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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傷心

    “你怎么跑到我這兒來了?”老皇帝抬眼看向進來的年輕人,“不是讓你去宴請鎮北王嗎?”

    “孫兒無能。”站在裊裊的香爐旁,皇太孫陳玨稯行禮請罪。

    “吃閉門羹了?”老皇帝闔上書簡,輕嘆了口,“這鎮北王你以為如何啊?”

    “是個自以為很有本事的人。”陳玨稯直起身子,自己找個位置坐了下來,“挺有意思的,和我見過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他們草原上的人就像桀驁的烈馬,你不用鞭繩征服他們,他們是不會真心實意順從于你的。”老皇帝說。

    “既然不是真心順從,那皇爺爺為何還要如此縱容他?”陳玨稯問。

    老皇帝沒說話,而是看向陳玨稯:“你請不動他無妨,但需留意著可有旁人請的動他。”

    “您是說叔叔們……孫兒明白了。”陳玨稯心中了然,“我會讓人看著鎮北王。”

    “反正胃口也不大,先將這匹烈馬養起來再說。”想到旭烈格爾惦念著是桌椅書架,心里裝的都是女人,老皇帝便踏實不少,“玨稯,機不容發啊。只有草原安穩了,皇爺爺才能騰出手干別的事。”

    “皇爺爺的苦心我都明白。”

    “好。”老皇帝點點頭,他心里這些想法也就只有陳玨稯認同,“姬有光在你手下如何啊?”

    “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陳玨稯眼眸亮了亮,不難看出他對姬有光的欣賞之情,“孫兒同他志趣相投,相見恨晚。”

    “人我交給你了。”老皇帝點頭,“姬有光……此人之心,猶如明鏡高懸,不為權勢所迷,不為功名所困。朕幾次想擢升他,他卻退讓說只想待在晨明閣中與古文典籍日夜作伴。既不是世家出身,也與外戚無關,嘗嘗說出的真知灼見讓人耳目一新,是朝堂之中難得的清流。”

    “孫兒明白,定會好好待他。”陳玨稯起身,躬身行禮,“不負皇爺爺的心意。”

    ****

    “你是說你如今是太子府的入幕之賓?”路上,林昭昭聽姬有光說起自己的事。

    “與其說是太子,不如說我的背后靠著的大樹是皇太孫。”姬有光支著下巴說,“也就是眾人口中的‘第三天子’。”

    “皇太孫……”林昭昭愣了愣,他離開京城太久,對如今朝中的形勢已經一無所知了,“太孫他多大了?”

    “今年春日皇太孫方行完冠禮。”姬有光說。

    “二十歲,弱冠之年。”林昭昭喃喃地說,沒想到皇太孫比他還要小上好幾歲。

    “皇帝陛下龍體安康,多福萬歲,膝下的三個皇子等到雙鬢發白,也沒等到出頭的機會。”姬有光淡淡說,“彈指一瞬,再熬個十年,皇太孫正年富力強,還有太子府為其保駕護航,到時候誰能與其爭那把龍椅呢?”

    “你怎么同我說這些?”林昭昭臉色變了變,要知道妄議皇儲被人檢舉可是重罪。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瞧著林昭昭的模樣,姬有光覺得有些好笑。

    “隔墻有耳。我這是怕你被人抓包了。”好心提醒還怕嘲笑了,林昭昭翻了個白眼。

    “放心吧。我只同你說。”

    “別!打住!”林昭昭抬手,“哪日你自己說漏嘴了,到時候還以為是我告的密呢。”

    “阿昭,你這話說得當真沒良心,說得好像我何時坑害過你一樣。”

    “你坑我的事可不少。”林昭昭嘴里嘀咕。

    “我和你說,是因為這事同你有關。”瞧著林昭昭的模樣,姬有光有些哭笑不得,“你當今晚是誰要宴請你家鎮北王?”

    “難道……是皇太孫?”林昭昭愣了下,像是忽然明白過來,望向姬有光的目光帶了些惱怒。

    “好你個黑心狐貍。我說外面下這么大雨你還去我娘墳前等我,又是請我回家吃飯,又是拉我去戲樓聽戲,殷殷勤勤半天,原來是別有所圖啊。”

    馬車剛好停了下來,林昭昭下了車,作勢就往回走。

    “阿昭!小心!”

    接著便是駿馬的嘶鳴聲。

    林昭昭連忙扭頭,竟是有人騎著馬沖撞了過來。

    姬有光眼疾手快從后面抓住了林昭昭的肩膀,硬生生將人給拽了回來。

    誰想姬有光瞧著纖纖長長的,手上力氣竟然這樣大。林昭昭腳下踉蹌,本能在姬有光身上扶了下。

    在這一摸之下,他驚訝地發現,看著同他一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姬有光,手臂居然硬得就像是磐石一樣。

    “走路小心點。”姬有光的聲音有些沉重,看著林昭昭的眼眸亮得駭人,像是藏著要命的寒氣。

    林昭昭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哪能示弱:“這哪能怪我?鬧市跑馬,你不去找那違了《儀制令》的騎馬人,你沖我說什么!”

    “……我沒沖你。”姬有光眼神挪開,頓了頓說。

    “松開我!肩膀骨頭都要給你捏碎了!”

    姬有光勻了下氣,慢慢放開了手:“是我的錯。方才一時心急,手上失了力道,弄疼你了。”

    林昭昭沒話說,他知道這事自己也不是很占理。畢竟姬有光弄疼他也是為了救他。

    “今日就如此吧,我要回去了。”林昭昭冷著臉說。

    “不去聽戲了嗎?”

    “沒趣。”

    “那我送你回去。”姬有光頓了頓,像是怕林昭昭犯軸,輕聲解釋,“這兒不是鬧市,我帶你去的是正經戲園子。你自己回八方館,不知要走到什么時候。”

    “……”

    林昭昭沒得選,還是跟著姬有光上了馬車。

    “我知你生氣,不想理我。”姬有光看著林昭昭面無表情的臉,冷不丁開口,“我且說一句話,你若以后不想見我,我定不再找你。”

    林昭昭還是把姬有光當朋友的。聽對方這話是要同自己斷絕來往之意,心里發酸,但面上還是冷著的。

    “你說。”

    “還是說兩句吧,一句說不清。”

    見姬有光又要和自己玩賴的,林昭昭冷哼一聲。

    “那就一句。”姬有光嘆了口氣,“我真不是皇太孫派來的說客。”

    “你覺得這話我信嗎?”林昭昭說著來氣,“我是腦袋沒你聰明,但我也不是傻子吧。”

    “你為何不信?又不是皇太孫讓我找你的?”姬有光皺眉,“你說我別有所圖,我究竟圖你什么了?”

    “你圖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姬有光輕聲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不就想將我們攪進這渾水里來嗎?”見狀林昭昭也不繞彎子了,“皇太孫去找格日勒汗,你就跑來說服我!你們還真是懂各個擊破的!”

    林昭昭很生氣。不僅是因為他視為知己的姬有光想利用他,還因為對方居然則想將旭烈格爾拉進權力的爭斗。

    這種事絕對不行。他不想旭烈格爾卷入這些陰謀詭計、勾心斗角里。

    “你怎么能如此想我?皇太孫為何宴請鎮北王我做不了主,你以為我今日來找你,是因為你鎮北王妃的身份嗎?”姬有光深吸一口氣,輕聲問。

    “難道不是嗎?”林昭昭眼眸垂下。

    “我找了你多久,從京城到朔平。”姬有光低下頭,“我如果想利用你,那我在朔平城為何執意要討你回去?為了能帶你回京城,我該做的都做了,該勸的都勸了,是你不肯和我走的,阿昭。”

    林昭昭無言以對。

    “我自認無愧于你……你卻如此揣測我當真是傷人心。”姬有光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林昭昭面色變了變,聽著都有些窘迫了。他抬頭瞧見青年悵然手上的眼眸,心里都忍不住開始譴責自己了。

    仔細想來,姬有光雖然看著壞心眼,但話里話外都是在為他盤算,待他確實是極好的。

    “是……我把話說重了,你別往心里去。”林昭昭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

    “無事。我知道阿昭人直口快,但心里是有我的。”姬有光笑了笑,“阿昭是將我當朋友的,對吧。”

    “自然。”林昭昭說。

    “我也一樣,直到現在,我只把阿昭你一個人當朋友。”姬有光望著林昭昭,眼眸里很是溫柔。

    兩人互相將話說開了,也算是解開了誤會,和好如初了。

    ****

    車轎在八方館門前停了下來,一眾門仆出來迎接。

    “夫人呢?”旭烈格爾踏進院門,卻見屋里黑漆漆的,連盞燈火都沒有,轉身看向了蘇合。

    “大汗,夫人……他出去了,還沒有回來。”蘇合硬著頭皮回答。

    “出去了?他去哪了?”旭烈格爾眉頭皺在一塊兒。

    “早上夫人去給老夫人掃墓。”蘇合咽了咽口水。

    “掃墓掃到現在還沒回來?”旭烈格爾又問。

    “然后又去了一趟林府,這么久沒回京城了,夫人就想回家里瞧一瞧。”蘇合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汗。

    “他回林府……你怎么沒跟著一起?”旭烈格爾臉色陰沉下來,“誰跟著他的?他人去哪了?”

    “說。”旭烈格爾聲音冷厲。

    “是姬學士邀請夫人前去的。”蘇合嚇得腿軟,不敢對男人隱瞞。

    “備馬。”旭烈格爾瞧了眼天色,準備親自出門尋人。

    “鎮北王,這條街上是不能騎馬的。”門仆有些害怕地提醒道。

    “滾開。”

    沒人再敢出言阻攔。

    越影的馬蹄能踏平任何地方。而對旭烈格爾來說,大夏的王法不過是廢紙一張,毫無作用。

    就在旭烈格爾準備翻身上馬的時候,不遠處一輛車輦緩緩行駛過來。

    第112章 毒針

    有細細綿綿的雨落下,將地面的塵土打濕,斑駁一片。林昭昭從馬車下來,透過朦朦朧朧的雨幕,前面男人牽馬的背影讓他的心不由一顫。

    “夫人!你終于回來了!大汗正要去尋你呢!”蘇合在門口大聲說。

    林昭昭腳步頓了頓。姬有光從車上下來,在他背后撐著傘。

    當瞧見旭烈格爾的時候,姬有光細眉微微挑了挑。

    “姬有光。”

    “我可沒騙你。”

    “那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你家鎮北王連皇太孫的臉都不賞。”姬有光語氣無奈,垂眸看向林昭昭,“你這般怕他,要不我去同他解釋解釋?”

    “我才不怕!你別過來湊熱鬧。”林昭昭抿了抿唇。

    “阿昭,真是硬氣。”姬有光低頭,眼睛看向旭烈格爾,對林昭昭低聲說,“那我可就先走一步了。”

    “快滾,快滾。”

    雨落聲中,旭烈格爾無法聽輕兩人在說些什么。他只能看見一柄紙傘下,兩道近乎依偎在一塊兒的身影。

    還有一雙別有深意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隱隱有些挑釁的意味。

    旭烈格爾手攥緊,面上沒有什么表情,瞧見林昭昭冒著雨跑過來,他就快步迎了上去。

    “地上滑,慢些。”

    “嗯。”林昭昭靠在男人懷里。

    旭烈格爾抬起手,石青色的官袖揚起,遮住了林昭昭頭上的雨,也遮住了馬車內姬有光的目光。

    “走吧。”姬有光放下手,簾子垂落。馬車緩緩走遠。

    兩人回到八方館內。旭烈格爾甩了甩衣袖,地上點點水漬。

    “哎呀,把你的朝服給弄濕了。”林昭昭瞧著有些心疼。

    “濕就濕了,曬曬就干了。”繡著五爪青龍,嵌著貓睛石,象征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殊榮的朝服在旭烈格爾眼中也不過是一件用來遮體的衣裳罷了。

    “喵喵喵……”

    聽見屋里有人進來,銀耳子從床底鉆了出來,來來回回地在林昭昭腳邊蹭來蹭去。

    林昭昭彎腰將銀耳子抱在懷里,摸了摸柔軟的白色長毛。

    “它倒是會撒嬌的。”旭烈格爾望了眼躺在自家夫人懷里的貓咪冷冷地說,“一回來就往你懷里鉆。”

    “貓嘛,不都這樣。”林昭昭笑著說。

    “也不見這小畜生親近我,平日都黏在你身邊。”旭烈格爾轉身褪去繁瑣的朝服,上寬下窄的腰身,看著林昭昭有一瞬恍神。

    “誰讓你身上煞氣太重了……它難免怕你……”

    “這么怕還要賴在我夫人懷里。”

    見男人赤裸著上身就轉了過來,林昭昭趕緊垂下眼,面上微微發熱,輕聲說:“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沖貓兒較什么勁。”

    喉嚨有些干,旭烈格爾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我不喜歡你那朋友。”

    知道旭烈格爾在說姬有光,林昭昭抬眼問:“為什么?”

