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真是沒救了!”
林殊止的肩膀骨折嚴重,傷筋動骨一百天,醫(yī)生判斷養(yǎng)好這個肩膀不止需要一百天。
不幸中的萬幸是林殊止摔壞了左邊肩膀,而右邊才是慣用手,他還沒到需要人伺候吃喝拉撒的地步。
前一周林殊止都躺在床上不能自由活動,衣食住行都由專門的人負責(zé),莫遇會在每天傍晚過來看他,徐青也會陪著一起,只是每次過來時都沒有好臉色。
萬黎正在劇組里拍戲,聽聞他被綁架還受了傷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了回來,又從當(dāng)事人的口中聽完了來龍去脈。
萬黎控制不住情緒,在林殊止面前有話就直說:“綁架這種事都發(fā)生了,不離婚你還留著過年嗎!”
林殊止有些逃避,沒有作答。
萬黎:“你想清楚是因為誰你現(xiàn)在才躺在這里的!”
林殊止:“是因為陳穆!
“原來你還知道啊!比f黎沒好氣道。
“也是因為我,當(dāng)初與他合作是我的選擇。”林殊止語氣很淡,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欠我很多東西,我也有欠他的……其實已經(jīng)算不清了!
的確是這樣,他答應(yīng)了合作聯(lián)姻,卻失去契約精神在合作途中反悔。
也是他在公眾平臺上公布了要與陳穆離婚的事,陳穆有所回應(yīng),才被……才被那群虎視眈眈的人抓住機會動手。
一切算不上他的錯,卻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萬黎憤憤道:“你真是沒救了!”
……
在醫(yī)院醒來的第四天,林殊止見到了很久都沒有見過的張姨。
陳穆還躺在ICU里沒有蘇醒,張姨來時還帶著保溫盒,里面的飯菜是帶給誰的不必說。
張姨是特地過來看他的。
張姨很貼心,知道他暫時只能吃流食,帶來的都是粥品。
林殊止有很長的時間都沒吃過張姨做的飯,沒忍住多吃了一些,把張姨樂得合不攏嘴。
林殊止吃飯時張姨也閑著無事,便在一旁同他閑聊。
不知怎么的,張姨主動提到了自己的兒子。
林殊止曾在陳穆口中聽說過,除了那個收養(yǎng)的女孩,張姨有一個去世的兒子。
張姨受傷的神情一閃而過,被林殊止捕捉到了。
林殊止及時打斷了她一下,讓她實在傷心就不要再繼續(xù)回憶了。
張姨卻說沒有關(guān)系,因為回憶起那個孩子時更多的是甜蜜,痛苦只有一點點。
張姨說:“那孩子和小陳一樣大,從小就跟著我待在陳家工作,和小陳的關(guān)系挺好的,就是可惜只長到了十六歲,后來再也沒能長大!
“他剛走那段時間我特別難過,剛好老家的福利院新來了一個被遺棄的小孩,我就把她收養(yǎng)了。那是一個特別可愛的小姑娘,就是你見過的妹妹。所有人都反對我這樣做,說等妹妹二十歲的時候我都七十歲了,指不定二十歲的小女孩會被怎么戳脊梁骨,也指不定她會怎么嫌棄我!
“但我就不管,一切都是過好當(dāng)下就好,我也不需要她養(yǎng),我在陳家干了大半輩子,后半生的養(yǎng)老金早就準(zhǔn)備好了!
張姨說得投入,林殊止卻聽得出神。
張姨渴望親情,沒有人不渴望親情,他也渴望。
他注定無法得到親情,缺失的一角總需要有所補償。
所以他渴望愛情。
但愛情如果也無法得到,那他干脆什么都不要了。
可現(xiàn)在好像有人突然告訴了他,愛情他也許能夠擁有了,只需要再邁出一小步就好。
要與不要,他還沒有想好。
在醫(yī)院醒來的第七天,早晨例行檢查后,醫(yī)生告訴林殊止可以下地活動了。
時隔快半個月,林殊止終于走出了病房。
肩上還打著鋼釘和厚厚的石膏,扭傷的腳也走不利索,沒有讓人跟著,林殊止一路散著步,毫無發(fā)覺就走到了陳穆的所在的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
實在不是他故意打聽陳穆所在的樓層和房間,是莫遇來看他時恰好碰上徐青無意識的透露過很多次。
徐青在電話里:“我在1104!
彼時莫遇正開著免提。
甚至徐青在病房里直接對莫遇說:“我去1104看看他!
林殊止:……
此刻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林殊止又看見了陳穆。
此時的陳穆絲毫沒有往日里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渾身插滿了管子,看上去半死不活。
只有床邊生命監(jiān)測儀顯示其狀態(tài)還算平穩(wěn)。
林殊止定定站在玻璃外看了好一會兒,病床上的陳穆都要被他盯出一個洞了也無法給予任何反應(yīng)。
這個他年少時十分喜歡的人已經(jīng)保持這個姿勢躺在這里很多天了。
有年輕的護士經(jīng)過,見林殊止肩上打著厚重的石膏站著不動,以為他遇到了什么困難,便上前詢問。
他終于回過神,搖搖頭,道了一句“沒事”就離開了。
當(dāng)天晚上林殊止又夢到了陳穆,那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小林殊止又被欺負了。
世上不透風(fēng)的墻少見,林殊止就沒有遇到,他離開夏蘭琴來到林家以后,依舊會有知道他媽媽是誰的人。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大人,大人們便告訴自己的孩子,讓孩子離這個渾身沾滿低等氣息的人遠一點。
孩子都比較獵奇叛逆,大人們的話無法入耳,因此知道他媽媽是誰的小孩都欺負他,世俗流言惡意橫生,那段時間他走到哪都被說長得像個表子,和會演會討男人歡心的表子媽一個樣,長大了就該被男人草。
后來那些壞心眼的小孩又不知從哪里得知了他以后想從事演藝生活,“活該被男人草”就升級成了“林殊止該去拍被男人草的戲”。
流言可畏,林殊止努力做到無畏。他努力為自己塑造出一副堅硬的軀殼,卻忽然有人赤手空拳地擋在他面前,為他驅(qū)散那些流言。
雖然只有一次。
那次陳穆當(dāng)著他的面,揍了一頓帶頭鬧事的小孩。
林殊止聽了那些話也并沒有多難過,畢竟聽多了人就麻木了。
但陳穆認定了他不開心,拉著他去了步行街街口的麥當(dāng)勞,買了兩只第二份半價的甜筒。
兩只都是給林殊止的。
盛夏暑熱,小孩坐在公園長椅上,左右手各舉著一只比半張臉還大的甜筒,忙得不可開交。
“說真的,我覺得你倒是挺適合演戲的!标惸卤持终驹谒媲,一臉莫測地說。
小林殊止停下吃甜筒的動作,萌生了要把甜筒甩到陳穆哥哥臉上的想法。
融化的雪糕液沿著手臂滴落下來也毫無所覺。
陳穆還是一臉玩味地看著他,一點都沒有解釋那句話的意思。
小林殊止有點生氣,生氣的同時又有點沮喪,也許陳穆是特地騙他來這里的,陳穆也和那些人一樣呢。
他馬上要憋不住了,結(jié)果下一秒陳穆說:“能憋著不哭,半個小時了,可不是能演嗎。”
……
從醫(yī)院醒來的第三十天,林殊止達到了出院的標(biāo)準(zhǔn),醫(yī)生囑咐他出院回家后靜養(yǎng)就好。
與此同時陳穆的情況也逐漸穩(wěn)定,醫(yī)生評估后準(zhǔn)許其轉(zhuǎn)入普通病房慢慢修養(yǎng)。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好轉(zhuǎn),但也有一件對陳穆而言不算太好的事。
在陳穆出事前,陳琸便已經(jīng)從他的手中得到了那二分之一的股權(quán),搖身一變成了整個陳氏最大的股東。
整個家族都即將歸入他的囊中,陳穆馬上要成為過去時了。
而陳老爺子手中掌握的權(quán)利雖然不足以與之抗衡,但終歸輩分擺在那兒,他一日不肯松口,陳琸便一日名不正言不順。
但老爺子似乎也支撐不了太久了,最新的進展是股東大會上陳琸枉顧父子關(guān)系對著老爺子破口大罵。
……
林殊止出院半個月后,伍河終于被抓捕歸案。
陳穆和林殊止出事后的第一時間陳家的人就報了案,奈何伍河在被蒙面幫兇帶走后就開始了亡命天涯的生活,以至于現(xiàn)在才真正落網(wǎng)。
那蒙著面的幫兇也在不久后被抓捕歸案,這幫兇不是別人,正是林殊止錄制求生節(jié)目時隨行的攝像小杜。
這算是最讓林殊止震驚的事了。
但仔細想想也是有跡可循的,那條由節(jié)目組發(fā)出去,嘉賓圍著死鵪鶉討論的花絮正是由小杜所拍攝,粉絲會在評論區(qū)里開槍開炮為自家鳴不平是可以預(yù)見的。
節(jié)目組應(yīng)下廣大粉絲要求將嘉賓送到山下的集市去采買物資也是水到渠成,伍河因此能借機就把林殊止綁走。
而這一切一開始都建立在林殊止發(fā)布了那條準(zhǔn)備與陳穆離婚的動態(tài)之上。
林殊止反復(fù)思考了很多次,到底陳穆需要做出怎樣的事才能讓陳琸如此肯定地認為自己一定能成為要挾陳穆的籌碼?
但想歸想,他無從得知了。
……
小杜和伍河都落網(wǎng)了,陳琸卻在整件事里摘得干干凈凈。
他們會成為棄子林殊止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畢竟陳琸與他們不是什么命運共同體,只是因為利益才糾纏在一處。
林殊止每周都會抽時間去醫(yī)院看看陳穆。
說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他就是單純的想去看一眼。
萬黎新劇的角色殺青了,在得知他出院并且傷養(yǎng)得不錯后興高采烈地要為他接風(fēng)洗塵,還要帶他去周邊城市都轉(zhuǎn)一圈換換心情。
林殊止答應(yīng)了。
雖然有些心不在焉,但他鮮少會有不因為工作而出門的機會,洛城周邊更是沒怎么去過,加上萬黎強硬要求,他便答應(yīng)了。
這一趟預(yù)計花費的時間不長不短,正好一個星期。
行程還未結(jié)束,某天下午林殊止接到了個電話。
“林先生您好,陳穆先生醒了,您現(xiàn)在方便過來一趟嗎?”
作者有話說:
小孩子的純真童年真是寫得我心軟軟ww……
第92章 “我把你當(dāng)老婆。”
因為兩人目前依舊合法的關(guān)系,醫(yī)生選擇給林殊止打了電話通知。
林殊止趕回了醫(yī)院。
陳穆只很短暫地醒來了一下,片刻后重新睡去,他回到的時候已近傍晚,他回到的時候已近傍晚,站在病房門外看見的便是陳穆還閉著眼躺在那的模樣。
醫(yī)生將林殊止叫去了辦公室談話。
陳穆入院時的檢查提示全身軟組織都有一定程度的挫傷,腹部有一道貫穿傷,大腿和手都骨折了,最嚴重的是頭顱側(cè)方還有一塊極小的骨頭碎裂扎破了內(nèi)層的血管導(dǎo)致出現(xiàn)血腫,血腫是否會持續(xù)增大還需觀察,如果繼續(xù)增大有可能會進一步損傷腦功能。
這些林殊止之前都有所了解,林殊止見過他躺在床上那副樣子。
骨折的地方打滿了石膏,渾身上下都扎滿了繃帶,繃帶之間又有許多管子,根本看不出是陳穆。
還有伍河刺的那一刀,陳穆當(dāng)初有騙他的成分,其實差一點點就傷到了要害,可陳穆卻是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沒有事”。
醫(yī)生又說如今其他傷都恢復(fù)得差不多,最幸運的是那個血腫沒有繼續(xù)變大,只是還沒有完全被機體吸收,后續(xù)還是會存在一定的風(fēng)險。
林殊止又問醫(yī)生血腫吸收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醫(yī)生的答復(fù)很客觀:“可能一個月,可能半年,也可能很多年,一輩子都帶著這么過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林殊止還想再問點什么,門外忽然出現(xiàn)敲門聲,有人推門而入,告訴醫(yī)生“陳穆先生又醒了”。
……
林殊止回到了病房里,剛一進門,就看見陳穆坐在病床上,直直與他對視。
林殊止嘴唇翕動,一時竟不知要說什么。
“你有事嗎?”陳穆先開了口,語氣十分淡漠。
“沒事,來看你一眼,你醒了我就走了!绷质庵雇蝗宦犚娝f話還有些不習(xí)慣,那語氣也著實讓人不爽,他腳尖一轉(zhuǎn)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為什么要來看我?”陳穆?lián)狭藫项^,將他喊住。
林殊止莫名覺得這動作與陳穆極其不配。
下一秒陳穆便語出驚人。
陳穆問他:“你是誰?”
