī)械地接過杯子小口飲水,并不明白他此刻在別人眼里究竟是何等姿容。
他是泡過澡后再去書房的,頭未戴冠,只隨意取了支銀簪挽發(fā),如瀑的黑發(fā)披在腦后,柔柔順順,配上泛紅的臉,在燈下美得驚人。
沈子衿喝完一杯水,感覺總算緩了過來,他搭在杯邊的手指蜷了蜷,不知道該拿什么眼神去看楚昭,猶豫片刻,小心又踟躕地抬眼——
正好跟楚昭的眼神撞上。
盡管沈子衿也飛速挪開視線,但他還是發(fā)現(xiàn),這回率先避開的是楚昭。
而且楚昭眼神里好像還帶著尷尬?
……扛自己的時候那么干脆,怎么這會兒才尷尬,反射弧也太長了叭。
楚昭看哪兒都行就是不看沈子衿,把空掉的杯子接過來:“你先睡吧,明天午間我回府一趟,你到時候再說也來得及。”
“……好。”
書被沒收,人也被強(qiáng)制挪回臥室,沈子衿方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對抗身體的困意,此刻沾了床邊,那點勁頭就聚不起來了。
被窩果然是工作的天敵。
沈子衿去掉外面的衣服,乖乖躺好,楚昭還過來幫他掖了掖被角。
沈子衿此刻已經(jīng)不怎么尷尬了,平身第一次被人扛很新鮮,其實跳出局內(nèi),回頭想想還覺得挺可樂,視線下意識朝楚昭看過去,就發(fā)現(xiàn)楚昭給他掖完被角后走到桌邊,又坐下了。
坐下了?
沈子衿:??
他疑惑的目光太明顯,楚昭飛快掃了眼,又迅速垂眸,輕咳一聲:“你睡著了我再走,免得你又起來看書!
沈子衿:……那您還是不夠了解被窩對我現(xiàn)在這副病軀的封印能力。
他感冒本就沒好全,又躺下了,聲音顯得更加悶悶,黏黏糊糊:“我不會,我保證,王爺也快去休息吧!
可他剛犯,楚昭不夠放心:“我親眼見了就信!
他說著,還背過身去:“我不會一直盯著你,你快睡吧!
沈子衿不太理解,只能尊重這種坐冷板凳的行為。
今晚看書拖了時間,沈子衿也確實累了,他腦子里迷迷糊糊,一邊惦記著自己新想的主意,一邊又是楚昭把自己扛起來的景象,挨著枕頭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楚昭背對著床榻,察覺到身后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長眠,這才轉(zhuǎn)過身,從方才起就飄忽了好久的目光也終于敢重新落在沈子衿臉上了。
睡得挺沉。
楚昭看著他的臉,又想到了昨晚那塊被他戳了半天的奶糕。
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眼前仿佛也還是雪白的奶糕噗嘰噗嘰。
楚昭停下腳步。
他倏地轉(zhuǎn)身,用上內(nèi)力無聲走到沈子衿床邊,微弱的燈火搖曳,在床幔投下的陰影中,楚昭眸中仿佛也蓋上了難以辨明的陰影,深邃無比,朝著沈子衿伸出了手——
在沈子衿臉頰上小心又飛快地輕戳了一下。
跟奶糕手感完全不同嘛。
楚昭收回罪惡的手指頭,心滿意足走了。
世子臥房內(nèi)的燈熄滅,楚昭走了出來。
小甄還守在門外,瞧見楚昭出來了,眼里有著淡淡的遺憾和惋惜。
即便世子病著不能行夫夫之事,但王爺也可以跟他一起純睡覺嘛,暖暖被窩也是好的,怎么不留下呢?
楚昭看不懂:?
你在惋惜什么?
雖然越來越搞不清楚小甄的腦回路,但該吩咐的還是要吩咐:“今晚你做得好,賞,到時候去孟伯那兒領(lǐng)銀子,如果之后沈世子夜里還如此,你記得來告訴我!
