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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遺憾橋段 > 20-30
    第21章 “您是人。”

    暖黃的燈光像有溫度,灼在皮膚上有點發痛,車里的制冷系統貌似也出了故障,林殊止只覺得汗流浹背。

    萬黎說:“也對,網上是挺多他照片的,據說還有一波顏粉,明明人家都不是圈里的人,硬是被一幫人天天蹲在公司樓底下等下班。”

    萬黎的聲音左耳進去右耳出來,沒給林殊止留下多大印象,他偷偷瞥陳穆一眼,恰巧碰上網上看過照片的本人朝他禮貌一笑。

    好尷尬。

    陳穆也微微笑著,就好整以暇地等著看林殊止還能編出什么來。

    “林哥,你說話呀。”萬黎的聲音讓他回神。

    “啊,”林殊止含糊道,“對。你說得對。”

    陳穆笑得更明顯了。

    在嘲笑他嗎?

    林殊止捂著話筒低下頭去。

    陳穆在旁邊看著,他覺得不能再說下去,萬一再說出點別的那可夠好看。他匆匆與萬黎道了別:“我這兒還有點事,先掛了啊,今晚有時間再給你打。”

    說罷電話就被林殊止匆忙掛掉,他又快速地熄滅手機屏幕,想當做萬黎的電話從未來過。

    幸好燈光是暖色調,不然他臉上那泛起的粉無處可藏。

    一通電話突然就讓原本的話題戛然而止,再找到話頭聊回去似乎有點艱難。

    陳穆:“結束了?”

    “嗯。”林殊止回神,“麻煩您等這一段時間。”

    “沒事,”陳穆嘴角噙著抹平易近人的笑,“不麻煩。”

    陳穆講了個自認為還算好笑的冷笑話,意圖活絡氣氛:“你剛剛說網上見過我?那現在坐在這的,是鬼嗎?”

    林殊止干巴巴笑了兩聲,輕咳一下掩飾那很直白的尷尬,“您是人。”

    車里的制冷好像又恢復如常,也可能是冷笑話太冷,林殊止只覺得一陣寒氣從腳底竄到了頭頂。

    陳穆又忽然想起什么,提議:“你和我說話的時候也不需要用這么多敬語。”

    “暫時不叫名字也沒關系,但是我有個小小的請求,你不要每次和我說話的時候都用‘你’,好么?用‘你’,不要用‘您’。”

    “……好的。”林殊止摳了摳發汗的掌心,勉強應下。

    看在別人眼里就是一副公事公辦,一個字都不廢話的模樣。

    陳穆忽然覺得這樣的林殊止也很有趣。

    似乎還是有點拘謹,但拘謹得可愛。

    陳穆又問他:“剛剛是…女朋友?”

    林殊止就差手腳并用地解釋:“不是。”

    “喜歡的人?”

    “也不是。”

    “那是?”

    “是很好的朋友。”

    “好,”陳穆又朝他笑,“那你朋友剛剛說的事情,你知道嗎?”

    “啊?”

    他就知道這種密閉空間里,就算沒開功放,但音量依舊足以讓陳穆全程聽完。

    陳穆大概是在說劉習暢的事。

    他正要順著那慣用的語氣詞往下說,陳穆又臨時改了口,“算了,這件事之后塵埃落定再說,現在不重要。”

    “好。”林殊止忽然覺得自己像只縮得沒了脖子的鵪鶉,陳穆說什么他都說好,一點主見沒有。

    他收拾了好幾輪思緒,終于捋出一句完整的措辭。

    是一定算不上好聽的一句話。

    他再次拿起塑料盒里的一顆草莓放進嘴里壓驚,問陳穆:“您是要包養我嗎。”?

    陳穆聽了果然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可思議,繼而逐漸崩裂開來,很久都沒有修復如初。

    他的確有些大跌眼鏡,并且暫時還沒想到林殊止誤會了什么。

    猜錯了嗎?林殊止思維略緩慢。

    除了見色起意的包養,他想不到自己于陳穆而言有什么用。

    他不可能成為陳穆公司里的骨干,陳穆看起來也不需要一個端茶遞水的生活助理。

    除了養著他玩玩,他真想不到別的了。

    可包養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可如果金主的對象變成陳穆,他到底會怎么選尚且無法知曉。

    畢竟底線從不是一成不變的。

    林殊止還在考慮要不要答應,陳穆突然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想到哪里去了?”

    窗外取景地的露營燈還亮著,林殊止放空的眼神逼不得已從那處收回。

    他那完全不在狀態的樣子突然就讓陳穆起了逗弄的心思,陳穆突然不打算就此解釋清楚,而是饒有興致地問他:“如果我真是想包養你,打算怎么辦?”

    林殊止想好了:“打算……拒絕你。”

    “那如果不是包養,是結婚呢?”

    是……結、婚、呢?

    結婚。

    結婚。

    兩個字在林殊止腦子里過了一遍一遍,他快要不能理解這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陳穆要和他干什么?

    雖然同性婚姻合法,但當今社會上異性婚姻仍舊是主流。

    不對,這都不是最該關注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陳穆為什么要和他結婚?

    林殊止腦袋暈暈脹脹,像無數小氣泡在耳膜里爆炸,他也熱得爆炸。

    車里太熱了。

    “您說——”

    陳穆打斷他:“是‘你’。”

    糾正無效。林殊止氣若游絲地開口:“您說和我結婚?”

    陳穆聳聳肩,換了個雙腿舒展的姿勢:“這個提議,很奇怪嗎?”

    “很奇怪,”林殊止認可地點頭,“很怪。”

    “可能說結婚還是有些不夠準確,這樣,我們換個詞,”陳穆沉吟一聲,“我想邀請你作為我的合作伙伴。”

    結婚是合作。

    林殊止仿若投身于冰窖中,方才兩分鐘前還身處火爐,此刻腳底卻發寒。

    陳穆是想和他達成合作式的婚姻。是沒有感情基礎的那種。

    他訥訥地盯著前方副駕上空漂浮的灰塵,耳邊陳穆繼續說:“這可能是個不情之請,我很需要這樣一位合作對象替我穩住局面,你真的很合適。”

    他這話有些發自肺腑。

    林殊止真的很合適。從他在那場宴會的露臺見那一面起就覺得很合適。

    不然不會當場將人叫上來,塞給一張燙金的私人名片。

    那不是他第一次認識林殊止,可從前作為學弟的林殊止遠沒有現在這么……驚艷。

    或許是美色,或許是點別的什么東西。

    他不去細想,因為那不重要。

    他又說:“合作關系達成后我們互不干涉,但為了避免某些麻煩,我們不能夠分居兩地,除此之外你是自由的,我也是,你依舊能去追尋你的夢想,在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為你提供資金上的支持,而我這邊只需要你掛個名,在一些大型宴會時出席露臉,家族聚餐時也需要到場。我們婚前會簽一份合同,財產歸屬分割都會有相關條款注明,其他的相關事務合同上也都會寫得很清楚,”

    他樁樁件件數著,偶然間抬頭看到目光呆滯的林殊止忽然頓了下,忽然生出一種自己說的話過于過分的錯覺,“你…考慮得如何?”

    這種負罪感是莫名其妙的,明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基礎。

    單純談商業合作,何必覺得有所虧欠?

    他也沒有強迫著林殊止一定就必須答應,雙方都自愿的情況下日后才不會生出太多紛爭。

    他從二十歲開始便與商場上的各事各物周旋,深諳這份道理。

    所以林殊止如若不答應,那便不答應,合作不可強人所難。

    即便他第一反應因著那點好感作祟而想強迫林殊止答應,他也會很快糾正思維。

    情感都是小事,他需要的是一份能長期保持穩定的合作。

    ……

    林殊止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量信息砸得七葷八素,陳穆不包養他,陳穆要和他結婚。

    陳穆不是要和他結婚,陳穆是想與他合作。

    ……

    也不對,陳穆是與他結婚,但不為了別的,只是為了尋找一位適合的聯姻對象。

    林殊止感到很不可思議,大量不可思議中混了點失落。

    他也不知自己在失落個什么勁,明明這是最正常的走向。

    不算上次睡的那一覺,重逢后陳穆只與他見過兩面,話才說了不超過十句,會愛上他并且追著他要結婚才是見鬼了。

    而至于重逢前,陳穆連他是哪一號小人物都不知道呢。

    一切都是很正常的走向,是他硬要往腦子里加戲。

    吃飽了撐的,想得太多。

    第22章 合作

    林殊止長久沒有給出反應,一向對于談判都耐心十足的陳穆此刻又有些按捺不住,這實在奇怪,他已經屢屢在林殊止這里破禁。

    初次見面時,他本可以公事公辦地給出一張印著工作電話的名片,后續所有事務都由專門的人員進行聯絡溝通,可真正到林殊止站在面前時,他手卻失控般夾出了另一口袋中的私人名片遞出去。

    而這還遠不算完,他前段時間因公來到青城出差時恰好收到手下人報上來的《行風》出演人員名單時,見到那個一閃而過的名字后當天下午便來劇組探了班。

    一次還不夠,他來了兩次。

    第二次就是今晚。

    明明這一切都能由徐筱替他做得完美,可他還是冒失地親自上陣了。

    太草率了,也不太像他。

    也許是因為他單身多年,頭一次對某個人產生明確好感的緣故吧。

    但這種容易涉及感情的談判場上,他或許也該謙稱自己一聲“新手”,不然不會對上林殊止時感到手足無措。

    新手上路太容易翻車,哪怕是作為陳穆也沒有百分百把握談得完美無錯漏。

    還是謹慎些好。

    畢竟他的初衷只是想要尋找一位心儀的聯姻對象。

    初衷是壘造未來一切的起源,他從小就不是一個違背初衷的人。

    為什么人改變初衷,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信心,不會再次破禁,而剩下的百分之一,掀不起什么大風浪。

    這一點他從來很自信。

    ……

    林殊止叫不聽,他只好又將手放在林殊止眼前晃了晃,“殊止?”

    外面的露營燈被擋住,盯著的那顆小小的塵埃也落到了實處,更重要的是陳穆這毫無征兆的“殊止”——林殊止被迫回神。

    臉上不太容易消下去的溫度又有隱約攀升的趨勢。

    陳穆不稱呼他為林先生,也不直接使用全名。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他隱藏得很不好嗎,能讓陳穆一眼就看破嗎?

    陳穆太懂得拿捏他了。

    一句親昵點的“殊止”就能把他迷成傻逼。

    林殊止思緒要飛到九霄云外去,陳穆一句話及時將人拉了回來:“我叫你很久都沒有反應,就跟著秦陽這么喊你,不喜歡我下次就不這樣了,抱歉。”

    好吧,又是他想多了。陳穆只是照貓畫虎有樣學樣,沒有誰要拿捏誰。

    林殊止:“沒關系的。”

    雖然容易迷成傻逼,但他還想聽陳穆這樣叫一遍……多叫幾遍。

    陳穆很自然就跳過上個話題,將重心落在他最關注的點上:“你考慮得如何了?”

    “我好好想想,”林殊止有些苦惱,搪塞道,“今天怕是給不了您答案。”

    不拒絕就是還有機會。

    陳穆唇角微抬,露出個不會讓自己看起來太自得的笑,“一周夠嗎?”

