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記憶動了手腳
別墅一樓,會客室。
黑裙女人坐在沙發上,環視了一圈,隨即看向對面沙發的沈總,微笑道:“沈總,我建議催眠環境可以再昏暗一些,這里燈光太明亮了。”
沈照玄進入別墅之后,臉上慣有的笑意便消失了,顯得有些疲憊。
他聞言搖搖頭:“不,我不是邀請你對我進行催眠,而是我有個……朋友,他身上的一些疑惑需要你解答。”
裴予質當然不算他的朋友,連合作對象都暫且談不上。
“解答疑惑?”女人有些意外,隨即略微搖頭,“我一直以來都只是引導人們自己解開疑惑,我并不能算命。”
“算命?”沈照玄輕笑一聲,“我想這個問題你應該能夠解答,它和你的專業有關。”
“沈總不妨說得再清楚一些。”
沈照玄向后一靠,稍稍扯松了領帶結,緩慢道:“我的那個朋友……精神上存在問題,他做過幾乎所有腦部檢查,沒查出來任何問題。”
黑裙女人并不是特別意外,她做這行當然遇到過一些瘋子。
“精神科的檢查沒有做嗎?”
沈照玄似是覺得很可笑,竟一下笑出聲來。
他抬手示意道:“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在嘲笑你,而是覺得這件事荒誕到了一定地步。”
“沈總可以說得詳細些,我會完全保密。”女人仿佛又充當起了心理咨詢師的角色,這在她的工作中也不罕見。
沈照玄吸了一口氣,隨即放松了一些,調整了整個人的姿態,仿佛變成了傾訴者。
他問:“記憶可以被植入嗎?”
“這……很難做好,一段從未發生過的記憶,不太可能從外部完美植入某個人的意識,”女人說得很委婉,“除非是他自己出了精神狀況。”
沈照玄有所預料般點點頭:“是的,是的,可是我朋友聲稱有人對他的記憶動了手腳,這是他透露的唯一一句看法。”
這句話并不是裴予質親口對他說的。
沈照玄費了很大力氣才查到裴予質的檢查記錄,從醫生口中挖出這一句話,僅僅一句。
——“我的記憶被人動過手腳。”
女人更委婉地說:“我建議您的朋友去做做精神與心理方面的檢查。”
一想到裴予質填寫精神量表的樣子,沈照玄又忍不住笑了。
“非常抱歉,他實在不像是能那樣做的人,雖然我也很想知道他精神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沈照玄說,“沈家不需要一個精神失常的聯姻對象,小然也不需要這樣一個丈夫。”
女人突然變了神色,因為她知道沈家的聯姻對象是誰。
所以,沈總口中的朋友竟然是……
她斟酌道:“所以沈總是想讓我檢查嗎?看您朋友的記憶是否真的被改動過?”
自己并不是精神科醫生,能做的只有催眠方面的工作。
“你的猜測雖然很有道理,但并不是如此。”沈照玄道,“你是國內這一行最頂尖的人物之一了,我之所以找到你,是想讓你告訴他,他沒有任何問題。”
“什……什么?”
沈照玄姿態略有些傲慢:“在我的家族中,諱疾忌醫這四個字并不是貶義,一些事情藏著不讓任何人知道,就等于沒有發生過。像他那樣求醫,有朝一日所有人都會知曉,沈家的聯姻對象是一個瘋子。”
女人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她點點頭答應了,心里卻在想,傳聞溫柔有禮的沈總竟然是這副面孔,和她之前接觸的那些權貴也沒什么兩樣。
等到事情辦妥,自己還是盡快跑路吧,不然被滅口了就晚了。畢竟沈總剛才都說了,一些事情不能讓任何人知曉,自己好像也算個人吧……
“感謝你的配合,我會為你提供相應的報酬。”沈照玄語氣中又帶上笑意,“后天他應該會過來一趟,希望你提前做好準備,務必使他信服。”
“好的沈總。”女人猶豫兩秒,還是問道,“可是沈總,如果您朋友去了精神科,檢查出來有精神問題呢?”
那做這一出假戲又有什么意義?
沈照玄笑著擺擺手:“不用擔心,他不會去的。”
雖然知道不該追問,但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為什么?”
男人思索片刻,答道:“猜測,具體原因你得問他本人了,沒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
將系統嚇得下線休眠之后,裴令卻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清晨,他依然是被送餐的敲門聲吵醒的。
這一次,餐車上的食物依然和昨天一樣豐盛,裴令掃了一眼,隨手拿了個蘋果開始啃。
送餐的傭人愣住了,卻也沒置喙,推著餐車離開。
裴令面無表情啃完了一顆蘋果,換好衣服去給小小姐當陪讀。
然而他今天去得有點早,沒在二樓書房里看見沈靖,卻正好遇上了在那里的沈然。
氣氛單方面尷尬,沈然一看見他就移開了目光。
但很快又迫于禮貌與教養,重新看向他,勉強笑了笑:“你好,你是新來的家教老師嗎?”
裴令點點頭:“你好,兼職。”
后面兩個字并沒有讓小少爺的局促消散,嘴邊的笑依然僵硬。
又沉默了幾秒,沈然忽然說:“你坐吧,沈靖還在樓下吃早餐,不用管我,我只是來找一樣東西。”
裴令一言不發,坐下了。
沈然如釋重負一般不再看他,轉身去書柜那邊尋找著什么。
即使在周末居家,小少爺的穿著也將就,打扮與氣質都像極了童話中的王子。當然,內心也是,沈然的善良與掙扎都是真實的,裴令能看得出來。
只是五分鐘過去了,沈然依舊在書柜前忙活,似乎根本不是在找東西。
沈然已經假裝找了很久,卻還是沒想好應該立刻離開,還是留下來跟那少年說些什么。
自己昨天晚上太不光明磊落了,逃跑實在不是一個好選擇,還不如當場大大方方打招呼。
不就是家教老師嗎,偶爾念一念故事很正常。而且他都打聽到了,那少年身世挺可憐的,自殺過又被父母送走了,他不應該排斥對方。
終于鼓起了勇氣,沈然轉過身,卻發現那名為宋泠的少年正在專心致志玩手機。
他清了清嗓子:“小宋。”
少年抬頭,沈然一瞬間注意到了對方的眼睛,竟然是一雙桃花眼。不過臉有點冷冷的,所以剛才進來的時候,他都沒有注意到這點。
“嗯,有什么事情嗎?”宋泠說。
“啊就是……”沈然連忙收回思緒,“你可能知道小靖她之前趕走了五個老師,不過你別擔心,那都是有原因的。只要你不在她面前提到她父母的關系,就沒事的,她其實是個很懂事聽話的孩子。”
然而宋泠在聽過之后,竟然沒什么反應,只有意無意看了眼桌面。沈然循著目光看去,正好對上那張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突然間有點窘迫。
自己是不是多嘴了,看樣子宋泠應該清楚這點,不然也不會留下來,還能給沈靖講故事……
少年開口道:“謝謝小少爺指點,我明白了。”
沈然松了一口氣,又斟酌著說:“你要是有任何不習慣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說,我們先加個好友吧?”
說著將聊天軟件的二維碼調出來,倒轉手機遞給了少年。
宋泠看了看屏幕,拿著手機的那只手很漂亮,指節修長而纖細。皮膚顏色和其他地方一樣,是非常健康的白。
他緩慢站起身來,加上了小少爺的好友。
隨后道:“謝謝你,其他方面都還好,只是不敢出門,怕一出去就再也找不回來。”
沈然明顯情緒高昂起來:“沒事的,你想去哪里,我有空就帶你去!”
宋泠發現自己還真是低估了小少爺的善良程度。
他愈發覺得自己沒良心,因為剛才他在手機上終于刷到了在等的時機,自己馬上就要辜負面前此人的善意。
但是他嘴角漸漸揚起一個弧度:“好啊,你人真好。”
作者有話說:
攻的部分馬上就多起來了,到時候會像個牛皮糖一樣甩不掉的……前面畢竟要走劇情
第12章 挑釁裴予質
小少爺被短短幾個字夸得心花怒放,再也不見剛才的尬尷與糾結。又拉著他說了一些莊園的事情,還給他介紹了汀城有哪些好吃好玩的,而且都挺接地氣。
直到小小姐吃完早餐,跑動的腳步聲與歡快的喊聲逐漸靠近——
“小宋老師快快快!講到哪里啦昨天?后面我睡著了,你把那部分再念一遍!”
然后喊聲戛然而止。
因為沈靖跑到了門口,瞧見了房內的沈然。
她立刻剎住車,小聲道:“小……小叔叔。”
沈然的表情也從剛才的興奮,重回尷尬不安:“你要上課了嗎?那我先走了。”
“小叔叔等一下——”
沈靖沒能留住沈然,后者幾乎是倉皇離開,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她頹然地退回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怎么不聽我說完,我想問出不出去玩今天下午……昨天說了今天的。”小小姐撲倒在沙發上,哀嚎一聲,“我剛剛真的說錯話了,小叔叔一定生氣了……”
裴令聽懂了。
昨天沈然答應了沈靖,今天下午要帶她出去玩,結果又沒顧上。
可憐孩子。
裴令搖了搖頭,表情卻津津有味,沈家人都挺有意思的。
沈靖緩過來了,有點緊張地問他:“小叔叔跟你說了什么啊?”
他坦蕩答道:“給我介紹了哪里有好吃的東西。”
“沒有說我嗎?”
“沒有。”他撒了個謊。
“好吧……”小小姐又愁眉苦臉,“小叔叔想和你交朋友,但是小叔叔可能不想當我的朋友了。”
想和他交朋友?裴令不置可否。
雖然沈然剛才態度友好,可是轉眼之間又受到沈靖影響,情緒再度跌落回去。要是以后一直這么起起伏伏的,裴令怕自己招架不住。
裴令看了眼還在沮喪之中的小小姐,像只鴕鳥似的把腦袋埋在臂彎,他蹲下來戳了戳小姑娘的頭頂。
沈靖猛然抬頭,有點生氣道:“干什么?”
“我也想出去玩,但我不熟悉路,你陪我吧,怎么樣?”
小小姐立刻雙眼放光,重重點頭:“司機和車我包了!”
裴令笑道:“好啊,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地方,很好玩,就去那里?”