“是!毙≌缫贿呄裙ы槾饝(yīng),一邊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王爺,不如您這幾晚都先來看看世子?若知道您要來,世子肯定不會在書房久留!
楚昭思忖著,覺得有理:“可行!
小甄竊喜:好好好,多來幾次,恩恩愛愛共處一室,只要氛圍到了,不怕王爺不留宿。
沈子衿睡得舒舒服服,還不知道小甄又替他爭取了福利。
這是高手,真甄高手。
沈子衿這次感冒不重,喝過一天藥,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好得差不多,身上舒坦了,腦子也更清醒了,昨夜被人扛的尷尬也已經(jīng)完全過去了。
雖然當(dāng)時被嚇了一大跳,搞得心律不齊了半天,但不過一件小事,自然該翻篇了。
就是白梟今兒的小表情不太對勁。
沈子衿忍了片刻,最后還是沒忍住,朝他招了招手。
沈子衿每頓喝藥后都有蜜餞,白梟基本都能蹭吃,沈子衿照例給他塞了幾塊,看白梟一口咬住,才悠悠開口:“你不對勁。”
白梟鼓著腮幫子,疑惑瞪大眼。
沈子衿:“吃了我的蜜餞就要回答我的問題,你飄飄忽忽躲躲閃閃、又雙眼放光地看我半天了,想什么呢?”
白梟:!
被蜜餞釣上鉤,萬萬沒想到今天的糖居然不純粹了!
嗚嗚嗚。
但該吃還是要吃的。
白梟咽下嘴里的東西,撓撓頭,頭回覺得沈世子平靜又溫柔的目光居然這么有壓力,而且如山,還越來越重。
最后白梟頂不住,飛快道:“我才沒有因為昨晚王爺強(qiáng)行把您帶回房間而您一邊喊著不要不要一邊嬌羞面紅而胡思亂想!”
沈子衿:“……”
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
沈子衿不可置信,覺得快消失的感冒突然回頭攻擊他,目眩神迷:“嬌羞?誰?我?”
還有,什么“不要不要”,他最多就說了個“不是”好嘛!
“王爺只是讓我去休息……”沈子衿顫顫巍巍,“這只是對謀士最純潔的關(guān)懷!
白梟:“唔……”
他抿抿唇,慢慢點了點頭,表示“好的我知道了”,但眼神里光彩未退,明顯還帶著什么不該有的遐想和期待。
沈子衿深深吸了口氣。
他抬手,非常殘酷地拿走了白梟手里剩下的蜜餞。
“你今天的糖沒了。”沈世子無情宣布。
白梟大驚失色:“啊!”
“我還要去把你房間里的話本抄了!鄙蚴雷舆B招出擊,“小小年紀(jì),整天胡思亂想!
白梟驚恐捂住臉:“啊啊。
于是午休時楚昭按照約定回府,來明月軒跟沈子衿議事,就看到在院中墻角蹲著畫圈圈的白梟。
楚昭:“他怎么了?”
沈子衿淡定:“在為徐書生和月仙仙逝去的愛情傷心。”
那是沈子衿在白梟房間里新發(fā)現(xiàn)的十五禁話本,小孩兒買的限制級話本原來不止一本,還有意外收獲。
楚昭:都什么跟什么?
這個王府里感覺越來越多他看不懂聽不懂的東西了。
算了,孩子大了,是到了有自己秘密的年紀(jì)了。
“今天身體怎么樣?”
“托王爺?shù)母#枚嗔恕!鄙蜃玉品畔虏璞K,把昨晚就該說的正事續(xù)上,“王爺,數(shù)天后,您不是就要把殷南侯府給我了嗎,既然到時朝堂上有一番爭斗,不如把水再攪一攪!
沈子衿拿出記錄官員的冊子,點了幾個名字:“用這幾位,能把工部牽扯進(jìn)來!