……
被診斷為疑似失憶的陳穆又被推去做了一系列的檢查。
陳穆十分不配合,好幾次都要從轉(zhuǎn)運車上跳下去。
最后還是被強行摁著檢查完了。
“記憶障礙的誘因有很多,顱腦CT與核磁共振中除了那個血腫外沒有顯示出現(xiàn)明顯器質(zhì)性病變,不排除因為外力撞擊后腦區(qū)功能出現(xiàn)短時障礙……”
醫(yī)生也不敢妄下定論,林殊止看見他一把一把薅著他頭上本就稀疏的毛發(fā),也猜到陳穆這毛病有點棘手。
林殊止問:“所以他的記憶什么時候能夠恢復(fù)?”
“可能與那個血腫有關(guān),”醫(yī)生一拍腦門,“這說不準(zhǔn),也許血腫消失了記憶就恢復(fù)了,但也有更加不好一點的結(jié)果,那就是記憶消失是永久性的!
林殊止聽懂了,陳穆極有可能往后一輩子都成為傻子……不是傻子,是失憶。
林殊止問:“他什么時候能夠出院?”
“等其他身體檢查數(shù)據(jù)出來了,一切正常的話就可以出院!
……
林殊止與醫(yī)生談過話后又回到病房,一進門就看見陳穆歪著頭趴在床上,用一種亮閃閃的眼神看著他:“你回來啦?”
看起來的確腦子有點問題。
不過這反應(yīng)倒與剛剛第一次進病房時有所不同。
林殊止:“回來了!
陳穆維持著這個姿勢,支著腦袋,林殊止走到哪看到哪。
林殊止被他追隨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你腹部有傷,沒好全,別趴著了。”
“好,老婆說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标惸卵杆俚貜拇采吓懒似饋怼
林殊止正拿著水果刀給蘋果削皮,聞言刀都差點飛到陳穆身上,他詫異地問:“你叫我什么?”
“老婆!标惸掠纸辛艘淮,“張姨剛剛來看我,給我送飯,說我們結(jié)婚了!
“是的,”林殊止心臟猝不及防頓了一下,突然有些壞心眼道,“但是我們離婚了!
“為什么。俊标惸卵劢谴孤湎氯,像是得到了一個很意外的答案。
不要與失憶的人計較。
林殊止給足了耐心:“感情不和。”
陳穆:“我覺得我挺喜歡你的啊!
為什么會這么覺得呢?
“是我不喜歡你。”林殊止說。
“噢,”陳穆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那我們什么時候回家。俊
林殊止:“我們已經(jīng)分居了!
“噢!标惸侣曇粢沧兊煤苄,“你可以幫幫我嗎?”
“幫你什么?”
陳穆:“我誰也不認識,你是我醒了以后第一個見到的人了,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幫幫我嗎?”
“你是把我當(dāng)成老媽子嗎?”林殊止將蘋果皮削斷了。
“老媽子是什么?”陳穆疑惑,“我不把你當(dāng)老媽子,我把你當(dāng)老婆。”
林殊止逐漸失去耐心:“我說過我們要離婚了!
陳穆說:“我不要!
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后的陳穆都如此不可理喻。
陳穆又說:“我很喜歡你。”
……
林殊止十分干脆地扭頭就走了,走到一半又被護士的奪命連環(huán)電話呼喚回來。
護士語氣十分嚴肅地問他是不是將水果刀放在了陳穆的病床邊。
林殊止回憶了一下,承認了。
雖然陳穆并不會做出輕生的事,但護士還是禁止在無人看護的情況下將利器放在病人能觸及到的地方。
據(jù)護士說巡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陳穆在拿著水果刀嘗試削皮,林殊止沒有看到,因為他再回到病房時那水果刀已經(jīng)不見了,陳穆正拿著那個皮削到一半、沒有皮的部分已經(jīng)氧化發(fā)黃的蘋果在把玩。
林殊止站在門口,有點冷淡地開口:“你不吃就不要浪費!
陳穆應(yīng)聲轉(zhuǎn)頭,咧著嘴笑起來:“這是你給我削的,雖然我不喜歡吃蘋果,但是我要吃的!
……
那個蘋果果真最后被吃得干干凈凈,陳穆才剛剛醒來,吃完蘋果后很快又體力不支地睡著了。
已經(jīng)快到禁止探視的時間,陳穆似乎睡得很沉,毫無所覺身邊還有人。
林殊止坐在椅子上,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陽臺燈是開著的。
他已經(jīng)坐了很久,但不想站起來去關(guān)燈。
陳穆終于被那盞燈晃醒了。
睜開眼便問他:“我以前是不是對你不好,所以你才討厭我?”
“……”
“我以后會對你好的。”
……
林殊止晚上并不守夜,他回了家,隔天陳老爺子便約他見面。
陳振畢竟是老一輩人,林殊止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因此答應(yīng)了見面。
陳振找他無非也是因為陳穆的事,那爺孫倆話術(shù)雖不同,但意思都是同一個,希望林殊止能夠照顧陳穆一段時間。
陳振說:“我知道你和陳穆之間鬧了點矛盾,也知道你和他可能走不到最后,能不能請你看在老頭子的份上,先照顧他一段時間。沒有他或許,陳家就要倒了。”
“交給誰我都不放心,陳家現(xiàn)在內(nèi)憂外患……”
“幫幫我吧!
陳振言辭懇切,眼中似有淚光閃爍,林殊止很少遇見這樣的場面,他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曾經(jīng)的上位很大的讓步。
他知道陳家產(chǎn)業(yè)是陳振一手經(jīng)營起來的,是陳振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林殊止鮮少能獲得長輩的贊許和喜愛,陳振從前對他其實很好。
……
林殊止應(yīng)承了下來。
第二天陳穆其余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有幾項指標(biāo)沒有達標(biāo),后續(xù)有一些新開的檢查又需要簽字,林殊止簽完字后順道去病房里看了眼陳穆。
陳穆在擺弄徐筱早上送來的果籃,看見他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候臉上掛著笑,高興中又透著股傻氣:“你騙我,他們都告訴我了,我們還沒離婚。”
林殊止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誰告訴你的?”
“爺爺,張姨,徐筱,小未,徐青……”陳穆掰著手指一個個數(shù)過來。
林殊止:“可以了。”
“老婆,我——”
“不要這么叫我。”林殊止每每聽到那兩個字從陳穆口中蹦出來都覺得頭皮發(fā)麻。
陳穆明顯失落:“那叫你什么?”
他說:“叫我全名,我叫林殊止!
“不喜歡!标惸掳欀碱^。
“……”
不要和失憶的人計較太多。林殊止再次規(guī)勸自己。
“小林吧!绷质庵拐f。
作者有話說:
失憶篇幅不會太長。
第93章 “小林不是外人!
一周后陳穆新的檢查結(jié)果都出來了,之前顯示沒有達標(biāo)的幾項也都回到了正常范圍,醫(yī)生批準(zhǔn)可以出院。
出院那天林殊止一大早便來到醫(yī)院,徐筱幫忙辦好了出院手續(xù)后陳穆便順利出了院。
陳穆在醫(yī)院里住了兩個月,行李大件小件加起來塞滿了一輛面包車。
司機將車開到了陳穆常住的那套公寓,后備箱一開就開始卸貨。
陳穆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全,屬于肩不能扛手也不能提,只能由隨行的司機一樣一樣地往里搬。
林殊止把他帶進去安頓在沙發(fā)上便下樓去幫司機的忙了。
他左邊肩膀還不能提太重的東西,因此只能用右手提一個比較輕的袋子,人剛鉆進面包車里把袋子拉出來,轉(zhuǎn)身就看見了陳穆。
陳穆應(yīng)該是跟在后面急急跑出來的,微喘著氣頂著大日頭問他:“小林你要走了嗎?”
“……”林殊止有些驚訝于他的腦回路,但還是說:“我不走,我住下來!
好像在一年多以前,陳穆曾給他下達過搬過來的指令,當(dāng)初他已經(jīng)決意與陳穆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最后竟然以這種方式搬了進來。
陳穆不在的這段時間里西西一直都由張姨帶回家照顧,陳穆搬回來以后貓也被送了回來。
西西自從被抓去絕育后就性情大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林殊止嘗試去摸它背上的毛毫不意外被哈了幾聲。
但是西西與陳穆很親近。
陳穆伸手去碰西西的后背,西西便順勢躺下來,將柔軟的腹部對著他,好像在示意什么。
往往這種時候西西都剛從林殊止的手中逃脫掉。
林殊止冷眼看著那一人一貓,不在意一般隨機抽取了一本書架上的書進行消遣。
陳穆看看他又看看貓:“小林,你喜歡貓嗎?”
“一般!绷质庵鬼怂谎。
陳穆故作神秘地朝他招招手:“你過來。”
林殊止本不想理他,但陳穆就一直看著他,又重復(fù)了一遍:“你過來嘛!
他只能放下手中的書走過去:“有事?”
“你摸摸它,它喜歡你。”陳穆說著便將整個手掌覆到林殊止的手背上,燙得林殊止下一秒就要彈開。
西西正咬著那只小魚抱枕,感受到林殊止的手后整個背部都弓起來,迅速進入準(zhǔn)備戰(zhàn)斗的狀態(tài)。
一點看不出來哪里喜歡他。
陳穆:“張姨和我說這是你送給我的!
“不是送,是領(lǐng)養(yǎng),你從我這里領(lǐng)養(yǎng)的。”林殊止說。領(lǐng)養(yǎng)與贈送區(qū)別很大,張姨怎么會分不清楚呢?
不知為什么陳穆好像有點不太高興。
陳穆又問他一遍:“小林,你喜歡貓嗎?”
“嗯。”林殊止覺得自己還算耐心,若換作以前陳穆沒失憶的時候,他早讓陳穆滾了。
陳穆:“我也喜歡它,可是以前爺爺不讓我養(yǎng),他們都不讓我養(yǎng),說貓身上有很多病和細菌!
“做好驅(qū)蟲就不會有了!
“其實我很喜歡貓的,今天看見西西的第一眼我就喜歡它,因為是你送的就更喜歡了!标惸抡f。
“……”那是領(lǐng)養(yǎng)不是贈送,林殊止懶得再去糾正一次。
陳穆又提醒道:“你手太僵了,它會害怕。”說完用掌心蹭了蹭林殊止的手背。
林殊止瞬間像那只炸毛的貓一樣彈開。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又對上陳穆那雙略顯懵懂無辜的眼睛,林殊止最終嘆了口氣。
“算了!
……
陳穆失憶后似乎就成了很粘人的人,雖不至于孩童心性,但與從前比也像是變了個人。
回家的頭天晚上就大剌剌地問林殊止能不能睡在同一個房間。
林殊止深知他丟了記憶,記不得從前的事,但也不會肆意遷就,拒絕了這個無理請求后表示自己的房間就在隔壁,有任何事都可以過來找他解決,除了半夜禁止敲門。
說不上來為什么,他也很少會踏足陳穆的房間,給自己的定位也比較奇怪,他更像是陳家請來專門照看的管家,因為陳老爺子也許心中有愧,與他見過面的第二天就給他打了一筆錢。
該不該說這錢如果一月打一次的話會是一份薪資高待遇好的工作,因為陳穆一直都挺安分,林殊止搬進來后沒遇上過什么特別棘手的事。
但有天晚上原本一切都如常,突然安靜的公寓里傳來一聲陳穆的驚叫聲。
林殊止彼時正盤腿縮在床上里,聽見那慘叫聲第一反應(yīng)就竄起來沖進了陳穆房間。
結(jié)果陳穆還沒有見到,率先闖入視線的是那只粉紅色的兔子。那只兔子還包著他以前套的防塵袋,靜靜地坐在床頭柜上。
自此他好像終于懂了為什么不愿意進陳穆房間的原因。
林殊止像被刺傷了眼,一瞬間就轉(zhuǎn)開視線。
陳穆恰好推開浴室門,赤條條的除了內(nèi)褲什么也沒穿。
林殊止只能又將臉轉(zhuǎn)過去對著雪白的墻:“和你說過了,在家也要好好穿衣服,因為張姨和我都在!
“可是在我房間里也不可以嗎?”陳穆神色委屈,“我睡衣忘在外面了!
“可以,但是你要鎖門!绷质庵拐f。
陳穆:“可是是你先進來的!
“是因為你亂喊我才會進來,你亂喊什么?”
“有……”陳穆囁嚅著唇,指了指背后的浴室,“里面有只小青蛙!