    “不知道。”

    “你不會是覺得姬有光……也看上我了?”林昭昭有些難以開口。

    “……”旭烈格爾看著林昭昭沒說話。

    “這真的是絕無可能的事!”林昭昭說,“打小我就同姬有光認識,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多得如春日落下的桃花,我記得都記不清了。”

    “姬有光絕對沒有斷袖之癖。”林昭昭就差沖著旭烈格爾發誓,“他對我也絕對……沒有那樣的意思。”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他心里如何想的?”旭烈格爾聲音淡淡。年少成名,還不近女色,就聽林昭昭這樣一說,他更覺得姬有光的接近是心懷不軌了。

    “哎,瞧你話說的,我可沒有如此大的本事。”林昭昭放下銀耳子,走到旭烈格爾身邊,眨了眨眼,“是不是在你眼里,這世上同我交好的人都心悅于我啊?”

    只是望著林昭昭,旭烈格爾眼神就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他不怕被人笑話,反正在他眼里,林昭昭就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那你可就錯了。”林昭昭親昵地靠在男人的肩頭上,說起以前的一些事,“姬有光比我討人喜歡多了!我和他待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無論是學堂的夫子,還是路過的女子,都更加偏愛于他。”

    “那是他們沒眼光。”旭烈格爾的手臂從林昭昭肩上環過。

    “嘶——”毫無征兆地碰到痛處,林昭昭倒吸了口涼氣。

    “怎么?”旭烈格爾問。

    “沒什么……”還沒等林昭昭說完,他的衣襟已經被拉扯了開來,肩頭上的淤青暴露在了男人的目光下。

    “你干嘛呀。”林昭昭攏了攏胸前敞露的衣襟。

    “怎么弄的?”旭烈格爾眼神凝重,語氣低沉。

    “就是不小心弄的……”

    “這個地方。”旭烈格爾直直地望著林昭昭,“不小心?”

    旭烈格爾自然不是好糊弄的。林昭昭還是將今日自己同姬有光差點被人騎馬撞了的事說了出來。

    “有人故意為之。”旭烈格爾語氣里已露出了殺氣。

    “應該不是吧。我們這才到京城,應當不至于這么快就有人要對我下手,更何況我還是穿著男裝……”林昭昭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難道那人是沖著姬有光去的?”

    常年征戰旭烈格爾的直覺很是毒辣敏銳。雖然對京城勢力了解不多,但他明白越是靠近權力的中心,越是危險重重。

    林昭昭不禁皺起眉頭。他本來是沒將這事放在心上的,但被旭烈格爾如此一說,也不由起了疑。他記得姬有光說過,那地方不是鬧市,怎就恰好有匹快馬,瞧見車輦停下也不知避人,就這樣如此莽撞地疾馳而過呢?

    “難道那人是將我當作姬有光了?”林昭昭喃喃地說。“他一定是跟著我們的車,然后見有人下來,就想駕馬過來沖撞……”

    這種事誰都不好隨便定論,也說不清楚是不是事先謀劃好的。

    “你那朋友不就是個六品小官嗎?怎么會招惹上這樣的事?”旭烈格爾問。

    “我不知道。但他同我說過他是給當今皇太孫做事的。京城的水真是太渾濁了,這些人為了權勢什么事都敢做。”林昭昭有些擔心,他看向旭烈格爾,忍不住問,“你今日拂了皇太孫的面子,不知道有人會不會忌恨在心上……”

    “皇太孫?皇子?”旭烈格爾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大夏皇上的孫子,大夏太子的兒子。”林昭昭說,“今日是不是有人請你晚上赴宴,結果你給拒絕了?”

    “嗯。”

    “那人就是皇太孫。”林昭昭說。

    “是他。”

    見旭烈格爾一幅后知后覺的樣子,林昭昭愈發覺得自己的顧慮是對的。

    果然旭烈格爾的心思還是太天真了,雖然在戰場上確實勇猛過人,但這里是爾虞我詐的京城,比起明槍,更難防的是暗箭。

    這里不是他們該久留的地方。

    “可是在擔心你的朋友?”旭烈格爾問。

    “嗯。”姬有光一幅神神秘秘的樣子,林昭昭也不知道對方如今在京城究竟在忙些什么危險的事。

    “他若是在大夏待不下去,你讓他同我們回血狄去。”旭烈格爾說。

    “他怕是不會愿意的。”林昭昭搖搖頭,心思已經在想其他的事了。

    ****

    夜色里,一輛馬車駛入宣德街中。在一處不起眼的巷口,車輪緩緩停了下來。

    車內的人深吸了口氣,像是在積攢體力,直到外面馬夫詢問,才從車上慢步走了下來。

    紅色的燈籠掛在宅院的門口,像是黑暗中的一只血色的眼睛。

    坐在門開的小童犯困地揉了揉眼睛:“少爺,您回來了。”

    “嗯。”

    “那我關門啦。”見姬有光回來,小童起身提著燈籠將門關緊鎖牢。

    “終于可以回屋睡覺了。”小童打了個哈欠,忽然瞧見地上沾了什么奇怪的痕跡。

    “嗯?這是什么?是血嗎?”小童蹲下身子,歪著腦袋,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這痕跡是何時弄到地上的。

    姬有光輕輕推開書房的門,踏過門檻,反手將門闔緊。他不緩不忙地將桌案的燈點上,然后解開自己的衣帶。

    血沿著他的指尖往下滴。

    衣服肩頭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而為了保持清醒,路上姬有光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血口。

    他偏過頭,在燭光之下,發現了他肩膀處黑紫色的斑痕。

    有一根毒針此時此刻正插在他的皮肉之中。

    他從柜中取出藥箱,左手持著小刀,將那黑紫色的斑痕一刀破開,黑血不斷涌了出來。

    姬有光臉色發白,等放出來的血慢慢變紅,他才用勁將自己皮肉里的那根針給擠了出來。

    “真是有本事啊。”姬有光望著那根同他手指差不多長的毒針,喃喃自語。

    林昭昭永遠也不會想到,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會有一根這樣的長的針差點就將自己的好友給射穿了。

    取出針,止住血后,姬有光還要為自己調制解毒的藥。之前他在朔平同達日巴特說自己的師從太醫院并非是隨口胡說的,為了防范日后的各種危險,他確實也自學了毒術與醫術。

    不是他多么求知好學,主要是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很多。

    而且以后還會越來越多。

    第113章 瘋子

    一只黑色的靴子狠狠踩在了阿狗的后背上,讓他胸膛貼在冰冷潮濕的地面無法起來。阿狗痛苦地張大嘴巴,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臟驟縮抽搐間痛苦的呻吟。

    雖然名字潦草,但阿狗是大夏有名氣的刺客,曾經給王侍郎干些臟活,后來因為高超的刺殺技藝,引薦到皇子府上。

    按理說好不容易搭上了二皇子這艘船,只要做完主子得吩咐,阿狗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近在眼前。

    但意外來得太快,就在他刺殺完今晚的目標之后,有人在他落腳的驛站將提前埋伏,一道黑影轉瞬出現,接著不等反應,他就被迷暈,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身處在這片暗無天日的“地獄”之中。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你們……想干什么……”空隙之間,阿狗狠狠吐了口污血。

    折磨他的黑影沒有說話。

    “我都落到你們手上,就算是要我的命……你們……至少也該讓我做個明白鬼。”阿狗聲音顫抖,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誰給暗算了。

    是太子府?是禮部?還是以前被他坑害過的同僚?阿狗臟事干得不少,仇人也很多,所以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黑衣人究竟是誰派來報復他的。

    “你收了一斤黃金替人辦事,你還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嗎?”黑衣人冷聲問。

    聽到黃金,阿狗還以為對方是圖他身上的錢財。

    頓時,他急切地說:“你們想要黃金?你們要錢你們拿去就是了,我還有不少積蓄,在城外還埋了不少一百兩銀子,只要你們留我一條性命,我都可以拿出來給你們!”

    “李阿狗,別人在你這買命,一百兩銀子都不夠張口的,怎么現在讓你買自己的命,你就這般摳搜了。”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你們、你們究竟是什么人?”見對方如此了解自己,阿狗有些慌神。

    “讓他頭抬起來。”那道聲音響起。

    “是。”黑衣人的腳從阿狗的后頸挪開,讓他勉強能挪開自己的脖子。

    李阿狗終于能看清自己身在何地。這里應當是是一處地牢,頭頂時不時有陰惻惻的風吹過,精鐵鑄造的囚牢比尚方獄還要堅固。

    李阿狗猜想這里應當是哪位權貴府邸的私牢,困在這樣的地方求救也好,逃跑也好,恐怕都是徒勞。

    他看向唯一的出口,那是條被燭光籠著階梯小道。穿著素衣的年輕男人提著燈緩步走下來,墨色柔順的長發輕輕晃動。

    男人瞧著孱弱,面色蒼白,燭光隨著他的步伐一閃一滅照亮他那雙細長的鳳眼。

    李阿狗愣了好一會兒,他認出了男人的身份。這是他今晚刺殺的目標,一個本該死掉的人。

    “怎么一幅瞧見鬼的模樣?”

    男人徑直走了過來,彎下腰將燭火放在李阿狗的眼睛前:“是怕我來索你的命嗎?”

    李阿狗緊張地咽著口水。

    這個男人的氣勢和他今晚盯梢時瞧見得截然不同。俊美柔氣的眉眼,比女人還要白的皮膚,怎么看都對方都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繡花枕頭。

    可是一個繡花枕頭臉上……怎會露出這樣讓人毛骨悚然的神情呢?

    “你中了我的毒,活不過天亮。只要你把我放了,我將解藥給你,以后我定不會與你為難。”李阿狗故作鎮定,他猜自己一定還有些用處。若是完全無用,估計自己已經淪為身后黑衣人的刀下亡魂了。

    “與我為難?就憑你這樣一條狗?”黑色的靴子從李阿狗眼前走過去,下一刻他身后的人就將從地上一把拽了起來。

    “你們要做什么?你們……你們可知我是誰的人?將我殺了你們也別想——”李阿狗話還沒說完,下顎就被一只冷白色的手緊緊捏住。

    “你背后是誰不重要。反正與我為敵的,無論是你,還是你的主子,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一根細細長長的銀針出現在了李阿狗的眼珠子前。

    “啊……啊……”恐懼在李阿狗心里炸了開來。

    四肢被緊緊束縛著,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濟于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一根長長的針墜落自己的喉嚨里。

    “微微發膚,受之父母。放心吧,我不會像你一樣隨便毀人尸身。”姬有光用力將李阿狗的嘴闔緊,“死之前,你還有什么話想說的嗎?”