“從王爺描述崔傾山判罰的情形,就能發(fā)現(xiàn)崔主事因為這事兒,跟工部侍郎和尚書已經(jīng)生了嫌隙,讓首輔手下工部自己人內(nèi)訌,我們坐收漁翁之利就好。”
第29章
“哦?”
楚昭來了興致:“二哥的意思是這次只彈劾刑部和吏部幾個小官,往上首輔和次輔把得太緊了,暫時不好撬動!
事因要從一樁田地侵占的案件說起,兩個富戶爭一塊因遺留問題而在歸屬上有點含糊不清的地。
本來土地不大,不至于鬧得太過,但這兩家素來有怨,這一碰上,針尖對麥芒,雙方誰也不肯服輸,撂下話來一定要爭口氣。
怎么爭氣呢,回頭找各自的關(guān)系。
一個找了吏部熟人,一個搭了刑部官員的線。
結(jié)果雙方越鬧越烈,越吵越大,就在田地邊不顧形象動起手來,一個佃戶重傷,失去了家里唯一的勞動力,他家人崩潰大哭,跑到大理寺外擊鼓鳴冤。
二皇子如今就在大理寺。
大理寺卿年事已高,皇帝想來想去,決定先把大理寺交給二皇子領(lǐng)著,已經(jīng)著大理寺卿與二皇子交接事務(wù),等都理清了,他老人家就可告老還鄉(xiāng)了。
二皇子知道此事后,意識到是個機(jī)會,趕在他們把事情壓下去前插手,沒讓涉事最深的兩個官員輕易脫身,成功拘著了他們。
對兩個官員說辭是正常流程,但實際上,二皇子著人深查,還挖出了他倆以往更多罪證,到時候一并奏上去,保管他們?yōu)跫喢北伙L(fēng)輕輕帶走。
還能再拉下幾個人獲罪,包括殷南侯和沈明鴻受賄之事也能牽扯進(jìn)來,一并捅開。
這事兒的來龍去脈沈子衿在正式得到謀士身份后,問過給楚昭辦事的侍衛(wèi),侍衛(wèi)已經(jīng)都告訴他了,楚昭現(xiàn)在只問:“工部如何入場?”
沈子衿手指還放在這幾個名字上,玉白的手指與墨字黑白分明,話語中勾出的卻是羅網(wǎng),將他們盡數(shù)牽裹:“雖然最終吏部和刑部官員被重罰是因為別的罪,但起因還是田地侵占。”
“而這兩位,也跟土地侵占的事有關(guān)!
沈子衿又把從原著上看到的劇情往殷南侯府推:“我曾路過書房時,偷偷聽到殷南侯與沈明鴻聊起過他們的名字,聽得比較含糊,沒有完整句子,但依稀聽到‘田地’、‘人命’等詞!
楚昭面上的笑漸漸淡了:“人命?”
“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有仆從靠近,我沒敢留,趕緊走了。”沈子衿垂眸,“王爺可查查他倆。”
楚昭沉下聲:“黑鷹!
黑鷹上前一步:“屬下在。”
“世子點的兩個名字,你親自帶人去查,兩日內(nèi)我要消息!
黑鷹抱拳:“是!
黑鷹一眨眼便消失不見,身法非?欤瑏頍o影去無蹤。
沈子衿感嘆了下好功夫,合上冊子,然而他的事情還沒說完,畢竟楚昭請他幫忙的另有他事。
“至于擢升副統(tǒng)領(lǐng)的事宜,我看王校尉就不錯,家世清白,王家和首輔次輔聯(lián)系都不深,有獨善其身的意味,即便日后幫不上你,也不會瞎摻和!
王校尉就是那個在楚昭耳朵邊扯著嗓門喊“王爺王妃真恩愛”的大叔,為人尚可,楚昭點頭:“好,聽你的,就他了。”
沈子衿今天還剩點輕微的咳嗽,聲音已經(jīng)清晰了,不再黏糊,他喝茶潤了潤嗓,楚昭似嘆非嘆地瞧著他:“不過兩天,你就看了這么多,還想了這么多。”
沈子衿:“做事嘛,盡快辦完,不也盡快輕松?”