林殊止一言不發(fā)地將陳穆?lián)艿揭贿吶,?cè)身進了浴室,果然見一只通體黃色的蟾蜍趴在洗手池上。
“明天我找人來看看下水管道!彼榱它c紙直接掐住那只蟾蜍的后背,干脆利落地扔進了馬桶,讓它哪來的回哪去。
林殊止轉(zhuǎn)頭就要走,剛走兩步又折返回頭,徑直走向床頭柜。
他要帶走那只兔子,那是屬于他的東西,陳穆既然忘記了所有,連帶著他也忘了,一定也不會記得這是什么。
等他真拿到了床頭柜上的兔子,再要走的時候卻被攔住。
陳穆已經(jīng)披了件睡衣,雙手雙腳打開呈“大”字:“小林,你生氣了嗎?”
“沒有!彼鸵粋記憶不健全的人沒什么好生氣的。
陳穆卻盯著他觀察了一會兒,得出結(jié)論:“你生氣了!
有病。
林殊止打算直接越過他出去。
陳穆忽然將他抱。骸澳悴灰鷼夂貌缓茫俊北У煤芫o,那兔子被擠壓在中間變了形,林殊止都要喘不上氣了。
“你放開我!绷质庵褂昧Φ赝浦募绨颉
“不放!
“陳穆!
“……”陳穆老實放開了,但眼睛上卻像蒙著一層霧,“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不生氣,”林殊止也同他講道理,“但家里既然有外人在,就不能這樣。”
“小林你不是外人!
“……”
“好,我以后都聽你的!
“不早了,”林殊止見人安撫得差不多,又準(zhǔn)備回房,“你睡吧,明天還要早起,你有很多課要上!
陳穆出院以后,雖然忘記了很多事,但從前的工作經(jīng)驗居然保留了很多下來,只是略顯生疏,需要重新再系統(tǒng)地學(xué)習(xí)一下。
陳振暫且替他主持著大局,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終究一切都還是要交回陳穆手里的,偌大的產(chǎn)業(yè)在等著他,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再做回他該做的事了。
林殊止將人帶到床邊安頓好,都快要走到門口了,陳穆又跟上來:“你為什么要拿走我的兔子?”
“你忘記了,這原本是我的東西,我要拿走隨時都可以拿走!绷质庵棺ゾo了防塵袋,把那只兔子摟在胸前。
陳穆不聽:“可是這里是我家,它就是我的!
本質(zhì)還是沒有變化,陳穆就是個蠻橫無理的人。
陳穆又說:“我喜歡它,把它留給我吧!
西西在客廳里打著鼾,小貓細微的呼嚕聲忽然成為夜里唯一的聲音。
林殊止將兔子留下了,但轉(zhuǎn)身大力甩上了房門。
房門將外界隔絕掉,陳穆好像也消停下來,耳邊終于清凈,林殊止很快睡著了。
大概到了后半夜的時候,窗外雷聲陣陣,應(yīng)該是下起了暴雨,林殊止又迷迷糊糊轉(zhuǎn)醒,恍惚間感覺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他正以為遭遇了什么靈異事件,結(jié)果睜開眼一看是陳穆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你干什么!”林殊止大叫了一聲。
“小林,你和我去睡覺好不好?”陳穆見他醒了手臂也一下子僵住,臉上神情很不知所措,“打雷了,我怕黑!
林殊止在半空中撲騰幾下,見陳穆無動于衷又吼道:“你先把我放下來!”
陳穆輕輕把他放下了。
他瞬間沿著床邊滾了兩圈下床離陳穆三米。
雖然林殊止并不知道打雷與怕黑二者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看陳穆不像裝的,又寬慰道:“怕就開盞夜燈,塞耳塞就聽不見雷聲了。”
陳穆用一種難評的眼神看著他,像在問他:真的不可以嗎?
林殊止狠厲地盯回去:不可以。
“……好吧!
陳穆沮喪地回去了。
窗外雷聲仍在持續(xù),林殊止以為陳穆這一鬧騰怎么也結(jié)束了,結(jié)果第二天還是在陳穆的床上醒來。
……
他被陳穆四面八方地抱著,像墜入了火爐中一般。
那只粉兔子也被歸于原位。
林殊止徹底生氣了,當(dāng)即將被子一掀,質(zhì)問陳穆為什么要將他帶過來。
“我昨天晚上睡不著!标惸抡f。
他睡意朦朧,搓著眼睛耷拉著頭像條霜打的茄子。
林殊止還是無法接受與他同床共眠一晚的事實,有些怒不可遏地沖回客房,房門震天響了一聲。
十分鐘后大門也跟著響了。
作者有話說:
西西:我不要面子的嘛?
棠棠:打呼的貓貓最可愛惹(可憐jpg)
第94章 你回來好不好QAQ
林殊止有些失控地從陳穆的公寓里跑了出來。
這些天他的生物鐘已經(jīng)完全被陳穆比雞早比狗晚的作息帶偏,從陳穆床上醒來時也不過凌晨五點半。
他跑出來時也才不過早上六點。彼時天剛亮不久,路上行人還很稀少,只有一些趕早練太極的老太太零零散散地出現(xiàn)。
手機里不斷出現(xiàn)很多未接來電,張姨和陳穆都在找他,他一個人都沒有理。
有時他會懷疑陳穆是不是真的有病,那所謂的失憶是不是都是裝出來騙人的。
……但每每對上陳穆那無辜到不行的表情都覺得是自己心胸狹隘了。
林殊止坐在江邊的長椅上吹了會兒晨風(fēng),那段氣急的感覺過去了,剩下的竟然只有心亂的感覺。
這樣的陳穆讓人心煩,也讓人心亂如麻。
他實在覺得矛盾,當(dāng)初答應(yīng)陳老爺子暫時照顧陳穆的原因也不能理清,他有些囫圇地想,一定因為陳穆是生命中曾經(jīng)很重要的人。
或者是因為愧疚,又或者一些平淡得無法激起波瀾的執(zhí)念。
因為什么東西都好,總之不能是因為愛了吧。
耳邊傳來太極的配樂,原來是有打太極的老年團集合完畢,就在林殊止背后練起來。
林殊止離開了江邊,他走著走著就到了從前很繁華的那條步行街。
是那條陳穆請他吃甜筒的步行街。
那其實是林殊止第一次吃麥當(dāng)勞的甜筒,雖然很甜也很膩,但是小林殊止全都吃完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近二十年的時間,這條步行街更換了不下五個老板也還是無可挽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了。
可街角的那家麥當(dāng)勞甜品站還在。
門店里還是暗的,只有門口擺了幾個可愛的雪糕模型。
林殊止不自覺停駐在此。
他記得不久以前他與陳穆散步也曾經(jīng)過這個街角,那時的陳穆對這家甜品店表現(xiàn)出了莫大的興趣,甜筒第二個半價二十年了都沒有變化,陳穆很想吃。
但那時陳穆尚且剛出院,醫(yī)生反復(fù)叮囑禁食辛辣冰冷的食物,林殊止便沒有買。
那回林殊止花了十足的力氣才把人拉走,自此以后散步再也不敢往這邊走。
手機一連震動了好幾下,林殊止以為是鬧鐘,打算拿出來關(guān)掉,卻發(fā)現(xiàn)是陳穆給他發(fā)來短信。
陳穆腦子不好,但也知道電話打不通就發(fā)短信。
【小林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回來好不好QAQ】
【張姨問我你去哪了,我說是我惹你生氣了,她為什么說我以前沒少讓你生氣呀】
【我給以前道個歉,你回來好不好】
【……】
林殊止有些強迫地盯著“以前”兩個字反復(fù)看,盯得屏幕熄滅眼睛發(fā)酸都回不過神來。
麥當(dāng)勞的甜筒店早上八點就會開門,已經(jīng)是七點半了,林殊止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終于等來第一位到店的員工。
店員似乎有些意外會在這么早的時候就遇見第一位客人。
林殊止要了兩個甜筒。
已經(jīng)要入秋了,甜筒融化得并沒有那么快,回到公寓時也還保留著剛打出來的形狀。
張姨出門買菜了,客廳里并沒有人。
西西見有人進來,從冰箱上跳下來,朝林殊止“喵”地叫了聲。
林殊止左右手都拿著甜筒,空不出手摸它的頭。
他一路朝著書房走去,西西就跟到了書房門口。
林殊止艱難地用手肘按下把手,側(cè)身推門進去,看見了撐在桌上對著手提發(fā)呆的陳穆。
“我記得你現(xiàn)在是你上課的時間!彼⑽櫭嫉馈
出院以后陳老爺子特地指派了人給陳穆線上一對一授課,可看陳穆這樣子顯然是不在狀態(tài),可憐對面給他上課的老師,就算有氣也不能朝著陳穆發(fā)。
陳穆如夢初醒,看見他的下一刻眼睛就有些泛紅:“小林,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這有些超乎林殊止的想象,畢竟陳穆從前可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像一個……愛哭鬼。
“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林殊止撇開眼,只盯著桌上那失去了杯蓋的茶杯看。
“我在上課,但是老師去廁所了。”
“這是你發(fā)呆的理由?”
“我不想上課,因為我在想你!标惸侣康阶郎,但是眼睛還看著林殊止。
林殊止已經(jīng)對他隨時語出驚人見怪不怪了。
陳穆又注意到他手上拿的甜筒:“這是給我的嗎?”
林殊止下意識想將甜筒往身后藏,但藏?zé)o可藏,只能說:“吃完會不會好好上課?”
“會的。”
……
原以為這種小孩喜歡的東西陳穆吃兩口就會膩掉,但沒想到陳穆竟然全部吃完了,就連底下的雪糕筒都沒放過。
他似乎吃得很撐,午飯和晚飯都吃得沒有平時多,隨便扒了幾口就放下回了書房。
一直到近半夜的時候。
當(dāng)初林殊止給陳穆制定過半夜不能敲門這一規(guī)則,但這條規(guī)則近一周卻隱隱有被打破的風(fēng)險。
陳穆無聲無息地進了他的房間。
彼時林殊止正醞釀睡意到一半,被子驟然被拖拽一下將他嚇得夠嗆。
他總?cè)菀茁?lián)想到一些不干凈的東西。
但轉(zhuǎn)頭一看也不是鬼,是比鬼動作更輕的陳穆摸上了他的床。
“你又要干什么?”雖然什么都穿了,但林殊止還是下意識將自己往被子里塞,“我不是讓你大半夜的不要找我么?”
“我沒有敲門,我直接進來的!标惸路谒策厸]有進一步動作,說出的話挺理直氣壯,語氣卻莫名發(fā)虛。
橙黃色的小夜燈下林殊止能隱約看見陳穆額頭上的冷汗。
他覺察出不對:“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好疼啊。”陳穆語氣變得愈發(fā)痛苦。
陳穆鬧了急性腸胃炎,原因是早上吃了太多的甜筒,林殊止知道的時候人已經(jīng)微微有些低燒,到了醫(yī)院急診后就發(fā)展成了高燒。
醫(yī)生緊急開了好幾個吊瓶,有退燒的有止吐的也有補充水分的,一連著打進去人總算清醒了很多,但再怎樣今晚也是要在醫(yī)院住下了。
最后一個吊瓶打完,林殊止探了探陳穆的額頭,還是有些余熱。
他有點自責(zé)。
陳穆像勘破他心中所想:“小林,我不難受了!
“我今早買的甜筒,你喜歡吃嗎?”林殊止問他。
“喜歡!标惸卤砬檫有點扭曲,聲音里也帶著高燒后的沙啞。
“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林殊止又問他一次。
陳穆垂下眼:“其實還好,但是小林說過,不可以浪費食物。”
“你不喜歡可以不吃完。”
“可是小林你說過——”
“我說的話也不是金科玉律!
“……好吧!
林殊止喉口有些發(fā)澀,從前陳穆從未將他的話當(dāng)一回事,怎么失憶了之后反倒每一句都記得清楚了呢?
陳穆不知道在想什么,悄悄覆上他的手背,掌心里布滿冷汗。
“小林,對不起,張姨說我以前很喜歡欺負你,我給你道歉!
林殊止把手撤下:“你早上已經(jīng)在短信里說過了!
“可是那時候你沒有理我!
“……”
“你可以接受嗎?”
林殊止張嘴又閉上,最后說:
“不可以!
……
陳穆之前受了一場很重的傷,身體養(yǎng)好需要很多時間,急性腸胃炎本身也極容易反復(fù),后來林殊止又有好幾次半夜陪著他跑了急診,有時候癥狀比較輕,不需要留院觀察,陳穆打完針后林殊止便和他回了公寓。
怕陳穆病情又突然有所反復(fù),林殊止只能說半夜還有事就直接找他。
那條半夜不準(zhǔn)敲門的規(guī)矩終究還是被打破了。
有次陳穆打完針后難受得睡不著,伏在床頭和林殊止聊天。
聊著聊著兩人就都睡著了。
第二天睜眼與陳穆大眼瞪小眼時,林殊止也狠不下心罵人,只問他:“還難不難受?”
陳穆說:“有一點,但是快好了!