    “……”

    “哦,我忘了,你現在說不出話。畢竟你的喉嚨里還卡著一根針呢。”姬有光垂下手,望著李阿狗泛紅的眼眸,語氣有些遺憾,“很難過吧,要不要試試吐出來?吐出來你就舒服了。”

    見姬有光放開了自己,李阿狗立刻彎下腰,想將那枚掉進嗓子眼的長針嘔出來,然而他忍著劇痛試了好幾次,最后嘴里只流出了一大灘血水。

    “很想吐出來吧。可是你不知道那根針只會隨著你的吞咽越陷越深。”

    “殺……了……我……”李阿狗仰起頭,吞針之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然而當他想求死之時,卻發現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居然用一種憐憫的目光望著他。

    什么君子,分明是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李阿狗忽然感覺自己錯了。對方留下他的命未必是想從他口中知道些什么,或許對方真正想要的……就是折磨他,僅此而已。

    姬有光望著李阿狗,搖了搖頭:“我不殺你。或許在你眼里,死人才值錢。但在我眼里,只有活著的人,才有用處。”

    “帶下去,我還有不少藥沒人試呢。”

    “是。”

    李阿狗眼里滿是絕望,作為一名刺客,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比起死,想死卻死不了才是真正的恐怖,就像卡在他喉嚨里的這根針,陷在軟肉里,吞不下,吐不出,只要你還能呼吸,痛疼就會時時煎熬著你。

    如果早知道他今晚要殺的是這樣一個梟心鶴貌的人,那無論有多少賞錢,他都不會接手這個要命的刺殺任務。

    只可惜這世上哪里有名為“早知道”的后悔藥呢?

    ****

    天空朦朦亮光,林昭昭醒了過來。因為昨晚旭烈格爾同他說的事越想越蹊蹺,所以他不由擔心起姬有光的安危來。

    他很想幫幫姬有光。可是如今他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他甚至連姬有光的府邸在哪兒都不清楚。

    “你若是這般放心不下,我讓人去打聽打聽。”見林昭昭憂心忡忡,連飯都吃不下,旭烈格爾開口說。

    “我讓蘇合去打聽了,府內大門緊閉著,就像是沒有人一樣。”林昭昭說,“你說他……不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正是因為打聽后沒有消息,林昭昭才會如此焦慮。

    “帶人去看看就是了。”旭烈格爾說。

    “都說了他府內沒人了。”

    “那就將門砸開,這樣不就知道其中究竟有沒有人了。”旭烈格爾回答依舊簡單粗暴。

    “那怎么行!又沒有憑據,萬一是誤會怎么辦?”林昭昭瞪了旭烈格爾一眼,“按你這樣說,我還不如直接報官呢!”

    “你都說沒有憑據了,報官又有什么用?你若真擔心你朋友的安危,不如破門進去,親眼看看。”

    “我自然是擔心他的!”林昭昭說,“可那好歹也是官員的宅院,光天化日的,我們如此行事和盜匪一般,真的不會被巡兵抓起來嗎?”

    “巡兵能抓捕王爺嗎?”旭烈格爾問。

    “應該……不能吧。”林昭昭都忘了旭烈格爾鎮北王的頭銜了。

    “那你擔心什么?”

    “是啊,我擔心什么。”林昭昭愣住了,他居然感覺自己被旭烈格爾給說服了。

    如果真的要有歹人對姬有光不利,那等東窗事發了他再去過問,黃花菜都要等涼了。

    “那就走一趟吧。”為姬有光的安危著想,林昭昭咬牙做出了決定,“巴根。”

    “怎么了,國后。”

    “喊十幾個兄弟,跟我出一趟門。”林昭昭大手一揮。

    “這是……要去干仗嗎?”巴根看向旭烈格爾。見旭烈格爾默認,他便趕緊召集了人手。

    “你們同我走一趟。”林昭昭同旭烈格爾帶著十幾個血狄大漢出了門。他們剛踏出八方館,不少躲在暗處的眼睛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鎮北王,您和王妃帶著這么多人是要去哪啊?”剛走上街,八方館的大使就堆著笑臉迎了上去。

    “我去哪還要向你通報嗎?”旭烈格爾淡淡地說。

    “下官不敢。”大使連忙惶恐低頭,“下官只是擔心王爺王妃對京城不熟悉,好幫二位引個路。”

    “不用你引路。”旭烈格爾說,“昨日夜里有個歹人騎馬沖撞了本王的愛妃,現在本王要去將他緝拿回來。”

    “啊?什么人如此大膽……居然該沖撞王妃!”大使嚇了一跳,要知道保證鎮北王和鎮北王妃的安全也是他的指責所在。

    “不知道。這不是要去抓嗎?”旭烈格爾說。

    “那鎮北王可是知道冒犯王妃的是何人嗎?”大使小心翼翼地問。

    “都說了,正要去抓嗎!”林昭昭有些不耐煩了,“人若是跑了,你可付得起責任!”

    “是,是。”沒想到鎮北王妃脾氣居然如此火爆,大使頓時不敢再多言,只能跟在旭烈格爾等人身后,隨其一同前往。

    第114章 騷動

    “快!快去通知趙大人!那群蠻夷說要抓人去了!”大使竄在人群后面同副使小聲說道。

    街邊其他勢力的眼線瞧見林昭昭兩人的動向也紛紛行動了起來。

    “通知太子府,鎮北王正帶了人馬往宣德街方向去了。”

    “快去通知主子,鎮北王和鎮北王妃出門了,好像要去找誰的麻煩!”

    “通知宮里,鎮北王今日離了八方館,尚且不知道要去見誰。”

    背后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就算是不太警覺的林昭昭也能察覺到那一道道窺視的目光。

    “怎么回事?怎么連街邊賣餅的都是別人的眼線?”林昭昭心里打鼓,“就算不放心咱們需要盯梢的,也不至于安插這么多人吧。”

    “巴根。”旭烈格爾喚了一聲。

    “大汗,一共有四波人,往不同方向跑了。要我帶兄弟們去干他們嗎?”巴根的余光一直關注著周圍的動向。

    “還有人跟著嗎?”

    “有。”

    “不用管他們,留意著他們的模樣就行。”旭烈格爾淡淡地說。

    “是。”

    “大汗,國后,走這里。”蘇合在前面引路,林昭昭同旭烈格爾跟隨穿過街市。他們浩浩蕩蕩十幾個人,還是異族的長相,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好奇又害怕的目光。

    走了快兩炷香的時間,遠處終于瞧見一座緊閉的府宅。

    “夫人,這就是姬學士的居所了。”蘇合低聲說。

    林昭昭上前用力扣了扣大門,久久無人回應。

    “巴根。”他退了下來,咬牙下令,“把這門給我破開。”

    “是!”巴根抽出腰間的彎刀。

    “鎮北王妃,您這是要做什么啊?”跟隨在后的大使被嚇了一跳,連忙出來阻攔。

    “我要抓人!昨晚騎馬撞我的人就藏在此處。”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及時確認姬有光的安危,林昭昭也不介意表現出自己“跋扈”一面。

    “王妃啊!您這一定是弄錯了,此處是文臣閣修撰姬有光,姬學士的府邸。他是一個文臣啊,連馬恐怕都不會騎,怎么會是他沖撞的您呢?”大使小心翼翼地勸說。

    “我家小廝親眼看著那賊人躲進了這宅院之中,就算不是你口中的姬有光所為,那賊人也極有可能窩藏再在此處!”

    “王妃,您不能這樣啊……”

    “我為何不能!我是血狄國后,若是在血狄誰敢如此沖撞我,昨日夜里他的腦袋就該砍下喂狼了,還等我眼下再來尋人?”

    “王妃……”大使還想說什么,又被林昭昭強硬打斷了。

    “再敢阻攔,我就割了你舌頭。”

    大使被嚇得后背直冒冷汗。

    林昭昭看向巴根:“還等什么!快將此門給我打開!”

    “你們是什么人?圍著我家府院做什么?”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小童背著劈好的木柴小跑了過來。

    “你家府院?你是何人?”林昭昭看向這個還沒他腰高的孩子,有一瞬差點以為這是姬有光的孩子。

    “我是這里的門童,這府院是我家少爺的。你們又是什么人?”興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小孩瞧見旭烈格爾等人倒也沒有害怕退縮。

    “我要見你們家少爺。”林昭昭說。

    “我家少爺病了……”小童頓了頓,“我要先進去通報一下。”

    “那你還不快去把門給打開!”一旁的大使連忙催促孩童。

    “哦。”小孩解開門上的銅鎖,鎖剛解開,他就被和羊羔一樣被巴根給抱到邊上去了。

    “你們干什么啊!你們干什么……”沒有想到這些人如此不講道理,門童想要喊叫,但輕易就被巴根捂住了嘴。

    “別傷了他。”林昭昭吩咐了一句,就領著人進了大門。

    旭烈格爾停下腳步,低頭瞧見了地上的已經干透了的點點血跡。

    林昭昭則先是走進院中察看。

    “阿昭,咳咳……”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是你嗎?”

    “姬有光。”瞧見一道憔悴的人影,林昭昭趕緊走了過去,“你這是怎么了?”

    “我聽見外面有吵鬧的聲音,可是出了什么事……”姬有光泛白的嘴唇顫了顫,整個人也沒有了昨日的精神氣。

    “外面沒什么要緊的,是我怕你出事,所以才鬧出來了一些動靜。”林昭昭扶了把姬有光,連忙問,“倒是你這是怎么了?可是昨晚碰到什么事了?”

    “……”姬有光抿了抿嘴,似乎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你有什么話便說啊!”林昭昭瞧見了姬有光手上止血的布條,“你手上是怎么回事?”

    在林昭昭幾遍追問下,姬有光才將實情說了出來。

    “昨晚有人刺殺我。”

    “竟然真被旭烈格爾說中了。”林昭昭喃喃自語,他抓住姬有光的手腕,“昨晚什么時候的事?是我們分別之后嗎?你可知道是誰干的?”

    “就是昨晚那個騎馬沖撞的人。”

    “居然是他?可你那時被刺為何沒有一點反應?”

    “他用的帶毒的暗器……他的動作太快了,我也是和你分開后才發現自己中招了。”姬有光腳步有些踉蹌,像是體力不支,隨時要昏迷站不穩了。

    “小心啊,姬有光,你怎么了?”林昭昭趕緊將他攙扶住,大聲喊道,“旭烈格爾!”

    聽到林昭昭的呼喊,旭烈格爾等人走了進來,瞧見了虛弱不堪的姬有光正虛靠在他夫人的身上。

    “快過來幫忙扶一把。”林昭昭說。

    旭烈格爾走了過來,手剛要碰到姬有光的衣袖,姬有光扶著門框勉強穩住了晃悠的身形。

    “無事。”姬有光氣息很弱,“不敢麻煩鎮北王。”

    旭烈格爾:“……”

    “你沒事吧。”林昭昭攙著姬有光進了屋。

    “從昨晚躺到現在,方才又走幾步,頭有些暈。”姬有光輕聲說。

    “那你快回去躺著吧,有沒有找個醫師給你瞧瞧,那暗器上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毒是解了,就是身子一時半會兒不好恢復。”姬有光望著林昭昭,眼眸里難得流露出脆弱,“我方才還在想……要是今日那人還要來殺我……我該怎么辦……幸好阿昭你來了……”

    看著姬有光這幅柔軟的模樣,林昭昭內心難免被觸動了,忽然想起了過去姬有光護著他的背影。

    他立刻反握住對方的手,承諾道:“你放心,我既然來了,就斷不會再讓那些人害了你。”

    林昭昭看向旭烈格爾,旭烈格爾眼神暗了暗,無需多言,他明白林昭昭的意思。

    他走出屋下令:“將這宅子圍起來,誰都不得靠近此處。”

    “是,大汗!”

    “鎮北王,姬學士他都病了,顯然他不是昨晚沖撞王妃的賊人啊!您怎么還要將他府宅圍起來呢?”八方館大使不知旭烈格爾是何用意。

    “本王已經詢問過了,姬學士不是病了,他是被昨晚逃竄進來的賊人刺傷了。”旭烈格爾冷聲說,“那賊人想要姬學士的命,本王將此處圍起來,是要那賊人的命。”

    “姬學士……被人刺了?怎么會?”大使怔住了,他有些傻眼了,不知道天子腳下怎會發生這樣的恐怖的事。

    *****

    京城,舜德王府。

    舜德王,大夏的二皇子陳元徽坐在桌案前的一片陽光中。他的同胞兄弟,輔國大將軍,三皇子陳元祁坐在對面的陰影里。

    兄弟兩人剛聽完眼線的探回來的消息,臉上的情緒都變得微妙起來。

    “為何會牽扯上鎮北王?”許久,三皇子陳元祁看向自己的哥哥。

    “我只是讓人去處理掉那個姬有光!誰知道中間發生了什么居然還會沖撞上鎮北王妃?”二皇子陳元徽嘴角下拉。

    “我早都說了那王燁舉薦來的人用不得!三教九流之徒,見錢眼開的小人,這種人辦事怎么能信得過?”陳元祁用勁拍了拍手,“你說你干什么同這個姬有光過不去?大哥還在盯著我們兩個錯處,正恨找不到由頭在陛下面前參我們一本。就一個六品芝麻官而已,至于我們費這個心思,冒這個風險嗎?”