“英雄所見略同,”楚昭同意了你的觀點并點了個贊,“但是夜里不準(zhǔn)久熬!
沈子衿放茶杯的手頓住,心虛移開眼:“戌時不睡任誰來看也不算熬啊!
楚昭:“對,除了你!
楚昭抬手往他臉頰上輕輕一戳:“病人就乖乖早點睡覺,你——”
楚昭話沒說完,戛然而止。
因為沈子衿微微睜大眼,愕然地瞧著他。
而通過沈子衿的表情,楚昭也終于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什么。
……他戳了沈子衿的臉,在沈子衿清醒的時候。
楚昭:“……”
他不過昨晚悄悄試了一下,為什么就這么順手了!
楚昭觸電般收回自己的手,而捧著盒子踏進(jìn)院里的小甄剛好看到這一幕。
什么什么,他們剛剛在干什么!
小甄眼觀鼻鼻觀心,立刻停下腳步,悄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給兩人騰出盡情發(fā)揮的空間。
沈子衿的表情逐漸從驚訝變得疑惑,而后仿佛明白了什么,遂用一種無奈又不贊同的目光看向楚昭。
楚昭不知道怎么解釋,只能選擇不解釋,真正的大帥,臨危不懼,敢于直面機(jī)敏的世子。
只要沒人看出他緊張,那么他就不緊張,沒毛病。
就見沈子衿碰了碰自己的臉,嘟囔道:“王爺,你不會又把我當(dāng)小孩兒了吧?”
楚昭卯著勁兒的氣息一松:?
沈子衿坐直了,有理有據(jù):“論歲數(shù),我還年長王爺一歲,不會不知輕重。”
仔細(xì)想想,新婚第二日自己生病時楚昭哄人的語氣、昨晚將自己扛回臥房,還有方才那一戳,這不跟逗弟弟似的嗎?
沈子衿要讓楚昭重新記起,自己才是兩人里做哥哥的那個。
雖然沈子衿好像誤會了什么,但楚昭戳人臉蛋的行為明顯被蓋過去了,沈子衿要是聊輕重,他可就重新?lián)碛辛俗銐虻牡讱狻?br />
這回不用強(qiáng)裝元帥姿態(tài),楚昭穩(wěn)穩(wěn)占據(jù)高地:“誰剛因為夜里久坐受了涼?”
沈子衿:“……”
“咳,”心虛不會消失,只會轉(zhuǎn)移,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轉(zhuǎn)到沈世子臉上,他飄忽地移開視線,“一時不察,我之后會注意的!
沈子衿視線這一游弋,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小甄,立刻如找到救星般,讓小甄過來。
“小甄!
小甄提著食盒應(yīng)聲上前。
剛剛開頭他看著不錯啊,怎么沒摸摸小手之類的呢,可惜。
小甄將食盒放下:“世子,您吩咐的東西備好了!
他特意放在沈子衿手邊,于是沈子衿捧著食盒推到楚昭面前:“做了些咸口點心,王爺帶去大營下午喝茶時吃!
楚昭午間匆忙回來一趟,稍后就要走,他揶揄道:“這次量很合適吧?”
沈子衿:“放心,食盒每層都不高,沒地方壘上次的‘點心塔’!
兩人對視,都被逗笑了。
小甄聽到他倆對話,反應(yīng)過來:啊,不會是上次他讓廚房做太多了吧?
還好王爺世子沒怪罪,而且他倆眉目傳情后還笑得這么開心——
嗚嗚,王爺世子真是人美心善,天生一對!
楚昭起身:“時候差不多,我該走了!
他想了想,今晚既然要監(jiān)督沈子衿睡覺,不如早點過來,還可以跟沈子衿繼續(xù)聊聊正事。
“今晚明月軒飯桌上能多我一雙碗筷嗎,我們也好把方才的事再深入聊聊!