后來這種事又發(fā)生過好幾次,幾次下來陳穆似乎也發(fā)現(xiàn)林殊止真的不會生氣,變得愈發(fā)大膽起來,終于有一天林殊止看見陳穆的地方不再是床頭,而是床上。
第95章 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林殊止已經(jīng)有點習(xí)以為常,陳穆比他醒得早,見他睜眼與之對視后迅速滾下了床。
“對不起小林!标惸滤ぴ诜块g的地板上,摸著黑找了半天的拖鞋也沒找著。
林殊止語氣平常:“今晚回你自己房間睡!
陳穆嗯了好幾聲,連滾帶爬地走了。
林殊止話雖是這么說,但總歸沒說什么重話,陳穆還是會在某一天早晨出現(xiàn)在他的床上。
特別雷雨天的時候。
洛城每年這個時節(jié)雷雨都很頻繁,今年更是十年難遇的降雨量最多的一年,雷暴天氣如今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月之久了。
那場急性腸胃炎后陳穆似乎就出現(xiàn)了雷雨天胃疼的毛病,經(jīng)常半夜大搖大擺地摸進林殊止房間喊胃疼。
陳穆怕黑。
陳穆怕打雷。
陳穆還胃疼。
最重要的是陳穆胃疼還是林殊止一手造成的。
……
林殊止沒法將人趕走。
但他將陳穆留下卻苦了自己?头康拇膊⒉淮,寬一米五的床容納兩個成年男人有點勉強。
陳穆有時睡覺也不老實,有次林殊止做夢夢到胸口碎大石,結(jié)果一睜眼是半個陳穆壓在了他身上,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不想與陳穆睡覺時貼得太近,便約定雷雨天時到陳穆的主臥去。
到了陳穆的房間他也并不睡床,而是睡在飄窗之上。
陳穆有些不開心,問他為什么不能和自己一起睡覺。
林殊止實話實說:“每個人之間都應(yīng)該保持一定的距離!
“可是我們結(jié)婚了的。”陳穆反駁他,依舊是以他們結(jié)婚了為由。
“……”
林殊止不想與什么也記不得的陳穆就著結(jié)婚離婚這個話題進行探討,因為即便他說了也沒有用,他能說服得了一次,陳穆還會問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shù)次,陳穆不會懂的。
除此以外陳穆好像還學(xué)會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雷雨天同房不同床約定得好好的,卻會在半夜時偷偷將林殊止搬到床上去,等到快天亮?xí)r又給人放回飄窗。
林殊止淺眠,每次都幾乎是身體懸空的下一秒就能醒來中止陳穆的下一步動作。
即便被阻止多次陳穆也樂此不疲,直到有一次林殊止縱容了他的這種行為。
那幾天林殊止正好接了個工作,離開公寓好幾天,回來的那天正好碰上雷暴天氣。
飛機晚點了好幾個小時,好在林殊止還是順利回到洛城了。
結(jié)果回到后不久那該死的天氣又有所反復(fù),落了地就開始狂風(fēng)驟雨,林殊止到達公寓時身上都濕了大半。
他趕著進浴室沖洗,從浴室里出來時已經(jīng)看見陳穆從客房抱出他的枕頭站在門口看他,眼神中的期待滿到都快要溢出來。
“走吧。”他徑直掉了個頭,率先進了陳穆的房間。
舟車勞頓,林殊止很快睡著了,他睡得比平時沉許多,因此在陳穆將他轉(zhuǎn)移到床上時才有所感覺,但實在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與粘了膠水沒什么區(qū)別,便暗自下決心只此一次。
主觀上愿意和陳穆睡在一起的第一天夜里林殊止就做了夢。
“哥哥!毙√柕牧质庵苟自谝粋大門外,臉埋在腿間,聲音有些軟糯道。
門外兩側(cè)的花圃里種了一排三角梅,三角梅只有很淡的香味,但顏色鮮艷,花草周圍總?cè)菀孜∠x子。
小林殊止正在與大蜜蜂作斗爭。
大號林殊止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又是很久遠的記憶闖進了夢里。
“你是乞丐?”遠處走來的男孩頂著張小號陳穆的臉,很認真地問他。
小林殊止有點生氣:“我不是!
陳穆又想捏他的臉,被他偏頭躲開了。
“你是誰家的小孩?”
“我不知道。”小林殊止說。
陳穆:“你姓什么?”
“我叫林殊止!毙『⒆硬辉O(shè)防,連名帶姓都說了。
陳穆不知想到了什么,沒再多問,只是把手中早上剩的早餐遞給他。
“餓了嗎?”
“……嗯。”小林殊止摸摸肚子,點頭。
陳穆:“你把它吃掉!
小林殊止眼里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介意陳穆剛剛喊他“乞丐”,最后還是饑餓占據(jù)了上風(fēng),他快速抓過陳穆手上的方包:“謝謝哥哥。”
藍莓果醬酸酸甜甜的,但面包質(zhì)地很干,小林殊止噎到了,陳穆又摸出一瓶農(nóng)夫山泉讓他喝。
“謝謝哥哥。”小林殊止很有禮貌,什么都要謝謝。
陳穆又陪他坐了一會兒。
天色將晚,小林殊止身后的門還沒有打開,不過陳穆似乎要回家了。
小林殊止看著他站起來的背影,做了個荒謬的決定。
他拉住陳穆的褲腿,輕輕地牽了牽:“哥哥,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
陳穆說什么來著?
噢,陳穆說——
“不可以!
“好吧!毙×质庵拱咽挚s回了身后。
是他要求過分,他們只是陌生人,只是一面之緣,怎么能提出帶他回家這么過分的要求呢。
……
一場不太愉快的夢過去,林殊止悠悠轉(zhuǎn)醒,額上浮著很多虛汗。
身下不是質(zhì)地堅硬還冰冷的飄窗,他躺在寬敞柔軟的床上,床的另一邊是陳穆。
沒有胸口壓大石的窒悶感,陳穆不敢逾矩,很安分很筆直地躺在他身邊。
林殊止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只好爬起來去了陽臺。
秋風(fēng)習(xí)習(xí),他沿著欄桿邊坐下,隨手點了根煙。
煙沒抽多少口,大半都是自然燃盡的。
他點了一根就沒再點了。
其實他也并沒有很喜歡抽。
隔著一扇落地窗,林殊止看見屋里像有什么在發(fā)著光。他掙扎著爬起來,慢慢朝著那處光源靠近。
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什么光源,而是玻璃櫥窗的反光。
林殊止搬進來后不久就發(fā)現(xiàn)陳穆的公寓里有這么一個玻璃櫥窗。
陳穆似乎有什么收藏的小愛好,櫥窗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寶石。
這所公寓是陳穆從前最常住的地方,放置了一些個人藏品十分正常。林殊止當(dāng)初并未多加觀察,如今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每顆寶石下面都壓著一張卷起來的紙條。
紙條卷得一絲不茍,很完美地被寶石遮蓋著,像是被人刻意隱藏,不仔細看的話幾乎是看不出來的。
林殊止覺得不該偷看,但是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柜門打開。
玻璃柜門摩擦發(fā)出細微刺耳的聲響,林殊止下意識扭頭看向主臥——陳穆還毫無所覺地睡著。
但林殊止心還是跳得特別快。
因為在做虧心事。
他拿起了一張深紅色寶石下壓的紙條,將其展開。
【心情不錯。】
下面還有落款日期,是十年前。
林殊止第一次知道陳穆還有堅持了這么多年的愛好。
他又拿起一顆白色半透明的。
【一般。】
……
林殊止又一連看了好幾個,看得多了他就逐漸摸出了規(guī)律,這些寶石似乎是與陳穆的心情有關(guān),色彩鮮艷的石頭下面壓的紙條字會多一點,應(yīng)該心情是不錯的,而顏色暗沉的石頭下壓的紙條上就只有簡略的幾個字甚至沒有字,應(yīng)該心情是不好的。
一整排看下來發(fā)現(xiàn)陳穆開心的時候其實很少。
那些石頭少說也有幾百顆了,林殊止意外在里面發(fā)現(xiàn)有幾張紙條像與自己有關(guān)。
【陳肅不喜歡陌生人,所以不能把他帶回家。他吃東西的樣子像沒吃過飯一樣。】
落款日期是十九年前,恰好與林殊止方才的夢境重合。
所以是因為父親不喜歡,才不能將他帶回家嗎?
林殊止拼命回憶了那個夢,卻怎么也看不清當(dāng)時陳穆臉上的表情了。
突然他注意到一顆純黑色的石頭,還沒觸碰上去就覺得異常冰冷。
好像剛才一路看下來都沒見過黑色的。
林殊止又輕輕將那下面的紙條抽出。
【媽媽走了!
字跡落款日期是十六年前。
那年陳穆十一歲。
林殊止算算時間,是林氏生意不景氣,從那片富人區(qū)搬走的第二年。
他無從得知陳穆的過往,因為陳穆并不會講給他聽,只能從這紙條上的只言片語里得知一點點事情的本貌。
他不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是遠走高飛了,還是死了呢?
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都是從此消失了。
仔細想想他好像還真沒怎么從陳穆口中聽見過母親這個詞。
那顆黑色的石頭后面跟著的色彩鮮艷的石頭更少了,一整排顏色灰暗的石頭明白昭示著什么。
林殊止止不住地想,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他五歲那年被扔在林家門口,陳穆給了他一點食物,自此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陳穆十一歲那年媽媽走了,如果他沒有搬家,如果他和陳穆的關(guān)系還算得上不錯,他是不是也能算作那時陳穆的一點慰藉?
只憶往昔不論如今,何時的他都愿意幫陳穆一把,那些年里他一定竭盡全力。
如果,如果沒有那么多如果,他們是不是也會成為世界上算得上幸福的小孩?
“你在干什么?”
林殊止驟然轉(zhuǎn)頭,黑暗盡頭出現(xiàn)一抹橙黃的光線,那扇主臥的房門開了。
第96章 我想和小林待在一起。
那抹橙黃的光線與客廳里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緊接著整條走廊都亮起來,是陳穆伸手摁了燈的開關(guān)。
陳穆一半落在光亮里,一半沒入黑暗中。
突然出現(xiàn)在頭頂?shù)墓饩讓林殊止莫名覺得自己是個小偷。
陳穆慢慢朝他走過來,步伐比平常更堅定,眼神看起來也清明許多。
林殊止有個大膽的猜測,是不是陳穆此刻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記憶,并且對隱私被侵犯這件事感到生氣?
陳穆來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有些小心地試探道:“你怎么醒了?”
還好,那只是他的錯覺。
因為下一秒陳穆揉了揉眼睛,對他說:“小林,我渴了。”
“渴了就去喝水!
“可是喝多了就會想上廁所,”陳穆皺了皺眉,“半夜起床會吵到你的!
林殊止頓了下:“我沒關(guān)系,今晚我不過去睡了!
“為什么?”陳穆問他。
“我睡不著。”林殊止說。
陳穆:“睡不著也要睡的,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嗎,沒有的話晚上就應(yīng)該躺在床上的!
話說完他又躬下身來要從背后抱住林殊止。
林殊止沒來得及掙扎開,只能由他抱著了。
誰知沒過多久陳穆就把他放開,輕輕咳了幾聲:“你身上臭臭的!
林殊止還有些疑惑,陳穆又埋頭嗅了嗅他的頸間,溫?zé)岬谋窍姳≡谀槀?cè),林殊止有點僵硬地躲了躲。
陳穆一路向上聞著,最后得出結(jié)論:“真的臭臭的,嘴巴里也有。”
他語氣聽起來有點嫌棄,林殊止一臉懵逼,他覺得自己很干凈,哪有什么臭味。
陳穆又湊下來要繼續(xù)聞,鼻子一抽一抽的,林殊止不住地向后躲著,突然福至心靈。
“我剛剛抽了煙!绷质庵贡车肿〔AЧ耖T,無法再后退。
“煙是什么?”陳穆又不懂了。
林殊止有點苦惱,正是因為陳穆這種對某些事物選擇性遺忘的情況才會讓他不止一次懷疑陳穆是否真的失憶了。
他無法給出太多科普,只說:“是不好的東西!
陳穆又問他:“你很喜歡嗎?”
“我不喜歡,但是有時候會抽一點,”他沒有抽很多,只是這么細微的味道都讓陳穆捕捉到了而已,他隨口道,“你以前也抽!
“我?”陳穆指了指自己。
“嗯!
“那我以后就不抽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味道,”陳穆說,“小林你也不抽了好不好?”
“……”林殊止無法應(yīng)承他,“不說了,回去睡覺!