    林殊止沒想太多,點頭:“嗯。”

    天色已經全暗,飯堂里用餐的人也少了,燈光熄了大半。

    車里此時顯得很亮。

    陳穆將車頂燈熄滅,欲打開車門走到主駕:“時候不早了,這里到劇組安排的酒店需要小半個小時,我送你回去。”

    林殊止一時無法適應突然黑暗的環境,眼前還是一片黑朦,但能感覺到陳穆想做什么,兩手伸到空氣中亂抓一通拉住了陳穆的衣袖。

    接觸的同時他手驀地停下,說:“不用了。”

    陳穆不在工作場所穿的還是襯衫,氣溫太高的緣故,衣袖被卷起到小臂增大散熱面積。

    此刻那節溫熱的小臂也落入林殊止手中。

    兩個月前那晚的記憶瞬時回籠,林殊止只暗自慶幸陳穆已經把燈熄滅。

    慶幸的同時又暗自唾棄自己是個滿腦子黃色肥料的人。

    陳穆:“別急著拒絕,未來我們可能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又是合作,陳穆真的很想與他合作。

    其實林殊止更樂意他用另一個詞,而不是“合作”這么冷冰冰的詞匯。

    但陳穆已經很自然地將他也帶入了“合作的怪圈”,他也不可能主動地再次表明想法與心意。

    林殊止再次道:“不麻煩了。”

    “別拒絕我。”陳穆也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穆說完便說完了,可在林殊止這里就變了味道。

    林殊止擅長換位思考,這種思考模式只針對陳穆一人。

    這是很心累的做法,可他已經做了很多年了,怎么也戒不掉,陳穆是否滿意是否高興,是否覺得他拒絕了他的請求就是拂了面子。

    他只能靠一個猜字。

    林殊止放棄內心斗爭,卸下力氣:“好吧。”

    微涼的指尖撤去,留下些許汗液在依舊溫熱的小臂上,水汽蒸發了帶走一些熱量,陳穆覺得那塊被林殊止碰過的皮膚存在感異常強烈。

    從他的視角看,只能看到林殊止手腳端正地坐在后座靠里的位置,上半張臉都被車頂擋著,只有半個光潔的下巴能被他看到。

    只看下巴都會讓人忍不住想象這下巴的主人有多么可愛。

    陳穆承認自己覺得林殊止很可愛。

    晚高峰已經過去,路上并不算擁堵,陳穆的車很快到達了酒店。

    “注意安全。”道閘桿緩緩升起,陳穆將車開進停車場的暫停點囑咐道。

    “好。”林殊止將方才上車時摘下的鴨舌帽戴起。

    他沒什么名氣,微博關注粉絲都沒過千,因此不會有私生或粉絲在酒店門口蹲他。

    換個層面講,糊也有糊的好處,起碼人身安全能夠得到保障。

    這頂鴨舌帽不是為了躲避偷拍,也不是為了擺譜耍大牌,而是他一個習慣,還是源自于林正安。

    林殊止有些記不清楚,大概是上高中那會兒,他犯了點事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惹得林正安勃然大怒,沒給他什么好果子吃。

    林正安請來了林家的“家法”——一根拇指粗的鞭子,他用那鞭子抽了他一頓,連帶著無辜的頭皮也在混亂中被蹭破了一塊。

    后來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頭皮破損的地方也愈合了,但愈合的地方由于有疤痕存在,頭發無法汲取營養掉了一些。

    新陳代謝需要一段時間,林殊止那段時間嫌丑便總戴帽子出門。

    這個習慣便是從那時一直延續到現在。無論天冷天熱,大風還是無風,他都習慣帶上頂帽子出門,作為他的保護傘。

    戴與不戴都沒關系,他就想拿在手邊安心。

    就與掩耳盜鈴一樣,捂住耳朵可以聽不到鈴鐺的響聲,他被人打了傷了,躲進保護殼里,就可以假裝從未被傷害過。

    這些陳穆當然不知道,陳穆只是在停好車后繞到后座車門旁邊,為林殊止打開車門后又極其貼心有風度地用手墊在他頭上以防磕碰。

    林殊止出來的時候帽檐不慎蹭到了陳穆的手肘,那頂鴨舌帽歪到一邊去。

    他下意識去扶,卻有人動作比他更快。

    “我以為它要掉了。”這是陳穆當下的解釋,聽起來像是無心之失后的一點補救。他松開帽檐,自覺將手背到背后去。

    林殊止沒聽進去多少,只“嗯”了聲就快步朝酒店里走。

    連句道別或感謝的話都沒有對陳穆說,事后林殊止想起來才覺得很不禮貌。

    但當時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無論是一個小時前沒有擦掉的草莓汁液還是被扶正的黑色鴨舌帽,都顯得過于曖昧了。

    陳穆是個經常無心之失的人嗎?

    他真的不可以肖想一些別的嗎?

    應該還是不可以的。

    惡劣些想,陳穆若是個目的性極強的人,那么那些曖昧舉動都是為了讓他進一步沉淪的產物。

    他只看到陳穆想讓他看到的樣子,而別的都一無所知。

    究極陳穆不了解他,他也無法更了解陳穆。

    陳穆與他約定了一周的時間考慮那個冒失又合理的提議,一周又快過去,陳穆卻又和人間蒸發了沒什么兩樣。

    行星和游戲NPC都很適于形容他們之間的關系。

    行星都有各自的運行軌道,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候會有共軌現象發生。而磁場與斥力作用下他們也不會碰撞,只是擦邊經過。

    NPC也只會在某些特定的時間點才會出現,其他時候都杳無音訊,像不存在于這個時空一樣。

    但他們切切實實不是平行時空永不相交的人。

    林殊止總喜歡復盤后后悔,為什么那天沒想起來加個微信呢?陳穆給他的名片也被他弄不見,這就使他時刻處于被動地位,只有陳穆來找他的份。

    但陳穆真來了,這場交易做不做他還是沒考慮好,也依舊給不了答案。

    還是遲點再來比較好。

    而換個思路,萬一陳穆回去想想,覺得這件事還是不妥當,或者找到了更好的別人呢?

    這就更不能多想了,一想心臟就隱隱悶痛。

    他就像危橋上的人,前有狼后有虎,進退不得。

    真是沒救。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眼看期限將到,當天晚上林殊止便夢見陳穆反悔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從夢中驚醒,滿身都是冷汗,緩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酒店的房間,他還在秦陽的劇組拍戲。

    墻上的時針已經經過零點很久,今天是第七天。

    八點后排了他的通告,滿打滿算七點也該起床,他還有三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明早那場是雨戲,秦陽為了畫面感更加逼真不愿意采用人工噴水降雨的方式,于是將整部劇的雨戲一推再推。

    夏季的暴雨可遇不可求,一整個夏天或許只有一場,天氣預報從半個月前開始就預示明天有雨,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他不可以遲到。

    現在再睡過去總有種無法準時醒來的危機感。

    林殊止決定不睡。

    酒店老板養了條中華土狗,一到點就開始叫,比鬧鐘報點還準時。

    狗叫聲響起的時候,林殊止出了門。

    天氣預報誠不欺人,在前幾次預告雨天變晴天后終于準了一回。

    林殊止出門時已經起了風,下公交到劇組時早晨八點的太陽已經被層疊烏云遮擋。

    今天任務繁重,前一天秦陽交代過所有人不許遲到,工作人員一個到得比一個早。

    但排了戲的演員里,他算是早的那個。

    搶時間誰早誰先上,林殊止被拉進了化妝間。

    第23章 他是最孤獨的成功者。

    化妝間里人員還未就位,林殊止只是被人半拖半催地拽了進來,進來了也只是干坐著等。

    他最常用的化妝師還在啃面包當早餐,讓他稍候片刻。

    幾乎一夜未眠的副作用在此時顯了效,林殊止坐在椅子上,面前補光燈很亮,依然抵擋不住他睡意在醞釀。

    半夢半醒間,他不知怎么就聯想到自己是坐在審訊室里不愿招供的犯人。

    他努力想去看清用大燈照他臉的警官,馬上就要看清之際——

    “我靠。”

    背后突然有人叫了一聲。

    林殊止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那點睡意也頃刻間煙消云散。

    眼前哪還有什么警官,只有鏡子里站在他背后的李安。

    李安是他最常用的化妝師,幾乎負責他整部戲的所有妝容,兩人共同配合著工作了近一個月,關系可以說是相當不錯。

    李安年紀比林殊止稍大些,所以林殊止一般都叫她“安姐”。

    平常化妝時間如果漫長些,李安會主動找他閑聊。大多數時候是某一路小明星的八卦傳聞,也有一些相當私人的東西。

    比如李安是家里倒數第二個女孩,原名叫李招娣。

    再比如李安家里最后一個孩子是男孩。

    還比如李安年滿十八那年就改了名,鮮少有人知道她的曾用名。

    林殊止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里無光地注視著鏡子里的李安。

    李安看起來早餐吃得倉促,嘴里鼓鼓囊囊地還在嚼動著,手里也拿著盒草莓酸奶,嘬了最后一口后將塑料盒扔進了化妝臺旁的垃圾桶。

    “你昨晚做賊去了?”李安扯了張紙邊擦嘴邊問他。

    林殊止打了個盹思維還很遲鈍:“安姐早上好。”

    “醒了嗎你?”李安抓著他肩膀狠搖了搖。

    “醒了醒了,別搖了安姐。”李安人小力氣不小,林殊止被晃得暈頭轉向,在椅子上軟趴趴的東倒西歪。

    他徐徐睜開眼睛,視線對上鏡子里他那張似鬼非鬼的臉時再次被驚了一跳。補光燈一點也不柔和,直直地射過來更映得他臉色死白。

    李安將他頭從前往后掰,仔細觀察過他眼底那兩團烏青后又夸張地叫了一聲:“怎么弄成這樣?今天都不用給你上厚粉底了。”

    林殊止:“角色需要嘛,我昨晚沒怎么睡,弄得更逼真點。”

    今天需要拍的雨戲妝容比較高難度,要求的還原度也很高,要體現出角色的蒼白無力感。

    林殊止抓著這個不容易讓人起疑的點隨口就開始胡謅。

    李安果然沒生疑:“那再逼真的姐也能給你化出來,熬夜多不好,會把身體熬壞的。”

    她思維反倒逐漸往另一個方向跑偏,開玩笑地質問林殊止:“還是說你覺得我的技術不能達到足夠逼真的效果?”

    林殊止忙找補:“那不能,妝容是其中一部分,更大部分在于我要演技精湛。”

    李安又笑,似乎覺得林殊止這股異常認真的倔勁兒很有意思,“你說我的崗位不夠重要?”

    “重要,重要,”林殊止簡直要被逼瘋,“很重要。”

    “好好,不逗你了,”李安咽下最后一點面包,又從化妝間角落的紙皮箱里掏出個紅豆面包扔到林殊止腿上,“不吃了早餐再來?”

    林殊止看著上面“紅豆”兩字皺了眉,他不吃紅豆。

    “不吃了,待會兒吃飽了犯困。”他說著,同時把那面包放回桌上。

    李安:“秦導沒那么快能把你叫走,你再瞇會兒起來都不遲。”

    林殊止還是搖頭:“不了。”

    李安見林殊止執拗,也不再勸,只覺得他對于工作過于小心謹慎了。

    今天開工時間比往常都要早,早起容易精神困乏,稍微安靜下來瞌睡蟲就要上身。

    李安找到了晨起時看到的最新上熱搜的話題,問林殊止:“早上那微博熱搜看了沒?”

