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太子和康王這場權爭謀逆, 導致燕京幾大世家迅速落敗,諸如吳家、華家、以及廢太子妃母族楊家等,死的死, 貶的貶,流放的流放。
不過月余, 鐘鳴鼎食的簪纓豪族迅速落敗中落,曾經的奢靡不復存在,華屋亭閣依舊,卻已是人去樓空。
眾人唏噓不已。
要說最慘的莫過于宣威公府楊家,楊家歷經三朝而不倒, 靠的就是從不參與黨爭,以及無可撼動的忠君之心。也就是不管皇子間如何爭斗如何血流成河,楊家支持的始終都是真正坐在龍椅上的君王。
楊家百年清貴名譽毀于一旦, 屬實是被廢太子妃楊清雅以及族中不爭氣的子弟坑慘了,老宣威公楊玄藺和現任宣威公楊慎在楊清雅成為太子妃后,屢次告誡家中子弟,明哲保身,絕不可參與太子和康王的權爭暗。
哪知道總有些不安分的,暗中為太子成事策應奔走。
楊玄藺曾為先帝之師,已至耋耄之年,魏文帝念及勞苦功高, 免除楊玄藺流放,偏安京師一角頤養天年。說是養老,但如何能與往日光景相比,身邊未留一仆, 對于腿腳不便的楊玄藺亦不亞于流放之苦。
顧顯宗坐在圈椅上,端著茶碗的手不住地顫抖:“我們顧家……”
饒是初冬時節, 仍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幸虧被康王退了婚,也幸虧我這段時間不在燕京!鳖欙@宗抖著茶碗,感慨不已,“真是萬幸啊!
又一次險之又險地躲過了這場權力傾軋。
自被蒲姨娘下毒陷害以來,施氏對顧顯宗就沒個好臉:“哼,也不知道是誰巴不得將顧家同司馬驍綁在一起,扶搖直上?更不知道是誰為了蒲姨娘那個毒婦之死暗怪女兒心狠?”
蒲姨娘杖斃過后,顧九卿與顧桑便離了京,顧顯宗拿顧九卿沒辦法,就當著施氏的面幾次映射女兒太過狠毒,話里話外都是對顧九卿的不滿,怨怪施氏為母教養不利。
氣得施氏直接開罵,將顧顯宗罵的狗血噴頭,是半點臉面都不給留。
顧顯宗見施氏狀若潑婦罵街,三言兩語說不到一處,回屋閉眼就是同蒲姨娘恩愛的畫面以及蒲姨娘杖斃而死的慘狀,心情郁紓,實在不愿呆在家里,就尋了個外出公干的機會,跑到黃河流域巡查堤壩工事。
這不前兩日才回京。
回京途中,聞聽宮變風聲,顧顯宗刻意放慢回京速度,準備隨時跑路。見真沒顧家什么事,才徹底打消跑路的念頭,麻利地回了燕京。
想到自己竟生出拋妻棄女逃跑的想法,顧顯宗不禁有些心虛,訕訕道:
“夫人說的在理,日后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我定當請教夫人和女兒。你們雖是婦孺,見識卻不比我短淺。不,甚至高于我。”
顧顯宗小心翼翼地偷瞄施氏的臉色,狀似不經意轉了話題,“不知夫人覺得我們女兒是會入齊王府,還是跟六皇子……”
砰。
施氏的茶碗重重砸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到顧顯宗手背上,燙的他甩手跳將起來。
“你你你,我與你有商有量,你怎……”
施氏蹭的起身,怒紅了眼睛,那眼神近乎將顧顯宗生吞活剝:“顧顯宗,你可知女兒在雍州差點連命都沒了。女兒人都還沒回京,你就盤算她的婚事,你這個父親當真是好……好的很!
命都沒了?
顧顯宗驚了一跳:“怎么無人告知我一聲?”
施氏冷聲道:“女兒連我都沒告訴,還指望與你說!
施氏也是近日才得知,還是從二房的書信中知曉顧九卿受傷之事。不過,施氏得知消息時,顧九卿身子已經大好。
想到顧九卿接連遭的罪受的苦,施氏心痛不已:“女兒昏迷了整整八日,方保住性命。”
顧顯宗驚道:“這……這怎么會受傷?等等,她不是去麓州探親嗎?怎么又在雍州受的傷,雍州前段時間可不太平,當地州牧和太守合謀叛亂……”
施氏也不知顧九卿為何跑去雍州,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境,又被刺激得狂跳不適。
就在此時,許嬤嬤興沖沖地進來。
“老爺,夫人,大姑娘回來了!
施氏面色一喜,立即就要出去。
許嬤嬤趕緊扶住施氏:“夫人,你慢點,大姑娘剛到門口,不著急!
施氏沉浸在顧九卿回家的喜悅中,完全沒意識到許嬤嬤口中少了一個三姑娘。
施氏在花/徑小道迎將上顧九卿,見女兒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身子并無異樣,想來傷勢徹底痊愈。
顧九卿:“勞母親思慮不安,是我不孝!
“回來就好,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施氏知道顧九卿車馬勞頓,不是敘話之機,亦不好苛責女兒轉道雍州的事。
顧顯宗見顧九卿平安無恙,也著實松了口氣,以慈父的姿態關切地問上兩句,便有心打探雍州事宜,哪知對上顧九卿黑漆漆的眼眸,莫名就慫了。
顧九卿面上沒什么多余的情緒,眸底不經意掠過一抹深重的陰霾:“我累了,沒什么事,便先回屋了。對了,接風宴什么的一并都免了。”
說罷,轉身就往昭南院的方向而去。
施氏看著顧九卿的背影,總算意識到不對勁兒:“桑桑呢?”
顧九卿腳步略頓。
“妹妹被外面的風光迷了眼,等她玩夠了,自然就會回家。”
施氏狐疑,扭頭轉向陌花陌上:“是嗎?”
“是,夫人。”
陌花陌上齊聲應道。
施氏發愁道:“外面不比家里,萬一遇到什么壞人,那可怎么辦?”
一個兩個都不省心。
顧九卿道:“她會平安歸家。”
……
六皇子司馬睿平雍州叛亂有功,功在社稷蒼生,免受百姓深陷水火,被魏文帝封為秦王。而顧九卿助六皇子平叛幾欲喪命,魏文帝感念顧九卿一介弱質女流的膽魄與功勞,意欲成就一段佳話,特為二人指婚,封顧九卿為秦王妃,擇日完婚。
至于齊王勤王救駕,免了一場權利更迭,除了錦書嘉獎賞賜下大量田產財帛外,亦被指了一門婚事。齊王妃的母族門第不算太高,與忠毅伯顧家不相上下,乃新晉清流世家張家之嫡女,其父任職翰林院大學士。
張家嫡女張映雪的名聲,遠不及顧九卿聲名遠揚。
相比齊王和張映雪的婚事,秦王和顧九卿的婚事可謂備受矚目。
畢竟關于顧九卿的談資層出不窮。
被康王退婚,轉頭就要與新晉的秦王喜結連理。外出探親,不僅剿匪,竟還在雍州的功勞簿上記了一筆。
任誰聽了不得嘆一聲服氣。
顧顯宗喜眉笑臉,樂得仿佛鉆進米缸的老鼠,毫不在意施氏的冷臉。
“夫人真是教女有方,我們嫡女這般優秀,離不開夫人的辛苦教養。”
施氏瞪了一眼顧顯宗,冷笑不語。
顧顯宗躬身作揖:“近日諸多登門拜訪的女客,煩勞夫人出面周旋!
此刻,顧九卿站在窗前,沉默地注視著對面的芳菲院。
院子的主人不在,竟比他的昭南院還要安靜冷清,全無曾經時不時飄蕩而出的歡聲笑語,以及那抹映在支欞窗的靈動剪影。她似乎最喜歡在窗前,扒拉開一條小縫,偷偷窺探他院中的情況。
她以為他從未發覺,只是未曾揭破罷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直到身后傳來陌花的稟告聲,顧九卿方面無表情地回頭。
“何事?”
“有關三姑娘的消息!
顧九卿冷沉的面容浮現出明顯的喜色。
隨著顧桑離燕京的距離越來越遠,往往要好幾日才會收到暗衛傳回的消息。
當顧九卿看過信件后,臉上的喜色寸寸龜裂。
“還真是……樂不思蜀!
顧桑一路吃喝游玩,每到一地便慕名尋覓當地美食,賞當地美景,甚至還膽大包天地跑進青樓長見識,去的竟還是男風館。
若不是有暗衛保護,早就被人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青筋凸起的手背異常駭人,掌中信紙被化作齏粉,揚了一地。
陌花遲疑片刻,說道:“主子既不放心三姑娘在外,不如著人將她帶回京。”
良久,顧九卿才道:“若非自愿,她心里也不得應。”
他不能將兩人的關系推入再也無法挽回的地步。
從前能在他面前乖順討巧,無事獻殷勤,諂媚逢迎,即使被他冷臉相對,她依舊能笑臉相迎。
看似沒心沒肺,實則心如玲瓏,比誰都通透,比誰都有底線。當他觸及到她真正的底線,她又比誰都放得下,說離開就離開,獨留他在原地懊悔傷痛。
而他放不下仇恨,也無法如她那般灑脫,說將她放下就放下。
他何嘗不清楚,那一日,她是故意在他面前自傷,她是篤定了他不會讓她死第二回。
……
顧桑為了自己身心健康是絕計做不出招男妓的事,她去男娼館純粹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以及驗證自己對男色心動才是正常狀態。
舍了許多銀子進去,發現自己吃的是細糠,這些糟粕粗糠簡直咽不下去。
一路所見,男男女女的相貌都無人可及顧九卿。
男倌兒涂脂抹粉,像女人一般搔首弄姿,相當辣眼睛。
顧桑覺得有必要洗洗眼睛,但為了氣顧九卿,硬是忍著眼痛多瞧了幾眼。
古代治安不算好,但她一路都相安無事。經歷過銀子被偷,又莫名其妙地撿了回來,露宿野外時,分明聽到了狼嚎,在她嚇得捯飭陷阱自救,惡狼卻始終沒有出現。
就算有時誤入了山匪的地盤,也沒遇上山匪攔路搶劫,與她前后腳的行客,卻被搶的差點連褲衩子都不保。
她便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平安,定是女主暗中派人跟蹤所致。既是監視,又是護衛。
有免費又不礙眼的保鏢,保障她的人身安全,顧桑自不會拒絕,權當不知情。游玩賞景,卻越發隨心所欲,甚至有些肆無忌憚。
這就苦了跟著她的暗衛們,收拾爛攤子的情況就多了起來。
顧桑去青樓溜達了一圈,點姑娘的銀子都沒給夠,還是暗衛自掏腰包,才沒讓老鴇找她算賬。
當然,她也沒有久呆,見識過古代能歌善舞的花魁姑娘,給了點銀子打賞,便出來了。
一暗衛蹲在屋頂上,看著顧桑大搖大擺地從青樓離開,不禁抱怨道:“流云,再這樣下去,我們自己的份例都要折進去了!