陳穆有些執(zhí)著,在被他帶回房間的路上還在不停地問他好不好,但沾上床后就閉了嘴。
因為林殊止告訴過他,吃飯的時候不能講話,準(zhǔn)備入睡的時候也不能講話。
橙黃的小夜燈勉強能勾勒出身邊人的側(cè)臉輪廓。
不知道為什么,陳穆忽然側(cè)過身將林殊止圈進懷里。
林殊止?jié)M腹心事,大半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等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被抱住很久。
他挪不開,因為陳穆都已經(jīng)睡著了。
被抱著其實不算難受,林殊止也很快入睡,醒來時天還黑著。
陳穆還摟著他,雙目輕輕闔著。
林殊止向側(cè)邊一翻就下了床。
他走出主臥,發(fā)現(xiàn)外頭玻璃櫥窗的柜門還沒有關(guān)上,又輕手輕腳走去一點一點將其拉好。
事不過三但可以過二,林殊止好不容易將柜門關(guān)好了,回過頭又看見陳穆站在主臥門口。
他覺得自己不會再輕易接近那個玻璃櫥窗了。
也許只是巧合,但的確每次一靠近那里陳穆就會發(fā)現(xiàn)。
那些石頭畢竟不是他的東西,保不齊陳穆也還記得那些石頭代表著什么。
林殊止心臟咚咚直跳,佯裝鎮(zhèn)定地朝著衛(wèi)生間走去,陳穆見他動作也跟著過來。
他剛擠了牙膏送進嘴里,陳穆倏地從背后將他包圍住,臉頰在他衣領(lǐng)上蹭了蹭。
……
陳穆最近越發(fā)粘人了。
這又是一種進階版,他最近好像在看什么電視劇,學(xué)會了“肢體語言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致力于在林殊止身上實踐。
洗漱暫停,林殊止沒有默許他這種行為,含著一嘴泡沫讓他放開。
陳穆聽話了。
林殊止也沒再揪著陳穆越軌的行為不放,面上毫無波瀾:“今天是雙休日,怎么醒得這么早?”
“我也不知道,你下床我就醒了!标惸侣曇魫瀽灥。
林殊止微微有些訝異,陳穆自從失憶后就像失去了自制力一般,賴床是每日必備。
像今天一樣醒得這么早還是頭一遭。
林殊止短暫地停住手中刷牙的動作,又問他:“今天不上課,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為了促進陳穆恢復(fù)記憶,當(dāng)初醫(yī)生便交代要多帶陳穆出門轉(zhuǎn)轉(zhuǎn),最好去一些以前去過的地方,這樣更容易激起從前的記憶。
林殊止帶他出過幾次門,和陳穆走在街上其實是件壓力很大的事,因為陳穆看起來人模人樣,實際腦子卻缺根筋。
打個比方,上回林殊止只是去買幾個橘子的功夫,陳穆就被一群小姑娘圍住要起了微信,他似乎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人家讓掃碼便一個個掃過去了。
最后還是林殊止沖過去將人拉走,又當(dāng)了一回惡人將所有加上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都刪掉。
林殊止每次同他出門都設(shè)想成最后一次。
所有最后一次都是假的,張姨年紀大了不好帶他出去,小年和小未也都不行,最重要的是陳穆不愿意和“陌生人”一起出門。
他只要林殊止。
所以最終這項任務(wù)還是落在了林殊止頭上。
陳老爺子似乎也看出他的不易,給他打錢的頻率更高了,似乎是想通過這流水般的進賬彌補些什么。
……
林殊止還在等著陳穆的答案。
陳穆摸摸臉,思考了一下:“我想和小林待在一起。”
“我問你想去什么地方,給我一個地點。”林殊止無聲嘆了口氣。
陳穆又擺出一副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樣子,惹得林殊止逐漸失去耐心。
“沒有的話今天就在家里學(xué)習(xí)。”
他已經(jīng)洗漱完畢,沒閑工夫等陳穆思考,往外跨一步就出了衛(wèi)生間。
不出門也沒有什么,林殊止還更省事,陳老爺子也希望陳穆能盡快恢復(fù)從前的狀態(tài)打理家族事務(wù),多學(xué)習(xí)總沒錯。
“有的,”陳穆眼神急切地跟隨著他,跟在他屁股后面,“但是現(xiàn)在好像有點早!
林殊止沒明白他說的“有點早”是什么意思。
陳穆又神神秘秘地說:“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有事就說!
“我今天乖乖待在家里看書,晚上的時候我們再出去好不好?”
……
林殊止早能預(yù)見陳穆口中的待在家里看書就是放屁,陳穆并沒那么熱衷于學(xué)習(xí)。
一整個上午他都在找各種理由從書房跑出來,一會兒說要上廁所,一會兒又說要吃水果,還順便和林殊止搭訕兩句。等到廁所上完了水果也吃了,又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林殊止就在外面的客廳里看著他進進出出好幾次,每次間隔不超過半個小時。
誰能想到從前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會變成這樣一個喜歡逃避學(xué)習(xí)的三流混混?
林殊止覺得奇怪,失憶照常理來說不會像這樣性情大變,于是他上網(wǎng)查詢,有一些研究說這是失憶前壓抑天性,失憶后得以釋放的結(jié)果。這說法在陳穆這兒不太立得住腳,陳穆這樣一個人,怎么都不像天生就這副模樣的。
資料越查越多,陳穆第三次從書房里出來時終于讓他清醒。
查這么多資料有什么用?陳穆性情大變又與他有很大關(guān)系嗎?
他大概是瘋了。
終于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吃過晚飯林殊止便要帶著陳穆出門。
林殊止原本想著如果陳穆還是沒有想去的地方,他就把人拉去江邊散散步,畢竟醫(yī)生更加建議這位失憶人士接觸大自然,沒想到陳穆出了門就和脫韁的野馬沒差,拉著他直奔江邊的游樂場。
他不知道陳穆怎么知道那兒有個新建的游樂場的。
但總歸都是江邊,就由著他去了。
新建的游樂場設(shè)施很齊全并且都是新的,陳穆像是都沒見過,每樣都想嘗試一遍。
陳穆第一眼看中的是旋轉(zhuǎn)木馬。
林殊止不太想陪他坐。
但陳穆已經(jīng)先跑過去付了錢。
“小林,快點上來!”陳穆眼底閃著光,邀請林殊止坐到他旁邊的那匹假馬上。
……糾結(jié)再三,林殊止還是坐了上去。
新游樂場選址偏僻,剛開業(yè)還沒什么人,老板打下開關(guān),木馬周圍的燈光隨著啟動音樂亮起,顏色紛繁交錯,時暗時滅。
木馬轉(zhuǎn)了起來。
林殊止從來沒坐過旋轉(zhuǎn)木馬。
他要比平常小孩早記事很多,大約是三歲左右的時候就知道了旋轉(zhuǎn)木馬的存在,契機是人生中第一次來游樂場。
是夏蘭琴帶他來的。
他和夏蘭琴只去過那唯一一次游樂場,二十多年前的老游樂場開業(yè)大酬賓,所有游樂項目票價五折。
旋轉(zhuǎn)木馬半價坐一次兩塊五,小林殊止很感興趣,但夏蘭琴沒讓他坐。
理由簡單,不想花冤枉錢。
夏蘭琴親口說的,兩塊五不管拿去干什么都比坐五分鐘的旋轉(zhuǎn)木馬被人當(dāng)水魚一樣砍好。
她是個吝嗇又十分要面子的人,答應(yīng)帶林殊止來游樂園也是因為被人說了閑話,說她養(yǎng)兒子像養(yǎng)了條狗,狗過得都比兒子好。
這種話她無法忍受,所以帶狗……不是,是帶兒子來游樂園逛一圈。
因此某個午后,她在樓上張望許久,特地等到筒子樓里住的大爺大媽午覺醒來,支個椅子在樓下閑聊的時候帶著林殊止出了門。
經(jīng)過那群人的時候還高調(diào)地“宣布”:“兒子,我們今天去游樂園好不好!”
……
林殊止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時候他是真的以為夏蘭琴要帶他去游樂場玩兒,而不是只到那外圍轉(zhuǎn)一圈。
他回憶結(jié)束,旋轉(zhuǎn)木馬一首歌也放到了末尾。
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陳穆正在轉(zhuǎn)頭看他。
下一刻燈光就全部暗掉了。
二十多年后的林殊止此刻坐上了旋轉(zhuǎn)木馬。
其實沒有什么好玩的,反倒是旋轉(zhuǎn)中的木馬驟然停下讓他覺得頭發(fā)暈。
他慢騰騰地扶著木馬下來,陳穆沖過來拉他。
“小林,你怎么了?”陳穆臉上有些擔(dān)心的神色。
林殊止擺擺手,示意陳穆別管他。
陳穆不說話了,靜靜跟在他身邊走著,幾次試探著將手上的礦泉水遞給林殊止。
林殊止終于接過來并艱難地喝了一口,等緩過了勁兒又問陳穆:“還想玩點什么?”
陳穆沒有回答,他便抬頭沿著陳穆的視線望去。
陳穆想去坐摩天輪。
而他恐高。
作者有話說:
陳穆抽煙是因為各方面的壓力,但他本人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抽煙。
第97章 小林,我好喜歡你。
林殊止最后還是陪著陳穆去坐了那摩天輪。
摩天輪車廂搖搖晃晃,十分緩慢地升高,逐漸抵達城市的上空。
他實在恐高,全程都不敢往下看,只逼迫自己盯著車廂里不去看窗外的風(fēng)景。
陳穆倒是沒有察覺,只不斷與沉悶寡言的他說話。
“小林,那邊好亮。”陳穆指著江水的那頭說。
林殊止快速瞟了一眼,腿又軟了幾分:“因為有燈塔。”
陳穆:“下面的人好小。”
“你站在下面被上面的人看著也這么小!蹦μ燧喌诌_最大高度時震了震,林殊止索性閉上了眼。
“你為什么不看外面?”
“太高了!
“你怕高嗎?”
“有一點。”
“……”
“小林,我好喜歡你!
林殊止猝然睜大眼。
陳穆的表白來得太突然。
城市上方光污染程度不嚴重,周遭是一片黑。
陳穆與他對視。
“因為你怕高也愿意陪我坐這個。”
林殊止心跳亂了一拍,他轉(zhuǎn)開視線,盯著車廂地面上的花紋出神:“我只是……需要看著你。”
“我知道的,”陳穆也低下頭,遠方射燈打開了,落在他臉上光影交錯,“我知道是爺爺和你說了什么,你才答應(yīng)留在我身邊的。”
“……”
林殊止沒想象到陳穆會想這些。陳穆自從蘇醒后不僅丟了記憶,就連原先很多的思維邏輯模式也變了,或許是這樣林殊止才會自然而然地覺得陳穆不會考慮到這些方面。
陳穆突然從身后變出一個深藍色的方形盒子,重新抬起頭,眼神炯炯又故作神秘:“你知道為什么我要和你來這里嗎?”
林殊止搖搖頭。
“因為張姨說今天是我們的紀念日。”陳穆說,“我想和你一起看看洛城最高的地方,但是好像搞砸了,你不太喜歡,你有點害怕!
陳穆打開那個盒子,里面是一只表:“這是有一天我在書房里找到的,張姨說,這是我要送給你的禮物,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送給你,但是我現(xiàn)在送給你。”
林殊止看了眼那只表,聽陳穆的意思,應(yīng)該是失憶前要送給他的吧。
他又想起陳穆白天提到晚上出門時那神神秘秘的樣子。
他終于知道陳穆想要做什么了。
“對不起小林,我知道我忘了很多事情,腦子也沒有以前好了,”陳穆又說,“等我恢復(fù)記憶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你別走好不好?”
又或許陳穆意識到用詞不太對,這究極根本并不是林殊止走與不走,而是——
“小林,要是從前的我你不喜歡,那現(xiàn)在的我再追你好不好?”
好不好。
那只將表展示在林殊止面前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但依然倔強地舉著。
像在等他一個答案。
林殊止不敢直視他,視線虛虛地搭在摩天輪的護欄上,問:“你真的喜歡我嗎?打個比方,小雞會對出生后看見的第一個生物產(chǎn)生特殊的感情,我是你醒來時看見的……第一個故人吧,你對我是喜歡嗎?還是依賴?你想清楚了嗎?”
陳穆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扯到了小雞,一時間沒有回答,林殊止卻以為已經(jīng)擁有了答案。
他其實沒有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沒有人會在意這么平凡的一天的,只有自己念念不忘沒有意思,所以他刻意地去忽略。
卻又被陳穆刻意地提起。
“你和你的表,”林殊止的視線落回表上,“我都……不能接受。”
“小林……”陳穆攥緊了那個盒子。
“別說了!绷质庵怪浦沟馈
陳穆默默將那只表收了回去。
摩天輪離開最高點后降回平地總給人一種很迅速的錯覺,林殊止沒再與陳穆說話,出了會兒神就到了。
他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那個與陳穆同處的“密室”。
陳穆沒有再提出想玩其他的項目,話也變少了很多,游樂場的大燈把人影拖長,林殊止知道陳穆就在身后。
他靜靜走著,不同頻的腳步聲聽得人心中發(fā)顫。
“小林!标惸潞鋈唤凶∷。
林殊止腳步不停,那與他不同頻的腳步聲卻越來越快。
直到陳穆伸手拉住他向后擺的手腕。
陳穆繞至他面前,徹底擋住他的去路。
“我想清楚了的。”陳穆說。
“你拒絕我的時候,就比如現(xiàn)在,”陳穆指了指心口處,“這里會酸酸的。”
“……”
林殊止扭動了下手腕,無果。
“你給我……一個機會!