沈靖當然沒意見,她無所謂去哪兒,只是在家里悶得慌,想找個人陪自己出去轉轉。
剛吃了午餐,沈靖就跟自己老爸報備好,迫不及待帶著裴令坐上車。
下了山,裴令終于離開了那座龐大而無趣的莊園,他抬頭望了一會兒沒有樹林遮擋的蔚藍天空,感覺思緒又都活絡了過來,暗自呼出一口氣。
昨晚雖然睡得不錯,可做了太多夢,醒來之后都忘記了,只是精神很疲憊。
沈靖出行坐的是保姆車,裴令坐在司機旁的副駕,后面是小小姐和她的保姆之一,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
裴令低頭刷著手機,聽見后面低聲交流,保姆時不時糾正著沈靖的語法錯誤。背景音太過催眠,他差點睡過去。
直到后排爆發出一聲興奮的歡呼,驚得他瞬間清醒。
目的地到了,沈靖一下車就像自由的小馬駒,竄出老遠。嚇得保姆拿著傘背著大號托特包,在后面狂追。
相比之下裴令冷靜多了,因為這個破地方不是他想選的,而且應該挺無聊。
雖然周圍風景很好,緊鄰著巨型人工湖,但是房子故意做得破舊,放眼望去一片灰色。房子里的東西也很無聊,墻上掛著的,和地上堆著的,都是莫名其妙的怪東西,是裴令完全欣賞不來的那種藝術展。
小小姐也很快反應過來這里不好玩了,想出去,卻被裴令拉著不準走。在一眾輕言細語的優雅人士中,沈靖都快憋壞了。
直到轉了一圈,裴令估算了一下時間,才任由沈靖扯著袖子將他往外拽。
出去之后,他們選了最近的一個咖啡館,挑了個靠窗的位置。
沒過多久,裴令發著呆的目光就突然對上了焦距。
今天的主人公終于出現了。
脫離了照片的魏遲藏起腹肌,穿得嚴嚴實實,親昵地貼在沈然身邊,肩并肩走著。
裴令沒忍住,突兀地笑了出來。
咬著吸管喝蘇打水的小小姐一臉茫然:“怎么啦?”
“人活著真的很辛苦。”裴令沒頭沒尾道。
魏遲在國外的時候修的藝術類,但本人最痛恨藝術,逛展兩個字與紙醉金迷的魏遲毫不沾邊。
為了約會還真是努力啊。
“咦,那好像是小叔叔。”沈靖也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而恰好在這時,那兩人停了下來。魏遲把著沈然的胳膊讓他別動,然后抬手用指尖摸上了沈然的額頭,低頭看著對方,表情認真眼神深情,開口說了三個字。
裴令看口型認出來了——“還疼嗎?”
兩人距離變得更近,小小姐忽地抬手捂住自己眼睛。
“姐姐!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一旁的保姆也神情復雜,幫忙替沈靖捂得更嚴實了。
裴令趁二人不注意拿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后不慌不忙喝了口咖啡。
之后才轉頭看向保姆:“請問你會報告給沈先生嗎?光天化日的,很容易被拍到,沈家需要提前做準備吧?”
女生對他的話感到意外,卻還是點點頭。
畢竟沈靖身邊的人,當然是沈照玄親自安排的,有任何情況都會及時上報。
他也點頭道:“實在太巧了,我今天不該帶小小姐來這里的,其他人看見這一幕都沒什么,唯獨小小姐……沈先生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呢?”
女生神色更加復雜,因為宋泠說這話的時候很奇怪,語氣有幾分誠懇,但表情全然不在乎。
說完之后也不管外面兩個人在做什么了,繼續玩起手機。
裴令手機里有兩張電話卡,其中一張是他剛重生時偷偷去辦的,不記名。
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他想了想裴家的那幾個人,最后還是默背出裴予質曾經那個號碼,將那張照片發了出去。
如果裴予質沒換手機號,應該能看見這張距離親密的照片吧。然后呢?會做些什么?
應該會讓人去查短信的源頭,卻不會對魏遲做什么。因為魏遲在他眼中什么都不算,而發信人卻威脅到他了。
從前的裴予質就討厭被人威脅,或輕或重的威脅都算,現在執掌裴氏,這個毛病應該變本加厲了。
查就查,反正查不到他。
其實裴令有更好的發信人選——養父母,他們更加在乎輿論風險,更有可能審視這場聯姻的正確性,但裴令依然選擇了裴予質。
他也說不清原因,可能是想看看那人的反應。
想了想,他又發出一句既挑釁又真誠的話——
【沈家這么麻煩,為什么不再選個更好的聯姻對象?】
*
雍九等在會議室外,門終于開了,率先走出來的男人單手扣上了敞開的西裝,一眼沒看他。
身后跟著的秘書個子矮一些,快步跟上男人的節奏,聽男人簡明扼要交代事情。公司的事情說完了,裴予質才稍微回頭看了一眼。
雍九立刻湊上前去,略微壓低聲音說:“有兩條很奇怪的短信。”
“奇怪?”裴予質反問道。
意思是連雍九這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都覺得奇怪。
“是的,未知號碼。”他從兩部手機中拿出一部用于私事的,遞了過去。
裴予質沒停下腳步,接過來瞥了一眼,沒什么表情,但視線在那句話上多停留了兩秒。
辦公室到了,雍九上前打開房門,在裴予質走進去之后立刻松手,將秘書擋在了外面。
裴予質回到辦公桌后,將手機放在桌面上。
“查一下是誰發的。”
“好的裴總,”雍九說,“需要知會沈家那邊嗎?還是說我們來預防照片外泄?”
裴予質仿佛全然不在乎:“都不用,沈照玄懂分寸。”
雍九應下來,但心里有些嘀咕。短信內容他都看見了,比起照片,那一句話尤其挑釁。可是細想又很有道理,沈家這段時間的確發生了一些麻煩。
上一次裴總被沈然和那個挖墻腳的聯合起來擠兌,雖然裴總不氣,但雍九氣得拳頭有點癢癢。
事后也沒見沈家拿出態度來。
“怎么了?”裴予質冷然看向他,“又想打架嗎?”
雍九認為自己長得人高馬大的意義,就在于打架有優勢,但裴總嚴令他不許動手,所以只能忍住沖動。
他搖搖頭:“沒有,只是不太相信沈照玄懂分寸。”
裴予質走到房間角落,從柜子里拿下一瓶酒,不緊不慢取了一只玻璃杯。棕色液體淹沒了杯底,并不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那句話所說,另外挑選一門合適的聯姻嗎?”
男人語氣尋常,但雍九聽了有點后悔自己藏不住情緒,說了不該說的話。
“……我沒有,裴總。”他快速瞥了一眼那瓶酒,不自覺咽了口唾沫,饞了,但是上班時間自己不能喝酒。
“兩個家族之間的利益交換,與沈然想和誰在一起無關。”
裴予質舉起玻璃杯,垂眼看酒液在杯中晃蕩,而后平息。隨后抬眼,對著又變回木頭樣的雍九道:“過來,把酒喝了醒醒腦子,繼續工作。”
作者有話說:
改成周一和周四休息啦
第13章 裴家養子
一行人很快回了沈家。
小小姐一路上都哼哼唧唧的,主要在抱怨自己為什么要坐靠窗的位子,所以才看見了小叔叔和別人。過了會兒又說,那地方一點不好玩,今天不應該出門。
裴令靜靜聽著,心想這兩件事都是他造成的。
去看展覽,是因為他上午刷到了魏遲的動態,那只孔雀發了新的腹肌照,配文下午要去約會,還附上地點。
這么好的機會,裴令當然不能錯過。
在咖啡店里選靠窗的位子,當然也是裴令故意引導的。
但小小姐抱怨歸抱怨,卻沒有將過錯怪罪在裴令身上。車停下之后,解開安全帶湊上來,學著大人的動作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宋老師你不要灰心,下次我帶你出去玩,一定比今天更好玩!”
裴令像個受重視的下屬一般,認真點頭:“感謝小小姐。”
“不要叫我小小姐!不要學壞!”沈靖罵了他一聲“壞蛋”,扭頭下車去了。
到了家,沈靖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溜煙進了屋子。
年輕保姆卻沒跟上去,故意放慢腳步,讓他也先進去。
裴令卻停下,道:“您是準備去找沈先生嗎?可以幫我帶一句話嗎?”
保姆愣了愣:“啊?好……好的。”
他自然而然道,“麻煩您跟沈先生說,今天的事情我也有責任,可以斥責我,但是請他不要扣我的錢。”
“啊?”保姆又愣住了。
“就是這句話,謝謝您。”裴令甚至淺淺鞠了一躬,離開了現場。
他其實是想提醒一下沈照玄,自己沒錢,急需預支工資。
如果按照他的計劃,之后幾天沈家還會發生更亂的事情,要是自己做的壞事暴露了,有錢才方便跑路。
回了房間,裴令洗澡之后又像投胎似的砸進床上。
今天腦子里無比安靜,可能是因為系統昨晚被他嚇得不輕,一整天都不敢出來說話。
他想了想,在腦中呼叫系統:“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伴隨著一點信號雜音,系統上線了:“宿主請說。”
“幫我注意一下沈照玄那邊的動靜,看他打不打算去找魏遲。”
“好的,如果沈照玄有所動作,需要立刻叫醒你嗎?”
裴令困得眼皮往下掉:“這種熱鬧有什么好看的,沈照玄處理起來肯定會很體面……如果那會兒我還沒醒,你用我不記名的手機號通知沈然一聲就好。”
“什么?”系統有點沒反應過來他的目的。
“就說,沈照玄找魏遲麻煩,讓他快點來救人……”
裴令在腦海里說完這句話之后,立刻就睡著了,任系統叫了兩聲都沒反應。
“怪不得……”白天系統看著裴令的操作,還覺得宿主有點天真,就算被沈照玄知道了沈然與魏遲約會,也影響不了聯姻。退一步說,沈然與魏遲也不算約會,小少爺以為他們是朋友關系。
原來宿主打的是另一個主意。
沈然比沈照玄情緒化得多,要是知道自己大哥去找朋友麻煩,應該比音樂會那天的反應更大吧?