    “這是母妃托我辦的事,除掉姬有光不是我的意思。”陳元徽按壓著眉間。

    “母妃?這姬有光怎么還礙著母妃了?”陳元祁很是不解。

    “還不是因為那個瘋女人……”

    “你是說我們那位小姨娘?”

    “我可沒有比我歲數還小的姨娘。”陳元徽臉色暗沉,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有什么的,我們陛下都還稱她為姨呢?”陳元祁似笑非笑地搖搖頭,皇家的荒唐事他早已習以為常,“不過這姬有光又怎么礙著我們瑤玉夫人了?”

    “還不是之前春日游園會。這瘋女人看中了姬有光,聽母妃說她對姬有光癡迷非常,和著了魔一般,最近開始鬧著要同袁氏和離了……”說起這些事,二皇子又是一陣頭痛。

    “同袁氏和離?這女人瘋了吧?她都半老徐娘了,還想啃姬學士這根嫩草啊?”

    三皇子瞪大了眼睛。雖然早知道瑤玉夫人自恃美貌,風流成性,是京城人人避之的“女魔頭”,但他也沒想到對方已經荒唐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母妃的意思是殺了姬有光,這女人就不會再鬧騰了……”二皇子嘆了口氣,“誰想弄出如今這番局面來。”

    第115章 看戲

    “真是難辦啊。”三皇子也是跟著嘆了口氣,“聽說這鎮北王對鎮北王妃愛護有加,陛下又禮重血狄,昨晚的事必定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若是真讓他們查到了什么……”

    “怕什么,刑部都是我們的人,就算有人想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來。”陳元徽的指頭敲打著桌案,“我擔心的是那個女人,要是讓她知道姬有光被刺殺了,誰都不知道她會做出什么荒唐的事來。”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自古嫡庶有別,猶如正邪兩不立。瑤玉夫人不過是一個高家庶出的女兒,你說母妃為何如此護著她?”三皇子問。

    “過去的秘辛你問我,我又如何能知道?”二皇子掃了眼三皇子,“你若真想知道不如自己去問母妃?”

    “得,我不多嘴了,我還是去替你走一趟看看熱鬧吧。”三皇子起身離開。

    ****

    京城,太子府。

    “你說姬有光被人刺殺了,府宅還被草原來的那些蠻夷給圍住了?”聽到傳回來的消息,皇太孫陳玨稯吃了一驚。

    “是的,殿下。”

    “備車,我要出門。”姬有光是他看中的人,陳玨稯也坐不住了,準備動身前往一探究竟。

    ****

    屋里靜悄悄的,外面有血狄勇士看守,無人敢靠近這座府宅。

    林昭昭坐在椅子上,姬有光倚靠在床榻上,整個人瞧著昏昏沉沉的。

    “你到底是惹了什么人?”林昭昭忍不住低聲問。

    “我能惹上誰啊?我就一個六品小官,無權無勢……”姬有光說。

    “都到人命關天的時候了,你就別再瞞著我。”林昭昭起身在屋里踱步,“你說出來,我也好早些替你謀劃啊。”

    “我真沒招惹什么人。”

    “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無緣無故誰敢買兇殺你!”林昭昭走到床邊,直視著姬有光的眼睛,“我是真心要幫你,還是說……你不信我?”

    “……我怎會不信你呢?”姬有光眼眸垂下,“只不過伐異黨同,誅鋤異己,在這京城里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你說過你給皇太子辦事,所以想要你命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林昭昭問。

    “大夏不像血狄,勢力盤根復雜。”姬有光露出一絲苦笑,“明面上有太子與宣德王相互角力,暗里有高、趙、王、段、袁五大氏族彼此制衡,就是在朝堂上也有清濁兩黨相互爭斗。你問我得罪了誰,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兒,也有的是人要同我為敵……誰會要我的命?誰都有可能要我的命,我無法告訴你一個名字,阿昭。”

    沉默了很久,林昭昭輕聲說:“你要不同我走吧,至少不用擔心丟了性命。”

    “你知道,我不會離開這兒。”

    “我知道。”林昭昭嘆了口氣,“我朋友不多,我只是想你活得久些。”

    “阿昭……”姬有光望著林昭昭,嘴唇動了動。

    “你先歇著吧,其他事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宰說。”林昭昭推門出去了。姬有光獨自躺在床榻上,聽著墻外的車馬喧囂。

    ****

    小小的宅院外已經停了好幾輛車輦,每一輛都奢華無比,一看就是門閥顯貴才能乘坐得起的。宅院門口,一身黑衣的旭烈格爾站在那兒,像一樽殺神,硬是無人靠近進此門一步。

    “鎮北王,這此處也不是你的府邸,你帶人圍在這兒算個什么事啊?”三皇子陳元祁坐在白馬上,沖著旭烈格爾說。

    “……”旭烈格爾也不說話,就好像他聽不懂陳元祁在說什么一樣。

    見旭烈格爾不搭理自己,沒討到趣的三皇子又將目光投向貼著墻根的馬車:“大侄子,你也是。來都來了,坐在那車子里面,連個臉也不露,是看不起你二叔叔嗎?”

    “二叔叔說得哪里話?我只是路過而已。”年輕人從車上下來,很給面子的給自家叔叔行了一禮。

    “路過就路過,你車停這兒做什么?”三皇子看著自己的侄子皮笑肉不笑。

    “哦。”皇太孫陳玨稯回頭望了眼,“車軸壞了,轉不了了。”

    叔侄兩人在那兒睜著眼睛說瞎話,又有人趕來了。

    “大將軍,殿下。”

    三皇子挑眉說:“刑部的人還沒趕來,倒是將我們禮部尚書趙大人給等來了。”

    “大將軍,臣惶恐啊。”趙坤笑瞇瞇低頭行禮。

    “趙大人,陛下讓你招待鎮北王,你怎么讓我們鎮北王在這兒站著給人當門神啊!”三皇子陰陽怪氣地說,“你這禮部尚書是怎么當差的?”

    “是臣之過,都是臣之過。”作為此處地位最低的人,趙坤只能陪著笑臉應和,“鎮北王啊……”

    趙坤剛想上前勸說旭烈格爾,嘩啦一聲,旁邊的巴根已經將腰間的馬刀給拔出來了。

    “你這蠻夷想對趙大人干什么!”見巴根拔刀,抓住錯處的三皇子立刻出聲呵斥,其身后的侍衛也拔出了劍。

    見三皇子的人突然拔劍,血狄勇士也都警戒地抽出了腰間的馬刀。

    “哎呀,這、這這是干什么啊!”莫名其妙就被夾在刀與劍中間的趙坤大人嚇了一身冷汗,連忙安撫兩方情緒,“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要打等他走遠了再打啊!刀劍無眼,萬一傷著他可如何是好啊!

    戰戰兢兢的趙坤看向皇太孫,想尋求些幫助,卻發現陳玨稯正事不關己站在陰涼處,一幅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就在趙坤孤立無援、欲哭無淚的時候,有人從門內走了出來。

    怒拔劍張的氣氛像是凝固住了。雖然被白紗遮住面容,但此人的光芒還是壓到了在場的眾人。實在罕見,敢在刀劍之間穩穩走過的女人,這份膽識著實罕見。

    “哦?”陳玨稯揚了揚眉,對這突然出現的白衣“女子”充滿了好奇。

    “鎮北王妃,您總算來了。鎮北王不通我們大夏的禮俗,您快勸勸……”柿子挑軟的捏,被驅趕過一次后,趙坤是不敢對旭烈格爾指手畫腳了,只能勸說的目標轉向了林昭昭。

    “勸什么?”白紗下聲音清冷,不見半點嬌軟之音。

    “勸鎮北王以和為貴,讓諸位英雄好漢將兵器都收了,這抓刺客是刑部的事,二位只需在八方館歇著,昨晚的事我肯定會給二位一個交代的。”趙坤小聲說。

    “把刀收了。”林昭昭說。

    巴根等人將刀放下,三皇子那邊的人也將劍收回鞘中。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保住腦袋和腦袋上官帽子,趙坤心里松了一大口氣,“諸位有話好好說。”

    “沒什么好說的,在沒抓住刺客前,我的人是不會撤走的。”林昭昭說。

    “這位就是鎮北王妃吧。”三皇子坐在馬上上下打量著林昭昭,“真是久聞大名,今日總算是得見了。不知王妃可還記得本將軍?”

    “我一介女流從未見過輔國將軍,何來記得之說?”林昭昭回答。

    “是未見過,但多年之前,我也曾有幸聽過王妃彈的《幽蘭空谷》,長歌琵琶吟,一曲繞梁音,如此仙樂真是讓人難以忘懷啊!”陳元祁勾著嘴角,一邊望著面無表情的旭烈格爾,神情一邊像是在回味著什么,“若是有幸再聽王妃彈一次,那也算是了卻本將軍的一件心愿。”

    林昭昭不動聲色,知道三皇子再點他的出身,意思無非是林楚楚多年之前也不過是個彈琴炫技的,只配供他們這些王公貴族玩樂打趣。

    姿態應當放低些,別以為如今有了旭烈格爾這座靠山,你林楚楚就自視甚高,能目中無人了。想當年你想讓本將軍垂簾,都入不了本將軍的眼吶。

    三皇子這番話里話外的打壓確實是讓人感到窘迫,說得堂堂鎮北王妃就好像他府上的歌姬一般。若是林楚楚本人聽見,怕是沒有惱羞成怒,也要被嗆閉口不言了。

    但很可惜,眼前的人不是林楚楚,而是林昭昭。三皇子這一番言語根本傷不到誰,也挑撥不了旭烈格爾和林昭昭間的感情。

    “您都說我們未曾見過,三皇子怕是記錯人了?”林昭昭淡淡說,“什么《幽蘭空谷》的?我可是聽都沒聽過啊。”

    三皇子臉色一變,隨即露出鄙夷地輕笑:“王妃說得什么話啊,楚楚姑娘的琵琶可不只我一人聽過……”

    旭烈格爾眼神變了,看向馬上的人,心里已經動了殺意。雖然兩人這話里談論的事林楚楚,但三皇子嘴里的這份惡意可是實打實是的。

    “三叔,我看應該是您記錯了吧。”這時候一直看戲的陳玨稯開口了,“鎮北王妃都說不知什么《幽蘭空谷》了,您怎么還對這多年前一段艷曲念念不忘啊!這事要是一不小心傳進了我嬸嬸耳里,怕是不太好聽啊!”

    “當真是晦氣。”三皇子面色一滯,拎著馬繩,嘴里罵罵咧咧地騎著馬走了。

    林昭昭看向了說話的年輕人,想來對方就是姬有光口中的“第三天子”皇太孫陳玨稯了。

    第116章 請帖

    林昭昭打量著陳玨稯,陳玨稯也在打量著眼前的白衣女子。與他那二叔叔陳元祁不同,陳玨稯從未與林楚楚打過交道。

    “京城第一美人”風頭正盛的時候,陳玨稯年歲尚小,還是在太子府私塾潛心讀書的年紀。有關這位鎮北王妃,他也只是為了更加了解格日勒汗,最近才同他人口中聽聞一些有關林楚楚的事。

    美艷、嬌俏、擅吟詩作對,還彈得一手好琵琶……聽這些描述好像是個頗有才情的美人,不過陳玨稯對這種才貌皆備的女人沒什么興致。

    誰讓禁宮里多得是漂亮的女人,就連端茶倒水的宮女都有著姣好的面容和玲瓏身軀,開口也能念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如果是“京城第一丑女”的話,他或許還會覺得新奇些,畢竟他確實沒見過什么面容丑陋的女人。

    陳玨稯今日來是想給姬有光撐場面的,只是沒想到這鎮北王妃居然會先和他那二叔叔針鋒相對上了。

    “鎮北王妃昨晚讓您受驚了。”二皇子扮過黑臉后,陳玨稯很樂意出來扮紅一個臉,“王妃放心,最遲三日,沖撞您的賊人我們一定會將其抓住,給您一個交代。”

    “多謝皇太孫。”林昭昭行禮。

    陳玨稯微微笑了笑,想進院落里,然而當他走到門口,還是被兩柄馬刀攔住去路。

    “這是何意啊,鎮北王。”陳玨稯斜望著沉默的男人,“姬學士遇刺,我連探望探望都不行嗎?”

