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離蘇府。
趙明檀盯著紫薇花發呆,秦氏則高興地說著蘇母如何如何和善,日后哪家姑娘嫁進蘇家都是天大的福氣,又說這首輔蘇大人好像跟傳言不太一樣,看似不易親近,實則好說話,不像趙子安說的那么恐怖深沉。
關鍵秦氏拜訪之前,還說蘇晉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打臉來得可真快。
就因為蘇晉不計較趙明檀傷他之事,秦氏便自動將蘇晉歸于好說話的一類。
秦氏嘮叨了半天,都沒聽見趙明檀的回應,轉而拍了拍趙明檀的手:“這花兒哪來的?”
趙明檀仍盯著紫薇花,出神。
秦氏一把奪過紫薇花:“誒,問你話呢?”
趙明檀寶貝似地將花搶回來,迷惘道:“什么?”
秦氏沒好氣道:“誰送你的紫薇花?”
“哦!壁w明檀目光躲閃,“我在蘇府后院撿的,也不知是誰折斷丟棄在地上,我見花枝甚是新鮮,顯然是剛折下不久,心里一時歡喜,就順手撿了!
秦氏覦了一眼趙明檀,敲打道:“蘇大人風華正茂,權力正盛,這樣長得俊又有能力的男子對不經事的女孩子誘惑可不輕,你可別晃了心神。哪怕他再好,都不堪為良配!”
趙明檀搭聾著眸眼,沒吭聲。
她知道母親的考量和顧慮,除了蘇晉身患有疾的缺陷,還有官場傾軋政見各異的緣由。
忠恩伯府和秦國公府形同一家,在朝政上立場相同,而宮中的梅貴妃出自秦國公府,梅貴妃膝下育有一即將成年的皇子。如果蘇晉同忠恩伯府結親,在外人眼里,意味著秦、趙、蘇三家和梅貴妃勢成一脈,皇子之間的平衡即將被打破,由以前的平西王和太子勢均力敵,變成三王鼎立,對天家來說可謂大忌。
秦國公府當年手握重兵,外公居安思危,毫不猶豫地解甲歸田,并勒令家中后嗣棄武從文,當時大舅舅已是中郎將,只得遵父命重走仕途,其間的艱辛自不必說。秦國公府沒有手握軍權那般風光,可也不必擔憂頭頂時刻懸著利刃,但誰也沒想到大姑姑秦如梅竟會進宮為妃,一躍成了貴妃,膝下還育有一皇子。而忠恩伯府祖上曾牽連皇家儲位之爭,降過一次爵,從公府降為伯府,所以趙子安行走官場信奉的便是守住趙家基業不激進,不攪入皇嗣爭斗。
而,蘇晉是變數。
一旦忠恩伯府和蘇晉結親,朝局勢必重新洗牌。
趙明檀黛眉緊蹙,憂心忡忡。
之前并沒考慮過這么多,只一門心思想要彌補前世的遺憾。難道她躲過了太子的算計,也逃不過政治聯姻的種種衡量嗎?
世家貴女的婚事,往往摻雜了太多家族利益牽扯,要家世相配,要能光耀門楣,要互有助益……
她與蘇晉成婚的話,要考慮的是朝局政治變動,還牽扯到天家儲君的利益紛爭……
不論前世今生,蘇晉要娶她都不是一件易事。
她和秦玨表哥之間倒是不用種種思量,可偏偏他們心意不相通,有了上輩子的那段記憶,她是絕無可能嫁秦玨。
回到清照院,趙明檀將紫薇花插入高腳青花瓷花瓶,精心養護,勤換水,但也不過延續了四五天的花期。
她撥了撥枯萎的花瓶,自言自語地說:“這一世,他能如愿到趙家下聘嗎?”
前世的遺憾,今生當真能彌補嗎?
她想辦法規避太子,可她的家世、趙秦兩家和梅貴妃之間的關系卻是她斬不斷的。
*
趙明溪婚事將近,雖只是五品良媛,但需籌備的事宜不少。秦氏不愿落人苛待庶女的口舌,事事親力親辦,對趙明溪曾經暗害趙明檀一事絕口不提半句,更是請了宮中有資歷的夏嬤嬤教導趙明溪宮規禮儀以及宮闈間的生存之道,不求她為忠恩伯府添榮納彩,只求她安穩侍奉東宮,莫要行差走錯拖累趙家。
秦氏憎恨趙明溪生母,能對一介庶女做到這份上,不厚待不苛待也不遷怒,實屬不易。
比之大多高門內宅中步履薄冰的庶女,趙明溪的處境已然在天上。
閑暇之余,秦氏問起夏嬤嬤趙明溪的學習情況,夏嬤嬤夸贊道:“二姑娘聰慧,心思靈巧,學得快,沒用多久便對宮中的規矩禮儀爛熟于心。不過……”
秦氏:“不過什么,請嬤嬤言明!
夏嬤嬤猶豫了一下,道:“不過二姑娘時常向老奴旁敲側擊宮中各位貴人的喜好,打聽貴人們的好惡忌諱之類,以及一些道聽途說的秘聞。在宮里行走,打探這些本也無可厚非,可這與夫人讓老奴教授二姑娘謹言慎行、低調守庸之道相悖。據老奴觀察,這二姑娘心大,不知是福還是禍?”夏嬤嬤受過梅貴妃的恩惠,才會多提兩句。
夏嬤嬤行走宮內多年,眼睛早已練就火眼金睛,趙明溪是何種心性瞞不過她的毒眼。心比天高,看似聰明,實則不過是耍弄心機的小聰明,裝乖賣巧,卻又差點火候,道行深的很容易識破,趙明溪的格局和那點內宅的小聰明小手段、以及略顯平庸的容貌不足以支撐起她的野心。
“多謝嬤嬤!”