宿主是想挑撥離間啊。
*
以往沈宅一到工作日,就會更安靜許多。
小少爺平日里都住在自己公寓,只會在周末回來。而二小姐與大少爺一向都忙于工作,更是只有深夜里才會著家。
然而今天,沈家竟然算得上熱鬧。
工作日第一天就來了客人,魏家的。沈照玄特意空出中午的時間,在沈宅宴請魏家人。請的不僅有魏遲,還有掌管家族企業的魏遲大哥,魏之延。
相比起魏二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樣子,魏之延顯然更穩重許多,明白自己弟弟的行為有多混蛋。
汽車駛進沈宅大門之后,魏之延還在對旁邊的人交代:“要點臉,你哥我這張臉皮不剩多厚了,全都是為你丟的。從你會走路開始我給多少人賠過笑臉,你數得清嗎?”
魏遲嫌煩不想聽,又不敢抬手捂耳朵,只好強忍。
“出國留學都不消停,在國外差點進監獄還得讓我托人給你撈出來。本事越來越大了,現在去挖裴家的墻腳了,你要當小三也挑個你哥能惹得起的對象好嗎?”
魏之延說著說著被氣笑了,那張正直的臉被怒意略微扭曲,但姿態依然端莊。
魏遲突然冷笑一聲:“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你少給我學那些歪門邪道的話,被爸媽聽見了不扒你一層皮。”魏總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待會兒你一句話也別說,就當自己被毒啞了。”
“憑什么?”魏二不服氣,“他們是訂婚,又不是結婚。而且沈照玄一看就是賣親弟弟求榮的人,上次我去找小然,他明明就在附近都不來攔我。”
魏之延聽得愈發頭疼,眼看著車馬上就停下了,咬著牙威脅道:“你敢亂來,回去之后我會真的把你毒啞。”
魏遲終于閉上了嘴。
見到沈照玄之后,魏之延熟練地開始給魏遲收拾爛攤子。與沈總你來我往客套了幾回合,在餐桌旁笑得嘴角都快僵了,才終于切入正題。
“像魏遲就不愛學習,從小貪玩。但家里也想讓他收收心,打算過幾天就送他回國外的學校,盡早學會自力更生。”
沈照玄假裝疑惑:“在國外讀書嗎?哪所學校?”
魏之延回答得稍微有點心虛,不是因為當初家里花了不少錢才將魏遲送進去的,而是因為這二世祖實在不安分。
沈照玄聽了之后笑道:“我有個堂妹也在那里讀書,裴家那邊似乎也有人在那邊讀碩士,不過是誰來著……”
思索片刻,他從記憶角落里挖掘出了一個碎片,展顏道:“是裴家的那位養子。”
魏之延一愣,但反應最大的是魏遲。
餐叉不小心敲在陶瓷餐盤上,發出突兀的清脆響聲,吸引了另外兩人注意。當了好一會兒啞巴的魏遲,這會兒終于有了存在感。
他神色很復雜,像是在疑惑什么事情,卻又一副挫敗模樣。
“怎么了?”沈照玄問,“你認識裴家養子嗎?”
“認……不認識。”魏遲硬生生改口,搖搖頭,繼續吃東西了。
魏之延不知那二世祖又發什么神經了,在氣氛冷下來之前,率先接過話:“那位養子一直都很神秘,這些年沒多少人見過他吧?原來是去國外讀書了。”
沈照玄對此也不太清楚,他點點頭:“我只在訂婚宴上見過他。”
裴家養子的話題到此結束。魏之延已經表了態賠了禮,沈照玄也接受了,因此氛圍輕松了一些,兩人開始聊一些商業上的事情。
魏遲對生意不感興趣,他低頭沒說話,一直假裝吃東西,實則嚼了許久的空氣。
裴家養子……裴令。
對了,自己還得尋找裴令的下落,手底下那幫人找得怎么樣了?怎么有好幾天沒來跟他匯報情況了?
但他自己其實也沒多上心,裴令這個名字有段時間沒出現在他腦海里了,所有注意力都被小然占據。不怪小然,都怪他沒出息,一天見不著就想得要命。
他哥說要將他送回國外,就是真的要他滾,可是他走了,小然怎么辦?好不容易步入曖昧關系的,但凡多留一段時間,他都能讓小然跟他私奔。
魏遲越想越愁。
轉頭看向窗外,從這個方向望過去是莊園深處,草坪連接著一片樹林,遙遠處的小路上有個年輕清瘦的身影。
他原本沒在意,但第二眼時突然就緊張起來。
好眼熟……很像一個人,像誰來著?
魏遲腦子一片空白,隔著遙遠的距離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愣愣盯著那個人提著什么東西,沿著和他平行的一條支線慢慢走過,再消失在建筑背后。
始終沒能看清楚臉。
“大哥!”餐廳外的一道喊聲將魏遲的注意力拉回。
沈然怒氣沖沖進來,看見他之后更生氣了,直接沖著沈照玄說:“為什么要趁我不在的時候威脅我的朋友?他做錯什么了?”
“威脅?”沈照玄挑眉問道,嘴角笑意淡了一些。
“你都設鴻門宴了,還說不是威脅?我剛剛在外面都聽見了,你逼得他不得不出國,憑什么?!”
這幾句話實在語出驚人,就連魏遲都懵了。
小然是不是誤會什么了,明明是魏之延主動讓他滾的。但是……小然好勇敢哦,為他站出來的樣子可愛又英勇。
作者有話說:
本文第一個戀愛腦出現了
第14章 我見過你
今天小小姐不想上課,裴令閑了下來,上午又去釣了會兒魚。
系統今天挺樂于助人,魏家的車還沒開到山下,裴令就收到了系統的提醒,說人來了。正好裴令一上午都沒釣到任何東西,索性收拾東西,發了條短信提醒小少爺,一邊往回走。
等他快走回住處的時候,正好看見沈然的車開了進來。
趕上了。
主餐廳在一樓,裴令沒有去過,但他知道大概的方向。還沒走到的時候,就看見走廊上有個小不點正在偷聽。
沈靖聽見他的腳步聲,連忙回過頭來,對他豎起食指放在嘴邊。
他手上還拿著釣魚竿和一個空桶,樣子頗有些滑稽,卻也走到小小姐身邊,一起聽八卦。
里面熱鬧至極,他從未聽過沈然用這么大的聲音、這么憤怒的語氣說話,而且對象是沈照玄。
“我就交個朋友而已,大哥連這個也要干預嗎?!”
屋子里,沈照玄用平穩的語氣答道:“你被家里保護得太單純了,小然。”
誰料這句話仿佛引燃了隱形的炸彈,沈然厲聲反駁:“我不想聽到這句話!我不是小孩了!”
小小姐被嚇得抖了抖,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裴令一眼,小聲問:“小宋老師,怎么辦啊?”
裴令拍了拍沈靖腦袋,不太熟練地安慰道:“你爸挺厲害的,肯定能吵贏你小叔叔,放心吧。”
但裴令想的是,沈然最好努努力吵贏沈照玄,把婚約作廢。
沈靖眨眨眼,她也不是問這個啊?和誰能吵贏有什么關系嗎?她就是不想看見自己的親人吵架。
想了想,她拉著小宋老師又朝門口靠近了一些,剛好能看見里面的情形,也不至于被發現。
裴令也剛好能瞧見,寬敞的餐廳內,盛夏的金黃色陽光難掩氣氛的僵持。
出乎他意料的是,魏家人還沒走。
魏遲那個紈绔看起來有點興奮,被另一個男人伸手攔著,不然早就像一只大狗撲上去,抱著小少爺喜極而泣了吧……也有可能是拉著小少爺激情私奔。
也就一段時間沒見,看起來腦容量又縮水了。
沈然吼完那兩句話之后,竟蹲了下來,埋頭開始哭。兩個魏家的人算外人,不能上前安慰,而沈照玄卻穩坐在椅子上,只淡淡地垂眼看著沈然。
過了一會兒,沈然才抹抹眼淚站起來,帶著哭腔道:“每一次我回來,你們所有人都把我當成小孩子,可我已經二十五了……我不是被你們保護得太好的單純小孩,我有自己的判斷。”
沈照玄無動于衷,看起來有點累。
魏遲似乎終于發現自己雖然不能沖上去,但嘴還能動,心疼開口道:“我知道的小然,我知道的。”
身邊那個男人一臉忍無可忍,嘆了口氣才道:“不好意思沈總,今天我做出的承諾不會變,這小子明天就出國。多有打擾,我們就先走了。”
說罷簡短地打了個電話,像是在叫隨行的司機來接人。裴令心想這有什么好接的,下一秒就明白了,因為魏遲壓根不想走,被怎么拖拽都在原地巋然不動。
“小然別哭,他們不心疼你,我心疼,我帶你走吧好不好?去散散心也成啊,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裴令被逗笑了,魏遲真是嫌不夠亂的。
小小姐狐疑看他:“小宋老師,你在笑什么?”
他連忙收斂起笑意:“我有見了戀愛腦就想笑的病。”
沈靖好像沒聽懂,茫然點點頭。
另一邊,沈然沒理魏遲,依然對著沈照玄說:“大哥,我已經主動站出來聯姻了,婚姻上的自由不屬于我,但是其他自由也不能屬于我嗎?魏遲他人很好的,他從來都不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小孩,不像我那些同學和同事,他們要么都是因為沈家才接近我,要么就根本瞧不起我……”
說著說著,沈然似乎完全失控了,哽咽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魏遲眼見著也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卻被旁邊男人一把捂住了嘴,聲音不大不小地威脅:“把你打暈信不信?”
一場鬧劇。
沈照玄輕嘆一聲,終于保持不住無懈可擊的姿態,身體前傾,手臂支在桌面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你既然不喜歡這個婚約,那換人怎么樣?”沈照玄疲憊道,“讓念云去。”
此話一出,沈然突然愣住了。
連眼淚也止住,驚詫地抬頭看向自己大哥。
“什么?”
沈照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讓念云去,一開始的人選就是她,她對你心有愧疚,不會不答應的。”
“不行!”沈然脫口而出,然而卻將自己也嚇到了一般,趕緊閉上了嘴。
在屋外吃瓜的裴令一口氣剛剛提上來就又散了,怎么不答應啊小少爺!!沈總都松口了,只要點頭肯定就解除婚約了吧!
裴令咬了咬牙,白激動了一瞬。
不過念云是誰……沈家的二小姐吧?原來婚約對象當初是她與裴予質,后來換成了沈然,是沈然出于親情和心善主動提出的嗎?