吃個飯而已當(dāng)然沒問題,沈子衿立刻答應(yīng)下來:“當(dāng)然!
楚昭這才轉(zhuǎn)身離開,侍衛(wèi)拎過食盒跟在他身后。
等出了王府,楚昭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沈世子的臉蛋觸感的確跟奶糕不同,但是,相當(dāng)好戳。
感覺會上癮,怎么辦?
在線等,但不是很急。
楚昭拎著食盒到了大營,下午跟其余將官議事的時候,中途休息,除了茶水,還讓營地伙房給其他人也配了小點。
但大伙兒很明顯發(fā)現(xiàn),王爺面前的點心跟他們的不同。
楚昭和這群將官已經(jīng)飛速打成一片,眾人也都敢放開說話了,有個將官笑道:“哎,我看王爺?shù)牟椟c是從漆木盒里拿的,不會是從王府帶過來的吧?”
“嗯!背岩Я艘粔K,沒怎么在意,順口道,“世子讓我?guī)系!?br />
王爺沒有兒子,王府里的世子只有沈世子,也就是王妃,眾將官頓時起哄,嘩作一團(tuán)。
“你們看,我就說王妃貼心吧,又是接人又是帶吃的!”
“難怪聞著比其他點心都香呢,情意沒可比性啊哈哈哈!”
而渴求結(jié)婚的那位年輕將官又來了:嚶嚶嗚嗚羨慕死個人!
楚昭:……他發(fā)誓,他方才就隨口一說,真沒半點炫耀或者秀恩愛的意思。
還有這群大老爺們兒,聽到人家家事就鬧騰起來,像什么樣。
太閑可以加訓(xùn),秦王殿下邊冷酷思考,邊咬著王妃的“愛心”酥餅。
底下的人笑夠了,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升官的王校尉“欸”了聲:“不過王爺,你總世子世子地叫,這稱呼在王府里關(guān)起門來時,不會覺得像王妃小你一輩似的嗎?”
楚昭愣了愣:這他還真沒想過。
沈子衿是殷南侯府的世子,但不是秦王府的世子,讓府里人繼續(xù)稱他為世子,當(dāng)真不太妥帖?
楚昭忍不住順著他的話思考起來,如果自己也換個稱呼,該怎么稱呼沈子衿。
他已經(jīng)是自己的謀士,尊稱沈先生?嗯……太板正了,偶爾叫兩聲能顯得親昵,但跟他們倆的氣場好像不太搭。
叫全名?又顯得太過生分。
那叫名字?
……子衿。
子衿。
兩個字如過電般從楚昭心口淌過,莫名竄得他手指一麻,不由顫了顫,而手一顫,又讓他想起今天戳過沈子衿的臉頰……
就在楚昭心跳又即將莫名漏拍的時候,有人反駁王校尉,大腿一拍:“你懂什么,王爺王妃還年輕,這就是人家少年夫夫的情趣啊!”
楚昭手指咔擦一用力,小餅干碎了一手。
差點躍動起來的心臟愣是被屋子里這群大漢給兜住了。
那人還轉(zhuǎn)過頭來擠眉弄眼:“王爺,您說是不是啊?”
是什么是!
“干你的活兒去吧!”楚昭抄過一卷檔案扔過去,“休息時間提前結(jié)束!”
那人穩(wěn)穩(wěn)接住檔案,嘿嘿一笑:“遵命!”
其余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喲,秦王到底也是個年輕人,戳破心思不好意思了吧?
一群人嘿嘿重新干活,楚昭被他們搞得哭笑不得,腦子里方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倒是莫名靜下來。
糾結(jié)稱呼做什么,等殷南侯府易主,換個叫法就行了。
殷南侯沈子衿……小侯爺。
聽起來不也很不錯?