    “沒呢。”林殊止一動不動地任李安擺弄,李安問什么他答什么。

    “劉習暢,就最近還挺火那位,熱搜第五去了。”

    林殊止聽見這個名字心臟輕抽了抽:“他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傳聞被曝光了吧,”李安嘖了聲,“我這不是趕時間沒來得及看才來問你么,這下好了,兩個人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瓜。”

    李安又嘟嘟囔囔說了些什么,林殊止沒聽清楚。

    他想起上次聽到劉習暢的名字還是在萬黎的電話里,那次電話里萬黎還提到了陳穆。

    轉頭只過了一周劉習暢便出了事,其中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端倪,林殊止找不到理由去解釋。

    他也不敢過多解讀。

    或許是惡人有惡報吧。

    只是這報應來得挺早,林殊止足夠幸運得以見證。

    李安還是預估失敗,事實上別提再瞇一會兒的時間,林殊止甚至連造型都沒做完就被催促著上場。

    林殊止不喜歡打無準備之仗,劇本臺詞已經在今天之前熟悉好,他所飾演的邱宇為了保護女主季澄,要與曾經要好的街頭混混反目成仇,在酒吧的后巷子里打斗。

    這場戲的最后以一行人全被抓進派出所作為結局。不過這是邱宇打斗的結局,卻并不是季澄的結局,季澄并未參與打斗很快就被人接走,邱宇則涉嫌打斗滋事在派出所蹲了半個月。

    林殊止手上拿著厚厚的劇本,腦子里不斷回憶著具體的細節,想不起來的時候再看一眼劇本作為提醒作用。

    他走出化妝間,劇本被降落的水滴洇濕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外面是在下雨。

    整個劇組期盼已久的大雨終于降臨。

    雨滴恰好落在當頁的最后一句話。

    【他是最孤獨的成功者。】

    拍攝順序并不等同于最后的播出順序,其實這場戲基本也是邱宇的最后一場戲了,林殊止已經提前知曉邱宇的結局,不是什么開放式歐亨利式結尾,就是一如當初說好的那樣,板上釘釘的bad ending。

    很轟烈的一部暗戀史,最后暗戀轉明走向衰亡。

    林殊止清楚邱宇所為何物。他并不孤獨,林殊止理解并共情他。

    他們都是很合格的暗戀者。

    作者有話說:

    又到周三放飯的時候了(bushi),這里本周第一更,后面還有二三四五不知道多少更,馬上來,別漏了

    第24章 【第七天。】

    很早以前林殊止就意識到他與邱宇的共同點所在,所以告誡自己代入感要恰到好處,不能太過投入,否則那些還未拍攝的與女主互動的戲份會失真。

    但真正跳過前面的所有提前走到結局時,他還是不可避免有些神傷。

    不好的天氣,就和邱宇不好的人生一樣。

    臨時搭起來的棚子上鋪了防水布,雨水滴滴答答順著布的邊緣滑落下來,天邊比方才更暗,時候正好。

    林殊止沒有打傘,將劇本放到棚下能遮擋住的地方便只身走到了雨中。

    施意飾演的季澄也已經就位,場記打了板,拍攝正式開始。

    邱宇與季澄走到酒吧巷子的轉角,曾經在酒吧里找過季澄麻煩的一行人突然從酒吧后廚竄出,五個人四面八方地將二人包圍起來。

    邱宇將季澄攔在身后,讓她不要亂動。

    有人從后方拉住了季澄的包,邱宇反應過來當即給了那人一記右勾拳,自己又只身沖上去給了那領頭的腹部一記重擊。

    領頭的倒在地上,邱宇趁其不備拉著季澄要逃離現場,卻突然被人從背后踹了一腳。

    季澄被他用盡全力甩出去,自己被拖著腳踝帶到了剛掙扎著站起來的領頭面前。

    人多勢眾,縱使邱宇從前是一行人中最抗打的也抵不過群眾的力量。領頭揚言要讓邱宇這位曾經的老大哥吃不了兜著走,號令手下所有人都開始對邱宇拳打腳踢。

    雨水與鮮血混合,邱宇逐漸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視線被雨水模糊,他只看到季澄消失在轉角處。

    這樣很好,他想。他保護了想要保護的人。

    即便那人對他棄之不顧也沒關系。

    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邱宇聽到警車鳴笛的聲音,終于有警察到來阻止了這一場鬧劇。

    是季澄報的警。

    季澄并沒有他于不顧,他又想。

    由于時間有限,后續的劇情都在室內,并不會在今天就拍攝完畢,后續劇情中邱宇被送進了醫院,又因為混混從中找關系攪渾水動了手腳成了尋釁滋事的第一人,被迫在局子里蹲了半個月。

    林殊止只需要演到被人打趴在地口吐鮮血就可以。

    但這種群戲往往對演員之間的默契度和隨機應變能力要求較高,片場的不確定因素又太多,秦陽要求嚴格,一個人沒做好就是大家從頭再來。

    第一次NG是有人踩到了林殊止的衣角腳底打了驚呼一聲,第二次是有人抓林殊止后衣領時手滑了。

    第三次第四次,每次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

    每次NG完就收拾妝造,收拾好就再次上場,沒有一點休息時間。

    烏云密布的天氣襯得秦陽臉色愈發不好,劇組的氣壓也越來越低,沒人敢主動提出休息,大部分都在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第五次拍攝,這回總算進行得還算順利,沒有誰踩掉誰的鞋,也沒有誰不慎嘴瓢了。

    雨在此刻也下到最大。

    林殊止已經成了落湯雞很久,身上的衣服完全被雨水浸透,還差最后一個鏡頭,秦陽無論如何都不滿意,已經補拍多次。

    那也是整場戲最高難度的部分,邱宇躺在雨里挨打。

    冷水里泡得太久,林殊止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體溫,臉上神情也變得有些麻木。

    “大家打起精神來,爭取一遍過!”這是秦陽慣用的打氣詞。

    林殊止狠閉了閉眼睛,甩掉頭發上積蓄的雨水,再次躺回了地上。

    身體隔著衣物與地面接觸的一瞬間是覺得冰涼的,隨之而來是一陣不小的寒戰。

    秦陽發現他的動靜,“別抖!這遍過了就收工休息!”

    林殊止不敢動了。

    沒什么不能忍受的,不是他一個人在淋雨,大家能忍受的他同樣可以,他不覺得自己需要搞什么特殊。

    地上有好幾處水洼,林殊止身下就有兩處,地面凹凸不平有些硌人。

    他的衣服被其中一人攥著,領頭從墻邊過來,朝著他的大腿猛踢了踢。

    為了效果逼真但同時又不真的傷到人,那一腳設計得很巧妙,看似很重實則沒用多少力氣。

    按照劇本,隨即其他的跟班也要跟著圍過來,朝著邱宇你一拳我一腳。

    人烏泱泱地圍到邱宇身邊,按照事先設計好的部位精準落腳。

    雖然是力度不大,但也不能說一點力氣沒用,林殊止還是會有感覺,但尚在可接受范圍之內。

    邱宇平躺在被雨水染成深色的水泥地面上,向右轉身去扯右邊施暴者的腳踝時,混亂中又被踢了力道不輕的一腳,這腳的落點是個意外,恰好就是林殊止上回受過傷的胸口。

    這絕不是最初設計好的部位。

    劇痛在那一刻襲來,林殊止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嘴邊沒忍住泄出一聲嗚咽。

    那瞬間他都在想是否以后拍打戲洗都穿上一件防彈衣,他的胸口太容易被誤傷。

    本以為秦陽會因為他的失誤喊停,可是并沒有,鏡頭并沒有捕捉到。

    這種情況只要林殊止不喊停,就能繼續下去。

    沒什么不能忍受的,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這一段要從頭再來。

    思及于此邱宇像條脫力的魚一般倒下,一言不發地承受著這場暴行。

    結果終于如林殊止所愿。

    這遍的效果很好,至少秦陽是比之前要滿意的。

    有工作人員為雨中的眾人送上毛巾保暖,林殊止從地上起來,顫巍巍接過那條毛巾,卻沒什么力氣圍到身上。手掌面的皮膚已經被泡得浮腫發白,乍一看不像活人的手。

    他覺得渾身發熱,那毛巾實在太大,幾次三番展不開圍不上他也就放棄了。

    秦陽還在一遍遍倒放錄像,所有人都等著最后的通知來決定今天是否能夠收工。

    有人走到林殊止面前。是剛才飾演跟班的人員之一。

    戲里角色并不等同于戲外人格,這染著一頭紅毛的跟班戲外還是個靦腆的性子。

    林殊止記得他叫王祺。

    王祺似乎有些支吾,又不敢直視人的眼睛,林殊止不知他是太過靦腆還是有說不出口的事,便主動問他:“怎么了?”

    “林老師對不起!”

    林殊止被這句突如其來的尊稱加道歉弄得一頭霧水。

    王祺一臉歉意和擔憂:“我剛才不小心踢了您一腳,您現在感覺……怎么樣?”

    “原來是你啊,你小子力氣夠大的,”林殊止哭笑不得,一笑胸口那處便牽拉著疼,他臉上的笑斂了斂,“我沒什么事。”

    “要不我跟您上醫院檢查一下?這里雖然偏但是打車二十分鐘也能到了,”王祺臉上的表情像能哭出來,越說越小聲,“……不過是鎮醫院。”

    林殊止弓著背擺擺手:“不用了。”

    王祺又問:“還是說您想去市里的?”

    林殊止無奈笑笑:“真不用。”

    “那我……那你……”王祺語無倫次,他不懂林殊止需要他賠償些什么。

    “別又我又你了,”林殊止坐直身體,又因為胸口那點不重不輕的痛狀似伸懶腰過后不動聲色地縮回去,“去等導演通知,下班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又笑著對王祺道:“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林老師你人真好。”王祺終于冷靜下來。

    林殊止短促地笑了聲:“我人好嗎?”

    “好,真的很好。”王祺就差手腳頭并用了。

    林殊止不是什么斤斤計較的人,王祺也是新人,他或許比他只多上那么一點點資歷,根本稱不上什么老師。

    他也看得出王祺是真的害怕。

    還是算了。

    他沒什么必要為難人。

    王祺終于走了,林殊止身上也回了溫,后知后覺覺得身上開始發冷。

    秦陽喊了集合,剛才那一遍正式通關,所有人今天提早下班。

    耳邊充斥著提早下班的歡呼聲,林殊止沒休息好沒什么力氣,沉默地收好東西與人打過招呼后就打算返回酒店補覺。

    雨還沒停,他沒有傘,有好心的工作人員借給他一把劇組準備的透明傘,傘骨斷了兩根,撐在頭頂有些滑稽,但聊勝于無。

    來到站臺等公交時他才發覺出自己的不對勁。

    身上忽冷忽熱,頭里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壓得脖子酸痛感很強烈。

    其實早就有所預感,他自小身體免疫力不強,淋場雨或劇烈運動后生病是常有的事,今天這場雨淋下來會感冒他不是沒想過的。

    只是他太懶。懶得將毛巾撐開裹在身上,也因為討厭姜的味道不去領劇組特地準備的屬于自己的那一杯熱姜茶。

    既然遲早都是要生病的,那做得再多也是無用功的。

    還不如放任自流,先爽一會兒。

    回回抱有僥幸心理報應總來得太快,林殊止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終于在頭痛欲裂之前回到酒店。

    跟著酒店大堂的送餐機器人一齊坐電梯上樓時他才記起自己沒吃午飯。

    送餐機器人肚子里不知裝的什么,氣味散發出來電梯里都是一股油膩膩的味道,他只覺得反胃難忍,僅剩不多的食欲也被逼得一掃而空。

    林殊止在酒店房間里準備了方便面和壓縮餅干,但他今天沒有任何閑情吃飯,腦子深處像有根尖銳的線時不時挑動著神經,頭突突跳著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幾乎到了讓人無法思考的地步。

    他簡單洗漱一輪躺到床上,預設了三個從下午五點到晚上七點的鬧鐘起床。

    此時恰好整點,手機日歷設定的日程在每天的十四時都會發推送提醒他。

    【第七天。】

    今天是陳穆給他時間考慮的第七天。

    陳穆還是沒來找他。

    工作能麻痹人的思想與情緒,忙起來了很多事情便顧不上,他已經幾乎一整天沒有想起這件事,清醒時還好,可現在帶病的狀態下這就像一根帶毒的針,毒素無法麻痹他的神經,反倒侵入五臟六腑讓他痛苦不堪。

    可能性有很多,林殊止數不過來,陳穆也許工作太忙將他忘記,也許找到了更好的人將他代替,也許正在來找他的路上,也許在等著他做好決定親自送上門去。

    最后一種林殊止做不到,他天生是只只適合躲在殼里面的蝸牛,不能近觸,只能遙望。

    可近觸傷己,遙望還是傷己。

    作者有話說:

    本周第二更,前面有一章別漏了哦

    第25章 恨。

    林殊止睡得并不好,頭痛欲裂的感覺像要將人撕扯成兩半,他頭痛著睡去,又在頭痛中迷迷糊糊醒來。

    如此反復多次,三個提前設定好的鬧鐘沒有一個實際發揮效用,嘈雜的鈴聲響徹整個房間,不足半分鐘后盡數被他摁斷。

    與被子接觸的皮膚敏感到發痛,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發燒,溫度也不低。

    燒水吃藥是最正確的選擇,可他手邊沒有藥,下樓買又費時費力。

    算了吧,他總燒不死在床上。

    高燒的人總容易做些光怪陸離不切實際的夢,往往能記起些已經淡忘許久的記憶。

    林殊止沒夢見太奶太爺,反倒夢見了他最不想夢見卻時常入夢的人。

    他又夢到了夏蘭琴。

    小時候的人生際遇滲透到成長的方方面面,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他和夏蘭琴就是那九等之一。