“對啊。”另一個暗衛苦著臉附和道,“她一個姑娘去哪兒不好玩,非要跑這等子銷金窟,又看花魁又看男倌,里面的花銷高的嚇人,就那一杯茶酒,夠我在外面喝好幾壺的,我看她身上銀子應該快花完了。”
“我的錢袋子也快空了。”又一暗衛苦哈哈道。
流云抱著劍,扯了扯自己早就空空如也的錢袋子,幽幽道:“損點錢銀算什么,我肩胛骨的長釘至今未消!
上次被顧桑逼著去了雍州,主子蘇醒后秋后算賬,讓他去領了三骨長釘的刑法。
刑懲完畢,又給了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否則,他將再也沒有踏出毒樓的機會。
流云這回是打定主意,絕不在顧桑面前現身,免得又被顧桑拿刀抹脖子威脅,定要堅決執行主子的命令,無一遺漏地稟告顧桑的蹤跡所為。
有了對比,其它暗衛對銀子的肉痛奇跡般地減輕。
“別跟丟了,我去找堂主領些銀子。”流云丟下一句,轉頭就走了。
杜乘風明面上是杜家的少東家,背地里卻是毒樓的堂主,掌管樓里一切花銷用度,暗衛們的銀子皆從他那兒支取。
杜乘風因擅作主張領了一百杖刑,屁/股爛的十天半月都沒法下床。好不容易傷勢大好,就聽見流云來找他要銀子,還是花在顧桑身上。
杜乘風氣得不輕,罵罵咧咧地將銀票甩給流云:“紅顏禍水!”
流云點了點銀票,恭敬道:“堂主,主子說此次任務的一應開銷全部找堂主報銷,屬下不知三姑娘過幾天去哪兒,沿途恐不方便支賬,可否多支取一些?”
杜乘風:“……滾!”
第 102 章
時值寒冬臘月, 北風呼嘯,萬物凋零。
青石鎮位于大燕以北,鎮外的河流早就凍上了, 冰封千里,萬里飄雪, 這里的天兒比燕京城冷多了。
顧桑幾乎凍成了狗。
顧桑穿著厚重的棉襖襦裙,戴著暖和的圍脖,外罩長及腳踝的斗篷披衣,整張臉掩藏在風帽里,只露出一雙滴溜溜的眼睛, 整個人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只要被外面的雪風一吹,仍舊凍得直哆嗦。
顧桑不禁有些后悔, 一時興起跑到北邊領略北國風光。
林海雪景,銀裝素裹,是挺好看,可架不住冷啊,架不住沒有現代暖氣。邊遠小鎮,也沒有京城時興的地龍取暖,都是靠炭火和土炕。
到青石鎮沒兩天,就被連綿不絕的雪逼停了腳步。大雪封山封路, 根本無法往回走,往北更冷,那里是大燕的邊境,也是最北流放的苦寒之地。
好在當地民風淳樸, 并不排斥外鄉來客。天寒地凍,又臨近年關, 顧桑打算在此長住一段時間,至少住到春暖花開,遂租賃了一處小宅子。
自九月離開雍州,已有三月有余。
這一路游山玩水,賞日落晚霞,游高山瀑布,走過梯田石林,尋覓街巷美食,不必費腦子捉摸如何攻略女主,當真是好不愜意。
就算她在現代也沒有這么長的純玩時間。
大燕疆域遼闊,只窺得一角天地,便已讓她震撼激蕩。
沿途不止美景動人心眼,她還親見過古代民生艱辛,也見過他們臉上真誠而知足的笑容,樸實的只要能種地吃飽飯便是最大的滿足。
此刻,顧桑舒舒服服地躺在燒熱的暖炕上,啃著當地特有的糍粑馕餅,眼眸晶亮地欣賞著窗外的雪景。
大雪紛飛,雪落屋檐,美不勝收。
看著看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顧桑不可避免想起了新烏鎮那一夜共枕后,她與顧九卿共賞的第一場雪景,也是她穿書后的第一場雪。
還想起了自己在昭南院堆雪人的場景,顧九卿站在窗邊,一簇簇梅花枝橫垂窗欞,而他靜靜地看著她……
“啊呸,不值得,白瞎我費那么多的心思!
顧桑猛地一陣搖頭,氣哼哼地爬下暖炕,將窗邊的幔簾全部放下,遮住了外面的雪色風景。
狗女主此刻正是春風得意,等著待嫁做秦王妃。
雪下了幾天,顧桑便在屋里躺平了幾天,直到囤積的吃食消耗的所剩無幾。見雪停了,顧桑不情不愿爬下炕,將自己全身武裝,抱著一個湯婆子,慢吞吞地踩著積雪出門。
她打算采購過年的物資。
哪怕只有一個人過年,也要有滋有味。
“妹子,這么冷的天兒還要出門啊?”
一道爽朗的女聲傳來。
跟顧桑打招呼的是,住在隔壁的鄰居宋大娘,穿著花棉襖戴著厚帽子,站在自家門口,不停地搓手跺腳。
顧桑微笑著點頭:“快過年了,家里什么都沒有,打算去集市買些年貨。外面冷,嫂子怎么不在屋里暖和著?”
宋大娘努嘴掃了一眼不遠處:“還不是家里的臭小子屁/股長刺,呆不住,非要出來玩雪!
一個六七歲戴著虎頭帽子的大胖小子坐在雪橇上直接從高處的雪坡上俯沖了下來,看的顧桑心驚膽戰,但宋大娘卻見怪不怪。
小男孩長得壯實,腿腳賊有勁兒,拖拽著雪橇又往雪坡高處跑去,又從上面坐著雪橇滑下來,揮舞著雙手,興奮地嗷嗷叫。
顧桑瞇眼一笑:“小孩子純陽之體,倒是不怕凍。”
“要不是被這小祖宗鬧得心煩,誰愿出來受這罪?”宋大娘埋怨歸埋怨,眼里卻滿是慈母的寵溺,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是獨居于此,宋大娘又道,“妹子一個人過年嗎?”
顧桑說:“應該是吧!
如果沒有‘保鏢’跟著,她定不會實話實說。
宋大娘熱情道:“一個人過年哪有意思,不如跟我們一起過也熱鬧不是!
“闔家團圓的日子,我不便打擾。如果是平日,倒也罷了!鳖櫳M裱跃芙^。
一個雪球突然就朝顧桑砸了過來。
宋家小兒調皮頑劣,她一邊同宋大娘寒暄,一邊關注著小男孩的舉動,及時躲了過去。
顧桑朝始作俑者一笑:“嘿,沒打著!
“不許動,我這回肯定打中你!毙∧泻⒁贿叴蠛,一邊撅著屁股繼續團雪球。
宋大娘臉一黑。
“妹子,讓你看笑話了!彼未竽锊缓靡馑地沖顧桑笑笑,三兩步上前,一巴掌將小男孩手里的雪球打落,罵道,“小混蛋羔子,信不信老娘打爛你的皮,你一個男子漢欺負姑娘家算什么?”
小男孩不服氣道:“算什么?”
宋大娘嗓門十足:“孬種!”
哇地一聲,宋家小兒哭了起來,坐在雪地上撒潑打滾。
“我不是孬種,不是不是,你才是,你才是……”
宋大娘也不慣著兒子,一把將鬼哭狼嚎的兒子扯進了屋。
是慈母,也是嚴母。
顧桑瞇了瞇眼,慢慢地晃悠到集市,見有人擺攤寫春聯,也不挑寫的什么,隨便買了兩副,打算過年應應景。
還沒逛兩圈,肚子就餓了,顧桑先去吃飯,等她吃完飯,忽聞街上傳來一陣喝叱聲。
“站!別跑!”
“臭娘們,敢逃,信不信本差爺打死你!”
顧桑抻長脖子望去。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容貌臟污的女子正被幾名官差窮追不舍,女子衣著單薄,只穿了一雙破洞的單布鞋,雙腳怕是早就生了凍瘡。
顧桑仔細辨認了一番,發現被追趕的女子似乎是楊靖兒。
楊靖兒跑的踉踉蹌蹌,一路打翻了幾家攤販,看著眼前陌生的街巷,壓根就不知該往哪里逃,就在楊靖兒絕望時,忽的被人一把扯進一條小巷。
“噓,別說話。”
還沒等她看清是誰,就被人按著躲進破爛的籮筐里。
顧?焖賹⒀┑厣系哪_印抹去,站在巷子外的街上,拿出對聯邊走邊看。
臨近過年,街上置辦年貨的百姓頗多,單憑雪地上雜亂繁多的腳印,無從判斷流犯的逃跑方向。
顧桑慢悠悠地卷起對聯,官差就追了過來,沒有看見那名女流犯的身影,指著她問道:“喂,有沒有看見一個女流犯?”
“流犯?”顧桑佯裝詫異,隨即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好像是往那邊去了!
等幾名官差消失不見,顧桑回到方才的巷子,對著籮筐的人說道:
“出來吧,官差已經走遠了!
籮筐里的人沒動。
顧桑抬手掀開籮筐,隨即蹙起眉頭。
曾經圓潤發胖的楊五姑娘,瘦得生生脫了形,面黃憔悴,圓臉盤也瘦成了長臉龐,足可見流放的日子有多難捱。
不用問,顧桑也知道楊靖兒的遭遇。
太子逼宮謀反,楊清雅身為太子妃,楊家自然脫不了干系,闔族流放至苦寒之地。
楊靖兒瑟瑟發抖地蜷縮成一團,雙手紅腫滿是凍瘡,眼里蓄滿淚水和驚懼。
楊靖兒僵硬地抬頭,發現救她的人竟是自己最討厭的顧桑。
見她落難,不是該落井下石嗎?
曾經跟她最要好的黃嫣和柳翩翩,就是這樣做的。在楊家獲罪后,立刻跟她斷絕往來,甚至狠狠地奚落羞辱了她一頓。
見楊靖兒不言不語,顧桑道:“此地不宜久留,官差找不到人定會折返,先離開!
楊靖兒默默地跟在顧桑身后,一路無話。
如果是以前的楊靖兒,不消顧桑開口,就要挑釁生事找存在感。
顧?戳艘谎蹢罹竷浩屏硕吹男瑮罹竷翰煊X到顧桑的目光,窘迫不已,想將生了凍瘡的腳趾縮進去藏起來,卻無果。
“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去就回。”
顧桑丟下一句,就走了。等她再次返回,帶回一套棉襖和一雙棉鞋。
款式老舊,不是楊靖兒曾經常穿的時興樣式,卻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先換上,可能會暖和一些!鳖櫳⒁挛锖托f給楊靖兒,“你……你如今身份特殊,不能帶你去鋪子里試穿,也不知尺寸合適不?”
“謝……謝!睏罹竷哼煅实。
顧桑轉過身,給楊靖兒留了體面。
楊靖兒快速換上棉鞋和棉襖,棉鞋比她平時穿的大,但雙腳腫脹生瘡,穿上竟也將將好。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楊靖兒早已凍得麻木的身心奇跡般有了暖意,見顧桑又給她買了熱騰騰的烙餅和傷藥,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泛濫決堤的黃河。
楊靖兒咬著烙餅,大顆大顆眼淚狠狠地砸在餅上:“我們大房什么都沒做,為什么要受這無妄之災?”
