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夜色深濃, 光線昏淡。
顧桑撐坐在床頭打瞌睡,手中的話本子早已落地,迷迷瞪瞪地聽到那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喚, 她渾身一震,瞬間驚醒, 不可置信地抬眸往暖玉床看去。
朦朧光影中,顧九卿狹長的鳳眸半睜,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滿是繾綣和溫潤,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動(dòng)了動(dòng), 似乎是想要抬手,但手腳虛軟,又無力地垂下。
他睜眼了。
他在動(dòng)。
他醒了, 真的醒了。
顧桑遲疑著不敢動(dòng),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眨眼,生怕這一切只是幻覺,生怕只是她做的一個(gè)虛幻之夢。
顧桑暗暗掐了掐自己掌心,感受到清晰的刺痛感,頓時(shí)又哭又笑:“你,你, 你終于醒了。”
激動(dòng)、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顧九卿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顧桑,看著她發(fā)髻上的桃花玉簪,她戴著他送的簪子,沒有丟棄, 沒有束之高閣,亦如他想象中的好看。
明燦若花, 灼灼其華。
只是清瘦了許多,嬌顏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不少,也不知為他苦熬了多少個(gè)日夜。無論何等模樣,她都是他心目中最好看的姑娘。
兩兩相望,恍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cuò)覺。
沉睡期間,并非全無意識(shí),他被困在不見天光的黑暗中,身體宛若被冰封了一般,看不到觸不到外面的光明,唯有她的聲音無孔不入。
不滿足只能聽見時(shí)而清晰、時(shí)而模糊的清音,更想見她的人,世間百病,唯有相思病最入骨,入骨相思,支撐著他不甘永墮深淵,瘋狂地想要再見她的音容相貌,想親眼看見她收下他的簪子,重新戴在發(fā)上的模樣。
他送她鎏金如意簪,卻未能讓她如意吉祥。
這是他最悔恨的事。
怎能帶著遺憾離世?所以,他掙扎著醒了過來。
求生的信念,不是仇恨,不是權(quán)利,唯她爾。
徘徊在閻王殿外,他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她。
躺的太久,渾身無法動(dòng)彈,但他的身體感受到一股久違的暖意,不是那股子浸骨的冰寒。他抬眸看向床前笑中帶淚的人兒,無力地喊著她的名字。
“桑桑……”
不是妹妹,而是桑桑。
他喚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聲又一聲:“桑桑,桑桑……”
真好聽。
他最想要,最想抓在手里的,只有她。
“誒,我在。顧九卿,我在,你能活著真好。”
他躺在床上不能動(dòng),她動(dòng)就好了,既明了自己的心意,感情之間無謂誰先奔赴。
顧桑再也抑制不住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他,她仰起一雙淚眸,“你不知道,我多擔(dān)心你,有多害怕。”
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害怕他會(huì)死,在經(jīng)歷過他帶給她的濃烈情感后,她可能再也無法純粹地喜歡上旁人。哪怕歲月漫長,她有幸愛上他人,他也終成她的朱砂痣,午夜夢回,憶往昔,必將心如刀絞。
上天垂幸,讓他活著,讓他們有機(jī)會(huì)在一起。
……
顧九卿懶洋洋地靠在躺椅上,微瞇著長眸,沐浴在暖陽之下,由身及心的溫暖,他的神情頗為閑適愜意。
顧桑端著一碗湯藥走過來,坐在他旁邊,嘟囔道:“快入夏了,也不怕熱啊。”
顧九卿側(cè)眸看向她,伸手揩了一點(diǎn)額頭滲出的汗液,勾唇笑道:“我已經(jīng)許久未曾流過汗了,這種感覺……久違的痛快。”
長年累月畏寒怕冷,連酷暑夏日都不曾出汗,即使再烈的陽光,依舊暖不了他的身,更暖不了他的心。
“到了三伏天,你再這樣躺太陽底下試試,保管你更痛快,深刻體會(huì)到何為大汗淋漓,何為汗如雨下?”顧桑杏眸微眨,順手將藥碗遞了過去,“郝御醫(yī)和玄葉高僧特別叮囑過,毒雖解,湯藥不可斷。”
雖然解了毒,但顧九卿的身體常年深受毒素荼害,早已損耗得極其嚴(yán)重,儼然不同于正常男子的身體素質(zhì),需要長期調(diào)養(yǎng),方可活得長久一些。
顧九卿凝視著她明亮的眸子,沒有接過藥碗,薄唇微掀,吐出一字:“苦。”
顧桑沒好氣道:“你都多大人了,還怕苦?良藥苦口利于病,實(shí)在覺得苦的話,我準(zhǔn)備了蜜棗。”
顧九卿眉心微凝:“不如你喂我?”