    五歲前他與夏蘭琴生活在一棟筒子樓里,筒子樓位于整座一線城市的平民聚居地,包租婆是個濃妝艷抹的兇惡婦人,出租屋常年彌漫著一股陰暗潮濕味,林殊止常常能看到夏蘭琴與包租婆對罵。

    但罵歸罵,總歸租金便宜,包租婆也沒真趕人走,他還是和夏蘭琴在那生活了五年。

    一層有好多戶,夏蘭琴脾氣不好,不僅與包租婆對著罵,與鄰居也相處不來。

    比如出租屋面積小,家里沒有稱之為玄關的地方,夏蘭琴便把鞋架子擺在了寫滿“豬狗畜生八代短命”的石灰墻下。公共區域歸屬于誰說不清楚,那鞋架子便三天兩頭被鄰居挪位置。

    夏蘭琴總因為這個和鄰居吵起來。

    每當這種時候林殊止就躲在敞開的掉漆的木門后面,小孩身材嬌小不易被發現,這是個偷聽的絕佳位置。

    夏蘭琴的鞋架子最上方總擺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并排的還有一雙黑色的中跟,下排是一雙掉皮的白色小皮鞋。

    上面沒有林殊止的鞋子,夏蘭琴覺得小孩不需要這么多鞋子,一雙街邊的買的五塊九膠拖鞋壞了還能換。小林殊止就穿著這個走街串巷。

    鞋架子上永遠堆不滿。

    忽然就有一天,那會兒只有三歲還是四歲的林殊止下樓去看了老大爺下了一下午的象棋,回家時在鞋架上發現了一雙不同以往的黑色皮鞋。

    碼數很大,不像是女人穿的。那自然就不是夏蘭琴的。

    有出門晾床單的鄰居注意到他走路的動靜,從層層疊疊的床單被套后面探出個頭來,訕笑道:“你媽又帶男人回來了啊。”

    又。

    小林殊止想,那怎么就不能是他的爸爸呢?

    他沒搭理壞心眼的鄰居,有些緊張又雀躍地打開了門。

    那時他還從沒見過林正安,對于父親這個充滿神秘感的角色尚且抱有未知的期待感。

    客廳里有些七零八落的衣物,小林殊止不小心踩到一件,他認出來那是夏蘭琴最喜歡的黑色小短裙。

    上回他摸了一把都被拎著耳朵訓斥好久,怎么如今卻被扔在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撤開腳,生怕夏蘭琴突然出現發現他踩了那衣服一腳又要罵他。

    剛走出去兩步他又折返回來,將那條短裙撿起搭在沙發上。

    他想,萬一那條裙子是在夏蘭琴不知情的情況下掉在地上的,而恰好夏蘭琴又知道他沒有將其撿起,那后果更不堪設想。

    放好地上的裙子,林殊止又往屋子深處走。

    筒子樓并非所有房子都采光不好,不過夏蘭琴租了套采光最差的,價格最便宜。

    還未及傍晚,屋子里已經變得暗沉,林殊止想去開燈,卻苦于身材矮小夠不著開關。

    他又走進去找夏蘭琴。

    屋子里有些奇怪的響動,類似于拍巴掌的聲音。

    小林殊止只能想到這個形容,他與筒子樓里其他住戶的孩子玩過丟手絹的游戲,這兩個聲音真的很像。

    他打開了夏蘭琴的房門。

    出租屋里的確有個男人。在夏蘭琴的房間里。在夏蘭琴的床上。

    被子半遮半蓋在兩人身上,夏蘭琴仰躺著,男人撐在她身上上下伏動著,夏蘭琴一條腿橫架在他肩膀上。

    “媽媽?”他喊了一聲。

    夏蘭琴顯然是被嚇到,驚促地叫了一聲,“鬼東西,你怎么突然就回來了啊?”而后迅速用被子將自己和男人蒙頭蓋住。

    林殊止眼前的被子亂做一團,他怔怔地站在房門外,聽著他媽罵他的新稱呼。

    鬼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被子里的動靜終于停下,夏蘭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仰躺著,剛才沒看清臉的男人從床最里面翻身而下。

    那是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小林殊止看著男人離他越來越近,最后如同龐然大物一般站定在他面前。

    “爸爸?”小孩有些懵懂,把話說得很小聲。

    “你兒子?”穿著布滿褶皺的西裝褲的男人沒搭理林殊止,而是轉過頭去看夏蘭琴。

    “是啊,”夏蘭琴從床上坐起來,用男人的打火機點燃了自己的劣質香煙,臉上露出一抹能被稱之為慌張的神色,“準備送走,養著太麻煩了。”

    男人走過去挑逗般掐了把夏蘭琴還沒卸妝的臉,銜住那根劣質煙吸了口,煙霧升騰而上,迷人眼睛。

    男人問:“現在也不讓他繼續留在這兒了?”

    “不要啦,”夏蘭琴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一種可以被稱為乖順的笑,甜膩又嬌嗔道,“你快幫我把他領走啦。”

    男人說:“我養著你們,不好?”

    “你養著我好,養他不好。”夏蘭琴說。

    林殊止從來沒見過他媽露出這種表情,烈焰紅唇在她臉上都不再顯得刻薄。

    他記憶中的夏蘭琴從來都是面部扭曲,一開口就要張開獠牙將他吃掉的那種。

    很久之后他去到林家,上了林家為他安排的小學,才學到了一個“恨”字。

    詞語釋義復雜,老師更偏向于應用式教學,讓大家用“恨”字造句。

    林殊止腦子里浮現出很多種搭配,小貓恨小狗,小草恨太陽,但總歸有種不得要領未能圓滿的感覺。

    最后他終于想到一個。

    夏蘭琴恨他。

    他媽恨他。

    夏蘭琴討好般抬頸與那男人接了個有響聲的吻,最終男人折返回來,將還站在原地的他帶走。

    男人將他拎到了家門口外,放到鞋架子旁,最后關門。

    小林殊止后知后覺。

    那不是他的爸爸。

    作者有話說:

    原生家庭寫得好爽,但是小林好慘ww

    第26章 可憐了,就有錢了。

    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林殊止渾身酸痛著醒來,頭腦還是無法清醒,眼皮也無法張開,活像睡久了遭遇鬼打墻。

    記憶中那男人的臉早已模糊,可那件事僅僅是作為一個開端。

    家里總歸莫名多出很多高級的限量款包包,夏蘭琴總對那些包愛不釋手,往往是用絨布細細擦過后用盒子仔細封裝好放在他觸碰不到的冰箱頂上。

    黃漆掉了大半的木茶幾上也經常有一些他能觸碰到的東西,比如他偷吃的草莓慕斯,再比如夏蘭琴打包回來的大閘蟹。

    小林殊止很快意識到,他媽不是孑然一人,他媽有男朋友。

    夏蘭琴每回穿了好看的裙子心情總非常好,那是和男朋友出門約會去了。

    往往是一夜不歸的。

    林殊止很早就學會怎么沖泡面,所以不會因為夏蘭琴出一趟門把自己餓死。

    夏蘭琴約會回家大部分時候心情都很不錯,但也有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

    林殊止懂得怎樣辨別。

    她心情好的時候春光滿面,在看到家里的他時臉便耷拉下來,心情不好的時候臉本來就是耷拉著的,在見到林殊止后還會罵上幾句。

    鬼東西。

    吃白飯的。

    癩皮狗。

    小林殊止對這些詞都沒什么具象的認識,但長大的林殊止懂得。

    夏蘭琴也許不僅僅是在罵他,而是透過他在罵什么別的人。比如不愿意給錢的林正安。

    愿意給她錢花的男人也有惹她不快的時候。

    有回有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找上門來,與夏蘭琴干了一架,林殊止無辜受累被踢了一腳在肚子上。

    屋里頭炸開鍋,外頭同樣熱鬧非凡。

    鄰里都是愛嚼舌根的長舌婦們,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語,林殊止能聽見不少。

    “小三嘛,不早知道了?”

    “人家老婆找上門來了,我剛透過窗戶看了一眼,打得那叫一個慘。”

    “裝唄。”

    “男的在哪兒?”

    “活該。”

    “……”

    林殊止這才知道,他媽的男朋友有家室。

    他媽是別人的小三。

    鄰居不敢當著夏蘭琴的面嘲諷,矛頭便指到了林殊止身上。給他一顆話梅糖的鄰居會告訴他,“你媽只與男人相處得來”。

    林殊止想反駁她,轉頭卻又在家里的鞋架上發現了男人的皮鞋。

    哂笑訕笑譏笑,童年陰影四面八方地籠罩下來,多年前開始就要將他壓死在那幢筒子樓里。

    林殊止猛然驚醒。

    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時候又睡著了。

    他房間的窗簾有點毛病,拉得緊實后也會自動滑開,留出一條小小的縫隙。

    月光透過那條縫隙,流淌進滿屋的黑暗里,帶來唯一的光源。

    林殊止從床上坐起,身上還是發冷又發熱,他勉強撐著站起來,走到桌前接了電熱水壺里的水。

    里頭的水是昨天出門時燒過的,未滿二十四小時,還能喝。

    冰涼的液體淌過滾燙的喉管,先帶起一陣麻僵然后是無盡的刺痛。

    他在原地撐著椅背站了很久,最終返回床頭拿起手機。

    屏保依舊是那張灰白為主打色,乍一看很單調也看不出主題的圖片。

    林殊止盯著看了半晌,指尖遲疑地點開了通訊錄。

    在聯系人里找到“秦導”,正準備撥電話過去時恍然想起已經是半夜,又悻悻退出,切換到微信界面。

    他給秦陽留了言,說明事由后萬分抱歉地請了一天假,他明天實在無法上班。

    大半夜的他也不想著秦陽會有所回復,只又定了個早上七點的鬧鐘起來能起來及時看到秦陽的答復。

    林殊止本著不浪費的理念把杯子里最后一點水勉強喝掉,而后又裹著被子上了床。

    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未盡的夢很容易連續做。

    大腦貌似又啟動自動保護機制,為了不讓自己再深陷痛苦,也就不讓林殊止再接著方才的那些繼續回憶起后來被夏蘭琴扔掉。

    他的童年就像殘破的電影橋段,實在沒有硬生生拼接起來的必要,免得一番努力后,得到的還是讓人遺憾的結果。

    那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沒有人能夠改變過去。

    如果方才的夢屬于小林殊止,現在的夢就屬于林殊止。

    時隔多年,他總算置身事外,冷眼地評判童年始末。

    他經常被規定在中午到晚上這一時間段不能回家,因為夏蘭琴要帶男人回來。

    夢里他又看到了那個男人與夏蘭琴在出租屋的客廳里,守著那臺黑白電視機看時不時爆出雪花的電視。

    明明與那男人在外面開房是個更優選擇,為什么要把人帶回家來呢?

    這可能是另一種情調,他不太懂。

    也許夏蘭琴想賣可憐吧。

    可憐了,就有錢了。

    ……

    林殊止再度被燒醒,這場無休止的折磨不知何時才能結束,他眼眶發疼,想睜眼卻睜不開,只能像條瀕死的魚一樣躺在海灘上,等著干涸后的死亡降臨,或者有一陣漲潮的海水將他帶回海域中。

    結局來臨前,他還要繼續被折磨。

    他又開始做夢,對此他已經習以為常,夢里終于沒有夏蘭琴的戲份,而是那個一周都沒再出現的人。

    也許是因為今天王祺在臨走之前不斷夸他是個好人,鬼使神差的,他夢到了陳穆也說他是個好人。

    他是個好人,然后呢?