第30章
未來的沈小侯爺還在王府宅著,沉浸式背書。
直到東寧來找。
于是明月軒今天的晚飯桌上多出了兩雙碗筷。
一雙楚昭的,一雙東寧的。
下午時,東寧捧著書,來詢問沈子衿是否有空,孩子第一回大膽請教問題,沈子衿沒空也必須有空,放下自己的書,就給他解答起來。
東寧的鋒芒在一點點外露,這是好事,想必過不了多久,太后把他送出宮,可謂為之計深遠(yuǎn)。
太后已經(jīng)沒有閉門禮佛了,但她沒提出把東寧接回來,秦王府也不會提把東寧送走。
想必再過段時間,在其他幾個皇子眼里,這位原本不太熟悉的小公主,就能變成親近且聰慧可愛的小妹妹。
關(guān)系好了,等未來明了東寧真正的身份,沖擊性想來也會小點兒。
反正在沈子衿看來,幾個皇子接受能力都挺高的。
有承安帝在前,皇家里其余事都會變得合理起來。
跟東寧講完,楚昭也下值回來了,沈子衿干脆把兩個一起留下吃飯。
能和他倆一起吃東西,看得出東寧很高興,他喜歡這種家人團(tuán)團(tuán)坐,其樂融融的感覺。
飯桌上,沈子衿和楚昭又聊起了正事。
楚昭本來想著東寧還小,某些事該避著他,不適合荼毒小孩兒純潔的心靈,但沈子衿道:“東寧聰慧,況且他出身皇家,有些事也可以聽聽!
楚昭看東寧自己眨巴著眼睛,一副渴求的小表情,再看了看沈子衿——
得,他好像拿大的小的都沒轍,還能怎么辦?當(dāng)然是順著他們。
楚昭不像沈子衿看過原著,不知道東寧隱藏的實力,只當(dāng)東寧是被太后養(yǎng)著的乖巧小孩兒,于是囑咐他:“東寧,府內(nèi)有些話你聽聽就好,別對外人提起,能答應(yīng)皇兄嗎?”
他想了想,補(bǔ)充:“包括太后面前!
東寧乖順點頭:“好的皇兄!
楚昭:“哎,真乖!
沈子衿和楚昭聊的事沒提起前因,東寧只能明白些許,他也不插嘴,只安安靜靜吃自己的東西,邊聽大人商量。
三人都吃得差不多時,楚昭看了看天色:“世子,待會兒書房也分我一塊地兒?”
沈子衿此時此刻還不疑有他,非常天真一口應(yīng)下:“好,王爺是又有別的事要吩咐嗎?”
畢竟拿了謀士的身份,沈子衿非常有自覺,要主動謀劃救楚昭的命,也要做好謀士本職工作,免得其他人懷疑他用心。
上個工作是推選副統(tǒng)領(lǐng),這次又是什么?
沈子衿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
誰料,楚昭卻搖了搖頭。
“借我一把椅子就行,我看我的信,你看你的書,然后到了時間,你就老實去睡覺!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沈子衿當(dāng)場怔住。
不是,。浚
沈子衿面上的不可思議是從未有過的精彩:“王爺借我書房,就為了監(jiān)督我睡覺?!”
偏偏楚昭還不覺得有問題,淡定點頭:“正是如此!
什么正是如此!沈子衿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中午的話白說了嗎,都講了不要把他當(dāng)小孩兒……等等。
沈子衿目光一凝,發(fā)覺此事并不簡單。
沈子衿把視線緩緩移到了一旁候著的小甄身上。
昨晚楚昭會突然來到明月軒,少不了有人通風(fēng)報信,這人當(dāng)然是小甄,沈子衿明白,但也沒生氣。
小甄第一晚沒勸住自己,眼看自己著涼生病,昨晚應(yīng)該是擔(dān)心事情重演,直接找到楚昭,他是好心,沈子衿不會因為這點怪他。
但是,小甄不會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對楚昭說了什么別的話吧?