湯藥又苦又難聞,都快喝吐了。
顧桑看他一眼,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的縱容:“行,喂喂喂。”
顧九卿莞爾,眸底閃過一抹得逞的光芒。
顧桑攪了攪藥汁,一勺勺將湯藥一滴不漏地喂進(jìn)他嘴里,又給他喂了顆蜜棗,唇齒間依舊殘留著苦澀的味道,顧九卿還不滿足,黑眸晦澀地盯著她:
“還是苦,不夠甜。”
“來,多吃兩顆蜜餞。”
顧桑佯裝沒有聽懂他的暗示,伸手取了幾顆蜜棗,正要往他嘴里塞去,纖細(xì)皓腕被他一把握住。下一刻,整個(gè)身子順著拉拽的力道跌至他懷中。
身子順勢趴在他胸膛上,嬌唇猝不及防觸上男人的下顎,她抬起頭,卻被他重新按頭而下,正對(duì)他的薄唇。
唇齒相觸的瞬間,她微微瞪了瞪杏眸,清澈瞳孔倒映著男人深幽的欲念。
淺淺的親吻霎時(shí)激烈,輾轉(zhuǎn)深入。
如攻城略地,瘋狂攫取彼此的呼吸。
他一手禁錮住她的腰肢,一手托住她的后腦勺,近乎嚴(yán)絲合縫的親密姿勢,隔著綿薄的衣衫,他身上的溫度灼得她心旌搖動(dòng)。
她低唔一聲,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任由自己沉溺其中。
溫香軟玉在懷,焉能做那柳下君子,在瀕臨失控的邊緣,顧九卿喘息著結(jié)束了這一吻。
兩人目光膠著于一處。
他貼著她的唇,沉著嗓子低沉地喚了一聲:“桑桑。”
聽著男人如擂鼓的心跳,顧桑臉頰紅潤地輕應(yīng):“嗯。”
他灼熱的呼吸,悉數(shù)噴薄在她面頰,嗓音暗沉:“曾經(jīng),我以為世間情愛于我無物,此生都將踽踽毒行,幸好遇見了你,讓我知道原來除了仇恨,我并未完全喪失愛人的能力。”
顧桑抬眸看他。
顧九卿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字一頓道:“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就是我要求娶的淑女,可愿與我攜手共度一生,余生相依,不離不棄。”
顧桑突然正色道:“你可知我是誰?”
顧九卿輕笑:“不管你是誰,反正,你不是原來的顧桑。”
顧桑詫異:“你都知道?”
顧九卿頷首:“你與她只是性格相似,只要相處久了,就會(huì)察覺出差異,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gè)人,你沒有她的下作惡毒,她也沒有你的精明聰敏,你沒有她的自卑敏感,她更沒有你的自信明媚,我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來。讓我我心喜的,牽腸掛肚的女子,從來都不是原本的顧桑,而是你。”
其實(shí),他真正確信她非真正的顧桑,還是得知她會(huì)泅水那次,但那是他們不堪提及的傷心回憶,此情此景,不宜重提。
她的演技著實(shí)太過精湛,他以為顧桑是真的有所改變。原來,她們從始至終都非同一人。
昏睡期間,他隱約聽見了她生活的世界,與他絕然不同的時(shí)代,一個(gè)從未出現(xiàn)在史書中的神奇時(shí)代。
顧九卿深深地看著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你也不是這個(gè)世界的人,對(duì)嗎?”
顧桑一怔,隨即粲笑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就不隱瞞了。我確實(shí)并非顧桑,而是來自另外世界的人。不過,我也叫顧桑。”
既下定決心同他在一起,那么,她就沒必要藏著掖著。
白凈臉龐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她彎眉:“你可以依舊喚我,桑桑。”
顧九卿抬手撫了撫她發(fā)上的桃花玉簪,雖已明白她對(duì)他的情意,可他仍想聽她親口說,聽她確定無疑的答案,他復(fù)又問道:“桑桑,可愿嫁我為妻?”
桃花已謝,依舊與夢境中桃花樹下的求娶誓言一般動(dòng)人。
風(fēng)拂過枝葉,沙沙輕響著。
顧桑伸指勾出顧九卿的頭發(fā),將兩人的頭發(fā)纏繞在一起打結(jié):“這就是我的答案,永結(jié)同心,白首相依……”
還不等她把話說完,顧九卿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淺嘗輒止,額頭相抵。
“我要回宮了,桑桑可愿與我一道?”顧九卿低道。
近日,司馬睿臥床不起,在溫泉?jiǎng)e莊養(yǎng)病的皇后早該回宮了。
顧桑搖頭拒絕:“我想先回顧家住一段時(shí)日,去歲你從西境回京,我便在宮里住了一個(gè)多月,又住在這里照顧你四五個(gè)月,我可累了。你有正事要忙,反正我也幫不了你多少,就不打擾你了。”
顧九卿薄唇愉悅勾起,故意打趣道:“桑桑可是怕我化身禽獸,才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顧桑揮起拳頭,輕捶了下男人的胸口,嗔了句:“胡說什么,吃你的蜜棗。”
拿起石桌上的蜜棗,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他嘴里,他卻捉住她的小手,輕啄了口,長嘆:“蜜棗,怎及你甜。”
“我看,是你嘴甜吧。”
他輕笑了一聲,捏著她的手心,鄭重道:“待我恢復(fù)姓氏身份,我便十里紅妝,風(fēng)光迎娶你為妻。”
“好,我等著。”顧桑瞇眼笑。
風(fēng)暖光和,兩心傾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