屋內的小少爺惶然道:“二姐她不想結婚的,她最看重事業了,這樣會毀了她的人生的……”
他有點聽不下去了,聯姻這種事情說難聽點就是把人當資源。
這樁婚事能不能徹底拉倒啊?兩家都夠有錢有勢了,還聯姻,也不怕樹大招風盛極必衰。
小小姐也有了反應,小聲說了句“好討厭”。
“討厭什么?”他壓低聲音問。
“為什么要結婚呢?”沈靖說。
裴令給不出答案,因為他也不知道。
沈靖又說:“但裴叔叔人還不錯。”
“人不錯?”裴令眉頭都快擰出結了,這是他今天聽過最離譜的一句話,“他哪兒不錯了?”
小小姐沒聽出他語氣中的質疑,想了想,答道:“上次去裴叔叔家,我溜出去爬假山,他看見了,沒有罵我,也沒有阻止我。”
他無奈。
那是因為裴予質懶得管,沈靖就算不小心摔下來成了殘廢,裴予質也不會關心在乎的……
房間內,沈照玄看向沈然,問道:“那你的想法是什么?離開沈家,你的煩惱就消失了,對嗎?”
“我……”沈然卡殼片刻,說,“我只是……只是想交朋友,你們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也不能容下魏遲呢?”
“小然,”沈照玄說,“是什么容不下魏遲,你再想想。”
小少爺皺起眉頭。
沈照玄又說:“我們給你的是輕視與禁錮,魏遲給你的是自由與尊重,你是這個意思嗎?”
沈然搖頭到一半又停住了,一時啞口無言。
魏遲掙脫開嘴上的束縛,怒喝道:“小然你別被帶進死胡同里了!糾結那么多做什么,這里待得不開心,換個地方待不就是了!”
“魏遲你想被斷了生活費是不是!”魏之延沒耐心了,轉身就給了自己弟弟一拳頭,沒用多大力氣,但把人揍得連退幾步。臉頰頓時就紅了一片,人也被揍懵了。
“哥你打我?”魏遲不可置信,下一秒卻又說出了豪情萬丈的話,“我不管,你們越阻攔,我越要追求我想要的!”
裴令看見這一幕,心情有些復雜。
魏遲堅持不懈的品格他是清楚的,但從來沒見過對方倔得像頭驢。
是好事,要是魏遲真能攪黃婚事,裴令回頭一定包個大紅包,再去定制一面錦旗,上面就印——拆除技術這家強,能拆一樁是一樁。
不過場面看起來就快要完全混亂了。
裴令有點擔心事情超出控制,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后逐漸傳來腳步聲。應該是魏家司機到了吧,來幫忙帶人離開的。
他打算拖延時間,給魏遲爭取發瘋的機會,于是轉過身去準備把司機引到其他地方去。
結果這一轉身,整個人就僵住了。
……今天不宜出門,出門容易撞鬼。
他差點與裴予質撞了個正著,兩雙視線對上。
周遭沒有粉紅泡泡,裴令心里倒是已經亮起了暗紅色的警戒燈。潛意識比眼睛更快認出眼前的人,他幾乎是一瞬間就低下頭。
之后才突然想起自己手里還拿著魚竿提著桶,太奇怪了,裝作不存在都不行。暗罵一聲倒霉,他連忙退到一邊。
走廊本就寬敞,根本不需要他讓路,做完這個動作裴令才開始后悔起來。站在原地不動,裝作什么都沒發生,讓裴予質路過不就行了……
然而視野里那雙腿根本沒邁出去,依然停在原地。
他額頭都冒冷汗了,祈禱著裴予質趕緊離開,壓根忘記了前幾秒還在聽和對方相關的八卦。
心里亂成一團亂纏的棉線,剛才那一瞬太快,他沒看清裴予質的臉,但不確定對方有沒有看清自己的。
“我見過你。”裴予質忽然開口,語氣確定。
裴令就像意識受了鞭刑似的,精神一顫,搖了搖頭,卻依舊不敢將臉抬起來。
“但我沒見過你。”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一旁的小小姐叫了聲“裴叔叔好”,然后扯了扯他的衣袖,關切道:“小宋老師,你怎么了啊?”
“我沒事。”
裴予質說:“音樂會那天,你受傷流血了,不是嗎?”
裴令眉頭緊皺,這都能認出來?只見過一面,自己連頭都沒抬。
所以連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都能記住,裴予質卻完全覺察不出這具身體里藏著裴令的靈魂?
這樣想著,裴令心中放下了一些枷鎖,但說不上很開心。他漸漸抬起頭來,努力放松自己的身體和面部肌肉,笑了笑。
“是的,你記憶力挺好。”
裴令迎著那雙冷淡的目光,終于在分別八年之后,第一次看清了裴予質的臉。
第15章 動搖立場
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張臉,裴令寧愿用“貴”這個字。
相比起旁人用天花亂墜的語句來形容裴予質的外貌,他跟在裴予質身后六年,最深刻的還是對方的矜貴。
仿佛與生俱來一般,昭示著他們之間的鴻溝。
裴予質的眼神和八年前并無什么區別,看人依舊沒什么情緒,所有人在這雙眼睛里都只是不重要的塵埃。
看他的時候也一樣,但裴予質一般不會對陌生人多看一眼。裴令想,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無恥引起了裴予質的一點關注吧,覺得他故意受傷賣慘,才進了沈家。他此時在裴予質眼中,大概是一個居心叵測又丑態百出的人。
裴令晃神了一剎那,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什么要去猜測裴予質的想法?
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但突然之間的醒悟,讓他更覺得自己沒出息,原本就不太正常的情緒更加怪異了,他全憑習慣裝作冷靜和無所謂。
裴予質視線下落,掃過他的手腕。隨即不再關注他,對沈靖點點頭,朝餐廳走去。
擦肩而過時,裴令聞見了那股沉郁而淡的香味,仿佛重回了腐朽沉重的裴家。
片刻后他回過神,才發現裴予質后面還有個跟班。
一個大高個,身形又寬又壯,跟一個巨型木頭樁子似的,有點傻不愣登的感覺。
裴予質換口味了,跟班換成這種類型了?
那人也目不斜視越過他,跟著裴予質進房間之后,關上了房門。
咚的一聲,里面的紛爭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裴令提著的一口氣突然松懈,整個人再也裝不下去,有些脫力地靠在背后的墻上,無意識握緊了魚竿和桶。
剛才直視裴予質的時候,身體不受控制地出現應激一般的反應。
就像前天夜里一樣。
但這次他忍下來了,有所進步。
沈靖擔心地問他:“小宋老師,你很害怕裴叔叔嗎?”
小孩子的感覺是敏銳的,但裴令搖了搖頭:“沒有,只是偷聽不好,被當場抓住了當然會緊張。”
“可是……”沈靖沒有被他完全說服,但對屋子里的擔憂情緒戰勝了好奇心,“裴叔叔來了,聽見小叔叔說的話,怎么辦?”
裴令當然希望裴予質改變主意,換一個聯姻對象都可以,但是他的理智又不相信裴予質會為了這種事情動搖。
煩人。
他沒回答沈靖,等到身體的應激反應完全平復了,看見走廊那邊著急跑來兩個人,嘴里還念叨著魏遲。
看來這才是魏家的人。
剛好,房門被打開,一個看起來身形板正、臉也正氣凜然的男人,半拖半拽地將昏迷的魏遲帶了出來。
“快,把他抬回車里,聯系醫生。”男人有點氣喘吁吁,“剛才下手有點重,不知道這小子會不會腦震蕩……也是他該。”
裴令反應很快地將小小姐及時拉到自己身后,小孩子不適合看這種暴力場面。而他則偷偷伸長脖子瞧了瞧,魏遲后頸那兒紅了一片,一側臉頰也有點腫。
能收拾這位二世祖的,該不會是家長吧?看年紀也不大。
他這動作剛好被那板正男人看見了,皺眉瞥了他一眼,快速打量之后還算禮貌地對他點點頭。隨即指揮者手下兩個男人,將魏遲打橫,分別負責兩只手和兩條腿,把人給抬走了。
還差一根竹竿和兩條繩子,就和殺豬場面一模一樣了。
第二個出來的是小少爺。
眼睛腫得像核桃,眼淚還沒止住,順著紅核桃往下淌。但即使如此狼狽了,沈然看起來也很漂亮可愛,哭得我見猶憐,就連裴令都有一瞬間產生了愧疚之心,好在被他很快壓下去了。
小小姐從裴令身后探出身子,但沒敢出聲。
而沈然壓根沒注意到他們二人,傷心至極地順著走廊小跑離開,沖著沒走遠的幾人喊了聲“魏大哥”,似乎想追上。
等到他們都消失在走廊拐角處,餐廳門內又走出來了一個人。
是沈照玄,臉上沒什么笑意,只有疲憊,看見他們兩個也不意外,仿佛一早就料到門外有人。
沈照玄被剛才的鬧劇弄得心情不佳,他看了看這二人,一大一小,兩雙裝作無辜的眼睛,竟又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荒謬般的可愛。
他閉了閉眼,重新恢復了溫和,問道:“吃午飯了嗎?”
兩人齊齊搖頭。
看來只顧著聽熱鬧了,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沈照玄有些無奈:“進來,甜點還沒上,我讓廚房再做些你們喜歡吃的。”
裴令還沒踏足過這間餐廳。
進去之后視線迷失了片刻才有了焦距,太大了,比裴家的餐廳還大得多,舉辦一場舞會都綽綽有余。
那張長長的餐桌旁空無一人,裴予質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看起來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非常安靜非常有素質的一個觀眾。
裴令被沈靖拉著,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不多時就有人端來甜點。
他沒什么胃口,但小小姐是真的餓了,這會兒從剛才的爭吵中緩過神來,注意力又被甜點吸引過去,專心致志地吃起來。
裴令拿著叉子,吃得很慢,他的座位剛好與裴予質斜對著,不經意抬眼就能看見對方。
但他不敢多看,因為裴予質以前對別人的目光很敏銳。
沈照玄對管家說了些什么,之后才走到窗邊,在旁邊的另一張沙發坐下。
不多時,管家取來了一瓶酒。沈照玄跳過了醒酒流程,直接讓管家倒進玻璃杯里,仰頭一飲而盡。
之后才向后靠在沙發上,盯著對面平靜的裴予質,自嘲笑了一聲。
“你不會也在門外偷聽吧?”沈照玄問出口之后,又很快否定自己,“你應該不會,所以你沒聽見小然是怎么說的,對吧?”