給一個機會。這話林殊止聽過很多次,陳穆失憶前就愛說。
林殊止說:“我沒有辦法給你答案,因為你曾經(jīng)做了很多讓我討厭的事!
“我知道的,我都會改!
“你只知道我不喜歡你,但你不知道你做過什么!
“……”陳穆低下了頭,“你可以慢慢告訴我,我全部都改掉!
林殊止忽然覺得鼻腔傳來陣陣酸澀,他竭力壓制下去:“以后再說吧!
失憶的陳穆有很多真誠,也有很多真心,沒有失憶的陳穆也會有這些嗎?
林殊止不敢肯定。
“你是答應(yīng)接受我了嗎?”
“還沒有!
“……好吧!标惸潞孟裼钟悬c失落。
游樂場并不大,兩人一路走著很快到了門口,林殊止余光中一直能看見陳穆在盯著他。
他不太自在,腳步略顯急促,直到路過門口那個打氣球的攤子。
那只懸掛起來的巨大粉紅色兔子一下子捕獲了他的視線。
但林殊止只匆匆看了一眼。
陳穆無比靈敏,扯扯林殊止的衣角示意他停下。
“我覺得那只兔子和家里床頭的那只好像!标惸乱呀(jīng)站定。
“小林,我去把它打下來好不好?”
時過境遷,雖然時間地點都不一樣了,但當(dāng)年場景要再次重現(xiàn)。
林殊止極力克制胸口處的震蕩,只說:“你喜歡就好!
……
那只兔子玩偶是小攤上最貴的獎品,需要連續(xù)打中三十槍才能拿到。
陳穆的槍法沒有退步,幾乎是百發(fā)百中,老板見大事不妙,來的是個有技術(shù)的,一直在旁聊天干擾也無果。
最后那只兔子還是被陳穆拿到手了。
陳穆似乎特別喜歡新得的兔子,回到家就把這兔子放到了床邊,與原來的那只緊靠在一起。
不僅如此,陳穆還給它懟臉拍了張照片,將原本一片黑的微信頭像換成了一只……粉紅色的兔子。
林殊止努力忽略這點變化,但被陳穆提醒了。
“你看我們的頭像,是不是很像?”陳穆指著聊天對話框里的兩只兔子問林殊止。
林殊止:“……”
陳穆又指著床頭柜上的那只“原住民”問他:“你為什么要用它當(dāng)頭像?”
陳穆問得挺直白,林殊止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不知道陳穆是不是想起來了什么,他不敢深想太多。
那只兔子玩偶的體型要比想象中更大,擺在床上很占位置,本來陳穆與兔子睡一張床倒也沒什么。
偏偏當(dāng)晚那該死的天氣又變化多端,旱雷響了幾個小時也沒見雨落下,陳穆又盛情邀請林殊止到他的床上去。
兩個人加一只兔子,結(jié)果是陳穆被擠在中間,緊緊貼著林殊止睡。
林殊止睡到半夜只覺得四面八方都被火爐圍繞著,他迷糊睜開眼,四肢無法舒展,手臂微微動一下就碰到了一塊火熱的事物。
這方向,這位置,還有熟悉的溫度。
林殊止只懵了一瞬便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
再看向陳穆的臉,這人額頭上發(fā)著汗,眼皮下也不斷轉(zhuǎn)動顫抖。
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么!
睡夢中的陳穆似乎有所感應(yīng)林殊止在觀察他,忽然朝著林殊止轉(zhuǎn)身,半個身體都籠罩在林殊止身上。
林殊止下意識縮手,但晚了,那火熱的物事大半都落入他掌心。
還朝著他掌心的方向頂了頂。
林殊止頓時像只受驚的兔子一般竄下床,他逃得太快,以至于腳趾撞到了柜角,剎那間劇痛襲來,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這動靜驚擾到陳穆,陳穆醒來,惺忪著眼聲音模糊地問他:“怎么了?”
他疼得坐在地上,一時間竟爬不起來,嘶嘶地吸著冷氣。
陳穆終于看清他人在床下,三下五除二地從床上一躍而起要來拉他。
被子順勢滑落,林殊止這下看得更清楚,那真絲睡衣被頂出一個明顯的弧度,那甚至都不是一個弧度了,那是一個凸起。
“別動!”林殊止疼得整條腿都抽搐,此刻眼睛更像被刺扎了下,有點慌亂地移開目光。
“小林你怎么了?”陳穆眼神關(guān)懷地看他。
林殊止疼得緩不過勁,氣息虛弱:“沒事。”與此同時往后挪動了半米,示意陳穆不要靠近。
陳穆才不管他這有意疏離的動作,翻身下床就把他重新抱上床:“摔到哪里了?”
林殊止陷進他懷抱里一時間竟掙扎不開。
陳穆又將床頭的小夜燈調(diào)亮,想查看他磕成了什么樣子,卻被他一把打開了手。
“放我下去。”林殊止語氣有點發(fā)冷。
陳穆被他的氣場震懾住,輕輕把人放到床面上。
林殊止恢復(fù)自由就又跳下了床,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走。
陳穆又跟上來。
手臂被攥住的時候林殊止終于忍不住了,厲聲道:“我不僅是你的管家,你的保姆,還是你的泄yu工具嗎?”
林殊止有點想笑,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在裝作神情地表白,這會兒一晚上還沒過去就裝不下去原形畢露了?
那也許只是無意識行為,可這種事借著他林殊止的手做就是不行!
陳穆本質(zhì)還是個精蟲上腦的人!
搞不懂他突然發(fā)火的原因,陳穆腦子還很懵,但先道歉總不會錯的:“對不起。”
林殊止:“別只會對不起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那隱約抬頭的東西終于隨著主人的清醒沒那么硬廷了,只能看到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陳穆垂下頭還是能看見,聯(lián)想到林殊止激動的反應(yīng)終于意識到什么。
基本的生理常識他還是懂得的。
“對不起小林,”再抬起頭時他目光已經(jīng)有幾分焦急,有些混亂地解釋,“我不是想這樣的沒有……不是故意的!
林殊止摔門走了。
他腦子不冷靜,出來的時候完全忘記枕頭還落在陳穆的房間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枕頭睡得不舒適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后半晚他都沒有再睡著。
一大清早,陳穆就來敲了門。
小林長小林短,一邊敲門一邊呼喚,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叫魂。
作者有話說:
小林的微信頭像也是一只兔子玩偶,前面好像有寫過(小小聲)
第98章 陳穆仍會是很重要的人
敲門聲響了許久都沒有停。
林殊止戴上了耳塞,依然無法隔絕那一下一下落在門上沉重的響聲。
敲門聲終于停了。
林殊止以為陳穆放棄,誰知沒過多久門縫里就被塞進一張紙卷好的紙條,是誰在門對面操作不必說。那紙張搔刮門縫摩擦出的窸窣聲響挑動著神經(jīng)。
林殊止終于忍不住下床去開門。
沉重的門被大力一擰一拉,砰地一聲撞到墻上,巨大的反作用力回饋到林殊止身上,林殊止覺得那剛好不久的肩膀又在隱隱發(fā)痛了。
陳穆顯然沒有預(yù)料到他會開門,此刻正蹲在門口寫紙條呢,抬頭看向他的眼神里盡是慌亂。
“別再蹲在我門口了,滾回你房間去。”林殊止惡聲道。
陳穆微微張著口,一句話沒說又被懟臉?biāo)ど狭碎T。
罵一句的確有效,門外門縫都徹底安靜了。
可林殊止還是睡不著。
視線不自覺就落在門邊堆的那些紙條上,那全是陳穆塞進來的,他還沒來得及扔進垃圾桶。
那些東西讓人煩躁得很,林殊止在床上滾了半圈起來,光腳踩下冰涼的地板,打算將那些垃圾處理掉。
他一點都不想看,但有一張也許是剛才混亂中被他踩過一腳,已經(jīng)散了大半。
上面只能看見半句話。
【……我也不知道會這樣的!
林殊止不多看,雙手捧起那一小堆紙條送進了垃圾桶。
太陽已經(jīng)升起,窗簾有點透光,林殊止能看見有只鳥的影子從窗外掠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又響了。
林殊止看了眼手機,這會兒是陳穆該去上課的時間。
真是沒完沒了了,他正欲發(fā)作,門外的人開了口。
不是陳穆的聲音,是張姨。
張姨聲音模模糊糊傳進來:“你今天想吃些什么?”
林殊止不與張姨置氣,但不想與陳穆同桌吃飯,所以高聲喊:“我今天出去吃!
張姨應(yīng)了聲“好”也走了。
房間里又安靜了很久,林殊止終于有些困意,即將入睡時又出現(xiàn)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
起初林殊止以為那是樓上樓下裝修鬧出的動靜,但很快他分辨出來那聲音來自于門外。
應(yīng)該是快到正午,肚子傳來令人尷尬的動靜。今天這兒沒他的飯,他是真的打算出門解決,索性便出門吧。
他將衣服換好,深吸一口氣后走出房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更加清晰,源自于廚房。
餐桌上擺了幾盤配色奇怪的……菜,林殊止瞥了眼,又看見廚房里那個高大的背影。
是陳穆在做飯。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搞什么科研實驗。
林殊止本想直接離開,但廚房里傳來一聲巨響。
……
張姨不在,陳穆將廚房炸了不是什么好事。
林殊止腳步微滯,最后還是腳尖一轉(zhuǎn)走到了廚房。
陳穆很專注,玻璃推拉門的聲音沒能讓他回神。
“你在干什么?”
林殊止突然從背后出聲,陳穆肩膀肉眼可見聳了聳。
他慢慢地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瞬的驚喜:“小林你來了!”
林殊止正想說什么,一條被陳穆雙手捏住的魚一躍而起,徹底逃離陳穆的掌心,彈在灶臺上濺了兩人一身水后落入了在盛滿水的洗手池里暢游。
想必那就是剛剛發(fā)出巨響的罪魁禍?zhǔn)住?br />
林殊止面色不佳地撣了撣身上的水:“張姨呢?怎么是你在做飯?”
“你是要出門嗎?”陳穆看到了他身上的裝束,語氣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失望。
林殊止:“先回答我。”
“張姨女兒在學(xué)校生病了,所以我來做飯。”陳穆無意識地捏著圍裙的邊緣。
這借口十分蹩腳,林殊止不信:“是你把她支走了!睆堃虨槿怂宄趺纯赡軆蓚小時前還問他吃什么中午就招呼都不打一聲地請假。
陳穆被無情揭穿后又說:“我想給你做頓飯,想哄你開心!
“我并不會因此高興!绷质庵古⒆⒁饬性诓妥郎夏潜P不知是茄子還是什么東西的菜上。
半夜醒來時陳穆無意識的作為沖擊性太大,他的確不會因為陳穆做了一頓難吃的飯就有所改觀。
“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會那樣了,”陳穆鼻尖有些紅,“我錯了。”
林殊止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神色稍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是嗎?”
“我只是……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另一個人是你,”陳穆說,“醒來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了。”
往日認為陳穆腦子有病只是玩笑話,其實陳穆該懂的都懂,比如基本的生理常識。
林殊止想說,他們之間并不適合再睡在同一張床上,因為他們即將離婚。
這樣的想法產(chǎn)生過好多次,可偏偏每次都會急剎車一般收回來,遲遲無法開口。
直到現(xiàn)在。
林殊止說:“你總要學(xué)會習(xí)慣雷雨天,以后我們還是不要睡在同一個房間了,為你為我都好。”
“你是要走了嗎?”陳穆敏捷地捕捉到一些東西。
林殊止很苦惱,兜來兜去,還是繞回到游樂場摩天輪上陳穆問的問題上。
他本能地逃避回答,望著那條在洗菜盆里暢游的魚出神。
“下雨天我可以不找你的,”陳穆將那圍裙邊摳出褶皺,“你……別走!
一陣不算溫柔的風(fēng)穿堂而過,將客廳里那座玻璃櫥窗柜門撞得叮當(dāng)響。
那張陳穆十六年前留下的紙條剎那間在林殊止腦海中閃過去,當(dāng)年的陳穆在母親離去時是不是也說過類似的話呢?