楊清雅分明是二房嫡女,參與謀反的也是二房的子弟,結果受難的卻是大房。
因為,皇帝最喜歡搞連坐。
顧?戳艘谎蹢罹竷,說:“約莫都是姓楊。二房出了個儲妃,大房也得過利借過勢,不是嗎?”
楊靖兒可沒少借太子妃的名聲耀武揚威。
楊靖兒愣住,知道顧桑說的對,但心里就是恨,恨堂姐為何要嫁給太子,恨太子為何要造反,就算造謠說他不是皇帝的種,難道只能造反嗎?
又恨二房的人為何不聽父親和祖父的話,非要蹚東宮這趟渾水。
害得她……本該是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如今卻成了吃不飽飯穿不上衣的流犯。
楊家接到流放北地的圣旨,楊靖兒只覺得天都要塌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根本不愿面對現實。
楊靖兒的怨恨不甘無處可發,只能泄憤似地吃完烙餅,相對吃飽穿暖了一些,方有心情問顧桑:“你為何在這里?”
顧桑說:“我來玩啊。”
“一個人?”
顧桑笑瞇瞇道:“對啊,有何不可?”
楊靖兒皺眉:“娘經常告誡我,燕京外的天地并不太平,姑娘家不宜出遠門!
“你現在不也出了門?”
“我是被逼的。”楊靖兒咬牙道。
顧桑問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以后……”
楊靖兒渾身一顫,悲從心起,捂著臉哭了起來:“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從來都沒過過這種苦日子,我熬不下去的,肯定熬不下去的。一旦去了北地,我真的會死,會被他們打死,會被他們活吞了。你不知道,四姐姐就是被這些畜生給糟蹋了,就為了換一點吃的。如果我呆在那里,我也會被他們……如果不是娘和哥哥護著我,我肯定比四姐姐還慘!
楊靖兒嘴里的畜生就是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衙役。
楊靖兒長得圓胖,驕縱蠻橫,性子不討喜,面相本就有些刻薄。楊夫人刻意讓她將臉色弄臟涂黑,對比之下,嬌柔可人的楊四姑娘自然極為顯眼。
楊夫人心知流放的女眷面對怎樣的惡境,為了保住自己親生的女兒,對庶女不聞不問,也是存了讓庶女替楊靖兒擋災的心思。
楊靖兒一向不太聰明,隱隱察覺出了楊夫人的意圖,但她什么都不敢說,也不敢問。
怕真是她想的那樣,四姐姐的受害也有她一份。
顧桑與楊四姑娘僅有一面之緣,就是楊靖兒在醉饕鬄找她麻煩那回,與楊靖兒一起的藍衣小姑娘,十六七歲花兒般的年紀,卻受此侮辱。
雖然,楊四姑娘也是個不安分的性子,但同為女子,顧桑心里極度不適。
她輕聲問道:“四姑娘現在如何?”
還活著嗎?
第 103 章
“她……”
楊靖兒臉上浮現一抹似羞憤, 似難以啟齒,好半晌才道,“好的很!四姐姐是我們大房最識時務的人。”
大雪封路, 官兵押送楊家等一眾流犯途徑青石鎮,被困在客棧里。
官差們得閑, 沒了趕路的疲累,喝酒劃拳說葷話,自然就對流放隊伍中的女眷起了花花心腸,恰逢楊四姑娘又冷又餓找官差換吃的,以為憑借著姿色, 不過像路上那般淫語調戲頂多被摸兩把,哪知官差已不滿足于此,直接撕碎了楊四姑娘的衣裙。
父親楊慎和嫡兄楊旭聽聞楊四姑娘的慘叫, 沖過去救人,卻被狠狠地打了出去。
楊四姑娘第一次被糟蹋后,官差給了一些吃食和衣物,后面卻是楊四姑娘主動送上門……
“四姐姐哭了兩天,然后她就主動攀上了為首的官差大人,明知人家只是路上玩玩,到了北地就不會管她,可她還是……”
楊靖兒哭得斷斷續續道, “實在太可怕了,我怕自己也會變成這樣,所以,我就跑了!
饑餓和寒涼能瓦解人的意志, 摒棄人最基本的羞恥心,曾經深惡痛絕的事換一種境遇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
聽完楊靖兒講述楊四姑娘的遭遇, 顧桑蛾眉緊蹙,始終未曾舒展開。
忽然,楊靖兒聽聞一陣慘叫,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她猶豫片刻,著急跑了過去。
顧桑一把拉住楊靖兒,道:“干什么?”
楊靖兒白著臉道:“是我爹娘,他們在打我爹娘。”
顧桑順著楊靖兒的視線望過去,只見一家客棧門前,一對穿著破爛單薄的夫婦被官差當眾鞭打。
正是楊靖兒的父母,楊慎和楊夫人。
官差沒有找到楊靖兒,窩了一肚子火氣,便將楊慎夫婦拖拽到雪地里鞭笞出氣。
這對于出身于清貴世家的楊慎夫婦來說,無異于莫大的羞辱。
“說!是不是你們合謀將人放跑了?”
“人跑哪兒去了?快說!”
“還他娘的以為是燕京城里金尊位貴的皇親貴胄,做你們的春秋大夢。盡給老子找事,不說就給老子抽死。”
楊慎夫婦慘叫連連,只說不知道,就算打死也不知道。
四周聚集了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指指點點。
為首的官差吼道:“看什么看?他們可是造反的逆臣賊子。”
“朝廷要犯啊,確實該打,不值得同情。”
“我們小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就是這些心肝爛透了的奸臣把朝堂搞的烏煙瘴氣!
甚至有百姓將爛菜葉子往楊慎夫婦身上扔去。
楊慎心中一片悲涼,想他也是清正之臣,卻落得這般下場。
楊四姑娘縮在角落里,冷漠而麻木地看著被抽打的生父和嫡母,眼里沒有一絲動容。
就在這時,楊旭戴著沉重的鐐銬奔出來,直撲到二老身上,死死地護住身下的父母。
“要打就打死我!
這一幕,深深地刺紅了楊靖兒的眼。
“爹娘哥哥就要被他們打死了,這個家里最無用的就是我,該死的也是我。”
楊靖兒攥緊拳頭,就要沖出去。
顧桑緊緊地拽住楊靖兒的手,認真道:“我知道,你要回去我不攔著你,但你不能這樣回去!
楊靖兒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顧桑拖去了就近的酒坊,買了幾壺上等好酒,又讓楊靖兒將換下的破衣裳套在新衣服外面。
顧桑抬眸看向瘦得不成人形的楊靖兒,將身上為數不多的碎銀子塞給楊靖兒做打點用。
楊靖兒詫異地看著顧桑:“你?”
顧桑望了一眼被打的慘不忍睹的楊家人,略微糾結,又將自己僅剩的一張大額銀票給了楊靖兒,低聲叮囑了幾句,方才讓楊靖兒回去。
楊靖兒紅著眼睛,扭頭對顧桑低聲道:“對不起。如果有機會,有機會的話……”
話沒說完,楊靖兒拔腿就跑了過去。
“大爺,天寒地凍的,我不過是見各位差爺辛苦,就去買了幾壺酒,這是做什么?”
為首的官差冷喝道:“買酒?你當本官是三歲小孩?”
“大人息怒!”楊靖兒賠著笑臉伏低做小,將手上的酒壺遞過去,順勢偷偷將銀票塞了過去,“也不只是去打酒,當時離京匆忙,身上都沒帶什么銀子。我祖父正好有個門生在青石鎮當個小官,我想著大人這趟差事著實辛苦,便去借了一筆銀子,回來孝敬差爺們改善生活!
“算你識相!睘槭椎墓俨羁戳一眼楊靖兒,揮手,“行了,饒他們一命!
見官差們收手,楊靖兒趕忙去扶爹娘兄長,看著親人身上見血的鞭痕,眼淚止不住的流淌,曾經鮮少哭泣的楊靖兒,流放路上的眼淚都快流干了。
“爹娘哥哥,都是我不好!
楊靖兒抬頭往顧桑的方向看去,人卻早已離開。
等一家子傷殘相互攙扶著回到客棧的通鋪,楊夫人抹著眼淚,偷偷問楊靖兒:“你哪兒來的銀子買酒?”
“是顧桑,顧家的三姑娘。”楊靖兒低聲道,“不只是買酒的錢,她還給了我一筆賄賂官差的銀子,足有五十兩,爹娘哥哥才能逃過官差的毒打!
五十兩便買回了三條命。
楊家人的命曾經價值千金都難買。
楊夫人對顧桑的名字并不陌生,自家女兒幾次在顧桑手上吃過虧,時常在她面前叫囂著要讓顧桑好看。
楊夫人默了默:“能助你于微時的姑娘,心地定是個極好的,日后有機會……”
一頓,楊夫人重重嘆了口氣,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日后。
楊靖兒拿出傷藥和凍瘡膏:“娘,哥哥傷的最重,先給哥哥擦藥,這些都是顧桑給的。”
傷藥和凍瘡膏可是他們最需之物,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更讓人心頭滾燙。
楊慎開口道:“想不到顧顯宗的女兒被教的如此之好!
楊慎向來看不上顧顯宗這種投機取巧之人,卻沒想到顧顯宗在兩次亂局中屹立不倒。與康王有過婚約的嫡女出京探親,而顧顯宗則出京外出公干,全都躲過了這場政變清算。
等嫡女返京,機緣巧合,竟又成了秦王妃。
或許,是自己看人太過膚淺。
顧顯宗比他想像的要聰明,更為深謀遠慮。
康王和太子的權斗愈演愈烈,顧顯宗早就暗中布局避禍,而楊家卻仗著百年勛貴的底蘊,未能采取有效措施規避這場權力傾軋的風波。
生死危機,楊家竟還受了顧顯宗另一女的大恩。
如果顧桑和顧九卿知曉楊慎的想法,只會嗤之以鼻。
“就這玩意兒,純粹就是運道好!
楊旭趴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疼的齜牙咧嘴,不忘插嘴道:“如今顧家嫡長女是秦王妃,秦王勢起,聽說齊王雙腿也已經恢復康健,不知可會再起風云?”
也不知秦王和齊王誰才是下一任儲君,畢竟太子是個高風險職業,懷仁太子不得善終,如今的太子也沒得好下場。
位置只有一個。
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贏家。
楊慎苦笑道:“朝堂風云與我們楊家無關,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在北地活下去?又該如何活?”