沈子衿漂亮的眸子閃過犀利的光芒,小甄接收到他的視線,居然還笑了笑。
他的笑容居然分了兩個層次。
第一層:世子,看我做得好吧?
第二層:抓住機(jī)會啊世子!
沈子衿:……我真的沒有機(jī)會需要抓住,謝謝。
楚昭順著沈子衿視線看過去,很是欣賞小甄的機(jī)靈:“小甄也很擔(dān)心你!
沈子衿木然:“是的,我知道!
我可太知道了。
“王爺,”小甄的事以后再說,沈子衿慢慢深呼吸,“我保證今晚好好休息,如此勞煩王爺,我會過意不去的!
“不麻煩,我在你書房也能看信做事,你若是真打算好好休息,自然不會怕我守在旁邊!背巧蜃玉朴窒朊餍迼5腊刀汝悅},悄摸摸又要熬夜,楚昭笑瞇瞇,“只要你到點就休息,我自然不會像昨晚那樣對你!
一想到昨晚被直接扛住,還不知道被多少侍衛(wèi)暗中看了去,沈子衿就又有點臉熱,抿了抿唇,耳根微微發(fā)燙。
他是尷尬得不好意思,但這幅情態(tài)落在他人眼里又是另一種模樣。
東寧微微睜大了眼。
他看了看楚昭,又看了看沈子衿,結(jié)合上下文,皇兄提到昨晚,皇嫂就面露羞赧。
東寧:“……”
桌上的話題已經(jīng)不是他一個小孩子該聽的了!
他優(yōu)雅又利索起身:“皇兄皇嫂慢用,東寧還要溫書,先告退了!
既然已經(jīng)從政事變成了夫夫二人房內(nèi)私話,他要做的就是趕緊離開,不打擾他二人繼續(xù)。
沈子衿和楚昭剛一點頭,還沒來得及再跟小孩兒囑咐兩句,東寧就飛速轉(zhuǎn)身離開。
步子很快,但不失優(yōu)雅。
但他轉(zhuǎn)身那般倉促,總覺得哪里不對。
沈子衿:“怎么走得這樣匆忙?”
楚昭:“剛吃完飯就想著文書,真是勤奮好學(xué)的孩子!
沈子衿:也是,合理。
不,不合理,你倆是真沒發(fā)現(xiàn)剛才的話多讓人誤會啊!
沈子衿到底沒有逃過,晚飯結(jié)束休息片刻,用過藥后,就在小甄神采飛揚(yáng)的目送下,跟楚昭一起進(jìn)了書房。
楚昭感慨:“小甄自打跟了你,越來越愛笑了,是好事,雖然笑得有些奇怪!
沈子衿捧起書,幽幽:可不是嘛,他終于能發(fā)揮自己的本事了。
沈子衿悶悶接受楚昭的監(jiān)督,不過楚昭是個合格的學(xué)習(xí)搭子,入了書房后就很安靜,只有拆信和展信紙的輕響,完全不會打擾到沈子衿。
旁邊有其他人翻動紙張的聲音,就像是回到了自習(xí)的教室,氛圍太好,沈子衿心里那點兒情緒很快被拋在腦后,沉浸在書冊里。
時間在書頁沙沙聲中靜靜地溜走。
沈子衿就快背完了,抓緊時間,越是接近尾聲,他的動力就無聲越來越足。
還剩三頁、兩頁、一頁……好,背完了!
沈子衿驟然長舒一口氣,放下書冊,滿臉饜足,久坐僵硬,他抬手松了松肩膀,袖口滑下,露出雪白的胳膊,完全忘了有旁人在,還舒舒服服哼了聲。
貓兒伸展,松松軟軟。
直到他舒展完畢,一扭頭,就發(fā)現(xiàn)楚昭嘴角噙著笑,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沈子衿:“……”
他立刻放下手,端正坐好,就當(dāng)無事發(fā)生。
楚昭樂不可支。
“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楚昭撐著半邊臉頰,大馬金刀坐著,“你那么認(rèn)真,還真叫我不忍心打斷,好在你回神,不用我糾結(jié)了。”
沈子衿輕咳一聲,振振有詞:“答應(yīng)好了要準(zhǔn)時睡,您看,我守約吧?”