他無法得知當(dāng)年事情的全貌,只能依靠想象創(chuàng)造出很多種情景。
無論哪一種對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來說都無法承受。
林殊止無法深想下去。
可陳穆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陳穆,他在心軟些什么呢?
“我沒有說我要走。”林殊止說。
陳穆:“那你也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
“我以后會尊重你的,因為我愛你!
林殊止心口一滯。
愛。很偉大的詞匯,不知道陳穆又是從哪里學(xué)的。
“愛不是能隨便說出口的話!绷质庵瓜M灰僬f。
“我知道的,所以我只對你一個人說!
……
陳穆總在一些時候冒出令人猝不及防深感肉麻的話,林殊止已經(jīng)盡力習(xí)慣,可有一些還是會讓他大為震撼。
比如陳穆脫口而出的尊重和愛。
那是他很在意的事,陳穆從前永遠無法做到,但失憶的陳穆好像可以。
那天之后陳穆再也沒有要求過與他睡在同一個房間,更不會偷偷潛進他的房間,也不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給他一個擁抱。
陳穆是真的在說到做到。
可擁有記憶的陳穆也會如此嗎?
林殊止希望自己將這兩種狀態(tài)的陳穆劃得涇渭分明。
他有些艱難地面對一個既定的未來——若是陳穆恢復(fù)記憶了,他大概會離開吧。
因為不離開只是對失憶的陳穆作出的承諾。
陳穆仍然會是他很重要的人,未來漫漫一生中都不會變。
只是也許不能再成為愛人了。
陳穆的狀態(tài)肉眼可見地在日益變好,具體表現(xiàn)在他逐漸能在書房里坐一整天都不出來,一些資料報表能理得頭頭是道,模擬商戰(zhàn)時也常常是勝方。
一切都馬上要回歸正軌了,林殊止卻做不到想象中那樣平靜。
因為離去即將具象化。
陳穆有夜間喝水的習(xí)慣,那天夜里也許是忘記在床頭放一杯涼白開了,他到廚房接了杯水,卻意外打碎了玻璃杯。
林殊止淺眠,聽見玻璃杯碎裂的聲音頓時驚醒。
起初他以為公寓里進了賊,又不明白什么賊才能破解這所公寓的高級密碼鎖進來。
他狐疑著打開門,走出來便看見陳穆貓著腰蹲在黑暗里摸索著什么。
大燈打開后那一堆玻璃碎渣子映入眼簾,與之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一抹驚人的紅色。
陳穆被劃傷了,暗紅的血液不斷從傷口處緩慢流出,滴滴答答的刺眼得很。
陳穆傷的是慣用的右手,林殊止看不下去,便讓陳穆去沙發(fā)上等著,他代勞把地板收拾干凈。
等他處理干凈地面再回到客廳時,陳穆已經(jīng)將藥箱找出放在茶幾上。
林殊止覺得哪里不對,直到給陳穆消完毒包扎好才明白那種詭異感從何而來。
“陳穆,”林殊止按捺住那顆正在加速跳動的心臟,“你怎么知道藥箱放在哪里的?”
陳穆隨即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許多不明的情緒。
林殊止心頭忽然警鈴大作。
第99章 失憶了又不是失智了
公寓里的藥箱自陳穆出院后就沒啟用過,很偶然的一次,林殊止被回形針扎傷了手,需要找枚創(chuàng)可貼,張姨才告訴他藥箱的位置。
照理來說,陳穆失憶了是不可能知道藥箱放在哪里的。
那陳穆是如何知道的呢?
林殊止語氣類似于逼問,陳穆深深看他一眼后就低了頭:“我好像做了夢,那個藥箱是我親手放上去的!
“你確定只是做了個夢?”
陳穆點頭。
雖然陳穆這么說,但第二天一大早林殊止還是將人帶去了醫(yī)院。
一系列檢查做完已經(jīng)過去一上午,兩人便在醫(yī)院旁邊的小餐館湊合著吃了午飯。
餐館里養(yǎng)了只小白狗,看上去月齡很小,在柜臺上哼哼唧唧地爬著,成功將陳穆吸引過去。
陳穆問林殊止想不想養(yǎng)只狗與家里的西西作伴。
林殊止目光有些沉重地停留在陳穆身上。他這一早上都在暗自觀察陳穆的行為表現(xiàn),怎么看都像是他想多的樣子。
“你想養(yǎng)就養(yǎng)。”他說。
陳穆是這家私立醫(yī)院的投資方,檢查結(jié)果在下午時便出來,腦電圖顯示有幾處波動較大,核磁顯示血腫大小也較上次檢查時更小,不排除記憶正在恢復(fù)的情況。
陳穆好像馬上要恢復(fù)記憶了,夢中見到從前的事物就是一種預(yù)示。
林殊止得到這個結(jié)論后喉頭一哽。
但只是即將恢復(fù),現(xiàn)在綜合評估下來記憶是沒有恢復(fù)的。
林殊止不知為何心頭巨石又輕了些。
醫(yī)生建議陳穆可以多接觸從前熟悉的事物,對大腦皮層深處進行激發(fā)。
陳穆應(yīng)下了,林殊止也應(yīng)下了。
陳穆還沒完全恢復(fù),那頭陳琸忍耐了快半年終于按捺不住,要同陳老爺子撕破臉皮了。
林殊止是那天家宴時目睹了陳琸與老爺子爭吵的。
他看上去因老爺子偏袒長孫已經(jīng)壓抑了前半生,說出的話字字泣血,在座幾乎無人迎合或反駁他。
曾經(jīng)的掌權(quán)人似乎也意識到一些從前都忽略的東西,逐漸便不再反駁陳琸,臉上短暫地流露出類似于恍惚與后悔的神情。
不知說到了什么,林殊止后來險些要被拖入漩渦中。
陳穆在此時出現(xiàn),遞給他一塊從傭人手里得到的草莓慕斯,將人帶去了花園。
花園里充滿各種花香,但林殊止知道前廳的爭吵一定沒有止息。陳老爺子在那沖鋒陷陣,而陳穆這樣的行為類似于逃避。
“你打算什么時候把公司接手回來?”
這是林殊止第一次正面問陳穆關(guān)于未來的規(guī)劃。
陳穆說:“他們吵他們的,不關(guān)我的事!
林殊止聽完眼前一黑,一瞬間覺得陳老爺子的堅守有些不值。
“你只是失憶了,不是失智了,有些該你承擔(dān)的責(zé)任不能撇開。”林殊止說。
陳穆沒有接話。
也許冥冥中天注定陳家要出現(xiàn)新的掌權(quán)人了,家宴上鬧過的那天夜里,老爺子出現(xiàn)了突發(fā)情況。
老爺子年歲已經(jīng)上來,老年人身體機能下降,指不定哪天睡一覺就沒了。
但他沒有一覺便徹底睡過去,只是搶救得及時,在醫(yī)院做完心臟搭橋手術(shù)后被送進ICU里靠機器維持著生命。
陳家已經(jīng)變了天,老爺子躺在ICU里不省人事,沒了這層阻礙陳琸徹底露出爪牙不再偽裝,老爺子昏迷的第三天他就召集眾人開了股東大會,要求變更財政大權(quán)的歸屬人。
眾人知道當(dāng)前陳家沒有主心骨危在旦夕,現(xiàn)任掌權(quán)人失了憶,差點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曾經(jīng)的掌權(quán)人也不知活了今天有沒有明天?杉幢闶沁@樣的情況,眾人都在猶豫是否要將大權(quán)落到陳琸手上。
畢竟陳琸真是個草包,陳家交到他手里死得更快也是有可能的。
眾人拿不定主意,陳琸又逐漸籠絡(luò)人心,有幾個人已經(jīng)有所動搖。
又過了一個周,第二次股東大會召開。
陳琸以為勝券在握,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陳穆此時竟然站出來,主動提出重新接手家族事務(wù)。
陳琸自然不愿,非要同他爭個魚死網(wǎng)破。
在座有不少陳老爺子從前的心腹,權(quán)衡過后還是決定給陳穆一個機會。
陳穆暫時將權(quán)利接了回來。
陳穆適應(yīng)工作的能力很強,又過了快一周的時間,他已經(jīng)將權(quán)利收回來了大半,那些早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終于被迫承擔(dān)起來,雖然記憶沒有恢復(fù),但他正在逐漸變回從前那個獨當(dāng)一面的人。
林殊止也后知后覺陳穆所發(fā)表的那番想當(dāng)甩手掌柜的言論只是一場遲早會破滅的空話。
……
那個讓陳穆得知藥箱位置的夢并不是終點,林殊止?jié)u漸地又發(fā)現(xiàn)了很多細節(jié),比如某天陳穆會告訴他自己要喝加了冰塊的涼白開提神,那是陳穆從前才有的習(xí)慣。
又比如陳穆有次敲他房門時采用了兩重一輕的手法,這是林殊止從前觀察了很多次才得出的結(jié)論。
林殊止問他為什么要這樣敲門。
陳穆反問他;“難道以前不是這么敲的嗎?”
……
失憶的陳穆很好,但終將是大夢一場。
陳穆恢復(fù)記憶是遲早的事,離開的事該提早謀劃。
離開也許并不是那么快能做到,但他可以嘗試一步步遠離。
他承認陳穆的行為舉止讓他感覺到了一些愛,可他不敢再回饋愛。
但他不可控地有些心軟了。
心軟是再度淪陷的第一步,那是很危險的感覺。
林殊止很快擁有一個遠離的機會。
他收到了一個新的工作邀請,行程大約為期一個月,地點在地處東南方的頌城。
沒有多少猶豫,他答應(yīng)下來,但直到動身的前一晚也沒有告訴陳穆。
他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明明陳穆的想法與他無關(guān)。
行李已經(jīng)收拾好了,手機也發(fā)來了未來24小時內(nèi)即將登機的提醒,林殊止想他該告訴陳穆了。
并不是走了就不再回來,只是短暫的一個月而已。
有什么無法開口的。
他勇敢地打開了客臥的門,迎面卻差點撞上了陳穆的胸膛。
“你站在我門口干什么?”林殊止對上他那雙眼忽然就有些心虛,雖不知在心虛什么,但好不容易造出來的氣勢削減了大半。
陳穆就攔在門口,也不進去:“你是不是有事情想說?”
“沒有!绷质庵拐f。
這句話在半小時后狠狠打了他的臉,因為半小時后他再次鼓足了勇氣打開門,這次沒再迎面撞上陳穆,他順利抵達書房并敲開了門。
林殊止并不知道陳穆在哪,這只是下意識的行為,因為這段時間陳穆總加班到很晚。
“我要出門一段時間,一個月左右,你……”林殊止講到一半忽然頓住,只好咳嗽一聲掩飾尷尬,“照顧好自己!
“好,你去吧,”陳穆從一大堆報表中抬起頭,笑著對他說,“我等你回來。”
林殊止沒想到陳穆這么快就接受了這件事,他以為照陳穆之前的性子,必然要多說些什么的。
他通知結(jié)束,準(zhǔn)備離開時,陳穆又叫住他。
“照顧好自己!
“好!彼鸬。
“林殊止!
最近陳穆總喜歡這么叫他。
林殊止刻意忽略這一點差別,再次抬眼看他。
陳穆說:“等你回來了,我們?nèi)タ磮鲭娪鞍!?br />
“什么電影?”林殊止遲疑地回頭。
好奇怪,陳穆明明是沒有恢復(fù)記憶的,可他人坐在那里,卻與從前那個人沒什么差別了。
林殊止短暫地走神后回過神來。
陳穆給出解釋:“是首映禮……是我投資的,如果有的話……應(yīng)該會有,我們一起去吧!
“……好!
林殊止如期動身前往頌城,再次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感覺不錯,他會自動地忽略許多與工作無關(guān)的事。
這意味著來日與陳穆真正分開時會輕松一點。
陳穆說想來看他,被他拒絕了。
陳穆想來看他好多次,就被他拒絕了好多次。
不被允許前來探班,陳穆就經(jīng)常給他打視頻分享日常,他希望自己敷衍了事,但幾乎次次都能記住陳穆說的話。
比如陳穆哪天又在會上舌戰(zhàn)群儒了,哪天又去了青城出差,哪天又簽下一份價值千萬級的合同。
林殊止把自己記得這些歸結(jié)于陳穆提得太密太多。
一個月的時間沒有想象漫長,幾乎是眨眼之間就過去。
林殊止結(jié)束工作回到洛城那天陳穆到機場接他,他原本拒絕很多次,奈何陳穆并不像之前那樣聽他的話。
陳穆接到他后又說最近發(fā)掘了一家口碑極佳的平價餐館,想帶他去嘗試一下。
林殊止勉強答應(yīng)了,但他在車上越坐越覺得不對勁。
直到他余光瞥見后備箱里藏的一束玫瑰花。
這種類似于約會的氛圍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一個月前你說的首映禮,在什么時候?”車里安靜得太久,忽然出現(xiàn)一個聲音林殊止自己都不太習(xí)慣。
“今天。”陳穆看了眼時間,“我們吃了飯就可以過去。”
那部電影是陳穆很早之前投資的,林殊止從前略有耳聞,他有預(yù)感又是一部能大爆的片子。
但這類題材他不是太感興趣,一個半小時看下來有點興致缺缺。
他的思緒只停留在陳穆后備箱的那束玫瑰花上。
是要送給他的嗎?如果真的送給他,要不要接受呢?