    發好人卡的結局一般都不好。

    林殊止又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還是和上次那樣,他并不著急醒來,總歸這夢不如剛才那些痛苦,確切說還有點歡愉。

    林殊止饒有興致地控制著夢的走向,夢里陳穆回到了小時候,雖然高冷看似不近人情,但總在必要的時候對他施以援手。

    他是久旱逢甘霖,所以念念不忘,所以耿耿于懷。

    大概是又燒得狠了,溫情的片段如同走馬觀花,很快從夢里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春夢。在那里他無法掌握主動權,只能被動地跟著走。

    或許是他對于幾乎全無記憶的那一晚的臆想。

    手邊有什么東西在震動,他無暇顧及,只胡亂摁下開關鍵將其逼停后扔到了床底。

    沒人能夠打擾他的夢。

    ……

    眼前忽有光線亮起,他煩躁地翻了個身,那光線卻會變換角度,依舊對著他的臉照射。

    林殊止又混亂地記起卡其色的窗簾被他親手拉得緊實,窗簾背面黑色的遮光布料也沒有破損,那這光線是從而何來?

    對了,房間的窗簾是壞的,白天有光線進來不奇怪。

    ……

    恍惚間又有種失重的感覺。

    這如何解釋,總不該是他被送上了外太空。

    夢里思緒總是不受控制,身處外太空的認知很快成了夢里世界的常規法則,外太空沒有氧氣,他荒謬地從陳穆口中獲取最后一點氧氣。

    一陣天旋地轉中,林殊止又恍惚地想,等到氧氣都耗盡了,是不是他和陳穆就雙雙擁抱著走向消亡。

    夢大多都沒有結局,依靠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拼接而成,更像一場沒來由的頭腦風暴,上一秒還身處異世界,下一刻就跳回現實。

    林殊止又夢到自己身處一個白色四方八正的小盒子里,沒有門窗,只有一張床。他躺在里面,似乎沒有了生命跡象。

    是在棺材里嗎?

    林殊止緩緩睜開眼睛。

    空氣中充斥著濃郁的消毒水氣味,白色刺眼的光從頂上投下來,刺激到眼淚都要溢出。

    他看清了這里的一切布置。

    冷白的燈光,一堆看不懂的儀器,還有特殊的床。

    不是小盒子,這里是病房。

    他忍不住感嘆,做的夢多了,總算做了個現實點的夢。

    ……也不算現實。

    現實中陳穆怎么會坐在他的床邊的沙發上對著手提辦公?

    那雙長腿交疊著,呈現出一種極度放松的姿態,臉上五官的比例十分完美,神色卻沒有想象中放松,帶著幾分郁色。

    還是很好看。林殊止忍不住偏著頭多看了幾眼。

    “陳穆”此時發現他的動靜,合上手提朝他走來。

    看來是一個無法控制的夢。他想。他沒有讓“陳穆”走過來,更希望他靜坐在那任他觀賞。

    “陳穆”在他床邊拉了張椅子坐下,開始與他大眼瞪小眼。

    這是什么奇葩發展?

    林殊止想到以前見人玩過的“比誰先眨眼”的游戲。

    “陳穆”還盯著他看。

    這個夢里的“陳穆”有些無聊呆板。

    但哪怕是在夢里,哪怕是假的陳穆,林殊止依舊被瞪得很不好意思,率先一步錯開視線。

    不對,不對,這發展不對。

    憑什么又是他在逃避退讓?

    夢是他的,他要掌握主導權。

    黑天時做過了噩夢,白天時做做白日夢并不犯法。

    反正是夢,也就不在乎那么多真假虛實。

    夢里邊,“陳穆”就是他的。

    林殊止顫抖地伸出手,整只手都因為高燒有些浮腫無力,他緩緩覆上陳穆的臉,冰冰涼涼,是他很喜歡的溫度。

    那張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因他的舉動產生多大的變化,這很好,說明他在一步步將主動權拿回來。

    林殊止又仰起頭想親一親,身上使不上力氣,他就一手撐著床面,另一手環住“陳穆”的脖子,在唇貼上那張臉之際,“陳穆”忽然抬了手,將他壓制回床上。

    作者有話說:

    寫得我要嘎掉了。看廣告海星好多,能不能給一點海星鼓勵一下球球ww養養貧窮又可憐的作者(眼淚炸了)

    第27章 他怕受不起。

    他整個人怔怔地倒回床上,整張床板砸出一聲悶響,全身肌肉因高燒后的余韻有些酸痛。

    “醒了?”低低沉沉的聲音從那張薄唇中發出,掻得耳根發癢。

    林殊止腦子轉不過彎。終于他想起點什么,手在被子底下狠狠攥了把大腿上的肉。

    好疼。疼到他眼淚要噴出來。

    所以,剛剛那不是夢。

    面前的陳穆是真的陳穆,不是假的。

    他剛剛發了癲,摸了陳穆的臉,還試圖去親陳穆,然后還被人制止了。

    陳穆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殊止索性縮進了被子里,被子里空氣不足,也有一股更濃郁的消毒水氣味,讓人感到窒息。

    陳穆:“被子里很悶,而且醫院的被子不干凈。”

    “我有點冷。”他隨口胡編亂造。

    陳穆:“我讓護士給你加床被子。”

    他連忙探出去制止:“不用了。”

    一出去便有對上陳穆無比平靜的臉,相較下他好慌亂。

    陳穆:“要喝水嗎?”

    他抿了抿因高燒有些干裂的嘴唇,無法想象如今的丑樣子,“不用了。”

    “喝點。”陳穆只是象征性問他一句,實則已經將水遞了過來。

    林殊止只得道:“謝謝。”

    一次性紙杯的杯身很涼,讓他想起那杯陳穆探班時送來的冰美式。

    林殊止松松將其握在手里,紙的質地很軟,稍微用點力就會變形。

    陳穆朝著那大半杯溫水抬抬下巴,“發燒需要多喝點水,喝完我再接一杯。”

    林殊止象征性地又抿了幾口,終于惴惴不安道:“我剛剛,是想坐起來。您……”他試圖解釋,卻突然又卡了殼。

    “嗯。”陳穆又沒有起疑。

    陳穆似乎是過于相信他了,無論他做什么都不會去猜測出別的意思。

    “是您送我來醫院的?”這又是沒話找話,他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便是陳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可能性都指向陳穆送他來的醫院。

    果然陳穆說:“是。”

    “您去劇組找我了?”

    陳穆肯定道:“是。”

    他又開始止不住地心跳加速,“您為什么要去找我?”

    陳穆失笑,發燒也許把腦子燒糊涂了,林殊止忘記了他們約好的事,并且他人站在面前了都還沒想起來。

    這種健忘的模樣竟然也有幾分可愛。

    他將頭稍稍偏向一邊,只給林殊止留下一個微微勾起的唇角,說:“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

    “……”林殊止不語。

    是約定好了,但約定好一周的時間。

    他又偷看了眼陳穆,有些糾結地絞住被子下藏著的手指。

    明明說好了一周陳穆并沒有遵守承諾,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他忽然很想像古早電視劇里的情節那樣,略微發表一下不滿。

    “明明說好一周。”他剛開了個頭。

    “嗯,”陳穆點頭,手上不知何時多出個剝好皮的橘子,他慢條斯理遞給林殊止一瓣橘子,“今天是第九天。”

    “……”林殊止還是高估自己,他根本說不出來,空氣中布滿柑橘清香,難聞的消毒水味道被沖淡不少。

    他沒什么出息地點頭,鼻腔里發出一個“嗯。”

    又反應過來點什么,詫異道:“第九天?”

    陳穆:“你昏睡了一整天,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是九天之前了。”

    “噢。”林殊止悶悶道,不再繼續發表他顱內高.chao所設想出的不滿。

    一開始就沒有辦法的。他無法對著陳穆去撒嬌,去放縱。因為自始至終主動權都掌握在陳穆手上,而他只能小心翼翼。

    陳穆坦然地讓他多等一天,他也不能說什么。

    他和陳穆最多只能是合約關系,永遠走不到熱戀的那一步。

    “所以一周時間過去了,你考慮好了嗎?”陳穆將剩下一半橘子都塞到他手里。

    終于還是來到這個話題。

    林殊止有些灰心,他與陳穆是真的沒什么共同話題的,所有無關緊要的問候和感謝對陳穆來說都是多余,都是為正題所做的鋪墊。

    其實林殊止貪婪地期待陳穆與他多說一些別的。

    但這本就是陳穆與他有交集的根源所在,避無可避。

    而真正來到這個節點上了,他還是有意逃避。

    他也是個食言的人,遲遲給不出結果,陳穆甚至多給了他兩天時間考慮。

    林殊止神色猶豫,又不想讓陳穆發現,一時間不知怎辦才好。

    陳穆的電話鈴聲適時緩解了此刻的尷尬,兩人注意力都一瞬間被吸引走。

    陳穆看清來電顯示,用一種詢問的目光地看了眼林殊止。

    林殊止迫不及待,“您接。”

    陳穆起身走到了病房外。

    病房隔音很好,門開的一瞬間走廊里是吵鬧的,只一下就又歸于平靜。

    林殊止無法得知離開病房的陳穆在做什么,又在與別人說什么。就像他之前就意識到的,離開彼此相交的節點,他和陳穆就只是不相關的NPC,在各自的軌道上靜候著,等待著下一次指令的接收執行。

    陳穆沒出去多久就回來了。

    回來也僅是回來,沒再坐回林殊止的床邊。

    就像重逢后的第一次見面那樣。

    那次陳穆沒再坐回沙發上,現在陳穆也沒坐回那不知是否還留有余溫的椅子。

    一切似曾相識。

    林殊止又提早知道事情走向。

    陳穆說:“抱歉,我有些急事……”

    一句話沒講完,林殊止:“沒事的。”

    他說實話心情復雜,既不想為那個一周的約定買單,又不想陳穆就此走掉。

    就好像于陳穆而言,他是什么無關緊要的人一樣。

    但他又忘記,他本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也是我考慮不周,不該今天就跟你提的,”陳穆又有些自我反省的意味,“這件事不急,等你病好了我們再談。”

    林殊止:“好。”

    他頭低低的,半張臉都埋在陰影中,陳穆只看得到他頭頂的發旋。

    睡得太久已經毫無發型可言,但即便就是這種亂糟糟的形象下,陳穆仍突然就覺得林殊止是可愛的。

    是真的可愛,乖得可愛,像某種等候梳毛的動物。

    他忍下將那縷不服帖的頭發壓下去的沖動,清了下嗓子去轉移注意力,道:“會有人過來給你送餐和叮囑服藥,記得聽話些。”

    林殊止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恢復平靜。

    再抬起頭時還沒等他回答,陳穆手中的電話再度響起。

    應該是很急的事。

    陳穆只又留下句“抱歉”便徹底離開,哪怕已經十萬火急火燒眉毛也仍然保持著最周到的禮數,退出病房時關門聲都幾不可聞。

    林殊止久久無法回神,他從病床上撐著起來,后腰因久躺比想象中還要酸,渾身都脫了力散了架,拼都拼不起來。

    他伸手探了探陳穆坐過的那張椅子。

    椅面是冷的。

    他又記起陳穆最后留下的那句話。

    叫他聽話些。

    應該是叫他遵醫囑的意思吧。

    他晃晃頭,燒還沒退干凈,頭一動就又暈又痛,他逼不得已停住。

    不需要無用的舉動,他不會多想的。

    高燒容易脫水,陳穆將他送來醫院后醫生應該給他補了不少液,此時某種生理感覺越來越無法忽視。

    人有三急,林殊止想上廁所。

    其實剛才醒來時就已經有所感覺,不過陳穆還在,他不好意思跟人說。

    床頭有呼叫鈴,出于某種羞恥心的執念,他不想讓人幫他上廁所就沒摁,打算親力親為。

    手背還插著靜脈輸液針,輸液瓶是個不小的阻礙,林殊止只得帶著整個輸液架一并移動。

    拖鞋趿拉著與地面碰撞出響聲,他烏龜挪步般朝廁所挪動,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口氣。

    單人病房大有大的好處,但不好的地方就是有點太大了,行動不便的病人要上廁所都得走半天。

    林殊止現在就腿腳發軟行動不便,沒有輸液架當拐杖撐著早已栽倒在地。

    推開門進了廁所,解下褲子的時候又有個驚人的發現。

    上面赫然有一片早已干涸的痕跡。

    林殊止稍微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那是什么。

    這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發育正常的男性自青春期開始都會陸續出現。

    中學時學校對于這一方面的科普教育做得到位,林殊止記得第一次晨起發現時就是無比冷靜的,他只驚詫了一瞬就冷靜地開始處理床品,處理換下來的衣物。

    那會兒他和方卉的二兒子林路年齡相當,方卉索性為他們辦理了同在一所中學就讀。按方卉的話說,一是方便管理,二是方便培養感情。

    林殊止向來與林路相處不來,林路總對他抱有無盡的厭憎。林路不比方卉,林殊止也曾嘗試向他釋放無盡的善意,但無可奈何原住民無法將其接納,背地里曾罵過他是“賤人生的下賤玩意兒”。

    他不再搭理林路。雖然寄人籬下,但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豬羊。

    那回林殊止對遺jing這項業務還不熟悉,于是處理得慢了些,林路等得不耐煩上來催他。

    在衛生間里洗內.ku的林殊止就此被看見,他不好意思開口說什么,反倒林路先說話。

    林路看著那條滿是泡沫的內.ku,跟他說:“你要死了啊。”

    林殊止早知怎么回事,當然知道林路有心捉弄他,只冷靜道:“你沒有嗎?”