哄誰呢,明明看得忘乎所以,根本就沒關(guān)注時間。
楚昭也不拆他的臺,反正沈子衿能按時休息就行。
出書房前,楚昭起身,將手中翻來覆去看過的信放到燭火下,點燃了。
本來方才就該燒的,只是不想打擾到沈子衿。
沈子衿看著火焰舔上信紙,一點點吞噬成灰,他沒有出言詢問,倒是楚昭主動開口:“是邊疆書信!
楚昭回了京,上交虎符,空掛著元帥的名,被束在一方城池中不得出,成了籠中困獸,但大齊邊疆安穩(wěn)是他一點點打下來的,不能不掛心。
將士們也認(rèn)他這個元帥,沒斷過書信往來。
有些信是會被層層檢查的面上往來,而有的,則是只有楚昭能看到的密信。
沈子衿不問信的內(nèi)容,只道:“邊疆可還安好?”
“總體情況不錯,鄰里們都還算老實。”楚昭將信扔到銅盆里,“萬朝節(jié)快到了,希望他們沒準(zhǔn)備送我們什么‘驚喜’。”
萬朝節(jié)是各國各邦入京朝大齊納貢的日子,屆時不僅邊境往來,京城內(nèi)也將格外熱鬧,每到這種時候,負(fù)責(zé)防衛(wèi)的兵士都要格外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的注意力。
啊,萬朝節(jié)要到了……
沈子衿心想,不巧,那還是有點“驚喜”的。
但沒關(guān)系,問題不大,翻不出什么大浪來。
楚昭看著信燒完,打了個呼哨,屋頂立刻落下個侍衛(wèi),把灰端了出去,楚昭跟沈子衿一同跨出門:“世子好好休息!
看來今晚楚昭發(fā)現(xiàn)自己背完了書,沒道理再熬夜,所以放心了,不再跟去臥房。
沈子衿揖禮:“王爺也好生休息。”
沈子衿瞧著楚昭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
隨時掛念著邊境,守著家國安危,這樣的人,實在不該被大齊埋葬成冤魂。
還好自己穿了呀,他必定會傾盡全力救下楚昭的。
沈世子背完了書,心滿意足睡個好覺。
他超前達(dá)成目標(biāo),把書冊還給三皇子的時候,三皇子眼珠子都瞪圓了,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懷疑。
怎么一個二個腦子都這么好使!
撇開快自閉的三皇子不談,黑鷹在兩天后按時完成任務(wù),帶回了查到的消息。
沈子衿點名的兩個官員果然惡事做盡,罄竹難書,光是侵占他人良田之事中,就填進(jìn)了無辜的人命。
黑鷹不愧是楚昭心腹,辦事能力很強(qiáng),連證據(jù)一塊兒都收攏了。
楚昭把事情打包,修書一封送到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的回信很快來了。
卻是邀請沈子衿過府一敘。
“我已告訴他此事全由你拿主意。”楚昭把信放到沈子衿手里。
沈子衿接過信箋,鄭重:“王爺放心,必不負(fù)所托!
“哈哈好!背演p輕眨眼,“先看看信!
他在沈子衿打開信的時候忽而補(bǔ)了句:“白大人也會受邀前去!
沈子衿展信的手一頓。
又專門用一種松快的語氣提起了白大人!
沈子衿心里警鐘哐哐撞,面上卻捏著信紙溫和一笑:“好的,我很期待與二皇子和白大人會面!
王爺你放心,等這次回來,我就會帶著白大人名草有主的消息,把您那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苗苗連根拔起!
楚昭也微笑:“嗯!
看,他說期待,果然對白大人很是在意啊,希望此次會面后,他倆對彼此的了解又能更進(jìn)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