在門外偷聽好一會兒的裴令有點不自在,他是小人,裴予質是君子……
但是這兩位聊天竟然不避這他這個外人,是覺得他無足輕重,就算聽到什么也不緊要嗎?
他塞了一口甜膩的蛋糕,面無表情嚼了兩下,吞咽下去。
裴予質答道:“你如果不想讓我知道,當然可以不說。”
沈照玄又示意管家倒了一杯,這次卻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開口答道:“你都看見他追著魏遲出去了,應該也能猜到一二。但裴家和我們沈家不同,你們奉行絕對的理性,我們這里還是講人情的,你大概無法理解我為什么不管束小然。”
“你大可以直接說重點,”裴予質道,“我沒有時間聽你發表感想。”
沈照玄笑了笑:“你能比我還忙?”
裴令在心中點頭同意,同為公司總裁,沈照玄家里成員可多多了,操心起來也費時間,難道不比裴予質忙?
不過從他來到汀城,已經第二次看見裴予質大老遠跑過來了。既然沒時間,怎么又愿意親自來到另一個城市,談生意嗎?
裴令忽地想起沈照玄上次帶回來的女客人,直覺裴予質的目的和那位女人有所關系。
“小然的自由,我想盡可能地成全他。”沈照玄突然道。
這句話讓專心吃甜點的小小姐都突然一愣,偷偷伸手戳了戳裴令的胳膊,轉頭小聲問:“小宋老師,我們要不要離開啊?”
裴令就像沒聽見沈照玄那句話一樣,安撫地笑了笑:“還想吃什么?你喜歡吃魚嗎?如果喜歡,明天上午我陪你去釣魚怎么樣?”
沈靖不安地點點頭,埋下腦袋開始用叉子戳剩下的蛋糕。
沈照玄當然注意到了餐桌那邊的動靜,他看見自己女兒有些僵硬的側影,還有少年依然從容鎮定的神態。
這些話被沈靖聽見也沒什么,小孩子總要接觸這個世界,而宋泠是個聰明的小孩,知道什么不該記在心里。
他收回視線,道:“如果婚后小然依舊像這樣,恐怕對我們都不利。”
對面的裴予質垂眼,看著空蕩蕩的指間。熟悉裴予質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歡任何飾品,袖口與領帶夾都是低調枯燥的款式,就連腕表也不是每天佩戴。
故而在訂婚宴上交換過的訂婚戒指,在此后也很少出現在裴予質的手指上。
沈照玄順著視線看了過去,他記得,沈然也幾乎不佩戴那枚訂婚戒指。
這樁婚事大概有很多弊端。
雖然世俗意義上的聯姻,大都只講究背景合適,并不要求兩個人的合適,但小然與裴予質顯然非常不合適成為一對伴侶。
就像當初的他與前妻。
而且從一個大哥的立場上來說,即使剛才小然的話足以讓家人寒心,但他還是需要顧及小然的情緒。
這是他應該做的。
“聯姻的事情……”沈照玄只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裴予質抬眼,冷靜而理智道:“沈然的自由建立于金錢與權勢上,你很清楚這點,不是嗎?”
沈照玄皺了皺眉。
“你也會被虛無縹緲的東西動搖立場嗎?沈總。”裴予質的眼神足以將一個人的靈魂看透,沒有高高在上的睥睨,卻帶著十足的漠然。
正是這份漠然,讓沈照玄突然覺得局面有些可笑。
虛無縹緲的東西?情感嗎,或是責任?
是啊,他會被動搖,但是眼前這個人不會。
作者有話說:
忙活半天,任務進程竟被裴予質親手打斷,小令暴怒
第16章 我在找誰
“你說得對,”沈照玄在沉默片刻后開口道,“小然天真,我不可能陪他一起天真。”
裴予質點點頭:“這段婚姻關系,除了利益,其余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當然無權干涉對方生活。”
“所以小然喜歡魏遲也沒什么?”沈照玄問出口之后,先前的煩悶一掃而空。
回過頭看,這個想法他一早就有。在一開始決定聯姻的時候,他就對小然說過,這段婚姻只是一場做給外人看的表演,真正的感情只屬于自己。
可剛才他差點就動搖了,或許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
是巧合嗎?小然是如何得知魏遲來了沈家的?
沈照玄自嘲笑了笑,用肯定的語氣重復了一遍:“小然喜歡魏遲也沒什么,他以后會明白的。”
裴予質也道:“他喜歡誰都可以。”
沈照玄的立場又穩定下來,與裴予質達成了共識:“只要不影響聯姻,小然想做什么都可以,這是他能得到的最佳自由。”
另一邊,裴令都快把餐叉給掰斷了。
但那只是他的錯覺,到頭來只有他的手被硌得又紅又疼,餐叉依然好好的,就跟不遠處斜對方坐著的那個人一樣,裴令想揍卻揍不了。
沈照玄解除婚約的話都說到一半了,結果被裴予質給堵了回去,而且三兩句話就讓沈照玄變了態度。
氣死他了,氣死他了!!
裴令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么生氣過,只覺得腦瓜子嗡嗡響,仿佛里面有十個裝修隊正在打電鉆。
裴予質……他總有一天要把裴予質按在地上暴揍一頓。
不,他現在就想這么做。
“宿主,冷靜。”系統及時出聲,打破了愈發積攢的怒意。
裴令手背的青筋都浮現在皮膚上,咬咬牙,隨即松開手,努力克制著憤怒的情緒。
他在腦中咬牙切齒道:“五胎奶爸……你們一個個的都讓我死,我能不能先讓這些主角和配角去死?”
“……冷靜宿主。”系統不敢多言。
“裴予質是不是有病啊!!這份聯姻就那么重要嗎,不聯就會破產是不是?”
“……不太清楚,但應該是出于小說設定。”
裴令深吸一口氣:“我要跟裴予質同歸于盡。”
主觀傷害主角會遭到世界意志的報復,但裴令不在乎了,這次重生也沒給他帶來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除了在鄉下生活的那幾天還算寧靜安心,其余時候……他真的想一把火燒了這里。
“恐怕不行,”系統說,“裴予質身邊那個人,雍九,他的武力值足以在你還沒接近裴予質的時候,就把你掀飛十米遠。”
裴令這才意識到那個大高個的存在。
從哪兒找的狗腿子,這么能打……
“宋泠。”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裴令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那聲音又叫了第二次,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抬起頭,發現沈照玄和裴予質都看著自己,他收回了指尖,露出茫然神色:“怎么了,叔叔?”
“你身體不舒服嗎?上午去后山釣魚中暑了?”
沈照玄的關心來得猝不及防又極其自然,但更像是一道程序。
裴令只能擠出一個笑,答道:“大概有點。”
沈總的眼神在他臉上逡巡片刻,忽然笑道:“不像,更像是被嚇到了,臉色這么白,還魂不守舍的。”
裴令的保持著嘴角弧度,卻瞥見裴予質若有所思般盯著他看。
心里又是一緊,想殺人的心淡下去些許,逃走的心情又迫切起來。
系統幽幽道:“為什么宿主每次看見裴予質都會心跳加快?”
“因為孽緣。”裴令在心里答道,隨即開口對沈照玄說,“我想回房間休息,叔叔。”
沈照玄點點頭,讓沈靖送宋泠回房間,又囑咐了管家去叫醫生。
等到那兩個小輩離開之后,沈照玄才收回目光,將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仰頭飲盡了。
放下玻璃杯之后,姿態更為灑脫放松地靠坐在沙發上。那雙老練的眼睛盯著對面的裴予質,像鷹露出了點攻擊性。
“你剛才為什么盯著那小孩看?”他問道。
沈照玄不瞎,當然注意到了裴予質的奇怪之處,十分鐘內朝餐桌那邊看了兩次,這個頻率相比于平日已經很高了。按照這人性冷淡一般的氣質,不應該是看上了,更像是起了某種疑心。
裴予質在這種審視之下絲毫沒落下風,平淡答道:“他很奇怪,你不覺得嗎?”
沈照玄輕笑一聲:“當然奇怪了,割腕自殺又從醫院里逃出來,又剛好在音樂會那天守在沈然出來的地方。就像一只挑好了人家的流浪狗,而且是病狗。”
“流浪狗。”裴予質重復著這三個字,似乎在回想,“他看起來會咬人,如果你玩得太過。”
“玩?我沒想玩他,他是我正經請來的家教老師。”沈照玄戲謔看過來,“你想得可真臟。”
裴予質冷冷看了沈照玄一眼,不想辯駁是誰臟,只道:“說正事。”
“正事啊,”沈照玄拖長了話音,“當然要說了,不過得換個地方說。”
*
別墅的會客室內,沈照玄貼心地將所有遮光窗簾都拉上,只留一條縫隙,為沒開燈的屋內增添些許亮光。
女人今天依然身著黑裙,不過換成了更柔軟的材質,搭配上女人親和的笑容,讓人很難生出戒備心。
然而裴予質領著雍九站在門邊,遲遲沒走進去,眉頭微不可見地皺起:“沈總,這就是你說的正事嗎?”
沈照玄親自泡了一壺果茶拿進來,聞言答道:“當然,出于利益考慮,我認為你很有必要肅清一下內心的困惑。”
“內心的困惑?”裴予質反問道。
“啊,你應該是忘記了。”沈照玄彎腰,將果茶倒在瓷杯中,一邊道,“上個月我們見面的那一次,你失態……或者說是失控了?如果不是我攔著你,你就要拿起鋼筆往自己太陽穴戳了。”
倒了兩杯茶,沈照玄直起身,成功看見了冷若冰霜的裴予質,身后的跟班臉色也不太好。
雍九站在裴予質身后,小聲道:“裴總,那次我離開了一會兒,可能就是那幾分鐘發生的事情。”
將鋼筆插進太陽穴,這件事與此刻的裴予質完全不搭邊,就如同想象一個機器人發酒瘋那般違和。
但裴予質的沉默證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他看向沈照玄,問道:“你這算是威脅嗎?”