    “殿下,姬學士正在休憩,您明日再來看望他吧。”林昭昭說。

    陳玨稯的目光在林昭昭和旭烈格爾之間來回流轉,心里開始有了琢磨。

    “鎮北王妃可是與姬學士相熟?”陳玨稯問。

    “不熟。”

    “那王妃為何阻攔我?”

    “官府辦案需要證據,昨晚那賊人闖入此地,難保留下了什么蛛絲馬跡,若是人人都能闖進來,后面該如何分辨哪些痕跡是賊人留下來的?”林昭昭說出了編好都的說辭。

    “還是鎮北王妃心思靈巧,想得周到。只不過姬學士現下如何,可有傷到哪里?”

    “他無事。”旭烈格爾說。

    “這是宮里的太醫。可否讓他進去給姬學士瞧一瞧?”陳玨稯指了指從馬車下來的老頭。

    目前看來這皇太孫應當不會傷姬有光,林昭昭便松口讓這太醫進到院中。

    見林昭昭允許了自己的請求,陳玨稯從懷里掏出了一份請帖遞上。

    “緝拿賊人還需要些時日,鎮北王和王妃恐怕還要在京城逗留些時日。”陳玨稯笑著說,“這是今年秋日宴的請帖,還望鎮北王、鎮北王妃賞臉,共赴西山院與眾賓客主一起煮茶賞菊。”

    林昭昭剛想推脫,陳玨稯輕聲說:“鎮北王在宮中已經推辭過一次了,常言道,‘事不過三’。這道理鎮北王或許沒聽過,但王妃應該是明白的。”

    林昭昭:“……”

    “兩日后,我在西山恭候二位貴客。”說完,陳玨稯便走了,沒有給林昭昭再開口的機會。

    *****

    “這鎮北王和鎮北王妃真是有意思啊。”馬車內,陳玨稯搖著扇子回想自己方才瞧見的一幕幕,不由感嘆起來。

    “殿下,您同鎮北王妃單獨說此事能行嗎?”侍從官輕聲問,“兩日后鎮北王若是還不愿意赴宴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你不懂啊,‘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陳玨稯說,“若要想拿下鎮北王,只能從這位鎮北王妃入手了。”

    “屬下愚鈍,還請殿下指點迷津。”

    陳玨稯說:“你方才沒瞧見嘛,即使鎮北王沒有開口,那些血狄人也都聽從王妃的調令。你可知這是何意?”

    “鎮北王事先下過令?”侍從官想了想說,“鎮北王妃很得寵?”

    “不對。”陳玨稯搖頭,“這意味著咱們這位鎮北王妃在血狄是說得上話的人。”

    “就像皇爺爺再如何寵愛高貴妃,高貴妃也不會當著皇爺爺的面調令宮中侍衛。就算她有下令的膽子,那些侍衛們也不會聽從她的話,你明白嗎?”

    “屬下明白的,畢竟后宮不得干政啊。”侍從官說。

    “你明白什么呀。”扇子闔上,陳玨稯敲了下侍從官的腦袋,“真是蠢笨得很。”

    “殿下息怒……是屬下愚鈍。”

    “算了,算了,若是你們都能有姬有光三分聰明,這天下間我還有什么好憂愁的呢?”陳玨稯瞥了侍從官一眼,無奈搖了搖頭。

    ****

    “你睡著了嗎?”林昭昭走進房中,輕聲問。

    “睡了一整天,睡不著了。”姬有光躺在床榻上,喝完太醫煎的藥后,他臉色好了許多,“阿昭,今日麻煩你了,多虧了你……”

    “行了,別同我說這些動情的話。”林昭昭抬手打住。

    “我很少說這些……”姬有光像是噎住了。

    “我知道,但你一這樣說話,我總覺得你接下來要挖坑等著我往里跳。”

    “阿昭,你有時候說話真是傷人。”姬有光頓坐了起來,“你今日見到皇太孫了?”

    “是啊,見到了。”林昭昭說,“皇太孫還要請我們去煮茶看菊吶。”

    “不看清鎮北王的心思,殿下是不會放棄的。”姬有光說,“這是陛下的囑托。”

    “你在勸我去?”

    “你該去。”

    “為什么?”

    姬有光輕笑一聲說:“如果血狄想要從大夏賺到更多的銀子,你們總得讓這對爺孫覺得自己這些銀子花的是值得的,而不是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在花錢豢養一頭隨時會反咬的白眼狼。”

    “雖然我不喜歡你的這一番說辭,但你說的確實在理。”林昭昭看向姬有光,“不過我沒參加這種宴席,格日勒汗也沒參加過……”

    “不用擔心,到時候我也會赴約。”姬有光輕輕咳了幾聲。

    “你這身子還能赴宴嗎?”林昭昭蹙眉,“刺客也沒抓到,你還是好生養著吧。”

    “無妨。”姬有光說,“若是我不出面,外面捕風捉影的人指不定會編出怎樣的流言來。”

    “也罷,你在我也多少放心些。”林昭昭點頭,“好歹這居心叵測的宴席上也算是有半個自己人吧。”

    “為什么是半個?”姬有光不解。

    “你不僅是我的朋友,還是皇太孫麾下走狗,自然只能算半個。”林昭昭不忘損姬有光一句。

    “其實我想也不能稱為半個……”姬有光微微偏頭。

    “為什么?就算是當了走狗,你也不能完全不顧及咱們的兄弟情分啊!”林昭昭瞪眼,“你剛剛還說多虧了我呢!”

    姬有光看向林昭昭說:“不,我只是忽然想起來,到時候赴宴,男眷女眷是分開入席的,我們兩人未必能見上面啊。”

    “那那我……怎么辦?”林昭昭傻眼了,讓他應付男人也就算了……讓他應付一群精于宅斗的女人們,那他心里可真是一點底都沒有。

    ****

    “事不都解決了,你的朋友安全無虞,你怎么還是唉聲嘆氣的?”回去的路上,旭烈格爾瞧見林昭昭還是愁眉苦臉的。

    “我在煩兩日后赴宴的事。”說完林昭昭又嘆了口氣。

    “你心煩那就不去。”

    “去還是要去的,但一想到要應付那么多權貴家的女眷,我心里難免有些慌啊。”林昭昭輕聲說。

    “你是王妃,難道她們地位能比你還尊貴嗎?”旭烈格爾不知道林昭昭為何慌亂。

    “不是地位的事。”

    “雖然你不一定比血狄的女人強壯,但是你應該能打過那些住在宅院里女人。”旭烈格爾似乎是在安慰,“怎么說你也能手刃過千戶的人,而你面對的那些女人多半連刀劍都沒碰過。”

    “我不會和女人動手打架!”旭烈格爾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很快他又泄了氣,“你不知道那些女人的恐怖之處。”

    “我確實不明白。”在旭烈格爾看來,大夏的女人是美麗又孱弱的,一個個都像是嬌嫩的花朵,輕輕一掐就會沒了生機。

    “在大夏,一個女人想要在一個大家族站穩腳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如果她想要擁有掌管家族的權利,那她要面臨的斗爭堪比男人群雄逐鹿一般激烈。”雖然出身小門小戶,但林昭昭還是試圖向旭烈格爾解釋世家后宅的爭斗是如何的殘酷。

    “她們會做什么?坐在一起比誰的刺繡更好嗎?”旭烈格爾想不出來女人之間會有怎樣的斗爭。

    “當然不是。”林昭昭雖然沒吃過豬肉,但也是見過豬跑的,“她們都是很聰明的女人,會用很多精巧的手段,比如制造謠言,破壞名節,用苦肉計,借刀殺人,上屋抽梯……一個計謀跟著計謀,有著傷人于無形的本事。”

    “你說的這些聽起來就像是用兵打仗的方法一樣。”旭烈格爾說,“或許大夏應該讓女人來調兵遣將。”

    “哎,我忘了你是嫡子。你是不會明白的。”林昭昭深深看了旭烈格爾一眼。

    “嫡子是什么?”旭烈格爾皺眉。

    “正室生的孩子才能為嫡,其他女人生的則為庶子。嫡子為尊,庶子為卑。”林昭昭撇撇嘴,語氣酸酸地說,“說起來我是庶子。如果按大夏風俗,門第相同,嫡子是不會娶庶女的,像我這般的若是嫁給你,也只能給你做妾咯……”

    旭烈格爾沉默片刻:“這是你新讀的畫本嗎?”

    “你才看畫本!”林昭昭臉上一熱,罵道,“真是沒正經的,什么都往那檔子事上想。”

    第117章 寒花

    有人云:“回看烏斯欄,一嫡輕百庶。”

    林昭昭深知自古以來嫡庶的爭斗都是格外激烈的,但過去在林府的時候,他并沒有深切地感受到這種嫡庶身份的不平等。

    畢竟他和林楚楚在林府之所以有著天差地別的待遇,已經不能歸結于兩人嫡庶之間尊卑的原由了。

    一早太子府的車馬就已經恭候在八方館門口。林昭昭同旭烈格爾坐上車,趴在旭烈格爾又睡了好一會兒,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泰衡西山下了。

    西山,古稱翠微山。瓊朝時因為此山形似美人臥榻,故又名美人峰。聽說山上還有一座寺觀,求子十分靈驗,引得不少人前往上香跪拜。

    “王爺,王妃,請上轎。”

    此次太子府的賞菊宴在山腰處的西山院,所以林昭昭他們還要坐轎上山。

    西山風景清秀美麗,茵茵翠翠,讓人心曠神怡。只可惜林昭昭戴著帷帽看不清一路上的大好風光……當然,此時他也沒有觀賞游玩的心情。

    “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這是林昭昭來之前告誡自己的。雖然他有七年沒有回京城了,一切都可以辯解為物是人非,但誰都不知道這此赴宴的女眷中有沒有同林楚楚相熟的故人。

    林昭昭心里很緊張。不僅是因為他又要扮演林楚楚,還因為他即將要面對一群精明又危險的女人們……

    “鎮北王妃,這邊請。”與旭烈格爾分別后,侍女提著粉紙花燈在前給林昭昭引路。

    “這山上居然還有一座湖?”林昭昭還是被眼前所見給怔住了。

    “此湖是陛下為玉瑤夫人挖的碧水瑤池,其中灌得是天山雪水,而湖中央的亭宇便是寒花榭。”侍女一邊向林昭昭解釋,一邊引著林昭昭走上曲廊。

    “這是什么動靜?”聽到腳下傳出清脆的鳴響,林昭昭不由停下腳步。

    “回王妃,此路叫‘一步一響’。石板下鏤空請能工巧匠做了機巧,有人走在其上,其下就會有銀鈴作響。王妃只管大步往前走便是,不相干的,此路規矩就是如此的。”

    林昭昭:“……”

    “王妃請。”

    又是山腰上挖出來的湖,又是天山上引來的水,又是這一走過就會響的曲廊,如此奢靡精巧,就算當了幾年血狄國后,林昭昭今日也是在這西山上長見識了,好似那啞巴看戲——讓他眼花繚亂。

    侍女們蹲在欄桿處扇風爐燙酒、煮茶,水榭樓閣中,已經坐著好些位貴女了。

    “還是瑤玉夫人思慮細致,當年選得這樣一處好風水寶地,讓我們姐妹幾個今日都沾了夫人的光。”穿著藕粉裙衣的女子笑語道,“不然啊,我等哪有福氣來這寒花榭里賞菊品茗呢?”