    把林路噎得啞口無言。

    那是林殊止第一次正面與林路對上線,林路也不好拿著這種事去告狀,只能偃旗息鼓。

    雖然真正見到褲子上的痕跡時林殊止表現出這個年齡段沒有的冷靜自持,但偶爾某些時候他也容易亂想。

    比如從前隔壁家的陳穆哥哥比他大上不少,也會這樣嗎?

    會的會的。

    那是什么時候會這樣呢?

    不敢想。

    ……

    林殊止思緒又拉回來。

    正常情況下七到十日一次屬于正常,上一次他記得剛過去不久。

    那發燒會導致遺jing次數增多嗎?中學時的生理科普課沒講過。

    大概是不會的。

    他記得自己做過什么夢。

    夢里甚至對那晚發生的事還原度甚高……林殊止不能再想,這種夢有過一次就好,太多就顯得他是個什么奇怪的人。

    他不禁露出個苦笑,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念念不忘。

    看陳穆這些天的行為,應該是全然不知情被設計了。

    林殊止是慶幸的,慶幸同時也夾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頹喪。

    解完手林殊止又想當做沒看見將褲子拉上,但也許心理作用作祟,他總覺得接觸面總有種無法忽視的濕黏感。

    他還有些束手無策,門外忽然傳來響聲。

    林殊止一下子反應過來將褲子拉好。

    下一秒那聲響就落到了門上。

    “林先生,您在里面嗎?”

    聲音很耳熟。

    已經是第三次聽見這個聲音,林殊止沒道理還認不出來,那是徐筱的聲音。

    陳穆怎么會讓徐筱過來?

    來不及多想,他更擔心徐筱直接破門而入,趕緊答道:“我在,稍等。”

    徐筱隔著門板聲音模糊:“陳總讓我送了東西來,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

    “你放在那兒吧,我待會兒自己收拾。”林殊止又摁下沖水馬桶的按鈕,努力拄著輸液架要挪出去。

    他一打開門,徐筱就等在門前。

    徐筱:“林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林殊止與她在廁所門口見面有些尷尬:“你好。”

    徐筱不覺得有什么,一把接過他的“拐杖”,沒什么感情的聲音在林殊止耳邊響起:“您應該讓護士幫忙,實在不好意思的話,醫院也有男護士。”

    “我自己可以的。”

    “陳總讓我照顧好您,您這邊出了問題我無法向其交代。”徐筱將他扶回了床上。

    徐筱:“似乎還沒有和您正式介紹過我,我叫徐筱,是陳總的生活助理,您住院期間有任何事務都可以聯系我處理。”

    林殊止還無法適應被強行摁了個臨時助理,只干巴巴道:“好。”

    徐筱只待了半刻鐘,她此行還給林殊止送來了手機,以免林殊止住院養病期間太過無聊。

    除了手機之外徐筱帶來的東西不少,全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牙刷牙杯毛巾換洗衣物之類的,種類齊全,整整裝了兩大袋。

    不知是陳穆為他列的必需品清單還是單純命人去準備的,準備的人不太細心,現在正值夏末秋初,可袋子里竟然有件風衣。

    他覺得有些好笑。

    里面還有一次性內褲。

    這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東西。

    燒過一輪渾身都是濕黏的,他還想在不著涼的前提下快速沖個澡。

    “林先生,現在不能洗澡。”

    這點心思被進來替他拔掉輸液針的護士發現,彼時他正拖著那空了的輸液瓶整理日用品。

    “我知道。”行動失敗,他無奈又坐回床去。

    醫院開飯時間一般都比較早,下午五點十五晚餐已經送到病房,彼時徐筱已經離開。

    林殊止不知道陳穆將他送到哪個醫院,但想來不是公立醫院,公立醫院伙食沒有這么精致。

    飯菜雖然寡淡,但色香味都俱全,比劇組里的飯更讓人有食欲。

    林殊止快一個月沒好好吃飯,破天荒吃了大半。

    下午林殊止打算洗澡那事不知怎么就傳到了徐筱那兒。

    傍晚飯后不久徐筱又打來電話。

    徐筱說:“我剛剛請示了陳總,他說給您請個護工,明早八點就會到崗。”

    太小題大作了。

    林殊止拒絕:“不用了。”

    “這是陳總的安排。”徐筱只是在傳達指令。

    林殊止:“真的不用,你替我和陳總好好說一說。”

    陳穆的關心給得太多,他怕受不起。

    作者有話說:

    這周終于寫完了~寫完腦子里只有一句話。

    為什么小林上廁所要被大家觀看……

    第28章 粗心的人

    徐筱看起來油鹽不進,“陳總的安排我不好過多干預,如果您實在不愿意的話可以親自去與陳總交涉。”

    言盡于此,她畢竟只是領命行事,林殊止能感受到她的為難,也不好再說下去。

    天邊晚霞正好,整間病房都被鍍上一層淺金色。

    林殊止尚在病中,一天里睡多少都不夠,此刻飯飽后又覺得倦意襲來。

    徐筱的電話掛斷只沒到半小時又有電話進來。

    鈴聲炸開讓他瞬間驚醒。

    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是洛城。

    林殊止沒有接陌生電話的習慣,但下意識手指已經摁了接聽。

    “是我,陳穆。”對方低沉的嗓音傳過來,震得耳膜發酸。!

    陳穆給他打電話做什么?

    未等林殊止說話,陳穆:“這是我的工作電話,我的私人號碼打不通你的電話。”

    “啊?”林殊止有些意外。

    陳穆:“打了好幾遍都打不通。”

    林殊止想來想去沒想明白個所以然,“可能是我沒交話費……吧。”

    當然不是,不過探討為什么打不通電話可不是陳穆來找他的重點,林殊止一顆心又跳到嗓子眼兒。

    陳穆那邊不疾不徐:“聽徐筱說,你不愿意讓護工過去?”

    “沒有不愿意。”林殊止有些為難。

    陳穆:“那總要給我一個理由。”

    林殊止只得坦誠:“太麻煩您了。”

    “既然覺得麻煩,”陳穆頓了頓,“那就好好養病。”

    “費用我會支付給您的。”林殊止想到他入院一趟要花的錢難免覺得肉疼。

    “等你出院再說,”陳穆聽起來不可拒絕,“先這樣,明早護工會到位。”

    不等林殊止應下,陳穆已經兀自將電話掛斷。整一套流程下來不過兩分鐘不到,行云流水又略顯倉促,就好像陳穆是百忙之中抽空給他打的這個電話。

    病房里沒有人,林殊止嘆氣的聲音被他自己完整地聽了去。

    就是無法改變的,陳穆指著東邊,他就不會往西邊。

    對上徐筱他還能辯上幾句,對上陳穆就無計可施了。

    護工真如陳穆所說的那樣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崗,甚至比原定的時間還要早上半小時。

    林殊止人還睡得懵懂,睜開眼猝不及防被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嚇一大跳。

    張姨站在床邊弓著腰笑臉盈盈地看他:“小林先生醒了啊。”

    “早上好。”林殊止被這句尷尬的開場白激出一身雞皮疙瘩。

    “我是小陳叫來照顧你的阿姨,”張姨笑容更深,“起來就去洗漱吧。”

    她渾身都透著和藹的氣息,讓人不覺得十分疏離,相處起來并沒有林殊止想象中的那樣生硬。

    他不擅長與人交往,得虧張姨是個話多又熱絡的,短短半天不到的時間林殊止就接受了“護工”的存在。

    他又試想倘若不是張姨,而是徐筱在他身邊立著……不能試想。

    午飯時間到了,林殊止沒吃上醫院的病號餐,而是吃的徐筱送來的午飯。

    徐筱不虧是在陳穆身邊工作了很久的人,做事雷厲風行氣場逼人,將飯菜送到張姨手上后又向林殊止交代了一些住院的注意事項便離去。

    “我是昨晚十點鐘下班了才接到小陳電話的,他讓我今早收拾幾套衣服過來幫忙,說有個朋友住院了。”張姨笑著將徐筱送來的餐盒打開。

    林殊止有點詫異:“昨天晚上十點?”

    “對,”張姨說,“我在陳家干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他對誰那么上心呢。”

    “您不是專職做護工這個行業的?”

    “當然不是,我是在陳家主宅做事的,干了大半輩子呢。”

    林殊止艱難拼湊起一些信息,陳穆傍晚時通知他第二天有護工過來上班,卻在當天大晚上通知家里的阿姨第二天到醫院來。

    怪不得張姨從頭到尾都沒有以護工自居,怪不得張姨張口沒有尊稱陳穆為“陳總”,而是像長輩對晚輩說話一般叫他“小陳”。

    為什么不是護工而是家里的阿姨呢?

    他大腦卡頓得無法思考,一舉一動都不過腦子,機械地端起桌上的保溫壺就往嘴邊送,滾燙的湯水與唇邊一觸即分。

    這一危險的動作被張姨制止。

    張姨哐地一聲將保溫壺放下:“小陳果然沒跟我說錯,您的確是個很粗心的人。”

    陳穆覺得他粗心?哪里?

    “但您和我想象中的還是很不一樣呢。”

    又是哪里不一樣呢?

    林殊止從來沒有這么急切地渴望給陳穆打個電話,他很想從那人口中聽一聽,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但陳穆一定是很忙的,他不好打工作電話過去騷擾,安排了徐筱和張姨照顧他也是為了避免他無形中制造出更多的麻煩。

    他也無法厚著臉皮就為了這么一件小事特地打電話。

    林殊止在醫院住了快一周,情況逐漸穩定好轉,各項檢查指標都趨向于正常值,他自覺身體沒有異常,便想該到出院趕回劇組工作的時候了。

    這真是大病一場,許多事情都被打亂,他想起都頭昏腦漲,劇組那邊也不知如何交代。

    說起來他還不知道病情的準確診斷,不過想來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是他身體太差這病才看起來來勢洶洶。

    住院期間徐筱每天都會來兩趟,將營養師搭配好的營養餐送來,她每次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林殊止每每剛做好打算要從她口中打聽點陳穆的近況都不成功。

    徐筱帶來的營養餐里每天都有一成不變的姜茶。

    林殊止討厭這個味道,百般推拒成功過幾次,但姜茶驅寒,大多數時候他都會被張姨說服喝下。

    期間陳穆也來過一次,待了不到十五分鐘便走了,林殊止以為陳穆該會提起達成協議合作結婚的事,卻還是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許是陳穆覺得他還沒達到完全痊愈的標準,此時談合作不是時候。

    日子如潺潺流水不斷往前,這天下午,林殊止遇見了入院這些天以來第一件不算愉快的事。

    許久未通過電話的林正安毫無預兆地給他打了電話。

    病房里沒有別人,張姨下樓替他去拿檢查報告暫時還回不來,他起身進了廁所接起電話。

    話筒還沒貼近耳朵,聲音已經從話筒里鉆出來:“殊止啊,怎么這么久都不給爸爸打電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殊止眉頭一下擰成八字,有些嫌惡這個油到發膩的聲音:“你有事就說事。”

    林正安尷尬地哈哈兩聲:“也沒什么大事,就是來問問你病好沒好……”

    “你從哪兒知道的?”他生病的事誰也沒說,萬黎不知道,方卉也不知情。

    “怎么說話這么沖呢,那不是有人跟爸爸說的嘛,”林正安又干笑兩聲,似乎自己也受不了這種矯揉造作的做派,“你阿姨想你了,什么時候有時間就回家吃個飯。”

    林殊止很干脆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說我就掛了。”

    “哎——”林正安慌張地將他叫住,“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啊,你是不是和陳穆走得挺近啊?”