秦氏自然知曉趙明溪心術不正,原本想將趙明溪許配給同秦趙兩家沒有利益牽扯的人家,可現在入東宮已是事實。趙明溪的分量不足以讓趙家隸屬于東宮陣營,怕就怕趙明溪生事惹出禍端。
好在還有明檀,明檀的婚事萬不可跟宮內、跟朝局扯上聯系。
趙明溪站立在門后,手指死死地絞著繡帕,眸眼一片郁色。
“心大?是福還是禍?就這般容易被人看出來嗎?”
她的前程高著呢,總有一天,她這個庶女才是忠恩伯府的榮耀。趙明檀占嫡又如何,長得美又如何,從小到大還不是被她籠絡耍得團團轉?
轉眼,眸中郁色消散。
趙明溪學規矩之余,還不忘趁入東宮前到趙明檀跟前找存在感。不過,手段比之前更加高明,潤物細無聲地表露出自己的優越感,炫耀自己的高嫁,踩貶趙明檀。
趙明檀每每都是一種看猴戲的態度,我就靜靜地看你演看你表現,此刻有多嘚瑟,日后便有多悔不當初。
趙明溪的儀態學得好,可見是真下了苦功夫,整個人的精氣神較之前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從前的小家子氣隱隱消散,舉手投足間端著貴女的大氣端莊,但卻給人營造出一種刻意的感覺。
“姐姐,這兩日都忙些什么?姐姐同玨表哥的婚事暫且擱置,想來應是清閑得緊,怎得比待嫁的妹妹還要忙碌?”趙明溪捻著帕子捂了捂嘴,輕聲細語地問道。
趙明檀正在練字,輕飄飄地掃了一眼趙明溪,繼續臨摹蘭亭集序。
被這般無視,趙明溪也不惱,甚至主動湊至桌旁,笑盈盈地說:“姐姐的字委實不錯,這一手簪花小楷秀雅皎潔,見之讓人心喜。不過……妹妹私以為《蘭亭集序》這種大家之作與簪花小楷不甚陪襯,可能使用顏柳之體更為相得益彰!”
誰不知道明檀擅長的是簪花小楷。
侍墨的采蜜暗翻了個大白眼,老老實實地研磨。
趙明檀頭也不抬地書寫,坐姿儀態無一不自然流露出勛貴世家女的底韻,等到最后一字落定,方才慢騰騰地擱下筆,抬頭將趙明溪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那種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沒有輕視,沒有惱怒,相當平靜的眼神,卻讓趙明溪極為不舒服。
仿佛自己是只丑小鴨,面對高貴優雅的白天鵝。
趙明溪掩藏心底自卑,開口道:“妹妹出嫁后,姐姐的婚事也將提上議程。妹妹跟著夏嬤嬤學了不少東西,既然姐姐整日清閑,不妨跟著妹妹一道學習。姐姐他日嫁給玨表哥,等玨表哥承襲爵位,便是未來的秦國公夫人,進宮走動的機會多著呢,早點學習總歸沒有壞處。這位夏嬤嬤是宮中老人,教習手段比母親當年給姐姐請的嬤嬤強上許多,妹妹是深有體感。”
趙明溪的第一選擇是秦玨,搶了趙明檀的青梅竹馬,能成為她一輩子最驕傲的事。沒想到老天給了她巴上東宮的機會,她只好退其次求更好的了。
趙明檀沒有應,反而輕笑了一聲:“妹妹跟著夏嬤嬤學了這么久的規矩,妝容、衣著、體態參照宮里貴人的模板提升了不少,只是妹妹似乎還保留著以前的用香習慣,是你慣常使用的蕪香,這香可能不太適合東宮良媛。”
趙明溪臉色微黑,有些維持不下去強撐起來的從容和淡定。
趙明檀暗諷她,都是參照宮里貴人的模板捯飭自己,千篇一律,失去了自我。又諷她東施效顰,還不效仿全套,保留著以前的劣質香薰裝容自己。
就算她從頭到腳按照別人的習慣、按照既定的規格拾掇自己,可她骨子里的東西依然存在。改變的只是外在,內里依舊如從前一般。
趙明檀何時變得如此言語不饒人了?
這時,香柳過來稟道:“姑娘,夫人那邊過來傳話,可以啟程了。”
趙明檀頷首:“好!
趙明溪:“你們要去哪兒?”
趙明檀回頭,一笑:“燒香拜佛,順便求求姻緣,讓佛祖保佑我求得一如意郎君,愛我,護我,疼我如掌中寶,為我遮風擋雨,一世無憂,歲歲喜樂!妹妹已求到了好郎君,姐姐還挺羨慕的!
趙明溪臉色出現一絲龜裂。
“世上哪有這樣好的郎君?”趙明溪跟太子之間不可能有真心,唯一贏過趙明檀的便是夫家的權利和前途。
趙明檀眨眨眼:“所以,我才求佛祖保佑,興許就遇到了呢!
其實,趙明檀想求的是佛祖能保佑蘇晉順利娶到她,保佑她如愿嫁給蘇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