“當然不是,只是出于關心,為你請了一位能解答疑惑的人。”沈照玄向一旁退了一步,抬手介紹身后的女人,“蕭女士,我敢說在安撫情緒這一方面,國內很少有人能比她做得好。當然,如果你有疑惑,也可以請她幫你挖掘出答案。”
黑裙女人適時微笑,打了聲招呼。
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后,裴予質轉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浪費時間”。
沈照玄不慌不忙地出聲:“你就不好奇,在失態的那幾分鐘,我都看見和聽見了什么嗎?”
裴予質步伐不變,已經走出房門。
“你在找一個人,對嗎?”沈照玄又道。
這次,裴予質忽地停了下來,頓了頓才轉過身來。
分明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但語氣比之前重了些:“我在找誰?”
第17章 有病
沈照玄打量了裴予質兩秒,也不確定對方的語氣是疑問還是威脅,裴予質不會連自己都不清楚在找什么人吧?
當然,沈照玄其實也不清楚。
裴予質那次失控的時間很短,而且實際上也沒透露出什么。只是像頭疼到極點似的臉色慘白,下意識想避開人群,嘴也閉得很緊,什么都沒說。
沈照玄剛才那句話是故意詐裴予質的。
在四五個月之前,他的確有收到消息,說裴予質似乎在找什么東西。而且事情辦得極其隱秘,要不是安插的眼線恰巧得知,他也不可能知曉。
他思考了一番,裴予質沒什么愛好,自然也不會費工夫去找什么稀奇的物品,更有可能是在找人。至于具體什么人,他就無從得知了。
可后來,漸漸地就沒了后續,裴予質身邊沒出現什么新面孔,想來是還沒找到。
沈照玄笑道:“既然還沒找到,不如坐下來,興許過一會兒就有線索了。蕭女士會幫你挖掘出連你自己也沒注意到的細節,試試?”
然而裴予質完全沒有考慮這個提議,只道:“你真應該先管好你們自己。”
沈照玄笑容不變:“我們?等到婚禮那天,大家都是一家人,關心一下家人的身心健康,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他從來沒這樣費勁地親自推銷一門項目,而且對方仿佛完全不買賬。
可為了沈家,他還是繼續勸說道:“為了保護隱私,我可以離開房間,怎么樣,要試試嗎?”
裴予質站在門口,神情逐漸露出不耐煩:“如果你的目的是為了催眠我,給我健康的心理暗示,那可以省省了,我的事情不會牽連到兩家利益。”
頓了頓,又用偏向非正式的語氣說:“你大家長當多了,很愛操心是嗎?”
沈照玄倒是第一次聽見別人說這種話,怔愣片刻后扶著桌沿笑了好一會兒。
“還真是感謝你的點評,裴總。”他笑著說。
隨即便看見裴予質徹底沒耐心一般,轉身大步離開了,這次走得異常干脆,如同被他煩到了一般。
他提高聲音道:“歡迎常來做客,多來看看你的未婚夫。”
裴予質沒理他。
沈照玄又笑著說:“你這癥狀大概是因為孤家寡人久了,偷偷找個情人吧,但低調些,別鬧得像小然那樣。”
裴予質的背影依然冷漠。
等到走出別墅,雍九才撓撓后腦勺,小聲問:“沈照玄果然不懂分寸啊,那個女人是做催眠的嗎,裴總怎么看出來的?”
“猜的。”裴予質言簡意賅道,“去查查你手底下辦事的人,有人泄密,處理了。”
兩人步伐既快又沉穩,都帶著不屬于這里的冷硬氣質,尤其是裴予質,冷漠得與靜謐莊園格格不入。
雍九想了想,突然反應過來一般,連忙道:“裴總是懷疑去醫院檢查的事情被沈照玄知道了嗎?是不是該換一個醫生了?”
“換,再打聽一下那個女人的背景,”裴予質說到這里頓了頓,“讓她開條件,把她找過來。”
雍九一愣:“所以您是信了剛才沈照玄的話……”
話沒說完趕緊閉嘴,用腦子思考了一下。裴總去醫院檢查了那么多次都沒結果,雖然沒表現出來,但是依然耿耿于懷吧……或者已經超越了耿耿于懷的程度,這段時間裴總的狀態越來越封閉了。
雖然失控的狀態也越來越少了。
他問:“沈照玄會不會知道了您在找……那位?”
“他的表現不像,不用管他,以后多提防一些就好。”
雍九點點頭:“好的裴總。”
懷里突然震動了一下,是雍九自己的手機。他拿出來看了看,恭恭敬敬匯報道:“裴總,沒能查出來是誰發的短信,但那張卡的地址在汀城,而且新辦不久。”
裴予質的腳步一頓,視線卻突然轉向莊園內最醒目的那棟建筑。
莫名就想起了那個少年。
不久前突然出現在汀城,自殺過一次,又特意結識了沈照玄。
但目的是什么?
裴予質很輕易就回想起那個少年的臉,他記憶力一向很好。可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只是神情有些……
他的記憶和思緒突然出現了暫時的罷工。
又來了。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這樣過了。
不想在這里失控,裴予質中斷了思路,繼續朝前走。
“先不用查了,回懷城。”
雍九問:“那以后需要常來沈家嗎?”
婚期將近,沈小少爺又喜歡那個姓魏的,如果裴總想常常過來,維持一下未婚夫夫的體面,那他就需要和秘書一起重新安排裴總的日常行程了。懷城到汀城的距離可不算太近。
安靜了片刻之后,裴總才回答他:“需要。”
*
裴令在走廊上駐足了好一會兒,靠在窗邊,面上百無聊賴,實則心跳不正常。
過了二十分鐘左右,裴予質又出現在窗外遠處的林蔭路上。
比他想象中更快離開,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之前撞見餐廳里那些破事都沒不開心,怎么這會兒還有點掛臉了?還走得這么快。
系統忽然出現:“宿主管這個叫掛臉嗎?為什么我覺得裴予質表情沒變過。”
“你不懂。”裴令道,“這是狗腿子專用技能,不信你可以問問他的新跟班,一定也能看出來他的情緒。”
“怎么聽起來還有點驕傲……”系統吐槽道。
裴令冷笑一聲,在腦中道:“有嗎?這明明是怨念。”
好不容易從揍人的情緒中冷靜下來,裴令逼迫自己接受現狀,想了想,任務還是得進行下去,不過得換個方向了。
“裴予質對另一半這么大度,不見得沈然就會對裴予質寬容吧?”他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系統警覺道:“宿主不會要在裴予質身上故技重施吧?可宿主不是說過,他不會喜歡上任何人嗎?”
“我是說過,但我又不打算讓他喜歡上誰,他最好就這么一直保持下去,當個不被人待見的冰塊坨子。”
“所以呢……”
裴令逐漸躊躇滿志起來,決定要報中斷任務進度之仇。
他冷笑兩聲,沒回答,卻問道:“沈然跟魏遲走了嗎?”
“沒呢,正在自己房間哭。”
“好,走吧。”裴令說罷不再看裴予質的背影,轉身就朝樓梯的方向走去。
“宿主去找沈然做什么?你們之間不是很尷尬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他道,“從今天起,我就是來救他出火坑的朋友。”
系統沒聽明白,裴令也沒再解釋。
他順著樓梯到了三樓,即使被傭人撞見了也不慌張,大大方方說自己有事,想找小少爺聊聊。
沈然不愧是人美心善的主角,即使自己正在情緒崩潰之中,也接見了他。臉上的淚還沒擦干,又對他強顏歡笑,看得人怪心疼的。
裴令心疼了一瞬,然后示意小少爺將其他人請出房間,隨即在對方疑惑忐忑的目光中,走近了幾步。
他壓低聲音道:“其實你喝醉那晚,在長椅上遇見的人是我。”
沈然睜大眼睛:“什么?”
他記得那個人明明是個小啞巴,不會說話,還在手機上打字給他看……當時那句“你看起來不自由”,一直被他記在心里,久久釋懷不了。
特別是現在,和大哥吵了一架之后,他又自責,又氣憤地想自己為什么依然得不到自由。
“你是那個小啞巴嗎……那你為什么要騙我?”他有些惶然。
對面的少年神情嚴肅,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說:“我來沈家有其他目的。”
“什么?!”沈然更不安了,心中還升起一陣茫然。
“我原本是想先找到你的,可惜時機不湊巧,我先遇見了沈先生。”姓宋的少年道,“這幾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單獨見你,今天終于能說出口了。”
沈然后退一步,依照他的經驗,這種話的后面一般會接上表白。可是……這個少年看起來有些病弱,即使長得像那種純情校草,還比他高了一些,看起來卻也像是能被風給吹跑的。
他無法接受這種類型的,當朋友還行。
退一步說,這個人看起來還沒完全長開呢……太小了點。
年紀小,情緒激烈旺盛,處心積慮進了沈家也不容易,自己待會兒要怎么拒絕才能不讓人受傷啊……
正在他糾結之際,宋泠向前一步,鄭重道:“你不能和裴予質結婚。”
沈然一臉驚詫:“什么?不……不是,雖然我的確不想,但是為什么不能和他結婚啊?”
“因為,”宋泠說,“裴予質有病啊!”
作者有話說: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開始在外面大講壞話
第18章 缺大德
沈然徹底呆滯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問:“什……什么病啊?”
其實裴令也沒想好,但他都已經開始缺德了,不如缺大點。
他用萬分肯定的語氣說:“他性冷淡,還有暴力傾向。”
“前……前面一個我相信,”沈然猶豫道,“暴力傾向,不太像吧?”
說了之后似乎終于發現了最重要的問題,連忙又問:“你為什么會知道?你以前認識裴予質嗎?”
裴令笑了笑,故作高深:“我也是受人所托,來解救你的。”
沈然看起來完全混亂了,他擺擺手,走到角落里冷靜了好一會兒。
裴令耐心等著,忽然感覺手指有些疼,看向角落,小少爺正在焦慮地摳手指。指甲掐著手背,皮肉都紅了。
這么焦慮的嗎?
他收回視線,突然后知后覺意識到,原來不止他一個人以為裴予質性冷淡啊?