影片播放到了最后的致謝名單時,現(xiàn)場仍然是一片安靜。
林殊止也靜靜坐在位置上等待著。
終于橙色又有些昏暗的燈光亮起,所有人都陸續(xù)離場。
“走吧!标惸乱呀(jīng)站起身朝著過道外走去。
林殊止遲鈍地跟上。他總覺得今天的陳穆有哪里不太一樣,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只是錯覺,畢竟一個月沒見面,有點陌生感是很正常的事。
首映禮現(xiàn)場人不少,除了觀看影片外,陳穆作為投資方還需要同制片方周旋一會兒。
林殊止對這些沒有興趣,就獨自前往休息區(qū)等他。
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陳穆又來到休息區(qū)接他離開。
休息區(qū)距離停車場有一段路,兩人一前一后走著,離得不遠不近,是一看就知道他們倆認識的程度。
下午兩點是一天里最熱的時候,路邊的花草都耷拉著枝葉,看上去快被烤干。
沒有一處不是沐浴在陽光下,林殊止也覺得熱,便走到了一處小型建筑的屋檐下。
陳穆跟在他旁邊。
林殊止醞釀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為什么想和我來看這場首映禮?”
“今天首映禮來的人不少……你會介意嗎?”與此同時陳穆也問他。
林殊止幾乎下一秒就聽懂他是什么意思。
人多意味著捕風(fēng)捉影的人也不少,一定會有人借著先前的離婚風(fēng)波做文章。
林殊止能想象得到,明天他和陳穆的名字或許又會齊齊出現(xiàn)在熱搜詞條上。
可陳穆會注意到這些嗎?
顯然不會。如果會的話,之前同他出過那么多次門時怎么不提?
……
邏輯有紕漏,應(yīng)該說,失憶的陳穆可從來不會問他這些。
一種極其強烈的預(yù)感瞬間裹挾大腦,林殊止緊張得掌心出了很多冷汗。
強烈的日光讓林殊止感到眩暈,終于鼓足勇氣要向身邊人印證心中所想時,忽然一陣巨力落在他肩上,將他推到好幾米外的地方。
脖子因為慣性猛抻了下,余光中有一個黑影從天上閃過,林殊止沒來得及思考那是什么,身體率先行動起來,奮力沖上去把陳穆推遠了。
下一秒那黑影就正正落到了他頭上。
猛烈的疼痛讓人眼前一黑,林殊止重重倒在地上,受過傷的那邊肩膀率先著地,引起一陣無法言說的劇痛。
周遭似乎一下都變得寂靜了,瀝青路面是灼熱的,忽然有人把他抱起來盛在腿上。
是陳穆。
好像有什么東西順著額頭淌到了脖子上。
林殊止想看一眼,可是頭一動世界就天旋地轉(zhuǎn)。他有點害怕,又抖著手去摸那溫?zé)岬囊后w,果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你不要亂動!标惸侣曇衾镉酗@而易見的顫抖。他的確是抖的,林殊止看見他另一邊拿著手機的手抖動的幅度了。
陳穆應(yīng)該是在給急救中心打電話,同時上半身還微微傾下,將那毒辣的日頭擋在林殊止視線之外。
林殊止看見他一邊撥打電話一邊替自己遮陽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陳穆看起來是很冷靜的,一點都不像之前那個因為犯了錯誤就把無措顯露在表面的陳穆了。
整個視野還在胡亂地旋轉(zhuǎn)著,耳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嗡鳴聲,林殊止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第100章 “那你扔掉吧!
林殊止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第幾次從醫(yī)院醒來。
如果不是張眼時滿目盡是白色,耳邊儀器也滴滴作響,他都懷疑那刺鼻的氣味是張姨買來消毒水味的空氣清新劑噴灑在公寓里了。
他睡了很沉的一覺,醒來時卻依然疲倦,一根手指都重如千斤。
有人從門口進來,關(guān)門與腳步都放得很輕,落在他耳中像有回聲。
林殊止側(cè)頭想看清是誰,可剛動一下那種熟悉的天旋地轉(zhuǎn)感就撲面而來。
“別動!”那人顯然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見他動作腳步都焦急幾分。
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林殊止本就沒打算繼續(xù)動,直到陳穆的臉徹底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感覺怎么樣?”陳穆問他,“還難受嗎?”
“扶我起來!绷质庵棺齑胶蜕ぷ佣及l(fā)干。
“醫(yī)生讓你暫時先臥床休息!
“我說,”林殊止有些氣短,喘了幾下,“扶我起來!
陳穆很猶豫,醫(yī)生囑咐非必要不起床,但林殊止昏迷的一天半里都在臥床……重要的是林殊止臉上就差寫著“不扶我起來就滾蛋”這幾個大字。
他拗不過林殊止。
“不舒服我們就停下。”陳穆慢慢將病床搖高。
剛升至一半林殊止就受不了了,他沒有喊停,而是任由陳穆動作,終于那靠背升達最大高度,他也堅持不住,有些著急地下床,朝著衛(wèi)生間跑去。
鞋都來不及穿,他腿腳打顫著伏在馬桶邊上大吐特吐。
這一天半里他都靠注射營養(yǎng)劑維持著,胃里什么東西都沒有,嘔吐也只能吐出酸水。
胃液和膽汁侵蝕過的消化道迸發(fā)出灼燒般的疼痛,林殊止吐得沒力氣,整個人跌坐在衛(wèi)生間的地上。
陳穆從門外趕來,一把從后方將他架起放到馬桶上,又從正面將他抱住。
“我讓你不舒服就告訴我!
林殊止?jié)M臉的倦色,沒有掙扎的力氣,只能像溺水的人一樣,雙手架在陳穆肩上,倚靠著陳穆這根浮木。
陳穆將他打橫抱起送回床上,又喊了醫(yī)生進來查看情況。
嘔吐是腦震蕩患者最常見的反應(yīng),沒有什么異常的,醫(yī)生檢查完后再次交代了臥床休息,林殊止總算聽進去,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又是一陣巨大的眩暈感。
醫(yī)生交代完其他注意事項就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睡了多久?”林殊止問。
“一天半!标惸麓,“砸到你的是一盆水培植物,樓上的住戶負全責(zé),我已經(jīng)派人和他們對接了!
陳穆說到此又感到慶幸,幸好那只是一盆水培植物,從樓上掉下來時水已經(jīng)傾倒了大半,盆的重量不算很大,否則林殊止現(xiàn)在絕不可能只是單純的腦震蕩這么簡單。
見林殊止沉默,陳穆又說:“醫(yī)生交代你可以喝一點水,我去給你打回來!
“不需要!
陳穆感覺到了他的疏離。
“你想不想吃點東西?醫(yī)生說你可以——”
“陳穆!标惸卤淮驍嗔。
林殊止倏地抬頭與他對視,滿眼都是冷淡:“你全部都想起來了,是嗎?”
陳穆幾乎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他人生中鮮少擁有這種窘迫的時刻。
林殊止還在等他一個答案。
“是!彼钠鹩職庹f。
室內(nèi)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林殊止才長出了一口氣,鼻尖有點酸澀:“什么時候恢復(fù)的?”
陳穆說:“沒有多久,是你在頌城的時候想起來的。”
“具體是什么時候?”
“我告訴過你的,去青城出差那次!标惸滦奶涌欤拔衣愤^了我們住的那間民宿,見到了送我們蘭花的鄰居!
林殊止語氣愈發(fā)冷清:“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陳穆:“沒什么關(guān)系,只是他向我問起你的近況以后的那天晚上,我就全都記起來了!
“為什么不第一時間就告訴我?”
“我不知道怎么告訴你!标惸掠行┬⌒囊硪恚鞍ㄎ易瞿切〾舻臅r候,我也不知該怎么跟你說!
“做什么夢?”林殊止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
陳穆意識到又給自己挖了坑,找補道:“是一些分不清虛實的夢,應(yīng)該是以前的事,有時候第二天起床看見你站在我面前會覺得不真實!
他恢復(fù)記憶后知道那些夢都是曾經(jīng)真實發(fā)生過的事,但他不敢多說了。
林殊止笑了聲,那笑聲中暗藏了些無力:“所以那場首映禮也是你在那些夢的基礎(chǔ)上才邀請我一起去的,其實大差不差,你早就想起來了!
事態(tài)發(fā)展又變得奇怪,陳穆有些急了:“我沒有想起來,我只是將工作接手后發(fā)現(xiàn)之前投資的一個影視項目按照制作周期推算,首映禮差不多該是這個時候。”
“好,這件事暫且放到一邊,”林殊止氣血上涌,不中用的腦子又開始發(fā)昏,“你不知道怎么面對我,怎么告訴我事實,我下飛機卻來接我去吃飯,去參加首映禮,你的借口自己不覺得矛盾是嗎?”
“我想見你!标惸麓瓜卵廴。
“想見我,還要再送一束花!
陳穆瞬間啞言,他是準(zhǔn)備了一束花,但直到見到了林殊止都還在猶豫要不要送出去。
他也并不知道林殊止早就知道那束花的存在。
他說:“就算是我還沒有恢復(fù),我也會送你花的。”
“可你已經(jīng)不是他了!绷质庵拐f完有些沒來由地難過,眼前忽然閃過許多殘影,那全是那段被迫與陳穆共同生活時的片段。
現(xiàn)在那些真如早就設(shè)想好的那樣,煙消云散了。
“你不要把我和他當(dāng)成兩個人,我就是他!标惸聦ふ抑哪抗,“那些對你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都是真的,全部都是我想對你說的做的!
“……”
“林殊止!标惸潞鋈唤辛怂宦。
“沒人會在失憶的時候?qū)χ粋完全陌生的人一眼就產(chǎn)生那樣濃厚的感情,至少我不會!标惸卵赞o懇切,“我是真的愛你!
“你相信我最后一次,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不好!绷质庵拐f,“不好!
“當(dāng)初是礙于爺爺?shù)拿孀,我才答?yīng)搬進公寓里陪你,現(xiàn)在你好了,我們就該離婚了!
“你說是因為爺爺,”陳穆有些心浮氣躁,連連點著頭,“那前天那個花盆砸下來時,你為什么會第一時間沖上來推開我?”
“下意識的行為罷了,”林殊止咬了咬唇,“哪怕是只小貓小狗快被砸中我也會把它推開的!
好好,林殊止把一切都歸結(jié)于下意識,他與小貓小狗同等重要。
陳穆覺得這場恢復(fù)記憶后與林殊止的第一次談話十分失敗,他原本想好好同林殊止解釋恢復(fù)記憶后的事,但林殊止現(xiàn)在顯然不想聽。
他現(xiàn)在也無法完全冷靜。
因此他站起身。
“你好好養(yǎng)病,我改天再來看你。”
……
陳穆走了。
心跳節(jié)拍因為關(guān)門聲有一瞬間的停滯,緊接著便是一陣密密麻麻的酸脹感涌上來。很久之后林殊止才反應(yīng)過來,被子的一角被他攥得發(fā)皺,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了。
陳穆說的話可能都不能當(dāng)真,所謂的“改天再來”更是非常假的。
傍晚時分陳穆又再次出現(xiàn)了,手上還提了個保溫壺。
“這就是你說的‘不會打擾我休息’?”彼時林殊止正靠在床上玩手機,見他進來順嘴揶揄了一句。
陳穆將保溫壺放下,支起了林殊止床上的用餐桌,又拉了張凳子坐在他床邊:“我也不想打擾你,可是你需要吃飯。”
“我不吃!绷质庵鼓坎恍币暤。
陳穆也不管他嘴上答應(yīng)什么,兀自擰開了保溫壺的蓋子,將里面的食物倒入碗里:“這是我去粥鋪里買的粥,你試一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我說了,不吃!
陳穆將勺子遞到他手邊:“你吃了我就答應(yīng)你一件事。”
林殊止心念一動:“離婚嗎?”
這兩個字無比刺耳,陳穆喉間苦澀:“除了離婚!
“我可以搬走?”
“除了搬走!
林殊止一副早有預(yù)料的樣子:“你看,這兩件事你都不答應(yīng),又談什么‘答應(yīng)我一件事’呢?”
“不能是這些事。”陳穆說。
林殊止甩甩手:“那能是什么事,我說讓你把那粉色的兔子扔了呢?”
“……好!
林殊止愣了一下,隨即道:“那你扔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