想到庶女遭受的苦楚,楊慎如鯁在喉。
屈辱的活,簡直辱沒了楊家百年清譽。可他身為人父,卻無能為力,連家中女眷護不住。
幾人都想起楊四姑娘的遭遇,一時相顧無言。
*
顧桑將銀錢全部給了楊靖兒,此刻可謂身無分文,在她第三次賒賬買東西被掌柜的趕出來后,她就像上回一樣又撿了張銀票。
無人的雪地,遺落一張百兩銀票。
顧桑眉眼彎彎道:“呀,這么不小心?有沒有人要,沒人要就歸我了。”
話是這般說,但她撿錢的動作絲毫不含糊。
躲在暗處的暗衛們:“……”
眼見著顧桑高高興興地去買年貨,幾個暗衛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都快過年了,也不回京和親人團聚?”
“一個人在外面,有什么好過的。這鬼地方又冷,晚上還要出來望風,那風嗖嗖嗖地往脖子里刮,不亞于滾刀子刺肉。”
“就是,燕京的嬌小姐不是插花投壺,就是吟詩誦文,山珍海味自有人奉上,這日子豈不美哉?何苦跟我們這些糙老爺般,在外找罪受?”
“我們總不能每次都給她丟銀子,早晚露餡!
流云嗤笑。
早就露餡了。
流云跟過顧桑一段時日,略了解顧桑的性情,遠比他們這些只會打打殺殺的聰明機靈。
毒樓的人擅長搞情報、隱匿、暗殺,平常很難被人窺見行跡。
偏偏這回的任務比較特殊,主子不愿顧桑受苦受罪,但凡顧桑遇到麻煩,他們就要暗中出手。
顧桑又不是個蠢笨遲鈍的,次數多了,怎么都會被她察覺。
整日跟著個姑娘,流云也深感無聊,見同僚們興致勃勃地討論,遂也不戳破。
顧桑在集市上轉悠了大半日,滿載而歸。由于采買的物資太過豐盛,甚至雇了一趟牛車,方將年貨全部拉回去。
北方天氣寒冷,相當于天然的儲物冷庫,也不怕肉壞掉,雞鴨魚肉等買了足夠她吃到雪化時,宰殺好的雞鴨肉扔進竹子框放置在院里,沒過多久便凍上了。
魚要吃新鮮的,提早買回來的幾條魚被她養在澡盆里,放在有炕的屋子里。沒辦法,屋外太冷了,肯定會被凍上結冰。
擔心魚缺氧而死,又捯飭了一件簡易的制氧器放在水里。
手頭上的銀子剩下大半,顧桑打算留作賺錢的啟動資金。她總不能回回靠顧九卿暗中接濟,說要同他劃清關系,卻權當不知情的花他銀子算怎么回事?用了多少銀兩,她心中大致有數,等賺了錢就還他。
現在天兒太冷了,又要過年,攢錢的事等明年開春再說。
顧桑清查了一遍物資,見無所遺漏,便喜滋滋地躺平了。
第 104 章
年三十, 除夕。
天光將亮。
宋家夫婦一早就起床忙活,宋大娘忙著廚房的活計,宋大叔則掃塵除雪, 順手將顧桑院外的雪一并清掃干凈。
除舊迎新,新舊交替的這一天, 講究的事情繁多,忌諱也頗多。
宋家人掛上門籠貼完窗花,隔壁沒有動靜。
宋家人吃完早飯,隔壁還是沒有動靜。
宋家人擺上香案祭祖,隔壁也還是沒動靜。
“當家的, 隔壁妹子不會還在睡覺吧?這都快晌午了。”宋大娘做午飯時,見隔壁煙囪依舊沒響動,忍不住對著廚房門口剁骨頭的宋大叔道。
宋大叔將剁好的骨頭扔進盆子里, 應聲道:“年三十,是不該犯懶!
宋大娘說道:“這大過年的,一個姑娘背井離鄉看著怪孤單可憐,小姑娘胃小也吃不了多少東西,不如我去說說,讓她與我們一道過年!
宋大叔剁完骨頭,又去宰雞:“你不是說她不愿意嗎?”
宋大娘一把麻利地淘洗骨頭,一邊道:“小姑娘臉皮薄, 不好意思上門叨擾。我多說一回,估計就愿意了。”
宋大叔皺眉:“還是別找事了,人家未必是一個人!
宋大娘奇道:“咋說?”
“聽她口音像是燕京人士,燕京離這兒上千里的路, 一個弱雞崽子似的小姑娘不就是財狼嘴里現成的香饃饃,哪有路過不撲咬上一口的?”
宋大叔沒說的是, 挨著顧桑左邊那家無人居住的宅子似乎也住了人,神出鬼沒,從沒從正門出來過,也沒開過火煮過飯。直到有天半夜小解,發現有人趴墻頭屋頂,嚇得他差點沒了魂兒。
有人時刻窺視著隔壁的小姑娘,善惡不明。
宋家就是平頭老百姓,還是不要生事為好。
宋大娘想到自己帶著兒子回娘家省親,差點就被人拖進了玉米地,那還是青天白日里,且離青石鎮不遠,要不是遇見同鄉的叔伯,后果不堪設想。
瞧那小姑娘柔柔弱弱的,竟能離家千里而不遇險,著實不簡單。
這年頭,還是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
宋大娘歇了邀顧桑過年的心思
冬日嚴寒,又遠離燕京的人和事,顧桑漸漸養成了睡懶覺的習慣,為了省事,早午飯都是并一頓。
除夕之日,也不例外。
顧桑壓根就不想起床,該準備的已經提早準備了。她打算晚上的團圓飯吃火鍋,高湯昨日便已熬好,睡醒熬制一份麻辣味的底料即可。
貼貼對聯,吃吃火鍋,守守歲……
一切從簡。
將近午時。
顧桑慢吞吞地起床燒水,洗漱梳妝,并換上專為過年而添置的新衣。她對著鏡子一照,大紅色的棉襖加身,襯得整個人喜氣洋洋,立馬就有了過年的喜慶氣氛。
簡單吃過午飯,掛上燈籠,貼上對聯,過年的氣氛越發濃了。
顧桑滿意地瞧了兩眼,開始籌備年夜飯。
“就你吧!
顧桑挑了一條不肥不瘦約莫兩斤左右的魚,拎到院子里去殺。她一手按住活蹦亂跳的魚,一手拿刀在魚身上比劃,似乎難以下手的模樣。
暗衛們見她要殺魚,嘰嘰哇哇地議論起來。
“她會殺魚嗎?敢殺魚嗎?要不我們幫她將魚殺了!
“怎么幫?你敢現身,不怕被發現?”
下一刻,就見顧桑手起刀落,一刀將魚腦袋砍下,魚頭骨碌碌滾到雪地上,零星的血灑在白雪上,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暗衛們靜了一瞬,又見顧桑手腳麻利地掏內腑,刮魚鱗,沒一會兒就將魚洗干凈轉去了廚房。
“殺魚而已,又不是殺人,好像也挺正常。”一暗衛小聲道。
“我們砍人頭不就這樣,只是沒有刮皮掏內臟而已,一個姑娘家殺個魚又算什么?”
看不見廚房里面的情形,暗衛們的話題繞來繞去都離不開魚。
“不知道是清蒸還是紅燒?”
“三姑娘過年吃魚,那我們過年吃什么,不會還啃干饃?”
“流云去街市買現成的熟食去了,好歹過年,還是要吃頓好的。”
“有酒沒?”
“執行任務期間,不怕喝酒誤事?”
就在暗衛們嘀咕不休時,顧桑陸續出來了幾趟,慢悠悠地將凍在外面的肉拿進去解凍。
顧桑見灶里的火將熄,隨手往里添了一些柴,火勢漸漸旺盛起來。沒有丫鬟打下手,凡事親力親為,前幾月尚不會燒火,如今卻已是得心應手。
她烤了烤手,便開始熬制火鍋底料。
沒過一會兒,鮮香麻辣的味兒順著廚房飄出去,饞的暗衛們嗷嗷叫。
“啊啊啊啊,做的什么菜,怎么這么香?饞死我得了。
“又香又辣,這味兒太霸道,我敢打賭三姑娘做的絕對不是紅燒魚!
“也不是清蒸魚。”
年紀最小的暗衛一出口,就遭年長的暗衛給鄙視了。
“誰家清蒸魚是這個味兒?”
只要鼻子沒失靈,誰都聞得出來。
“三姑娘廚藝這么好,誰娶回家,天天吃香喝辣,口福不淺啊!
“這可是主子最寶貝的妹妹,哪個不長眼的敢隨便娶,不要命了!
“三姑娘總不可能不嫁人吧,主子以后送三姑娘出嫁,豈不是要哭死了?”
暗衛們聽命顧九卿行事,卻并不知主子的真實性別。
宋家人也聞到了從隔壁小院傳出的香味,宋家小兒饞的口水直流,吵著鬧著要吃。
過年不宜動棍棒,宋家夫婦耐著性子哄兒子,但小孩子賊會看大人臉色,發現父母只是雷聲大不會動真格時,就鬧得更洶了。
“我不管,我就要吃,你們也給我做,給我做一樣的味道。今天過年,我就要吃那個姐姐家里做的!
就在宋家夫婦耐性耗盡,打算破了俗例也要收拾一頓頑劣小兒時,院門被敲響了。
“嬸子,是我!
聽見是顧桑的聲音,宋大娘瞪了一眼撒潑的兒子:“給我老實點!
說完,便去開門。
院門一開,那股子濃郁的香辣味撲鼻而來,直擊味蕾。
顧桑端著一大盆冒著熱氣的紅湯火鍋底料,俏生生道:“嬸子,這是我自己做的紅湯鍋底,我一個人吃不完,便送過來給嬸子和家人嘗嘗鮮。不過,我口味偏重,這份湯底可能有些辣,也不知是否合口味,還望嬸子莫要嫌棄。”
宋家人并非吃不得辣。
宋大娘早上還在以小人之心揣度顧桑,這會子心里卻過意不去了:“這……這大過年的,怎么好意思?”
顧桑說:“嬸子不用客氣,大家都是鄰里,我會在這里長住,日后還需嬸子多關照才是!
宋大娘聽她這么一說,也不客氣了,讓宋大叔將盆子端進廚房,并招呼顧桑去正屋坐坐。
“不了,我還要回去準備食材。”
火鍋尚未在大燕流行起來,顧桑又將吃法和調蘸碟的法子仔細說與宋大娘。
這也是宋大娘第一次聽見火鍋這等稀罕吃法,聽得連連稱奇,說什么也要讓顧桑帶兩道菜回去。
“妹子,嬸兒不跟你客氣,你也莫跟我客氣。這兩道菜帶回去,嘗個現成,你也省點事不是?”
顧桑抿唇道謝,帶著宋大娘送的兩樣葷菜回去。
剛進院子栓上門,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追逐聲。
“快,別讓他跑了!
“往前面去了,快追。”
顧桑順著門縫偷偷往外瞧了一眼,只看見幾個手持刀兵的黑衣人快速從門前閃過。
闔家團圓的日子,也不知被追殺的倒霉蛋是誰?