也是,這人不論長相還是形式作風都和熱情似火沒關系,得虧這本小說不是什么ntr綠帽文,不然裴予質絕對是個真正的性冷淡,會被另一個主角ntr的角色……
裴令思維發散好一會兒,想得越來越缺德,小少爺卻忽然糾結完了,神色有點復雜地走過來。
“我……我還不是太相信你,你有什么證據嗎?”
裴令剛才料到了,早有準備。
他道:“拜托我過來的那個人,告訴了我很多關于裴家的秘密。我可以透露給你,你之后自己去查證就知道真假了。”
沈然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點點頭,聽得很認真。
“裴予質右邊手臂上面有一塊月牙形狀的疤,手肘往上五厘米左右。”裴令道,“他從高中開始就再也沒穿過短袖了吧?但初中的夏季校服還是短袖,你可以找他初中同學打聽打聽。”
他撿了一個不痛不癢的秘密來說,因為剛才他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記憶,發現裴予質這個人壓根就沒什么秘密可言。
自己也算是與裴予質形影不離了,也沒能發現任何不良嗜好和別的小秘密。
和那種好孩子、好學生不同,人家是自律性強,裴予質純粹是因為整個人無聊至極,連愛好都沒有。
沈然點頭,問道:“那塊疤怎么來的?”
“打架唄,”裴令挑眉,“他不是有暴力傾向嗎?”
小少爺神情突然生動了些,像是來了興趣:“和誰打架啊?”
“和他……”裴令突然反應過來,止住聲。
他差點就把真相脫口而出了。
裴予質那道疤痕,在裴令剛到裴家時就已經有了。
大概在他進入裴家小半年之后,天氣漸熱,裴宅的電路某一天出了故障,裴令出房間門時無意看見了脫掉外套的裴予質。
他那位哥只穿了一件短袖,那道疤的位置在外側,面積也不小,露出來一大半,所以他一眼就看見了。
看樣子是一道舊傷疤了,而且他到裴家這小半年里,裴予質從未受過傷,也從未和人發生過沖突。
裴令當時沒在意,后來的歲月中,他也漸漸聽到了一些裴宅里的閑言碎語。
那道傷是裴予質和父母爭執時留下的。
裴令雖然已經開始給裴予質潑臟水造謠,但一些事情他還是不想往外透露。
例如這件事,大概算是真正的秘密吧?
沈然追問道:“怎么不說了?”
“我也不知道啊,”他語氣自然,“畢竟那個人不可能事無巨細交代給我,誰知道裴予質和誰打架受的傷,說不定是被狗咬的呢?”
小少爺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狗……能咬那么高?”
裴令愣了愣:“跳起來咬的?裴予質招貓逗狗,把人家狗給逼急了?”
“……好吧,”沈然勉強點頭,“那我回頭去查一下,你……你之前說的為了我才來沈家,是真的嗎?還有,委托你的那個人是怎么說動你的?我們根本不認識,你為什么想要來救我?”
裴令本來想演一出共情的戲碼,但他試了試,憋不出來真摯的感情和眼淚,索性換了個路數。
他沖著小少爺招招手:“湊近點說。”
沈然茫然地靠近,被他影響得也有點神秘兮兮:“你說你說。”
“其實我壓根不認識那個人。”裴令壓低聲音道。
小少爺急了:“什么?那你剛才都是胡說嗎?”
“別心急嘛,讓我把話說完,”裴令繼續烘托氛圍,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他給我托夢了。”
沈然猛地朝后退了兩步,后背貼著柜子,又慢慢往旁邊挪,挪到背部緊緊抵住墻面。
這反應未免太大了……
裴令猜測道:“你怕鬼?”
沈然連連點頭。
那更好辦了。
裴令笑了笑,道:“你可能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了,也知道我之前自殺過一次,對吧?”
小少爺頗為忌憚地瞧著他,點點頭。
他思緒轉得飛快,開始信口雌黃:“我算是死過一次吧,只是撿回一條命而已。在要死不死的那會兒,我看見了一個影子,那個人想拉我過去陪他。但在我的討價還價之下,他同意不拉我去死了,但我得幫他辦一件事。”
沈然咽了下口水,轉頭瞟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陽光,才鼓起勇氣問道:“就是讓你來救我嗎?”
“對,他說自己和你有緣,八字也相似。他不想看你無知無覺就踏進火坑里,所以拜托我來讓你迷途知返。”
裴令說完之后,沈然遲遲都沒有反應,只是用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盯著他。
他有點口渴,自己動手倒了杯水,幾口喝下。心里還想著沈照玄沒給他發錢,也不知道是忙得忘了還是摳門。
系統適時開口:“宿主……但凡換個人,都會認為你精神有問題。”
裴令也明白,自己這個說法雖然很扯,但是應該能糊弄過容易輕信別人的沈然。
“精神有問題又怎么了,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神經病。”裴令扯了扯嘴角,“我沒變成狗追著裴予質咬,就已經很好了。”
在裴令喝完水的時候,沈然也考慮好了,他依然靠在墻邊,開口時聲音有點顫抖。
“那我姑且相信托夢是真的好了……裴予質的傷疤我會去查的,但是今天你說的話千萬不要透露給其他人,尤其是我大哥……我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理這件事。”
這倒是正合裴令的意了,他點點頭道:“好,原本我也打算讓你保密的,如果其他人知道這些事情,說不定給我托夢的那個人……那個鬼,會來找我,順便找上你,親自為你解決人生大事。”
沈然嚇得臉都白了幾分,又往后縮了縮:“我知道了,你別說了。”
看小少爺害怕得這么厲害,裴令覺得有些好笑:“那個鬼也是為了你好,你這么害怕嗎?”
沈然一邊發抖,一邊說:“那我謝……謝謝它。”
正在這時,一道鈴聲突然響起,嚇得沈然發出一聲尖叫。
裴令被這尖叫聲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是沈然的手機在響,他無語起身,去桌上幫忙拿了手機遞給沈然。
出于薄弱的道德,他沒看屏幕,只是余光不小心瞥見,上面顯示的是一串號碼。
沈然看見手機之后也露出茫然的神色,接起來放在耳邊,沒等兩秒鐘就突然掛斷了電話,然后在屏幕上怒氣沖沖地操作了一番,像是把號碼拉黑了。
裴令問了一句,但沒指望沈然回答:“誰啊,怎么比鬼還恐怖的樣子?”
沈然抬頭看了他一眼,抿抿唇,答道:“前男友。”
第19章 立個牌位
前男友?沈然的?
有點出乎裴令的意料,以小少爺的純情程度,很不像受過愛情污染的。
或許是他的茫然表情太明顯,沈然有點窘迫地給他解釋:“小時候不太懂事,已經分手兩年多了……”
“小時候?”
沈然更加窘迫了:“高中吧……”
裴令在心里飛快算了一下,最少也在一起了五六年,竟然談了這么久……他不是特別八卦的人,但重生之后對這些事情的好奇心成倍增長。
然而這會兒不適合直接問出口,因為沈然看起來對前男友很是抗拒。
他離開了沈然房間,在腦中呼叫系統。
系統過了好幾分鐘才有回應,說話間還夾雜著滋滋的電流聲。
裴令皺眉問道:“你出事了?”
“是……這段時……對你……露了太多信息,信號……點不良。”
禍不單行,任務進程被阻撓了,就連沒多大用處的系統也快完全成為擺設。
“我原本還想問你沈然前男友的事情。”裴令頓了頓,“你什么時候能恢復?關鍵時刻你能幫我嗎?”
電流聲越來越大,系統的聲音被淹沒在其間:“宿……主加……混亂……”
十幾秒之后,嘈雜的響聲突然消失,裴令腦中頓時清凈下來。與此同時,系統也完全掉線了。
裴令將剛才幾個字拼湊了一下,系統大概是說讓他加油搞出一些混亂。
也是,只要世界足夠混亂,就能夠轉移世界意志的針對,到時候不僅系統能自由一些,連他身上的傷害轉移效果也可能消失。
他走回房間,想到身上背負著的任務,就覺得心煩意亂。今天被裴予質害得心情糟糕,休息一天算了。
裴令這樣想著,撲到了柔軟的床上。
安靜如尸體一般趴了幾秒,然后突然詐尸,抬手狠狠錘了被子兩下。
裴予質!!!壞了他的好事!八年不見,一見面就給他送來一份大禮……就算再死一次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然而從裴予質立場出發,堅持婚約也無可指摘。
裴令有那么一秒鐘開始思考起五胎奶爸的可行性……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么之后,他很無語地靜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機,用力地用指尖敲擊屏幕。
一條泄憤短信發出。
【我在你辦公室放了炸彈】
發完之后,裴令將手機扔到一邊,自己則咸魚翻了個面,仰躺在床上。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回復,他開始有點懷疑這個號碼停用了。
又過了大概十多分鐘,他撈起手機再次發了一條。
【騙你的,放在你家了,就在藏書室窗外第三棵云杉后面】
與此同時,副駕上的雍九已經汗流浹背了。
窗外景色飛速流逝,然而離機場還有十來分鐘,從登機到飛機降落又得過去一兩個小時。
他盯著手機屏幕,掃視了第二條短信內容,著急又為難地看了眼后視鏡。裴總正閉目養神,像是睡著了。
老板的睡眠非常寶貴的,畢竟裴總已經好幾個月睡眠紊亂了,而且距離上一次睡醒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個小時,他不敢輕易吵醒。
衡量片刻之后,他直接給老宅撥去電話,將炸彈的事情以及其位置知會遠叔。手機那頭頓時熱鬧起來,遠叔連忙疏散傭人,又聯系人去排查短信所說的位置。
聽著那邊的混亂,雍九也心情復雜。
第一條短信看起來明顯像是惡作劇,他并未太在意。可第二條短信完全對上了裴家的布局,而且藏書室那一片不經常對客人開放。
……炸彈這事像真的,又還是有些奇怪。
雍九感覺自己正在被耍得團團轉。
突然之間,后座傳來聲音:“不用管。”
他一愣,趕緊轉身,對上了裴總略微惺忪的眼神,而對方重復了一遍:“不用管。”
雍九愣住了:“您已經確定是惡作劇了嗎?”