    “沒有,我不認識他。”林殊止一臉失望,果然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想讓他刻意與陳穆搞好關系罷了。

    林正安:“還騙我,都有人看到了,那陳穆幾次三番到劇組找你,你當群眾的眼睛都是瞎的嗎?”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林殊止感到無語。

    “還是普通朋友?我跟你說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為了我們家你也應該付出點努力,最近公司資金周轉困難,你——”

    “我為什么要考慮你們?”

    林殊止忽然打斷他。

    林正安顯然被噎了一下,話頭直直轉了個方向,“你不考慮我們你要考慮誰?我供你吃穿養你這么大,捫心自問你阿姨對你也不差吧?”

    “……”又是這套說辭。

    林正安氣都喘不順了:“如今只是要你做這一點事你都不肯,我真是不明白養你這小白——”

    林殊止聽不下去,直接把電話掛了。

    他很久沒生過這樣的氣,一時心情難以平復,呼吸節奏都被打亂。

    身體并沒有徹底養好,一缺氧眼前密密麻麻的黑點就爬出來遮住視線。

    “小林?”

    林殊止呼吸一滯。

    張姨回來了。

    當初張姨稱呼他為“小林先生”他多少有點不自在,叫過幾次后便讓張姨改成了稱呼陳穆時一樣的叫法。

    小陳小林,反正都是晚輩。

    林殊止用水潑了把臉,草草用紙擦個大概就擰開門把手走了出去。

    張姨一下看出端倪,扯過紙塞到他手里急急道:“小林你這是干什么呀?”

    “有點困,沒到睡覺的點,洗了把臉醒醒神,”林殊止勾勾嘴角,“我沒事張姨。”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愛惜身體,生病了不好好養著,”張姨嘴上教訓著,“跟小陳真是一個樣,他以前工作忙的時候就不吃飯,非要把身體搞壞才好。”

    張姨到底是上了點年紀,說起話來頗有些喋喋不休的意味,林殊止不覺得煩,倒覺得有些莫名的溫馨感。他童年里沒有這樣一位長輩角色,這回生病也算是誤打誤撞得到了一張體驗卡,被罵被教訓的感覺還算不錯。

    張姨:“不過他身體素質倒是要比你好一些,起碼沒有生一場大病住進醫院。”

    他只是洗了把臉,不是去殺人放火,張姨真是大驚小怪了。

    不過也怪不了張姨,洗臉只是個導火索,在此之前張姨已經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進醫院的了。

    本意只是分享日常,哪知道中年人崇尚養生,知道他天天吃泡面熬夜淋雨拍戲當場就氣得要罵人了。

    如今這已經是第三次發作。

    林殊止失笑:“我真沒事張姨,就是普通的肺炎。”

    他說著就很自然地挽住張姨的手肘要把人拉到椅子上坐下。

    張姨已經差不多輸出完畢,聽他這話又要發作起來:“你還說呢,你不是想出院嗎,我剛去取了報告問醫生,醫生說還沒到能出院的地步,肺部的陰影還沒全部消失,跟上次檢查出的面積差不多大。”

    林殊止臉上笑容逐漸消失:“那還要多久?”

    張姨:“說要看恢復情況,你再折騰折騰下周也出不去。”

    林殊止真是長十張嘴也說不清,只能無奈笑著應下:“以后您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認錯認得快,態度也足夠誠懇,但變故還是在當晚發生。

    起初林殊止只是咳嗽兩聲,這點細微的變化被張姨捕捉到,病房里的窗都關得緊實,只留下廁所那一處通風。

    咳嗽到了后半夜愈演愈烈,林殊止睡前身上又隱隱有發起熱的趨勢,他不以為意,服下睡前最后一頓藥后便睡下。

    他睡不安穩,身上的感覺越來越像當初被陳穆送進醫院前一晚的那種,一會兒像進了冰窖,一會兒又跟掉進火爐似的。

    恍惚間只聽到周圍聲音嘈雜。

    林殊止費勁睜開眼,什么都看不清楚。

    “病情有所反復是正常的,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情況……”

    “但是燒成這樣一定有誘因……”

    “對……”

    他想認真聽清楚,那些聲音卻一陣強一陣弱地刺激著他的聽覺神經,不清不楚反而十分吵鬧,沒多久他又模模糊糊覺得惡心反胃。

    眼睛只睜開一下就支撐不住閉上,再次睜開時還是熟悉的純白天花板。

    林殊止頭痛欲裂,不明白怎么忽然又嚴重成這副模樣。

    “小林你可算是醒了。”張姨洗了毛巾回來,看見他忍不住驚喜。

    林殊止喉嚨像被卡車碾壓過一般疼痛不已,想應承一句結果只是徒勞地張開嘴發不了聲。

    “張姨,你先出去。”病房里的另一人出了聲。

    林殊止頭皮一瞬間要炸開,身上酸軟無力他就努力抬起脖子去看,在看到剛才視線盲區里無法看到的陳穆時終于卸了力躺回去。

    第29章 那一次。

    張姨步伐猶豫,走兩步就要回一次頭:“小林剛醒,他是你朋友,別對朋友那么惡語相向。”

    “我知道,”陳穆又重復一遍剛才的話,“你出去吧。”

    房門鎖扣咔噠一聲,整間病房再次回歸平靜。

    林殊止平躺著,只能通過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判斷出陳穆在朝他走來。

    陳穆搬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

    本應涌進鼻腔的沉木香氣沒有出現,林殊止仔細嗅了好幾下都沒有。

    他是病到失去嗅覺了?

    陳穆:“張姨給我打了電話,說你夜里又突然燒起來。”

    林殊止若有所覺:“您什么時候來的?”

    “半夜。”

    他猛地看向陳穆,眼窩下面的烏青色騙不了人。陳穆也沒有騙他的必要。

    陳穆忽然道:“你為什么不能照顧好自己呢?”

    林殊止想起他在張姨那兒的第一印象。

    他想為自己辯解幾句,搜腸刮肚發現詞窮,只得說:“抱歉。”

    “你不該向我道歉。”

    “我耽誤了您的時間。”他強撐著要坐起來,剛有點動作就被陳穆摁回去。

    陳穆見他這副模樣莫名生出一陣煩躁,與之伴生的還有愈演愈烈的疑慮,那些緊張與恐懼早在林殊止醒來時就消了大半。

    一夜未睡后高度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后帶起陣陣后遺癥般的頭疼,他摁了摁太陽穴:“你耽誤的不止是我的時間,是很多人的時間。”

    這話很不中聽。林殊止從前在劇組里再難聽的話都聽過,但無論哪句都比不上陳穆這句殺傷力大。

    他有些無措,只能不斷道歉解釋:“真的很抱歉,前天洗澡時熱水斷了,應該是那時候著的涼——”

    陳穆有些聽不下去,那副處于弱勢把臉埋低的模樣更加讓人心煩:“好了!”

    不是沒有想過的,林殊止有可能是在騙他。

    他行走商場多年,大學還未畢業就接手家里的一所小公司,從那時開始身邊就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斷靠近遠離。

    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什么真誠的人能出現在他身邊。

    直到他那晚宴會上與林殊止重逢。

    大學時的林殊止無法吸引他的注意,但那時的林殊止可以。

    只一眼就有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很乖的,不會隨意惹事。

    這也是個很孤單的,與從前的他相似。

    兩點一結合,他才將人請上樓去。

    但昨晚的事情一出,他很難不去推翻之前的想法。

    乖嗎?不惹事嗎?

    林殊止是個專業演員,萬一這一切就是演給他看的呢?

    演技過于高超又碰上他鮮有的識人不清,這就被騙了去。

    他本身不是個多疑的人,但林殊止的所作所為實在匪夷所思。

    故意在他們約好的時間里在酒店燒得人事不省,偏偏在洗澡的時候熱水斷掉而導致高燒復發。

    ……還有那一次。

    這些巧合與疑點聯系起來足夠掀起驚濤駭浪。

    林殊止醒來之前他都鐵了心覺得這是故意為之,是做戲,是引自己上鉤。

    醒來之后呢?

    他真想將林殊止的腦袋撬開看看那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實想法。

    林殊止被打斷后不敢說話了。與陳穆相處時那種小心翼翼他能理解,但他不明白現在這種恐懼感從何而來。

    陳穆也不讓他道歉,這與他從前的處世之道很不一樣。

    小時候他惹了夏蘭琴不高興,不管是多大的氣,只要他瘋狂道歉都能多少緩和一些。

    同理林正安也是,只要他示弱服軟林正安就會不那么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但對上了陳穆,似乎他越道歉陳穆便越生氣。

    原來道歉不是在每個人身上都管用的。

    陳穆似乎是真的動氣,也不想搭理他,一個坐著一個躺著,相對無言。

    病房里的空氣都變得稀薄,張姨沒得到命令也不會回來。

    他不知道陳穆這樣不上不下的干等著是想干什么。

    他快要瘋了。

    這種奇怪的對峙沒有持續很久,終于陳穆動了,他起身時帶起一陣風,風擦過林殊止臉頰時有些異樣感。

    林殊止視線自覺地跟著他走,一路跟到了離病床很遠的沙發。

    陳穆在沙發坐下,打開來時帶上的手提開始辦公。

    手提穩當當地定在那兩條修長的腿上,窗外出了太陽,陽光落入病房里,將那張完美的側臉的輪廓勾勒得更加精致。

    林殊止有些看入了迷,久久不能收回視線。

    陳穆似有所覺地將身體轉了個角度,只留給這邊一個背影。

    林殊止默默轉了身,面朝雪白墻面躺著。但沙發那邊的動靜還是時不時吸引他的注意,窗外的樹葉被風搖響都能輕松讓他察覺到。

    陳穆一定在生氣,那股氣的來源他還看不出來。是覺得他麻煩還是覺得他沒照顧好自己……應該是覺得他太麻煩吧,偏要挑在大半夜的時候燒起來。

    就跟玩兒似的。

    陳穆是真的打算就這樣跟他不遠不近地僵持下去,也不讓張姨回來,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不想這樣僵持著了,這樣能與陳穆共處一室固然好,可人有三急。

    他又想上廁所。

    高燒補液應適度,他覺得這兩次都過量。

    上次他一個人扶著輸液架艱難上了廁所,這次身邊有陳穆。說實話他不覺得陳穆會放任他自己上廁所。

    他又不想有什么大幅度的動作引得陳穆注意,所以在此之前已經憋了許久,再也憋不下去了。

    林殊止輕輕掀開被子一角, 沿著床沿摸下去,一舉一動盡量放輕不吵到沙發上的人。

    輸液架體積大也笨重,他不準備拖著一塊走,將輸液瓶單獨摘下是個好選擇。

    他計劃得周全,腳落地時的酸軟也沒能阻止他。

    他又專心致志地去摘輸液瓶。

    “你干什么?”

    然后被陳穆抓了個正著。

    林殊止有些手足無措:“我去……上個廁所。”

    陳穆看起來臉色沒比剛才好到哪兒去:“怎么不叫我幫忙?”