顧桑搖搖頭,轉過身子,就見一道矯健的身影翻墻而入。
四目相對的剎那,雙方都驚了驚。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兩人異口同聲道。
文殊公子身穿厚重的鶴麾,身形狼狽地站在院里,滿身風雪氣息,他戴著銀質面具,露在外面的漆黑眼睛掠過一抹驚喜之色。
顧桑沒想到在邊遠小鎮的除夕日,竟會遇到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救過她,她也救過他。
他還對她半真半假的表白過,竟要與她白頭偕老,不過也讓她知曉,他戴著面具并非是因為顏值丑陋,而是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緣分還真是奇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遇到故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你怎么在這兒?”
“你怎么在這兒?”
兩人俱是異口同聲。
顧桑略愣,隨即噗嗤一笑:“公子何故在此?”
文殊公子亦是低笑了一聲:“外出游歷遇到幾個仇家,被追到了這兒。”
原來被追殺的倒霉蛋,就是文殊公子。
但顧桑并不信文殊公子外出游歷的這套說辭,太子和康王下臺,男主和齊王得勢,出京多半是為齊王暗中謀劃什么事。
顧桑看他一眼,隨口揶揄道:“公子倒是挺會挑地方逃,也會挑時間,趕著今兒過年,不如留下一道吃頓飯?”
文殊公子看著她,說:“謝姑娘收留!
顧桑:“……”
還真是不客氣。
“沒什么好謝的,若是擱平時,我可不敢收留你!鳖櫳G下一句,抬腿往廚房而去。
文殊公子跟上去,與她并肩而走:“為何?”
“因為,今日只有我一個人過年!鳖櫳UUQ郏M顯俏皮,“不過,現在有你了!
話出口,方覺不妥,易引人遐思。
顧桑懶得解釋。
文殊公子明顯會錯了意,黑眸微閃,略沉寂了一瞬:“姑娘為何不回家?”
“不想回!
“或許,姑娘的家人希望你早日歸家!
顧桑將菜盤放在灶頭上,轉身,水潤明眸不悅地瞪向文殊公子:“不想回就是不想回,公子為何如此掃興?”
她挑起黛眉,將文殊公子上下打量一眼,毫不客氣道:“你又是為何被人追殺,緣何與人結了生死大仇,為何一路從燕京逃到青石鎮,為何不回家跟家人闔家團圓?”
來啊,刨根問到底。
文殊公子滯了滯,被顧桑連珠炮似的詰問懟的啞口無言,只得道:“是在下言語無狀,還望姑娘莫怪!
顧桑哼了哼,不再搭理文殊公子,挽起袖子準備下鍋的食材和蘸料。
添了一張嘴,還要加點菜才行。
文殊公子聞著空氣中誘人的香味,目光默默地追隨著那抹忙碌不停的身影,漆黑的眸子里閃動著別樣的光芒,似繾綣似深情,又似傷情。
當顧桑轉過頭看向他時,眸底的情緒又被他極快斂去,恢復成波瀾不驚的溫潤淡然。
文殊公子來到顧桑身旁,有心幫忙:“需要我做些什么?”
顧桑抬眼審視著氣度卓然的文殊公子,智計過人的謀士能在廚房里幫什么忙呢。
她眉眼一笑,指了指旁邊摘選好的幾樣蔬菜:“幫我洗干凈,裝在盤子里即可”。
文殊公子順著她白生生的指尖看過去,視線略頓:“好!
第 105 章
君子遠庖廚。
文殊公子帶給顧桑的感覺, 不像是老謀深算陰險狡詐的政客謀士,反而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翩翩君子風度,世無其二, 如雪上風松間月。這般風姿卓然的公子本不該與廚房沾邊,顧桑原以為他定不會做廚房的活計, 哪怕是最簡單的洗菜,也擔心他洗不干凈。
顧桑已經做好返工重洗的準備,但事實卻是,她多慮了。
人家不僅洗的又快又干凈,還會擺盤, 每樣菜擺的整齊好看,就連菜尖都朝向一致,完美的幾近強迫癥。
甚至還會切菜, 燒火添柴。
她自認刀工精湛,雖比不得名廚出神入化的刀法,但也算中上水平。然而,文殊公子明顯更勝一籌。
只見他手上的文式刀不斷翻飛,刀下的肉片薄透,均勻又美觀,肉色晶瑩,看著就讓人大飽眼福。
“公子這刀法, 堪稱一絕!鳖櫳K嘖搖頭,“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等公子哪天不當齊王府的門客,尋一山清水秀的地方, 開家酒樓生意定然火爆,財源廣進。”
文殊公子將切好的肉片放入盤中, 側眸看她,溫潤黑眸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冷然深重。
見誰都這般奉承?
他說:“我擅使劍,刀與劍有異曲同工之處,難不倒我。但,我并不會做菜。”
擅刀工,并不等同于擅長做飯。
顧桑尷尬地撓了一下面皮,彩虹屁翻船了,她正欲補救,卻聽得文殊公子又道:
“幼年時,曾流落至食肆討過生活,跟著里面的主廚學過一手刀工!
準備的說,應是藏身于此。
顧桑訝然:“你還有這種經歷?”
文殊公子:“家中遭了難!
顧桑:“家人呢?”
文殊公子看她一眼,平靜道:“死了,無一人存世!
聲音無悲無喜,平淡的仿若旁觀者訴說著他人的離世。但僅憑‘無一人存世’幾字,便可讓人如置悲亡。
顧桑愣住,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她看著文殊公子無波無瀾的眸眼,說出那句常見的安慰話:“就算你的家人不在,但他們一定都化作天上的星星陪著你。思念他們之時,只要抬頭望一望星空,他們就會回應你,對你眨眼。”
一頓,又道:“無星無月時,他們也一定躲在云彩后面,偷偷地看著你,陪著你。所以,你不是一個人!
她嗓音輕軟,澄澈的杏色明眸晶亮。
這一刻,他沒有看見天上的星星,但他看見了她眼里的萬千星辰。
如同上回所見,不,比那還要刺亮。
文殊公子似想到了什么,眸眼瞬時暗淡下來,他走到顧桑身側,薄唇輕動,正要說什么,砰的一聲,震耳欲聾的炮仗聲不斷響起。
顧桑不期然驚了一跳,下一瞬,只覺得耳畔霎時安靜,是一雙泛著涼意的手捂住了她的雙耳。
顧桑抬眸,愣愣地看他,看他的銀質面具,看他露在面具之外的黑眸和薄唇。
看著看著,眼前依稀浮現出顧九卿的眉眼,浮現出同樣涼薄的唇。
文殊公子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靜靜地望向外面,兩人視線未曾交會瞬息,直到炮竹聲漸小,方才松開她的耳。
他低道:“是我唐突了。”
顧桑揉了揉鼻子:“哦!
見文殊公子繼續切菜,顧桑的手悄悄地撫了撫胸口,掩藏在胸廓底下的心臟竟跳動如擂鼓。
穿書一年有余,只為顧九卿這般跳動過的心,竟在文殊公子捂住雙耳的剎那,也為他跳動了。
可她,連他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這份心動,絕非始于見色起意。
……
兩人一起忙活,一應食材很快籌備齊全。
滿滿一大桌子菜,除了宋大娘贈送的兩道熱菜外,全都不是熟食。
里脊肉、魚肉、牛肉直接切片腌制擺盤,像鴨肉這種耐煮的肉類已經提早下鍋,素菜則有蘿卜、白菜、豆腐、土豆、菌菇等,幾乎囊括了集市上能買到的蔬菜種類。
葷素搭配,足有十數盤。
量不在多,但勝在種類多。
若非桌子擺不下,還要整兩樣。
穿書一年有余,顧桑愣是沒有正兒八經地吃過火鍋,好不容易起意,自要吃個饜足。
顧桑遞給文殊公子一副碗筷和清油蘸料,兩眼發直地盯著陶鍋里翻滾浮沉的肉塊,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夾了幾塊放在蘸水里。
湯底是秘制紅湯麻辣味的,給自己調制的蘸料也是香辣十足,綴滿剁碎的火紅辣椒粒。沒吃過辣的人,見之都要望而生畏。
鴨肉包裹鮮亮的紅油,三兩口下肚,肉質嫩而不柴,入口鮮辣灼舌。
爽,太爽了。
她實在太饞這一口辣了。
顧桑瞇著眼睛,露出一臉滿足的表情。
文殊公子看著她,并未動筷。
“湯底本就辣,你的蘸水,我沒有放辣椒!鳖櫳耐肜锾痤^,看向對面遲遲未動筷的文殊公子,以為他是畏懼吃辣的緣故,便道,“如果你連鍋里的辣味都無法接受的話,要不就倒一碗開水,將菜涮涮再吃。如果這樣也覺得辣,就吃宋大娘做的四喜丸子和紅燒肉!
說罷,一邊繼續涮菜,一邊露出惋惜的表情。
紅湯鍋底是文殊公子來之前熬制好的,家里也沒鴛鴦鍋,整不了白味。
比起將就他人口味,顧桑首要滿足的是自己的口腹之欲。
紅油湯鍋沸騰不止,上面漂浮著厚厚一層紅油和辣椒。
文殊公子從未吃過如此重口味的食物,確實有些發怵。
顧桑又往鍋里下了魚肉豆腐,雪白的魚肉轉眼就裹上了紅油。
見她吃的滿面紅光,文殊公子終是被勾動食欲,忍不住動筷夾了塊魚肉,在顧桑錯愕的目光中,淡定地在她的蘸料碗里蘸了蘸,方才放入嘴里。
勁爆香辣,滾燙過癮。
文殊公子眼睛微微一亮。
沒想到竟如此美味,著實出乎他意料。
與他以往品嘗過的魚肉口感大不相同,直竄胃里的熱辣滾燙感瞬間席卷全身,似乎驅散了一絲他拼命壓制的寒涼。
但是下一刻,他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來,被這股子灼辣嗆的。
顧桑:“……”
吃不了辣,還要逞強。
顧桑暗暗翻了個白眼,放下碗筷,給他倒了碗水。
“諾,喝水!
文殊公子接過水,仰頭一飲而盡,緩和片刻,逐漸適應那股子霸道的辣味兒。
顧桑以為他不會再嘗試火鍋這種美食,哪知道文殊公子抬手往清油蘸水里加了一些辣椒,他對上顧桑投過來的狐疑目光,勾唇笑道:“我喜歡,迎難而上。你吃得的,我也能。”
饒是吃飯不方便,文殊公子也未曾摘下面具,顧桑看不清他面上的笑容,只看見他唇角扯起的弧度。
她指了指他的面具:“你平時也是這般,即使用膳也不摘面具,不嫌悶的慌?”
文殊公子慢條斯理地吃了塊魚肉,緩過先前的不適,這回沒有被嗆的咳嗽。
他細嚼慢咽,將魚肉吞下腹,方道:“我可以取下面具,但是你看了我的臉,便要對我負責。不,是必須對我負責。”
文殊公子清潤的眸眼陡然變得認真而堅定,猶自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自信,眸底隱透出一閃而過的侵略性。
這樣的眼神……
又讓她想起了顧九卿。
顧桑蹙眉,隨即展顏一笑:“何為負責?”