    “皇太孫妃莫要取笑我了,眾姐妹今日能歡聚,哪是沾得我的光,分明是沾得皇太孫的福氣呀。”只聽有人笑顏道。

    坐在竹案邊的婦人眼尾勾著紅線,眉間貼著花鈿。她梳著高高的發髻,烏發之間簪著栩栩如生的明黃絹花,脖上戴著攢珠縷金的瓔珞圈,身上穿著百蝶飛花的綢襖,珠光寶氣,面容明艷若神仙妃子。

    “太孫妃與瑤玉夫人不必再爭了,兩位都有著好盛的福氣,是我等姐妹們之幸啊。”王夫人跟著笑語晏晏。

    “什么幸不幸的,姐妹們今日相聚,各個都是有福的人。”皇太孫妃笑著望向席間,“茶也煮好了,人可都到齊了?可還有哪位妹妹還沒來嗎?”

    “各府公爵家的,得了帖的應當都是早早來了的。”王夫人左右張望了一番,話語頓了頓,“還有便是鎮北王妃了……”

    “是了,差點忘了,還有鎮北王妃呢。”皇太孫妃神情微微變了,隨后勾了勾嘴角,“聽說前兩日晚上,鎮北王妃還被賊人騎馬沖撞了,惹出好大的風波來。”

    “是嗎?居然還有這樣嚇人的事?”王夫人捂著嘴故作驚訝。

    “我家殿下這幾日同刑部最近可都在忙著這位王妃的事。”皇太孫妃不動聲色望了眼捧著茶盞的瑤玉夫人,“說來也是奇怪,這鎮北王妃要抓賊人就抓賊人好了,可她居然光天白日帶著草原的那些蠻夷將咱們姬學士的府宅給圍起來了。”

    主位上的女人手上動作一滯。

    “姬學士?這賊人同姬學士有何干系?”王夫人打抱不平地問。

    “是啊,我與殿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皇太孫妃面露疑惑,“最奇怪的是等我家殿下去討說法的時候,他們便說那賊人逃入姬學士的家中,還將姬學士給刺傷了!”

    “什么刺傷?”王夫人面露驚色,“姬……學士不要緊吧。”

    “應是無事了。得知了消息,我家殿下就給姬學士請了宮中的太醫去醫治。”皇太孫妃說。

    “那該死的賊人可抓著了?”瑤玉夫人忽然開口問。

    “自然是抓著了。”皇太孫妃嘆了口氣,“只是這賊人受盡刑罰,拷問得就剩半條命了,還是只承認自己夜間騎馬沖撞了個女人,怎么也不承認自己去過姬學士的府宅啊……”

    “這事可當真讓人想不通,那姬學士到底是被誰刺傷的呢?”

    “不知道啊,說不定是那些蠻夷看我們姬學士棟梁之材,所以才想出來這樣的陰謀呢?”

    “可不是說奇怪呢?你說這鎮北王妃好端端的怎么深更半夜不在八方館待著,反而跑到街上游蕩?”

    “你這一說確實是奇怪。”

    眾婦人議論紛紛,皇太孫抬袖抿了口茶,眼神則打量著瑤玉夫人的臉色。

    “說起這位鎮北王妃啊,當年名動京城,多少男人為了瞧她一眼擠破了腦袋。”有人陰陽怪氣地說,“原本不過是個商賈之家的小姐,仗著幾分姿色,賣弄才情,給自己搏了個‘京城第一美人’的名氣,后來就被送到草原上去和親,誰能想啊,倒真是讓她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嫁了個草原蠻子,搖身一變就成了鎮北王妃了。”

    “趙夫人,你這話就說得不是了。麻雀就是麻雀,鳳凰那就是鳳凰,不是有的人給自己插幾根彩羽就能佯裝打扮出來的。”未及說完,王夫人等人都發出低低的笑聲,“她說自己是京城第一美人她便是了?我還說咱們瑤玉夫人是這世間第一美人呢?”

    “王夫人,茶涼了。”皇太孫妃低聲打斷,王夫人面上一愣。

    喝著茶的人發出一聲輕笑。

    “我是真心真意覺得……”王夫人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想解釋。

    嘩啦一聲,瑤玉夫人將還未喝完的茶水隨手潑灑到欄桿外,眼神如蛇蝎,陰郁瘆人。

    “只當你是話多慣了,若再敢拿我取笑,小心我撕了你這張油嘴。”

    “夫人,誤會啊,我哪敢取笑您……”王夫人嚇得面色蒼白。

    “瑤玉夫人,王夫人她那是無心之言……”見氣氛僵冷,皇太孫妃在旁開口。

    “婉兒,還用你同我解釋嗎?”

    皇太孫妃臉色一僵,就見瑤玉夫人已經勾起嘴角,露出笑容,“你真當我能撕了誰的嘴了?我這是同王夫人打趣呢?”

    “哈,原是如此……”皇太孫妃面色有些尷尬。

    “你們不覺地發笑嗎?”瑤玉夫人看向底下眾人,有些奇怪地問。

    “真是笑人。”

    “是啊,笑一笑開心。”

    短暫的沉默后,席位間就斷斷續續傳出一些很是尷尬的笑聲。而王夫人則坐在自己席位上大氣不敢出,安靜得如鵪鶉一般。

    “夫人,鎮北王妃來了。”簾外傳來侍女的通報聲。

    “哦?差點都忘了這盤好菜了。”瑤玉夫人笑著說,“快請鎮北王妃進來。”

    “王妃,里面請。”

    其他夫人們看似各忙各的事,各說各的話,實則目光都不由瞄向那道走進來的身影。

    一步一響的鈴聲清脆悅耳,白色的薄紗輕輕晃動。一個修長高挑的人影穿著素雅裙裳走了進來,不見一點珠寶金玉點綴。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不知該說什么,她們還以為瞧見的是在西山中隱居的……什么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俠客。

    而此時備受矚目的“女俠客”林昭昭正站在原地,隔著一層面紗,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些女人都是什么人?

    他進來應當坐在哪里?

    據他所知大夏目前沒有皇后,最高只有一位貴妃,那以他如今的身份在此地應當不用向誰行禮……或者說這些婦人們好像還要向他請安問好……

    “要請安行禮嗎?”白紗下傳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林昭昭隱隱覺得自己問個很蠢的問題,但他心里確實是七上八下,很是緊張。

    清冷果決的質詢聲的傳進所有女人的耳朵里,席位上的女子們頓時面面相覷,臉色古怪至極,一個個都不知該如何是好,按禮法來說,見到王妃,身為臣婦的她們確實該起身行禮,但她們誰都沒想到這個初來乍到的鎮北王妃居然一上來就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

    有些心虛地站了起來,有些則坐立不安,就好像屁股著了火一樣,起起落落……

    “還是免禮吧。”鎮北王妃開口。

    席位上的人又是一陣局促。

    瑤玉夫人沉默不語,瞧著一身素裙的女人,隱隱感覺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勁敵……她深知這種出身微末憑借自己本事爬上高位的女人是最可怕的。

    就像史書里有朝一日掌握大權的閹奴一樣。

    她們不僅野心勃勃,而且不擇手段……瘋癲起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瑤玉夫人挑眉,她忽然感覺這位鎮北王妃或許會與自己很相像,都不是好惹的主兒。

    第118章 絹花

    林昭昭確實想表現出自己不好惹的一面,但他并不想表現出目中無人的囂張,更沒想過一上來就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

    所以在問完第一句蠢話后,林昭昭很快就自己將話補上了,希望這一席的姐姐妹妹們能感受他的善氣迎人。

    “鎮北王妃,快入座吧。”見無人開口,皇太孫妃給侍女使了個眼色,讓其引林昭昭入座。

    找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林昭昭總算是定心了。接下來他只要坐著,等待這場宴席結束就行。如果沒人找他說話是最好不過的,那他在帷帽下還能闔上眼,養養精神。

    水榭之中只有茶水煮沸的冒泡聲。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昭昭“高深莫測”的出場威懾住了,一時間所有人都拘束起來,沒人敢隨便開口說笑言語。

    “上茶。”皇太孫妃吩咐。

    女人們暗地里打量著這位鎮北王妃,見其衣著打扮,猶如清湯一碗,還不如傳聞之中艷麗奢華。

    全身上下一身行頭恐怕還不如瑤玉夫人瓔珞圈上鑲的一粒細珠子。

    但她們還是決心謹慎些。“出頭椽兒先朽爛”,到底是陛下金口封的王妃,縱然心里不喜,也只敢背地里說道說道,不敢真真切切地表露在臉上。

    隔著白紗,林昭昭沒有注意到四周的目光,他悄悄打了個哈欠。水榭燒得香很好聞,還有安神之用,弄得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一炷香之后。

    “翠色八瓣蓮花式的瑪瑙盤子裝這雪白剔透的荔枝肉最是好看,就像荷葉上的白蓮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荔枝嬌嫩昂貴,這般新鮮多汁的也就只能在寒花榭吃著上。”趙夫人看向瑤玉夫人,討好地說。

    “這都是姐姐的恩寵,陛下于我的好,不過是愛屋及烏。”瑤玉夫人輕聲說。

    “是了,大夏誰人不知,陛下最疼愛的就是高貴妃了。”其他婦人應和著。

    “鎮北王妃,這嶺南的觀音荔枝可合您的口味。”皇太孫妃貼心地問。

    “我還未嘗。”

    “鎮北王妃,您快嘗嘗吧,這可是您回草原就嘗不到的。”王夫人笑著說。

    林昭昭找水洗了手,將荔枝肉放入口中。

    “鎮北王妃以為如何?”

    林昭昭頷首:“世間珍果更無加,玉雪肌膚罩絳紗。荔枝美味,嶺南荔枝更是天下第一,自然是好吃的。”

    “早聽聞鎮北王妃才女的名聲,果真是出口就成詩了。”趙夫人酸溜溜地說。

    “不過事前人所做的詞句,我只是張口借來一用罷了。”林昭昭自覺謙遜,“不敢自稱什么才女。”

    “像王妃這般都不敢稱才女,那我們這些只讀過《女戒》、《女訓》的豈不是都要淪為目不識丁的鄉野村婦了。”王夫人本意是想捧殺林昭昭。

    然而她忘了這席位上有的人并不想同她歸為一流。

    見瑤玉夫人面色已經黑了,皇太孫妃連忙說:

    “王夫人,老祖宗有言,‘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接著禍水東引,皇太孫妃便不動聲色地將這燙手山芋扔回到林昭昭手中,“鎮北王妃,您說是吧。”

    真是蠢笨如驢。若非王家同太子一黨走得親近,皇太孫妃真是不想再幫這王夫人圓話了。

    “此話當如此講,‘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林昭昭想了想,還是開口說,“男子有德行就是最好的才學,女子即使沒有才華也要重視自身的賢德。這話中的意思不是鼓吹女子不讀書,而是在說無論男女,一個人的德行都是最重要的。”

    皇太孫妃神情僵住了。

    “這話居然是如此釋義的?還是第一次聽聞?”瑤玉夫人淡淡地問。

    “是啊,怎會如此呢?”其他婦人都感到很是驚訝,她們從未聽過如此有人如此解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

    “世人誤以為女子聰慧失足者多,以無才為貴,如此曲解前人之意,實在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林昭昭說。

    “這話說得有意思。”聽林昭昭如此說,瑤玉夫人忽然笑了,“我聽著喜歡。”

    見瑤玉夫人說喜歡,其他人也都不紛紛應和,無人再敢出言反駁。

    “鎮北王妃還真是博聞強識,什么都知道……”皇太孫妃夾著面前的桂梔軟香糕,借著抬袖來遮掩面上情緒。

    皇太孫妃正在回想這次賞菊宴前,陳玨稯交代自己的話。

    不要得罪瑤玉夫人。

    不要得罪鎮北王妃。

    如果有法子的話,最好能挑撥瑤玉夫人與鎮北王妃之間的關系,讓其兩看相厭。

    她原本以為這是件相當簡單的事,但沒想到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個林楚楚了。

    到底是年紀輕輕則就知道為自己造勢,還能將如此多男人一并玩弄于鼓掌中的女人,確實是有些手段。

    皇太孫妃深深吸了口氣,又揚起了笑臉:“瑤玉夫人頭上的絹花真是漂亮,惟妙惟肖,都將周圍的蝴蝶引來了。”

    “深秋牡丹,艷如霞光,這樣好的絹花只有那一兩個老花兒姐才做得出來。”

    “聽說江南的絨花也很是精美啊……”

    女人都望著瑤玉夫人頭上的絹花,說得熱熱鬧鬧的,只有林昭昭撐著桌子,無聊得快要打瞌睡了。

    林昭昭對這些飾品實在沒有什么興致,什么絹花、纏花、絨花他分不清楚,更看不出誰好誰壞。

    他心里已經想回去了。倒不是說這寒花榭沒意思,他還是挺喜歡這兒的,特別是外面那一大片湖水,如果他獨自一人來的話,現在肯定已經倚在欄桿邊,拿著釣竿釣魚玩了。

    “坐了有些久了,不如去園子里逛逛?”瑤玉夫人在侍女攙扶下起身。

    “好啊,正好去瞧瞧剛開的菊花,聽聽戲曲,豈不美哉?”