    “我看您在忙,我自己可以。”林殊止小聲道,他想陳穆不會想聽到他說“不想讓他幫忙”之類的話。

    陳穆強行接過他手中的輸液瓶:“我在忙,但你可以叫我。”

    與此同時明顯比他健壯許多的臂膀挽上他的手肘。

    沒什么別的意思,就只是單純幫忙的意圖。

    林殊止拒絕不得只能接受,他腿上沒力氣,陳穆發現以后特地放慢了速度等他,來到廁所前還沒將他放開。

    “……您——”

    怎么讓陳穆不陪他進去,林殊止難以啟齒。

    陳穆自覺地將輸液瓶交回他手里:“你別鎖門。”

    “……好。”林殊止關上那道門將陳穆隔絕在外,又費勁推了門后的紅塑料桶抵住門框。

    這樣有安全感。

    陳穆在病房里代勞了輸液架的工作,而在廁所里卻沒辦法繼續替代,林殊止一只手拿著輸液瓶實在不方便,動作難免遲鈍緩慢些。

    他在廁所里待的時間太久了。

    久到陳穆耐心耗盡敲了門。

    他慌張應了聲后加快動作收拾,過程中不小心扯掉了輸液針。

    與針頭一并出來的還有條細長的血線。

    林殊止只愣了一下就冷靜地將輸液針撿回來帶著走出去。

    門外的陳穆見他一手摁著膠布止血,一手將輸液瓶和針都拿在手上時臉明顯更黑了。

    “是我不小心弄掉的,”林殊止率先開口解釋,“也沒剩多少——”

    陳穆沒聽完他的話,動作略顯粗魯將他拉回病床上,摁鈴叫了護士進來。

    護士是個還很年輕的小姑娘,原本進來前透過門上玻璃看見里面有倆帥哥覺得養眼,結果打開門卻跟預想的大相徑庭。

    帥哥是真帥,臉也是真黑。

    反倒是病床上那位神色平靜,看起來情緒也不高,活像受了什么欺負似的。

    她又聯想到以前看過的狗血小說情節,該不會她現在看見的就是什么霸凌現場吧?!

    今天是她第一次走進這間病房,以往都輪不到她上場,而今是原本當班的人請了假她才有機會。

    護士長曾經提起過這間病房里住的是醫院的最大關系戶的親戚朋友,過去一周不斷有個穿著精致看起來專業素養極高的女人定時過來探望,這更加印證了她那個狗血照進現實的猜想。

    面前臉又黑又臭的一定是位大人物。

    她讓林殊止抬手握拳,看清那白皙得過分的手背膚色時著實驚了一瞬。

    太白了,是種不太健康的白,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皮膚底下,進針進得尤為順暢。

    她的工作只用了不到兩分鐘便完成,收拾東西臨走前她又多看了幾眼那身穿病號服的男人。

    陳穆回了她很平靜的一眼,她便不敢再多看了。

    護士一出去又只剩下他們二人,林殊止喉嚨干澀發疼,拿起桌上那杯陳年涼白開就往嘴里送。

    這一舉動又被陳穆攔下,陳穆不作聲地拿過他手上的杯子,到廁所將那陳年涼白開倒掉后又換了杯新的給他。

    不涼,是溫的。

    林殊止已經渾身不自在很久,如果剛才還想多看陳穆幾眼,現在只想讓人走開。他裝作不經意地問:“您不忙嗎?”

    陳穆不答他又大著膽子道:“您如果還有工作的話就先去忙吧,今天麻煩您了。”

    他又想起陳穆與他的約定,因為一場病他不能在規定的時間給出答復,陳穆已經等了很久,這下是躲也躲不過了,出院他一定會給他個答案。

    他說:“之前您說的合作——”

    “再等等吧,等你病再好些。”陳穆臉上的厭惡神色更濃重了。

    兩種想法終于有一種占據了上風,之前他所見到的林殊止很可能都是裝出來的,只因為這一場病拖慢了進度才露了馬腳。

    他身邊不懷好意的人太多,一場合作必須主動權百分之百在自己手上才是絕對安全。

    聯姻的事或許他真該好好想想是否要另選他人。

    第30章 麻煩的人

    陳穆走了。

    林殊止高興之余又覺失望,他總感覺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很快被另一件事情掩蓋過去。

    張姨人年紀雖然上來了,但人老心不老,還熱愛小年輕的活動。

    比如網上沖浪。

    那天她不知誤觸了什么按鍵,將社交軟件上的字體調成了最小號,她將手機交給林殊止希望能把原來的大小調回,林殊止就是這時候看見的微博熱搜。

    劉習暢被封殺了。

    林殊止波瀾不驚地將字號調好后把手機還給張姨,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社交軟件。

    那熱搜熱度沒降下去,排位反倒有越升越高的趨勢。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點開熱搜一條一條看下去。

    熱搜不拐彎抹角,清楚明白地列出了時間線供人參觀閱讀。

    劉習暢被封殺的根本原因很簡單,背后的金主出了問題。那金主曾經是一方勢力了不得的人物,這次是犯了法被拉下馬,跟他有關的人全部都在被一點一點沿著根系挖出來,劉習暢也無法幸免。

    林殊止抱著吃瓜心態在那如山如海般的帖子里暢游,他突然就看到有一條帶著這個tag的帖子提到了他,點贊量還不少。

    評論比點贊更多。

    他點進去一看,說的是他上回被劉習暢穿小鞋的事。

    底下評論區似乎已經炸開了鍋。

    有人說劉習暢是狗仗人勢,沒什么演技還硬要往演藝圈湊,還不把人當一回事。

    人指的是林殊止。

    又有人、應該是劉習暢的唯粉,至今覺得自家哥哥遭人構陷被人污蔑才沒有的清白,與樓上那位“狗仗人勢”把評論區當戰場吵了起來。

    吵著吵著臟水潑到了林殊止身上。

    【林殊止也沒看起來的干凈吧,他說不定背后也是有人的,他又和劉習暢有過節,誰知道這其中有什么不清楚的貓膩呢】

    【他要有人養著我期待他倒臺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哈】

    樓里的人還在吵,他不太在意地退出去不再看。

    這叫什么?惡人自有惡報。

    剛退出社交軟件的下一秒萬黎電話就來了,他真懷疑她是不是在他這裝了監控。

    萬黎看起來比他高興千萬倍,恨不得對劉習暢殺之而后快。

    “上次我不剛跟你說完他離開上一個劇組就被塞來我們這兒嗎,那次你都不讓我說完,就那次聽說也是有人動了手腳,也不知道他是動了誰的蛋糕奶酪被整這么慘,這次角色黃了之后沒多久就完蛋了。”

    她又無意間提起:“上次陳穆來我們這兒探班的時候他還特地跑去獻殷勤,不是有主了么怎么還往人家跟前湊啊。”

    “陳穆?”林殊止好像抓到了什么。

    “是啊,林哥你真不把我說的話放心上,”萬黎不爽道,“我跟你說這事的時候還被你打斷好幾次。”

    上次是形勢所逼他不得不屢次將萬黎打斷,過后想起來也覺得十分愧疚。

    林殊止:“以后不會了。”

    萬黎:“哎呀那不重要,我哪能真怪你。”

    “重要的是陳穆,我現在有個很大膽的猜測,”她又有些故弄玄虛,“我在想,是不是陳穆、下手、搞的他。”

    “……”

    萬黎邊思考邊道:“但是他們倆也無冤無仇的吧,陳穆也犯不上找他麻煩啊……”

    林殊止忽然就想起來陳穆是跟他提過劉習暢的。

    但也只是提了一句,那次陳穆自己先轉移了話題。

    后來他也沒放在心上,到現在就不了了之了。

    但萬黎的話好像打開了什么開關,也許也是被萬黎的話誤導,他竟然也覺得是陳穆動的手。

    可是為什么呢?

    他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來證明陳穆與劉習暢有過節。

    他只能想到他與劉習暢還算有點過節。

    陳穆會為了他特地繞個大彎子去收拾劉習暢嗎?

    可一開始就說好的,他們是不談感情的合作。合作尚未開始,陳穆這一舉動是為了什么?

    不敢再想下去,暗中操作的人是不是陳穆都還未有定論,他就已經自我感動上真是為時過早。

    但告誡自己多次后林殊止還是忍不住心中暗喜。

    自從那次洗澡著涼后張姨就更加小心,比之前都要夸張一萬倍,林殊止差點被她當做巨嬰照顧。

    高燒復發似乎是疾病背水一戰的最后一擊,林殊止燒退后其他癥狀都迅速消失,就連之前那多次檢查都不縮小的肺部陰影看不見了。

    醫生評估過后也認為他達到了痊愈的標準,終于是到出院的時候了。

    出院前他想有必要知會陳穆一聲。

    但這樣似乎會顯得他過于麻煩,陳穆一定不喜歡麻煩的人。

    ……

    沖動之下他在午后小憩后的時間給陳穆撥去電話。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聯系陳穆,不可謂不緊張。

    他一個人緊張了五十秒,最后只有無感情的電子女聲循環著那句“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陳穆應該是很忙,說不定連午休時間都沒有,還拉著底下那幫人開會呢。

    林殊止很快用這個理由把自己說服。

    沒過多久陳穆回了電話。

    “什么事?”陳穆問他。

    他說明緣由,以及希望陳穆幫忙判斷是否能夠出院。

    陳穆:“不需要事事都經過我的同意,你自己可以看著辦。”

    “……”林殊止欲言又止。

    “還有,”陳穆又說,“以后如果沒有什么事的話,不要打我的工作電話。”

    “……好。”

    陳穆說得對,出院是他自己的事,他是個完全具備行為能力的自由人,不需要過問別人。

    可他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和陳穆說幾句話。

    他還想問陳穆是否與劉習暢被封殺有關。

    可陳穆沒給他問的機會。

    那種莫名升騰起來的歡喜又莫名因為這個電話降下去。

    陳穆的態度與那天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很明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

    林殊止想,這可能才是真實的陳穆。以往那些時候可能也是這樣的,只不過是礙于喜歡,他主動美化了陳穆在他心中的形象。

    ……

    果然不該打這個電話,他還是給陳穆造成困擾了。

    出院那天是個好天氣,徐筱在飯點前趕到卻不是過來送飯,而是替林殊止辦出院的手續。

    張姨替他收拾好了所有東西,他無事可做,只等著徐筱辦好手續后離開。

    往日時間都不如今天漫長,林殊止手機里的消消樂通了十關,版本更新后新上線的那些關卡都打通后才過了大半個小時。

    病房門被推開,林殊止抬眼望出去。

    是徐筱。

    徐筱辦完手續回來通知他可以走人了。

    張姨應了一聲,將一旁早就收好的東西拎起。

    一切都進行在情理之中,可林殊止覺得不真實。

    因為陳穆沒有來。

    人都是有貪念的,得不到的時候就想要,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不知是哪里來的底氣,在今天之前他都以為陳穆會來的。

    但是沒有。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在消失后的第六天又重新占據他的心頭。

    陳穆或許不是單純的為人冷淡,而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張姨和徐筱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他腿卻有些僵遲遲邁不動步子。

    “小林,”張姨先發現他沒有跟上,轉頭回來看他,“怎么了?”

    “沒事,走吧。”他如夢初醒,怕張姨看出異樣終于往前邁了一小步。

    樓下的司機早已等候多時,打開車門的一瞬幻想又再次破滅。

    陳穆也沒有在車里等他。

    張姨個子小他也瘦,只有他和張姨的后座再塞下一個胖子都綽綽有余。

    彼時正是午后,路上行人車輛都少,司機只花了不到半小時便開回了林殊止住的酒店。

    張姨為人親厚慈祥,臨下車前還在叮囑林殊止回去要養成好的生活習慣,林殊止只是聽著卻過不了腦子,他的腦海里已經被其他東西完全占據。

    司機終于將車停在酒店的露天停車場上。

    后備箱已經打開,張姨下了車替他整理行李。

    他終于忍不住去問副駕上還未來得及下車的徐筱:“陳總他今天有事在忙嗎?”

    “陳總回了洛城。”透過車內后視鏡能看到徐筱恰到好處的禮貌笑容。

    事關陳穆的私人行程,徐筱作為生活助理實在不便向外人透露得太多。

    林殊止突然覺得洛城二字有些陌生。

    也對,本來陳穆就不是常住在青城的,回去很正常。

    他拍完了戲也是要回去的。

    幾個小時前的想法實在十分荒誕,陳穆人遠在幾百公里之外的城市,又怎么會出現在醫院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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