文殊公子定定地看著她,一字字道:“嫁我為妻,生不離,死不棄!
頓了頓,他繼續道:“往后余生,哪怕要我的命,也絕不傷你分毫!
誓言往往都是動人的,要不如何誘人淪陷。
眼見文殊公子抬手覆上面具,顧桑眸色微變,她笑道:“公子要我負的責任未免太過了,不就看一眼公子的長相,何至于搭上我的一生?不過,公子對自己的面貌當真自信,如果真能入我的眼,不如做對露水鴛鴦,好聚也好散?”
“若同意,便取了吧!鳖櫳Pσ庥逄鸬嗓音卻十分輕佻。
小樣?
摘個面具就要她負責,跟她曾經看過的腦殘狗血小說有何分別,男主摘了女主面紗,就要娶女主為妻。
在《女帝》書里,她不是女主,文殊公子也不是男主,還真當自己拿的男主劇本。
文殊公子手上動作一頓,將半松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露水姻緣?”
一字一頓,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對啊。”顧桑眉眼彎彎道,“你不吃虧,我也不覺得吃虧。當然,前提是公子的臉足夠俊美,惹我心馳神往!
沒那個品相,就不要搞這套花把式。
文殊公子眼眸深沉地看著她:“你是個姑娘,對待感情當一生一世……”
“一雙人?”顧桑挑眉反問,不忘伸筷夾肉,“你能保證自己終老只忠于我一人?”
文殊公子沒有猶豫道:“我能。”
顧桑瞥他一眼:“但我不能啊!
文殊公子真正的情緒掩藏在面具之下,此刻已然黑沉似墨:“看來姑娘已經有喜歡的人?”
“沒有!鳖櫳Uf。
文殊公子的面色越發黑沉了,心里那股子氣悶憋堵不暢,只得將胸間不得紓解的郁猝發泄于著筷下的辣肉美食,這會子像是感覺不出辣似的,他這種萬年不出汗的體質竟吃得出了汗。
心底唯有一個念頭,她不喜歡顧九卿,也未曾對文殊公子動過心。
一頓火鍋吃下來,顧桑吃得肚皮滾圓,看了眼扔在埋頭涮菜的文殊公子,笑瞇瞇地喟嘆:“唯美食不可辜負也。”
文殊公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略微恍神,轉而將鍋里的魚肉全部撈光吃盡,待他?,不知不覺便吃撐了。
肚腹開始顯露出過食辛辣的后遺癥,翻江倒海地難受起來。
文殊公子面色一滯:“我去去就回!
顧桑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假做不知:“請便。”
不食辣之人,毫無節制的胡吃海吃,腸胃受得了才怪。
她看了一眼碗邊堆滿的魚刺,不禁蹙起眉頭,文殊公子似乎也非常喜歡吃魚。
暗衛們被火鍋的香氣折磨的口水直流,連帶流云買回來犒勞大家的美食都無興致,食之如嚼蠟,好不容易等兩人吃完,又糾結文殊公子會不會留宿。
文殊公子一進來就被顧桑發現,害得他們都沒得出手的機會。
“都這個時辰了,那文殊公子怎么還不離開?”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也不怕損人姑娘的名聲。”
“呵,這些謀士都是滿肚子壞水,天天捉摸著怎么算計人,哪兒會管一個姑娘的清閨名譽?”
“要我說,三姑娘就不該好心留他吃飯!
“飯都吃完了,不會真留人借宿吧?”
暗衛們頓時安靜如雞。
顧桑租賃的這家小院,只有一間臥房,留宿能將人留哪兒去?留上炕?
就在暗衛們糾結操心之際,便見文殊公子從屋里疾奔而出,眨眼間就消失在寒冽夜色中。
暗衛們頓時松了口氣。
“人走了!
“走了好,看此人的身手也是個練家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覺解決此人,還是有些難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暗衛們以為文殊公子不會出現時,結果文殊公子抱著幾箱煙花回來了。
暗衛們直接將流云推了出去,畢竟顧桑見過流云,就算流云暴露了行蹤,未露過面的暗衛可以繼續執行暗中護衛顧桑的任務。
說時遲那時快,流云凌厲的掌風直逼文殊公子面門,一枚黑金牌子突然出現在面前,駭得流云神色大變,瞬間收手。
文殊公子收起令牌,冷聲道:“今日事當做沒看見,退下。”
流云翻墻而出。
暗衛們詫異。
“怎么沒把登徒子趕出去?”
流云只說了句:“此人也是樓里的人!
顧桑收拾完殘羹剩菜,準備上炕睡覺,順便守歲,卻見文殊公子去而復返。
開門的剎那,無數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似天女散花,流光溢彩,絢爛而奪目。
美極了。
文殊公子自煙花中朝她緩步走來,他眼里帶笑:“吃了姑娘的飯,總要有所表示,希望你喜歡!
雖然,有一點不愉快。
但能陪她過年,他心之如喜。
顧桑看了看煙花,又看了看身在煙花之中的文殊公子,面色冷淡下來,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屋。
越美麗的事物,往往暗藏殺機。
這是顧九卿給她的教訓,多么沉痛的領悟啊。
她脫了鞋襪,爬上炕,將自己捂在被褥里,沒一會就睡著了。
文殊公子愣在原地,靜默半晌,方才推門而入。
他站在炕邊,眸眼復雜地盯著陷入沉睡的顧桑,冰涼的手輕撫過她的烏黑短發,時隔三月,依舊沒有長回原來的長度。
頭發隨著時間的流逝終將長回,但曾經的裂痕能恢復如初嗎?
文殊公子的視線緊緊地凝注著炕上的人兒,抬手緩緩摘下面具,熟悉的眉眼面貌,赫然就是顧九卿。
只可惜,顧桑未能瞧見。
顧九卿面上現出一抹痛苦之色,眉梢開始凝結如雪冰霜,他傾身,親吻了一下顧桑的額頭,在寒癥徹底發作前,快速離去。
當顧桑第二日醒來,只看見遺落枕邊的銀質面具。
她怔忪地撿起面具,端詳片刻,隨手將面具丟棄一旁。
真煩。
文殊公子竟三番兩次讓她想起顧九卿,想起一些不愿正視的事。
第 106 章
太子和康王的權爭已經落幕, 但籠罩在朝堂后宮的陰霾仍未完全消散。
建原十四年的新年,無論宮內宮外皆是一切從簡,相比往年著實冷清了許多。
魏文帝直接免了宴請百官的除夕宮宴, 因著去年煙花事故,宮中禁燃煙花炮竹, 宮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過年的喜慶氣氛。上行下效,大臣們見皇家尚且如此,彼此心照不宣,亦是關起門戶低調過年, 迎來送往之事一應暫停。
顧家的年也過得無滋無味,就連團圓飯也吃的冷冷清清,主桌都未坐滿。當天晚上, 只有顧顯宗和施氏,連帶平時跟透明人似的韋姨娘和一雙兒女,除此再無其他人。
顧桑離家未回。
顧九卿和顧明哲相繼稱病,都說是病的起不了床。
顧九卿是臨近過年吹了冷風,寒咳不止,見不得一絲冷風,顧明哲則是頭痛腦熱連坐都坐不住,都沒法同家人共度團圓。殊不知皆是兩人裝病的托詞, 顧九卿找了個身形樣貌與他相似之人留在昭南院裝病,而顧明哲卻是因蒲姨娘暗害施氏之事,自覺無顏面對施氏,也不知該以何種心情面對杖斃蒲姨娘的生父顧顯宗。
最鬧騰的蒲姨娘已被打死。
韋姨娘老實木訥, 幾無話可說,顧蘭和顧明柏性子膽怯, 不敢大聲說話,全程低著頭默默吃飯。
施氏既擔心顧九卿的病體,又憂心顧桑在外地不知是個什么情況,是不是孤孤單單的過年,也無胃口。
闔家團圓的日子里,膳桌上冷清的過分。
顧顯宗連個喝酒的人都沒得,只覺得席間氣氛沉悶,哪兒像是過年,囫圇吃了兩口,甩筷下了桌。
顧九卿這一病就病了許久,施氏幾回到昭南院探望女兒病情,隔著床幔,聽著顧九卿劇烈的咳嗽聲,揪心不已。
湯藥已經換了幾茬,都無好轉的效果。
又一日,施氏來到昭南院,聽著顧九卿的喘咳聲,忍不住就要掀開床幔,陌花眼皮一顫,不動聲色地上前道:“夫人,大姑娘見不得一絲風,否則夜間就要咳嗽不止。這幾日,夜咳已有所減緩,只白日稍微嚴重些!
施氏擔心加重顧九卿病情,聽罷過后,只得無奈放棄。
纏綿病榻數日,指不定瘦成了什么模樣。
顧九卿慣來要強,又喜潔,定不喜自己不梳洗的模樣現于人前。
施氏略坐了坐,囑咐了幾句下人仔細照顧,便走了。
一個腦袋從帷幔里探出來,全無病容,反是因咳嗽不止而滿面緋紅。
只見那名扮做顧九卿的女子,約莫十七歲左右,眉眼與顧九卿頗有幾分相似,比之顧九卿驚艷眾人的顏色,她的面貌則顯得平平無奇,相對普通的多。
女子笑嘻嘻地問陌花:“我演的好不好?”
這一笑,便與顧九卿更不像了。
陌花正在整理司馬睿送來的藥材禮品,敷衍性地點點頭:“玖姑娘,演技向來絕佳,就是戲臺子上的名角兒也比不上你!
被稱為玖姑娘的女子驕傲地抬頭:“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演的?”