    一呼百應。見所有人都起了身,林昭昭也不好一個人繼續坐在這兒,正想要不尋個什么理由,有人在他面前停住了腳步。

    “走吧,鎮北王妃。”瑤玉夫人向林昭昭伸出手。

    林昭昭:“……”

    雖然女子間關系親近會如此做,但他好像同這位夫人完全……算不上閨中密友。

    有夫之婦的手他是萬萬不敢碰的,但吃了這么久,林昭昭也看出來這位瑤玉夫人的地位非同尋常。見其相邀,林昭昭也只能硬著頭皮同往,不好意思再推脫了。

    真尷尬啊。

    與不相熟的一群女人一起在花園里走來走去,他還要走在這群女人的最前面……因為戴著帷帽看不清腳下的石子路,林昭昭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

    他忽然開始想念旭烈格爾了,感覺男眷那邊氛圍再怎么爭鋒相對,大概都不會比他這里還要難應付了。

    “鎮北王妃,你戴著帷帽如何能賞花呢?”瑤玉夫人問。

    “戴帷帽……是血狄出嫁女人的……傳統習俗……”為了不以真容示人,林昭昭只能開始信口雌黃,“我雖為夏人,但嫁過去,自然是要守那里的規矩。”

    “血狄還有這樣的習俗?”皇太孫妃問,“我竟沒有聽說過。”

    “是的,而且鎮北王也不希望我在外面拋頭露面。”以防被繼續追問,林昭昭還搬出了旭烈格爾來做擋箭牌。

    “難怪您穿得如此樸素,那平日里您豈不是連胭脂水粉都不能用了?”

    “那些東西……草原上確實是不怎么用。我平日也不怎么打扮自己……”

    “原來是如此啊。”

    聽到林昭昭這樣說,后面的女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忽然對這位鎮北王妃有一絲憐意。

    “我們聽聞鎮北王身形高大,力能舉鼎,不知這可是真的?”有人忍不住向林昭昭詢問起鎮北王的事。

    “他是挺高大的,我是沒見過他舉鼎,但他力氣確實很大,他能抱起一整頭牛。”林昭昭想了想說。

    “一整頭牛?”

    “嗯,大概這樣大。”林昭昭大致比劃了一下。

    “一整頭牛?鎮北王還真是讓人驚奇啊。”瑤玉夫人挑起細眉,像是也被林昭昭說的嚇到了。

    王夫人同趙夫人墜在后面,用余光看見前面的林昭昭,小聲嘖嘖了嘴。

    “果然如傳聞里說的一樣,那鎮北王就是個能止小兒啼哭的羅剎鬼。”

    “肯定是個兇煞的丑人,腰似木桶,手臂比你家男人兩條腿還粗。”

    “如此說來,這鎮北王妃也沒什么好做的,若換成我家女兒,嫁給這樣可怕的男人,我定是舍不得的。”

    “誰好人家會將自己閨女往那蠻夷之地送啊。”

    兩人在后面小聲說了好一會兒,將自己的嫉妒之情全部傾瀉了出來,心里才好受了許多。

    ****

    忽然,悠悠古琴聲從河水對岸傳了過來。婦人們抬起頭,就瞧見一道風光月霽的身影。那人微垂著頭撫著琴,陽春白雪,令人聽著不由沉醉,近乎忘記了言語。

    “他們好似在那邊射箭彈琴。”

    “方才的琴音應當是姬學士彈的吧,真是美妙啊。”

    “走,去瞧瞧他們在做什么。”瑤玉夫人嘴角柔和,領著眾人尋琴音而去。

    第119章 送禮

    “真是陽春遇了白雪,浩蕩氣沖云霄啊!姬學士真是多才多藝。”一曲終了,皇太孫妃笑著說,“鎮北王妃也極擅音律,以為如何呢?”

    “這琴彈得自然是好的。”林昭昭恭維有些生硬。

    還沒賞到菊花,瑤玉夫人走到半路就領著他們改了道兒。然后一路上林昭昭就聽著身份的婦人們輪番夸贊著姬有光的琴技如何高絕。

    這時候林昭昭還不知道這些贊美里有幾分是為了討瑤玉夫人歡心的,心里還在感慨姬有光真是桃花遍地開,下到花季少女,上到半老徐娘,居然撥幾下琴弦就能將這么多人迷得神魂顛倒。

    “王妃在草原時還會彈琵琶嗎?”瑤玉夫人開口問。

    “未曾彈過。”怕忽然讓他當眾彈琴,林昭昭又補了一句,“已是手生了。”

    “可是鎮北王不愛聽我們中原的曲調,故沒有給王妃一展技藝的機會?”皇太孫妃接著問。

    “沒有曲樂相伴,日子難免無聊寂寞……”瑤玉夫人淡淡地說,“鎮北王妃在草原還真是受苦了。”

    林昭昭說:“其實也是有曲可聽的,血狄王庭有一支百人樂隊,若是想聽,可以讓其演奏曲樂已解乏悶。”

    “百人的樂隊?”皇太孫妃明顯愣了一下,想到太子府為了宴饗群臣組織的東宮清平樂隊,吹拉彈唱在一起也不足二十人。

    林昭昭想了想說:“若是算上平日宴會祈福舞蹈的少年,應是將近千人有余。”

    “上千人的歌舞,如此大的排場……鎮北王妃的日子還真是過得比后宮嬪妃過得還有滋味啊。”皇太孫妃嘴角顫了顫。

    “差強人意,差強人意。”林昭昭說。

    “……”皇太孫妃只能訕訕笑了笑。

    *****

    霜月閣外,男眷們正隔著溪流比試射箭,這是權貴宴席上常玩的游戲,在百步之外放置酒壺,箭中酒壺者為勝。

    林昭昭等人從橋上走來的時候,皇太孫陳玨稯正同幾位權貴官員較量拉弓射箭。

    箭簇擊倒酒壺,周圍隨即傳來了一陣叫好聲。

    “皇太孫真是好箭法,百發百中無虛弦。”

    聽著眾人贊嘆,陳玨稯也只是笑了笑,忽然聽到橋頭有人喚他“殿下”。

    “箬芷,你怎么同各位夫人們過來這里了?”聽到皇太孫妃的聲音,陳玨稯放下長弓迎了上去。

    “我們是被這寒月閣上的琴聲給吸引來的。”皇太孫妃笑著說。

    “見過皇太孫。”后面的婦人們一并行禮。

    “瑤玉夫人,鎮北王妃,諸位夫人們,不必如此拘禮。”陳玨稯態度溫和有禮,“看來咱們姬學士的琴音確實是動人心弦,引人入勝。來人,給夫人們看座上茶。”

    ****

    閣樓之中,干凈修長的指尖離開了琴弦。姬有光望向獨坐在窗口的男人,微微挑了挑眉毛。

    “聽說血狄人生于馬背,射箭舞刀更是樣樣精通。我甚是不解,鎮北王為何寧愿坐在這兒怯而不戰,也不愿與皇太孫去外面比試比試?”姬有光問。

    “我同他比什么?”

    “自然是比箭術了。”

    “你說得是這種比誰先能射中酒壺的小把戲嗎?”旭烈格爾往窗外掃了一眼,隨后握著銀醴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不過一百步,瞄一個不會動的酒壺,我實在想不出這其中有什么比試的樂趣。”

    “鎮北王是覺得太簡單了。”

    “就算是血狄還在練習拉弓的稚童,三箭也能中一箭。而他們居然要連射五箭才能決出勝負……”旭烈格爾面無表情地將杯中酒飲入喉中,“這樣的游戲是不會出現在草原上的。”

    “這樣的話鎮北王您只同我說說便好。”姬有光露出一絲苦笑。

    “我知道,我不會掃了你們皇太孫殿下的興致,所以我坐在這兒喝酒。”旭烈格爾頓了頓說,“比起箭術,你們中原釀的酒算是別具風味。”

    “這是金梅酒。鎮北王若是喜歡,明日我讓人送些到八方館。”

    “不,我不喜歡。”

    “……”

    “洛初教過我,這在中原叫作謙辭。”旭烈格爾說,“是為了不讓人尷尬而說的謊言。”

    “洛初……”姬有光明顯愣了一下。

    旭烈格爾抬眼,漆黑的眸子看向姬有光的臉,見姬有光并不知林昭昭的小字,心里微微一動。

    他忽然想起林昭昭同自己說過,這小字只告訴他一人,于是旭烈格爾只當沒聽見,完全沒有向姬有光解釋的想法。

    旭烈格爾說:“如果這是大夏的禮節,你想送我也愿意收下。”

    雖然男人的話很容易讓人手足無措,但姬有光言行還是十分從容的:“送禮送的是心意,自然要投其所好。”

    “這是很難的事。這世上我想要的,我都會自己弄到手。如果我都弄不到,那別人就更難得到了。”

    男人這話說得相當狂妄,若是別人這樣說恐怕早就被嗤之以鼻了。但眼下姬有光心里只能無奈,誰讓旭烈格爾確實有如此說話的底氣。

    “不過我此次來京城確實有一樣想要的……”

    “不知鎮北王想要什么?”

    “鳳冠霞帔。”

    “……”姬有光又是愣住了。

    “你知道嗎?據說是你們這兒地位高的女人結婚穿的服飾,里面有珍珠、翡翠、琺瑯,還有黃金打造的鳳凰,可以戴在頭上的禮冠。”見姬有光一時沒有反應,旭烈格爾多描述了幾句。

    “我知道鳳冠霞帔是什么意思……”被一個異族人解釋,姬有光感覺怪怪的。

    旭烈格爾點頭:“我有在街邊找過,但京城沒有做這個的店鋪。”

    “鎮北王,能做鳳冠霞帔的匠人怎么會在大街上呢?”姬有光輕聲說,“這樣的華貴的禮服只有后妃和命婦才能穿得了。您若想要,有光自然竭盡所能,替您尋來,只是不知您是為哪位女子籌備?”