然而裴予質道:“炸了也好。”
“什……”雍九的腦子完全死機了。
裴總抬手,雍九趕緊將那部私人手機遞過去,男人垂眼看了片刻,漸漸皺起眉頭。
短短幾句話在裴予質腦中簡單排列,卻凝結出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騙你的……”
——“你竟然真的相信了……不好,我說了,不行。”
飄渺的聲音只響了短暫一瞬,又如煙般散去,無法捕捉。裴予質的身體深處突然涌出一股沖動,卻被什么猛地按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一片虛無,連同情緒也歸于平靜。
“裴總……裴總?”前排的聲音傳來,是雍九在關心他,“您沒事吧?是又發作了嗎?”
耳邊的所有響聲都像隔了一層屏障,裴予質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一切又恢復如常。他抬眼,看見了雍九擔憂的神情。
“我以為不會再發作了……需要為您聯系醫生嗎?”
裴予質將手機遞回去:“不用。”
“那炸彈的事情……”雍九還是沒完全放下懷疑,雙手接過手機之后問道。
“再查查這個號碼,”裴予質道,“范圍可以縮小一些了。”
*
裴令發完惡作劇短信之后,心里好受多了。以至于之后幾天時常刷到裴沈兩家的新聞,也能心平氣和……才怪。
只是沒那么氣急敗壞了而已,但一想到艱巨的任務,心中還是悶悶的。
小少爺調查的速度挺快,第三天就證實了裴予質手臂上的疤。雖然人不在沈家,但在手機上主動聯系他,還問他需不需要給托夢的神秘人立牌位上香。
“我昨天晚上看了點那方面的故事傳說,那個人給你托夢,會不會是心愿未了啊?我用不用給他立個牌位,供奉香火?”
裴令作為那個心愿未了的死人,一時之間也被問得啞口無言,最后只擠出來“不用”兩個字。
小少爺又積極地問:“或者舉辦法事超度他呢?人家要幫我,我不還謝禮好像不太禮貌?”
你有禮貌過頭了,尊敬的沈小少爺。
他害怕自己一被超度,就真正死透了。
裴令只在心里吐槽,對著手機還是保持人設:“我今天晚上做夢問問他……”
“好好好,謝謝你啦小宋。”沈然的語氣聽起來怪不好意思的,“這周五我會回來,到時候你跟我仔細講講關于裴先生的事情吧?”
他想了想,沒忍住問道:“你相信了嗎?”
沈然沉吟了片刻,答道:“還是有點懷疑的,在訂婚之前我和家里都打聽過,裴予質一直以來都不算什么壞人……不過我現在對你不懷疑了,只是我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消化。”
小少爺回答得一本正經,字字都透著誠懇,裴令良心稍微有點癢。
他正準備說話,就聽電話那頭傳來遙遠的人聲,喊著“小然,有人找你”。沈然應了一聲,結束了與他的對話,但似乎忘記掛斷通話,帶著手機往外走。
片刻后,裴令聽見了沈然詫異的聲音:“你怎么來了?!”
另一個低沉一些的男聲響起,裴令沒聽清,電話就突然被掛斷了。
誰啊?魏遲嗎?
裴令想了想,覺得聽起來不太像。
第20章 初戀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沈家還是裴令的手機都極其風平浪靜,就連他腦子里的系統都安靜得像死了。
裴予質對他發過去的短信完全沒回應,小少爺也沒來找他了,沈家莊園里空空蕩蕩,姓沈的只剩下小小姐一個。
裴令被小小姐抓去當人形點讀器,從早讀到晚,幾天下來喉嚨都快廢了。
周五下午,聽管家說小少爺回來了的時候,裴令終于松了一口氣,恨不得把小小姐和她的故事書打包,塞到沈然那里去。
小少爺不是不喜歡他來念故事嗎?這種廢嗓子的活他是一天都不想再干了,更何況錢還沒拿到。
果然,沈然來到二樓書房時,看見沈靖聚精會神聽故事的場景,臉上的笑容又僵硬了片刻。
裴令啪的一聲合上書,端起茶幾上的加大水杯,吹了吹里面泡著的胖大海,然后仰頭猛干好幾口。
這胖大海還是管家讓人下山去買的,莊園里沒有這種接地氣的東西。
小小姐怯生生叫了句“小叔叔”,沈然也硬擠出和藹的笑容,叫了聲“小靖”。裴令坐在一邊,快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氛圍。
他放下水杯,開口時聲音比平時喑啞許多,還沒什么中氣:“小少爺,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沈然被他聲音嚇了一跳:“你……你說,不過要在這里說嗎……”
他點點頭:“你能不能幫我給沈總帶句話,問他可不可以提前預支工資給我,還得給我算一下工傷。”
“好……啊?”沈然沒想到他說這個,有點慌亂,“我……不好意思,大哥他可能忙得忘記了這件事,我會讓他多給你些賠償的,你放心。”
裴令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最好是多給點……拿你們的錢太費勁了。”
“那什么……之前那件事,現在方便談嗎?”沈然顧及侄女在場,不好挑明,“我帶你出去吃晚餐吧?都訂好了,也當替大哥補償一下。”
然而沈靖聽到這句話立刻蹦跶起來,大聲喊道:“我也要去!帶我一起!”
沒辦法,沈然不擅長拒絕人,何況這又是他的侄女,最后只能將沈靖也帶上。
餐廳在汀城另一邊,是一家鬧中取靜的私房菜,私密性不錯。包間在一樓,外面正好是一個中式的小花園,抬頭能看見不遠處高樓大廈之間的夕陽。
飯吃到一半,小小姐就想出去玩了,跟來的保姆便帶著她在外面的小花園里玩去,屋內只留下裴令和沈然二人。
沈然放下筷子,轉頭看了看四周,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模樣。
然后才開口輕聲道:“那天你說晚上做夢問一下那位好心人,問到了嗎?需不需要辦法會?”
……稱呼直接變成好心人了?
正在嚼東西的裴令差點噎住,本以為沈然一開頭會問裴予質的暴力傾向,結果就問這個?就這么想超度他嗎??
他喝了口水,順了順氣,用沙啞的聲音答道:“我問了,他說別管,你能逃離苦海他就算瞑目了。”
誰料小少爺聽了這話,更加感慨了,還有點悲戚,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
“他人也太好了……”
裴令良心又癢了一下,主動切入正題:“這幾天那個好心人又給我托夢了,說清楚了很多細節。他說裴予質曾經有個初戀,但瞞著所有人,所以基本沒人知道。”
“初戀?”沈然挪了挪椅子,靠近了點,“是早戀嗎?他那種人還會早戀呀,真稀奇。”
當然稀奇了,因為是他瞎編的。
裴令腹誹了兩句,接著道:“高中那會兒了,也是個男生。一開始裴予質對那個男生挺好的,但戀愛談到后面就本性暴露了,稍有不順心就動手。”
他說著,轉頭看了眼小少爺。沈然聽得很認真,但好像沒被嚇到。
所以他加大劑量:“不止動手,還囚禁,關小黑屋你懂嗎?”
小少爺搖搖頭,又點點頭,神情終于多了幾分凝滯。
"那男生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剩下一個年邁的奶奶,所以沒人管他。放寒暑假的時候,他就被裴予質帶走關起來,手腳都被鐵鏈拴著,活動范圍只有一間屋子那么大。"裴令越編越順暢,“裴予質白天在人前一本正經,晚上就回屋子里折磨那個男生,那叫一個慘無人道。”
在他開始滔滔不絕的時候,沈然忽地止住他的話音。
“等等!”小少爺往后瑟縮了一下,“這……是真的嗎?”
裴令鄭重點頭。
“那也太可怕了……裴予質竟然是那樣的人……”目光慌亂了片刻,沈然問道,“你說裴予質晚上折磨那個男生,怎么折磨的?”
裴令想了想,按照一般的小說發展,那應該是十八禁內容了,不太適合從宋泠的嘴里說出來。
他委婉道:“身心的折磨,那是一種占有欲強烈到極致而產生的變態行為,說不上是喜歡還是恨。你應該不會想經歷的,難道你想讓裴予質看上你嗎?”
沈然連連搖頭,連殘影都搖出來了。
裴令適當地放輕了語氣:“所以說嘛,我是來救你的。”
小少爺比他預料中還好騙,不到一會兒工夫,看起來就相信了八九成。只是他不能讓沈然把這些事情說出去,如果以這些瞎編的話為理由,去告訴沈照玄,要求取消婚約,那裴令的謊言會被立刻拆穿。
他想了想,補充道:“這些都是托夢的內容,不能讓我倆之外的人知曉。”
沈然點頭,但看起來有些猶豫。
“這是裴予質最深的秘密,要是被你揭穿,他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沈家的。”裴令又開始忽悠,語氣故弄玄虛,“以他的性格和手段,沈家怎么著也會受到重創,你忍心看見由你父母和兄姐經營壯大的企業,有朝一日因為你而衰敗嗎?”
這一次沈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搖搖頭:“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沈家的,我會保密的。”
裴令靜靜等著下文,小少爺也該表態了。
果然,沈然又道:“這份婚約實在不是什么好事情,可能從一開始就錯了,我會想辦法取消的……只是需要想個好的理由。”
他安靜聽著,沒說,其實只要沈然去父母和大哥二姐跟前鬧,就算理由是單純的不想結婚,也會成功的。
沈家人對沈然有著近乎溺愛的感情,其中還摻雜著弄丟過沈然的愧疚。
事情需要循序漸進,等過段時間,看看小少爺親自想出來的理由是什么,裴令再另行打算吧。
眼見已經說服了沈然,裴令終于能夠好好吃頓飯了,剛重新拿上筷子,就聽見沈然的手機鈴聲。
這次打來的是魏遲。
兩人短暫交談幾句,裴令聽明白了,原來小少爺今天約的不只是他,還有魏遲。
沈然放下手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啊小宋,前幾天魏遲也跟我約了這個時間,大家一起吃頓飯,不介意吧?”
裴令搖搖頭。這兩位增進一下感情,對他的任務有益。
沒過幾分鐘,魏遲便推門進了房間,看見他時有些意外,隨即臉都黑了幾分,大概不喜歡有人當電燈泡打擾他和沈然約會。
裴令裝作沒看見,低下頭吃他的東西,不管餐桌那邊,一方對另一方孔雀開屏。
這家的菜還挺好吃的,裴令想著以后可以多來。等到任務完成他就有錢了,一個月來吃三十天,吃到膩。
正在他沉浸在任務完成的暢想中時,外面突然響起一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