直至元宵過完,這場裝病徹底結束。
顧九卿除夕夜離開青石鎮,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待郝無名將寒毒壓制住,路上耽擱了好幾日,回到燕京已是元宵過后。
回京不過一個月,便到了司馬睿和顧九卿的大婚之日。
婚期是去年賜婚圣旨傳下后,第一時間由魏文帝親定。
朝中無人像插手司馬驍和顧九卿的婚事一般攪合婚期,欽天監選了幾個吉日供皇帝挑選,魏文帝直接定了最近的吉日。畢竟,宮里也需要一場熱鬧的喜事沖淡廢太子逼宮的陰霾。
一場是辦,兩場也是辦,連同齊王和張映雪的婚期敲定于同一日。
不過五個月就要大婚,又是兩位親王同時娶妻,婚期著實倉促了一些。
禮部從去年十月底就開始忙著籌備兩位親王的成婚大禮,原本為康王和顧九卿準備過婚儀,一應規制都是現成的,不過是從康王身上換到秦王身上,倒也不算太趕。
二月十七日,大吉,宜嫁娶。
秦王和齊王同日娶親,場面異常盛大壯觀,十里長街鋪就紅妝,滿城皆是紅綢燈籠,就連樹上都系上了無數紅綢帶子,隨風輕漾,喜慶又唯美。
其規格場面,不亞于去年開春的太子娶妻。
百姓們絡繹不絕,萬人空巷,引頸觀望這場百年難見的婚儀。
甲胄護衛開路,一路吹吹打打,鞭炮聲不絕。
嫁妝箱籠全抬,實打實的,一眼望不到底。
皇家娶親不比普通人家,尤其是兩位尊貴無極的皇子王爺,婚典儀仗設在宮中舉行,拜君親天地,百官同賀。
宮里的流程走完,兩位新王妃被各自送回王府,只待最后的洞房禮成,才算是真正水乳交融的夫妻。
洞房花燭夜,司馬賢和張映雪共飲交杯酒,纏頸同榻,錦浪翻被。
相比齊王府的和諧美好,秦王府新房內發生的一幕卻是駭得司馬睿險失心跳,全無白日里成親的喜悅,唯有驚恐與憤怒。
是夜,喜燭搖曳。
司馬睿滿心歡喜地與顧九卿飲下合巹酒,待屏退屋內不相干的人等,激動地就要一親芳澤時,嘴還未湊近,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顧九卿突然噴出的鮮血刺紅了眼。
滿目喜色中的一方白色絹巾,血色印染,鮮紅刺目。
司馬睿臉色大變,驚得就要叫人,卻被顧九卿制止:“別喚人,我中毒了。”
“中毒?”司馬睿難以置信道。
顧九卿面色慘淡,整個人虛弱地仿若風中殘燭,他不在意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跡,當著司馬睿的面掏出一顆藥丸服下:
“雍州城,那把匕首被人抹了一種名為寒食散的劇毒,當時治傷的大夫用畢生所學勉勵壓制住毒性,方才的酒誘使體內毒發”
司馬睿猛地攥緊拳頭,聲音又悲又痛:“你等著,我立刻讓人請御醫,全部請過來,他們一定有辦法解你的毒。”
顧九卿緩緩搖頭。
“如此興師動眾,不過讓陛下知曉秦王妃命不久矣。一個短命的秦王妃,陛下會做什么?還會讓我繼續霸著秦王妃的位子么?”
命不久矣?短命?
司馬睿被駭得心神俱裂,本該是他最歡喜的時刻,卻得知心上人死期將至,從天堂到地獄不外如是。
見司馬睿面無血色,顧九卿又道:“不論是雍州的大夫,還是靜安寺的玄葉高僧,皆診斷我活不過一年半。不過,能做一年半的秦王妃,足矣!
司馬睿顫抖著唇,想要說什么,心中悲苦更甚,一個字都說不出。
就連玄葉高僧都對顧九卿判了死期。
顧九卿余光瞥了一眼司馬睿,原本他為司馬睿安排的是另一出好戲,以偷梁換柱輔以幻毒給他創造一個旖旎的美夢。
但從青石鎮回來后,他改了主意,不想與司馬睿沾染分毫,不想司馬睿做那事兒時卻口口聲聲喚他的名字,光想想就惡心。
司馬睿難受的一宿未睡,被圈禁在西郊別院的司馬驍亦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一個是為得到卻將要失去而痛苦,另一個也是為曾經差點得到卻失去而痛苦。
……
青石鎮。
顧桑聽聞顧九卿大婚的消息后,坐在小院的天井旁,枯坐了將近一日,從早到晚不吃不喝,直到第二日才恢復如常。
嚇得暗衛們還以為她出了什么事。
顧桑表面看似好轉,該吃該喝,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女主終于嫁給了男主,她該高興的,合該高興的,女主有了男人就不會記得她的存在,也不會惦記殺她的事,她和女主終將漸行漸遠,她們會淪為陌生人,女主昔日帶給她的困擾亦將不復存在,那些不該存乎的曖昧撩撥猶如黃粱一夢。
她將不再糾結,不再彷徨,不再為女主對她的鬼祟心思而膽顫心驚,甚至不受控的悸動。
這是好事,是她原本期待中的好事。
只不過放棄攻略女主,放棄抱上女主的粗大腿終是離她的初衷背道而馳。
顧桑將利弊分析清楚,近乎麻痹地一遍遍說服自己,理智讓她坦然對待,情感上卻是另一回事。
讓自己接受男女主同枕共眠是夫妻敦倫,但她心里就是不大舒坦,隱隱感覺一顆心空蕩蕩的,每當夜深人靜,這種感覺尤為明顯。
轉眼就是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時節。
顧桑的心情也跟著逐漸明媚起來,她在宋大娘的熱忱幫助下,賃了個小鋪面,打算做個糕食鋪子,自力更生。青石鎮地方小,做不了什么大的營生。
她也想過開家火鍋店,最好做到讓大燕百姓都愛上火鍋這種美食,但想到還要請人手租間大的堂食店面才行,考慮到前期資金不足,運轉起來也比糕點鋪子麻煩,且不知百姓對火鍋這種口味的吃法接受是否良好,便先作罷。
至今覺得火鍋好吃的也不過是宋家人和文殊公子,宋大娘是明明白白地告知她,他們一家人都喜歡吃,只是家中小兒吃了上了幾天火,可不敢多吃。而文殊公子雖然吃撐了,卻有被她氣到暴飲暴食的緣故,對她的火鍋未評價一字片語。
何況,她來到大燕以后,平日最常做的就是各式花色糕點,制作點心的手藝可謂嫻熟。
很快,糕點鋪子便開了起來。
顧桑取了一個比較文雅的名字,叫做花食記。
她依著時令花開做各種花香味的糕點,桃花味的,梨花味的杏花味的等等。開張初期,當地百姓見她是外地來的新手,不知味道如何大多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看著糕點精致漂亮便買上一點,品嘗過后無不贊不絕口。
花食記的糕點不僅做的好看,味道軟糯清甜,帶著春天的花香味,老少皆宜。
花食記的名聲漸漸傳揚開來,生意一日比一日好,鄰近村鎮甚至慕名而來,只為吃上一口花食記的糕餅。
生意好了,供不應求,顧桑一個人忙不過來,便將宋大娘請到鋪子里幫忙打下手,顧桑給的薪資比別家厚道,宋大娘自是十分愿意。
顧桑每日早出晚歸,忙的腳不沾地,整個人又累又充實,又有錢賺。數著每日賺的銀錢入睡,出奇的好眠,沒再想起顧九卿,也忘記了其他重要的事。
這一忙就忙到了六月底。
那日,顧桑偶然路過一家茶肆,聽見里面的人高談鎮國公府獲罪之事,她才恍然記起自己忘了何事。
女主大婚不久,便是男女主合謀從鎮國公府謀奪兵權的劇情。
她記得原書中,鎮國公府被定的是與外族勾連的謀逆叛國之罪,鎮南侯爺侯向翼和侯天昊皆被斬首示眾,南安公主痛失夫君愛子,心灰意冷之下移居白云庵,青燈古佛一生,至死未曾下過山。
顧桑一門心思扎進糕食鋪子上頭,壓根就不關注燕京的動向,待她從茶客嘴里得知后,這才發現侯家除了南安公主被幽禁在府邸外,侯家父子及其余人等皆于五月關進詔獄。
竟是遲了。
她原本打算的是,待雍州事畢,隨女主一道回京后,便想法子讓鎮國公府規避這場災禍。哪知道后來發生的事,讓她將這件事拋諸于腦后。
鎮國公府與她本沒有交集,但是,侯天昊救過她的命。
顧;氐交ㄊ秤,心不在焉地捏著糕點樣式,平日做慣的活兒此刻卻是頻頻出錯,宋大娘見她心神不寧,關切地問道:
“東家,今兒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要不回去歇息一日?鋪子里有我照看,你且放心!
宋大娘自在花食記做活兒,便改了稱呼,不再以妹子相稱,而是稱呼顧桑為東家。
顧桑聞言抬頭:“嬸子,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花食記便托付給你,每日入賬不必交給我,權當是你的薪資。”
她承諾過要回報侯天昊的救命之恩,不能言而無信。
讓她漠視那個肆意張揚、嘴硬心軟的少年郎在大好年華死去,她也做不到。
雖晚,但總要試一試。
嘴上說的是暫離一段時日,但她隱約覺得,可能回去了便不會再來青石鎮。
畢竟,北方的冬天是真的冷,不適宜長久定居。
顧桑不僅將花食記托付給了宋大娘,還給她留了四道食譜方子,就算她不回來,也可以讓宋大娘勉強將鋪子支撐著。
顧桑當日就離開了青石鎮,一刻不停地往燕京城趕。
但愿來得及。
十日后,顧;氐窖嗑┏,發現鎮國公府的人依舊被關押在詔獄,尚未真正定罪,這點著實令人怪異。
原書劇情中,侯家父子被抓入詔獄,沒過幾天,就被判了斬立決。
第 107 章
忠毅伯府, 顧家。
顧桑一回府,直奔主院面見施氏。
屋內站滿了外頭莊鋪的管事嬤嬤。
施氏坐在椅上,一邊喝茶一邊訓話, 冷不丁看見立在門口的顧桑,登時愣住。
許嬤嬤驚喜道:“三姑娘, 你可算是回家了?你不知道夫人有多惦念你,快去同夫人好好說說話。”
說罷,便將屋里的人全部領了下去。
顧桑走到施氏面前,低著頭道:“母親……”
音落瞬間,施氏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不是打在臉上,而是氣得拍打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一個姑娘家整整一年野哪兒去了,也不知道著家?年關不回, 就連長姐成婚也不回,更不知道給家里捎個信,可知家里人也會跟著擔驚受怕?”
施氏色厲內荏,好一通數落。
顧桑也不反駁,低垂著腦袋,一副做錯事聽訓的模樣。
“是桑桑讓母親操心了!鳖櫳I斐鍪指,扯了扯施氏的衣袖,做出一副小女兒撒嬌的情狀, “桑桑知道錯了,母親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她抿著嘴唇,低聲道:“其實,去年九月我就想與大姐姐一起回京的, 只是我與大姐姐游湖泛舟時,大姐姐竟起了玩心將我……將我……”
施氏猶自氣道:“她能將你如何?”
“將我推入湖中。”顧桑呼吸急促一頓, 猶似對那一日的事心有余悸,快速小聲地說道,“我氣不過,就與大姐姐分開了。我本想繞道回京,結果不小心跑到了北邊,遇到大雪封路被困在當地,這才磨蹭至今歸家。”
“什么?推入湖中?”施氏驚詫不已,陡然拔高了音量。
“大姐姐玩笑屬實開的太過了。”顧桑抬眸看了眼施氏,氣鼓鼓道,“所以,我就生氣了!
這……這可不是一般的玩笑?
是要人命的。
施氏眉頭深皺。
有些不敢相信顧九卿竟能做出這種事?
可是,卻又由不得不信。顧桑沒理由撒謊,這種謊言輕易便可被戳穿。
思及顧九卿的種種變化,早已不是當年在母親膝下承歡撒嬌的天真小女孩,只是施氏一直停留在女兒純良時期,始終只記得女兒良善純稚的一面。
“桑桑,這件事我會尋著機會問你長姐,如果真是她做的……”
施氏面色一頓。
真是顧九卿做出這種戕害姐妹的……施氏不愿用惡毒這個字眼形容自己的女兒,她這個當母親的又能如何,顧九卿雖是她的女兒,早就不受她所管束,如今已成秦王妃,自己頂多苛責兩句,還能如何。
施氏深感無力,終究還是親疏有別,只能偏袒顧九卿,委屈顧桑。
“許是有何誤會,桑桑不要告訴其他人,可好?”