    “還能是誰?”旭烈格爾不由蹙眉,“我只有一位夫人。”

    姬有光心里像是被尖針悄悄刺了一下,然后有一種難以明喻的情緒快要冒出來了。

    “是我誤解了,還以為您準備喜服是在京城看中了哪位姑娘,有了納新妃的打算……”

    “我這輩子只會娶一個人。”

    “是有光愚鈍,沒聽懂鎮北王的話。草原的皇帝只會娶一個人嗎?”姬有光抬眸,他姿態依舊很低,但看向旭烈格爾的目光依舊悄然轉變了,“而且是只娶一個男人。”

    “是的。”

    “……”

    旭烈格爾回答如斬鐵般果決。

    而他的回答也讓一向淡定的姬有光嘴角輕微抽動。

    “姬學士這般問是有什么想說的嗎?”旭烈格爾問。

    “鎮北王,你想要的確實難辦,鳳紋只有皇后才能用。”姬有光抿了抿唇冷聲說。

    “我給他的自然要最好的。沒有鳳凰叫什么鳳冠。”旭烈格爾語氣很淡,就好像他的要求是理所應當的,“血狄的國后難道就不是皇后嗎?”他看著姬有光說,“姬學士若是能有法子弄來這樣一份難得的禮物,那你的這份心意本王也會記下的。”

    沉默了一會兒,姬有光無聲地呼出一口氣,面上又恢復了往日彬彬有禮、完美無瑕的模樣。

    “鎮北王想要的,有光記下了。”

    姬有光將心中的怒氣忍耐了下來,他很少會這么生氣,但或許是面前的男人太猖狂了,讓他差點就忍無可忍了。

    但幸好他很快就平復住自己的內心。

    像是沒有看出姬有光的心思一樣,旭烈格爾看向窗外,瞧見戴著帷帽的林昭昭隨婦人們一同落座后,他放下酒杯,站了起來。

    ****

    林昭昭跟著坐下,他隔著薄紗張望了一圈,既沒瞧見旭烈格爾,也沒瞧見姬有光的人影。

    “姬學士呢?”沒等他心中奇怪,有人已經先一步替他詢問起來了。

    “姬學士方才在閣中撫琴還沒有出來。”陳玨稯說著,目光忽然落到林昭昭的身上,“這戴著帷帽的可是鎮北王妃?”

    “殿下,鎮北王妃說這是血狄風俗,血狄女人不能輕易示人以面容。”皇太孫妃貼心地為林昭昭解釋。

    “還有如此說法?”陳玨稯問。

    “……是的,皇太孫。”雖然那日在姬有光府邸兩人已經見過,但林昭昭說起謊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他就不信陳玨稯還能當場拆穿自己不成。

    “那還真是可惜了,看來是我們沒有福氣,今日是瞻仰不到‘京城第一美人’的容貌了。”有官員開玩笑道。

    “王侍郎,這鎮北王妃的尊容也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啊。”陳玨稯雖是笑著說得,但語氣也帶著些敲打的意味。

    “這是自然得。”王侍郎連忙望了一圈沒見到旭烈格爾的身影,心才算是放下來了。

    “這個死鬼。”王夫人狠狠瞪了王侍郎一眼,接著又在底下小聲唾了一口。

    這時,瑤玉夫人忽然悠悠開口了。

    “見不到這天下最美的臉蛋確實遺憾,但聽聞鎮北王妃的琵琶也是天下一絕,不知可否請王妃給我們彈奏一曲?”

    第120章 瘋病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林昭昭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林楚楚以反彈琵琶在京城聞名,每逢宴席難免會被要求露上一手。

    出風頭的事誰不愿意做呢?

    但以林昭昭的琴技而言,他在眾人面前彈琵琶完全是丟人現眼。

    “此處也不見有琵琶……”

    “來人,將西域送來的那柄紫檀金粉琵琶取過來,給鎮北王妃瞧一瞧。”沒等林昭昭說完,陳玨稯已經命人去取琵琶了。

    “早就聽聞鎮北王妃琵琶彈得比浦東樂伎還要好,今日我們真是有耳福了。”

    “是啊,是啊,瑤玉夫人您想聽什么曲子?”趙夫人笑著問,“《霓裳羽衣曲》如何?”

    雖然言語客氣恭維,但這點曲子的做派弄得林昭昭就像即將上臺獻藝的樂伎一樣。

    “鎮北王妃想彈什么便彈什么吧。”瑤玉夫人淺淺笑著。

    侍女將琵琶抬了過來,奉送到林昭昭的面前。

    “……”

    “請吧,鎮北王妃。”

    琵琶已經送到了他的懷里,而林昭昭此時都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姿勢來抱著這一柄琵琶。

    他知道自己應當直言拒絕的,旭烈格爾同他說過不用有其他的顧慮,即使被這些人戳穿了身份也沒什么所謂。

    然而林昭昭還是很難開口。

    這些人都是他曾經高攀不起的存在,縱然他已經今非昔比了,但心里還是沒什么底氣,很難去應付這些人話語里的刁難。

    林昭昭身子微微顫了顫,雖然帶著帷帽,但他也能感受到周圍想看他笑話的那些目光。

    這時,有人從寒月閣里走了出來,耳邊那些淅淅窸窸窣窣的動靜忽然都消失不見了。

    以王夫人為首的婦人們都沉默了,瞪著眼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走過來的人。高大挺拔的身軀、俊朗深邃的容貌,草原特色的發辮彰顯出了男人的身份。

    “這是在做什么?”旭烈格爾走到林昭昭面前,將他懷里的琵琶的拿了過來,清晰冰冷的聲音能讓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砰的一聲,那把紫檀琵琶被隨手放在了桌面上。

    林昭昭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一顫。不僅是他,周圍的那些婦人們都縮起了脖子,像是生怕那柄琵琶下一刻會落到她們身上一樣。

    “……”氣氛像是凝固住了,陳玨稯剛想說些什么,卻被旭烈格爾銳利的眼神止住,什么也說不出口了。

    溫暖的大手包住了林昭昭有些發涼的手。

    “這里風大,你隨我進去,別在這兒坐著了。”旭烈格爾將林昭昭扶了起來,讓他能夠站穩。

    “我沒事。”林昭昭輕聲說。

    知道是旭烈格爾來給自己撐腰了,他懸著的心終于是放了下來,整個人不自覺間就平靜了許多。

    “你想同他們待在一塊兒?”旭烈格爾低頭在林昭昭耳邊說。兩人湊著很近,說話的聲音只有彼此能聽見。

    “不是……”林昭昭有些猶豫,皇太孫等人都在場未走,他同旭烈格爾如此毫無原由離開是一件很不合規矩的事。

    “那就同我走。”旭烈格爾的聲音不容反駁。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手被旭烈格爾這樣牽著,林昭昭有些面熱,感覺自己要被四周的目光給灼燒了一樣。

    “皇太孫,我夫人身體不適,先走了。”旭烈格爾轉身看了眼陳玨稯,也不等對方回應,便領著林昭昭走進寒月閣內了。

    “我們真就這么走了?”

    “能來已經是給過他們面子,等車備好我們就回去。”旭烈格爾說。

    林昭昭點了點頭,跟著男人的腳步。他原本心里挺慌亂的,但此時他牽著旭烈格爾的手,也就沒什么可慌張的了。

    林昭昭想那些人此時還在看著他,腰背便不由挺直了許多。就算不是林楚楚,就算不會彈什么《霓裳羽衣曲》,他又有什么不能在這群人面前昂首挺胸的呢?

    他有著百萬的子民,他有著決斷的權力,他還有一個對他百依百順的“夫君”,論容貌,論身姿,論才華、論武藝,都比她們頂著肚子的男人強到哪里去了!

    他有什么好畏畏縮縮,低她們一頭的!

    “對啊,他們憑什么讓我彈琵琶啊!”林昭昭想通了,覺得自己方才表現得太慫,于是開始忍不住放馬后炮了,“我可是血狄國后,哪有一國之后彈琵琶的!他們真是……大膽!放肆!”

    “方才是誰提議讓你彈琵琶的?”旭烈格爾停下腳步問。

    “好像是那個瑤玉夫人……”林昭昭抬頭,“你干什么?”

    旭烈格爾松開了林昭昭的手:“你坐這兒等我一會兒。”

    “等等,你干什么去?”林昭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連忙抓住旭烈格爾的衣袖,“我就隨口發幾句牢騷而已……你別忘了,你答應我不會在京城動手的。”

    “放心,我不動手。”說著旭烈格爾就又折返了回去。

    林昭昭有些呆住了,他知道旭烈格爾想來言出必果,但他沒想到對方真要去替他出頭。

    ****

    “那就是鎮北王?怎么會這樣?不是說他長得丑如羅剎,能止孩童啼哭嗎?”

    “看來傳聞是真的,這林楚楚在血狄確實是萬千寵愛于一身,不過是吹了些風,就被鎮北王給親自領走了。”

    “這鎮北王妃就算有男人寵著,也該自己懂分寸。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是不將旁人放在眼里了。”感覺自己風頭被人蓋住了,瑤玉夫人語氣也有些不愉了,“皇太孫殿下,您說是吧。”

    “聽說草原上的人行為處事都不拘小節,想來鎮北王和鎮北王妃應不是有意的。”陳玨稯回答得滴水不漏。

    見陳玨稯不接話茬,瑤玉夫人搖了搖頭,發出一聲不屑地嗤笑。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過是人前風光罷了,指定不人后林楚楚在遭什么罪呢!”王夫人酸溜溜地嘀咕,“你們別忘了這鎮北王手里有過多少條人命,你們這般羨慕怎么不將自己的女兒送到這兇惡之徒身邊,指不定還能做個側妃呢!”

    有人輕輕拱了拱王夫人的腰身。

    瞧見旭烈格爾去而復返,原本還在議論紛紛的眾人們都被嚇了一跳,立刻噤了聲。

    “鎮北王怎么又回來了?”像是把方才的不愉快都忘了,陳玨稯淡笑詢問。

    旭烈格爾俯視著坐著的一眾人,嘴唇動了動說出了一個名號:“瑤玉夫人。”

    眾人都嚇得屏住了呼吸,旭烈格爾的開口沒有征兆,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冷漠無情,但聽著讓人心里發寒,就像是閻王爺開口點名一樣。

    “鎮北王,這是怎么了?”陳玨稯看了眼手里持著團扇的女人,又望向了旭烈格爾。

    “鎮北王喚妾身有什么事嗎?”瑤玉夫人并未站起來,只是仰頭看向了旭烈格爾。

    “你就是瑤玉夫人?”

    “正是。”

    旭烈格爾轉身拿起那柄丟在桌上的紫檀琵琶,然后輕扔到了瑤玉夫人懷里。

    “你這是做什么!”瑤玉夫人被嚇了一跳猛地站了起來,還以為旭烈格爾要傷她,琵琶從她腿上滾了下來,重重摔在了地上。

    “請瑤玉夫人彈一曲。”旭烈格爾說。

    雖然他話里用了“請”字,但聽起來就像是在威脅一樣。

    “什么?!”瑤玉夫人眼眸瞪大,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大夏,就是皇帝都不會如此命令她。

    “彈琵琶。”旭烈格爾說。

    “憑……什么?這是什么道理?就算你是陛下親封的王,你也命令不到我的頭上!”瑤玉夫人抬起下巴。

    “你能請我夫人彈,我就不能請你彈嗎?”旭烈格爾不慌不忙地俯身,將地上的琵琶拾起來,遞到瑤玉夫人身前,冷聲說,“彈。”

    周圍還有人看著,被旭烈格爾這樣逼迫,瑤玉夫人氣得胸脯上下晃動,氣血沖上了腦袋,讓她眼睛發紅。

    “你休想!你休想!”尖銳的聲音將周圍的人驚得捂住了嘴。

    瑤玉夫人從旭烈格爾手里將琵琶搶了過來,瞪了所有人一圈。

    “夫人……!”

    不遠處侍候花草的婢女被怒氣沖沖的女人給嚇懵了。

    瑤玉夫人從一侍女那搶了把修花的金剪子,將琴弦全都剪開。她當著旭烈格爾的面將琵琶用力擲在地上,然后拂袖而去。

    ****

    瑤玉夫人的“瘋病”在皇宮里算是宣而不發的秘密,但真正目睹的人并不多。

    女人忽然的瘋狂讓眾人都嚇得合不攏嘴。皇太孫妃站了起來,領著賓客們離開。

    “鎮北王……”陳玨稯也是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

    反觀旭烈格爾作為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他倒成了反應最淡定的一個。

    “瑤玉夫人是皇帝的小姨,是高貴妃的妹妹,如您所見,她患有臆病,常常行為不能自理,宮內上下多有關照她。今日瑤玉夫人若有得罪您和王妃的地方,還讓玨稯替她給您配個不是。”說完陳玨稯還行了一禮,皇太孫親自賠禮道歉,可以說是相當給旭烈格爾面子了。

    旭烈格爾也沒說什么,轉身去找林昭昭了。

    陳玨稯不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此刻他還以為今日的風波就此了解了。

    顯而易見,這時他并不了解旭烈格爾,不知道對方是個說一不二,且不明白憐香惜玉的殺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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