顧桑點頭,乖順道:“我知道的,除了母親,我誰也沒告訴!
一頓,又道:“我當大姐姐是與我玩笑,便是玩笑,母親不必糾心于此!
之所以將這件事說出,為的不是讓施氏給她主持公道,不過是讓施氏多一絲愧疚而已。
施氏的愧疚,能讓她在顧家的生活更上一層次。
見顧桑如此明理懂事,施氏確實愧疚難當,分明兩姐妹離京時都很要好。
氣氛一時變得沉重低迷。
顧桑知道施氏不痛快,也知道施氏不愿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顧九卿,如果有天知道顧九卿并非親女
念頭轉過一瞬,就被她否定了。
不會的,顧九卿注定要當女帝,要有能顯于人前的清白家世,應是做好哄騙施氏一輩子的打算。
顧桑心稍定,順勢坐在施氏身邊,轉移了話題:“母親,這趟離京,我可是長了諸多見識,真是應了那句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說罷,便路上的所見所聞,撿著有趣的說與施氏聽。
說到興起處,她笑的眉眼彎彎:“母親不知道,就因為我買了兩個肉包子,被一只大黃狗愣是追了三條街!
施氏聽得心驚:“最后如何擺脫的?”
其實也沒有追了三條街,追了一條街就不見了,被跟著她的暗衛打暈了。
顧桑笑瞇瞇的:“因為,我把肉包子扔了,它就去吃肉包子了!
施氏一愣,又好氣又好笑:“你呀,還是家中好,對不對?”
“是是是,家里最好最安全,還有母親最疼我。”
施氏忍不住伸手抱了抱顧桑,自己分明有女兒,可總覺得顧桑才更像她的女兒,在她懷里親昵撒嬌,更顯親近。
話匣子一打開,話題自然而然地從天南地北的民俗游玩轉到當下朝堂政事。
“母親,我回京路上聽聞鎮國公府謀反下獄,究竟是怎么回事?”
鎮國公府的世子侯天昊與顧桑私下議過親,又救過她的命。
施氏并未多想,便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詳細告知。
“春獵過后不久,南安公主便大張旗鼓地為世子議親,相看家世門第相當的世家貴女,據說是應世子本人要求,揚言要挑個全燕京最好的姑娘做鎮國公府的世子妃……”
顧桑眉心微蹙。
是被自己刺激到了?
“奈何親事議了一輪又一輪,也不知相看了多少姑娘,世子都沒看對眼的。直至今年五月,相看一年都未定下世子妃。燕京城流言蜚語四起,明面上不敢誹謗鎮國公府,也不敢當著南安公主面說什么,背地里卻是暗諷南安公主眼光挑剔,莫不是要給她家那紈绔世子配個下凡的天仙,南安公主一氣之下就帶著夫君兒子去普濟寺拜菩薩,求個好姻緣。”
施氏嘆了口氣:“哎,哪兒曾想到那鎮國公和世子竟撇下南安公主,偷偷前往西境邊關。也不知南安公主是被蒙在鼓里,還是知情者,兩父子離開普濟寺后,南安公主對二人的行蹤秘而不宣。
不過沒兩日,依舊被當今陛下察出端倪,龍顏大怒,派兵半路生擒侯家父子,歷時半月,將其抓捕回京投入大獄。細察之下,發現鎮國公府早就與西夏的君王暗中勾結,秘密來往多年,意欲挑起戰火,圖謀大燕疆土!
“據說,鎮國公向西夏許以西境五州疆土,做為西夏軍陳兵西境的條件!笔┦项D了頓,說道,“這件事,我是從顧顯宗嘴里得知,也不知是真是假?”
以國之疆土做為交易,單憑這一點,便是誅九族的大罪。
如果是真的話。
顧桑沉思片刻,提出疑惑:“可現在,西境邊關并無異動,鎮國公府會不會是被人所構陷?”
施氏搖了搖頭:“這些軍政要事,不是我這等婦孺所能知曉的,我也只是聽說了個大概,其間另有隱情也說不定。不過,陛下將鎮國公府謀逆案交由秦王負責,也許……”
施氏想說,也許顧九卿知道詳情。
顧桑瞬間了然于心:“我會找個合適的時機,問問大姐姐!
鎮國公府未被真正定罪,想來是證據不足,尚有疑點。
顧桑從主院出來,心事重重地回到芳菲院,還沒進去,就被奔出來的秋葵抱了個滿懷。
秋葵激動的又哭又笑:“小姐,奴婢以為你不要奴婢了,小姐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芳菲院有多安靜,沒有小姐坐鎮,院里的人都變懶惰了!
顧桑抬手捏了捏秋葵的臉:“那你變懶了沒?”
秋葵驕傲道:“當然沒了,奴婢要替小姐看家,守著小姐的物件和金銀財寶,免得被那不干凈的人偷拿了去。”
有次院外的小廝就偷摸到內室,想要偷東西,幸虧被秋葵發現交由施氏處置了。
秋葵高興不已,指揮著芳菲院的仆婢忙活起來,備熱水,準備吃食,擺置冰鑒等等。
仆婢們穿梭不停,芳菲院因主人的回歸重新熱鬧起來,一掃之前的冷清。
時值七月,天氣正熱。
顧桑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洗去一路的風塵黏膩,又吃了些東西,久違的服侍竟讓她有些不適應。
她坐在窗邊,看了眼對面寂靜無聲的昭南院,心里更是五味雜陳。
對顧九卿放下狠話,從此各走各路,如今因侯天昊回京,少不得還要主動往顧九卿跟前湊。
就在她猶豫該先去探侯天昊的口風,還是找顧九卿詢問案情進展時,顧蘭聽聞她回府的消息,興沖沖地帶著弟弟顧明柏過來找她。
一年不見,兩姐弟長高了許多。
顧桑同他們說了幾句話,顧蘭見她面露疲憊,也不久呆,體貼地道:
“三姐姐,我不打擾你休息了,過兩日我再來找你!
顧桑笑道:“好啊!
兩姐弟離去后,顧桑又發了會呆,糾結半晌,還是先去詔獄探監。
侯家是不是真的有冤屈,侯天昊總不可能全然無知。
顧桑本以為不會那么順利見到侯天昊,結果連她準備打點的銀子都未派上用場,人家聽她是秦王妃的妹妹,未加阻攔,直接就放她進去了。
一入詔獄,就是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味,以及耳邊揮之不絕的哀嚎喊冤聲。
“三姑娘,就是這里了?”獄卒點頭哈腰,近乎諂媚道。
顧桑道了聲謝,順手給了點碎銀子:“不知南安公主可曾來探過監?”
獄卒道:“三姑娘是來探監的第一人。”
顧桑蹙眉。
如果侯家當真無辜,南安公主為何一次面未露。
南安公主雖被禁足于府內,只要她想,定有法子與夫君兒子見上一面。
侯家父子被分開關押在兩間獨立的牢房,二人皆受過刑訊,手腳被鐐銬束縛,囚衣染血,死氣沉沉地躺在草垛上。
侯向翼雙眼緊閉,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的緣故。
侯天昊則是睜著眼睛,兩眼空洞地望著墻壁上的小窗,一直保持著抬頭仰望的姿勢,如泥塑木雕一般。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被折磨的體無完膚,身上到處都是鞭傷,眼里空的沒有一絲色彩。
不過一年,侯天昊身上再也沒了當初蓬勃如朝陽的少年氣,整個人狀如槁木死灰,驟失生機,唯有暮氣纏繞。
饒是顧桑出現,他也沒有任何反應,動都未動一下。
顧桑心中酸澀不已,輕聲喚他:“侯天昊!
見他沒反應,她又喚了一聲:“侯天昊,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侯天昊依舊沒反應,就像是聾了啞了一般。
“世子爺,小哥哥,漂亮小哥哥……”
她的聲音染上了哭腔,手指緊緊地抓著牢房的門,一遍遍地喚他。
侯天昊總算有了反應,他僵硬地轉頭看向顧桑,看著這個讓他遍嘗苦念的小丫頭,呆滯的目光緩緩聚焦在她身上。
從他隨父親逃亡半月,至抓捕入獄,沒有一個人來看他,就連娘也未曾出現過。曾與他打馬蹴鞠的朋友生怕受他牽連,人人都避之不及。
可她為什么來了?她讓他不要纏著她,為什么在他最落魄絕望的時候又出現?
侯天昊呢喃道:“你不該來,不該來。”
“可是,我總要知道你……為何變成這樣?”顧桑看著他,哽咽道,“你總得告訴我,你是不是被……冤的?”
為何變成這樣?
他也想知道啊,為何會變成這樣?
爹娘不是帶他上香求姻緣嗎?為何一覺醒來就在前往西境的路上?又為何被朝廷兵馬追捕?
他不是傻子,隱約明白了什么。他勸爹回京,一切都來得及。但是爹說,晚了,回京只有死路一條。
他渾渾噩噩地跟著爹一路逃亡,結果還是沒能成功逃到西境,也沒等到來接應的侯家軍,便被官兵緝捕回京。
鎮國公府被釘在了叛國投敵的恥辱柱上。
他的天,他的人生徹底塌了。
侯天昊看著顧桑,看著她泛紅的眼睛,看著那雙希望他說出是冤枉的眼睛,他閉了閉眼,沒能給出她想要的答案:“你走吧,不用管我!
她的求證,已然有了答案。
鎮國公府并非全然無辜。
顧桑默了默,還想說什么,但侯天昊翻身背對她,拒絕的姿態展露無遺。
她默默地嘆了口氣,留下一瓶治傷的膏藥,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侯向翼突然睜開眼睛,對著顧桑的背影道:“小姑娘,等等,你可是秦王妃的妹妹?”
顧桑轉頭看向侯向翼:“是!
“我兒是冤枉的,你跟他認識一場,理應知道他的為人!焙钕蛞砩裆珣┣,老淚縱橫,儼然一副豁出命也要摘干凈兒子的慈父心腸,“他從未想過背叛大燕,你救救他……”
“閉嘴!”侯天昊突然紅著眼睛,怒吼。
他轉向顧桑,情緒激動道:“滾!小爺不需要你爛好心,小爺就是想跟著老子造反!
顧?戳看侯向翼,又看了看侯天昊:“別自踐,你父親說的也沒錯,我確實知道你是怎樣的人!
說完,就走出了牢房。
牢房內,侯向翼氣怒交加,低罵道:“找死也不是你這個找死法,你娘在外面也會想法子救你出去,只要你能活著出去,侯家軍就有了主心骨,哪怕是爹死了,你也能替我報仇雪恨……”
魏王這種陰鄙小人都能高坐皇位多年,侯家如何坐不得?
本該萬無一失的計劃,不知西夏王從哪兒得知他淪為階下囚的假消息,導致西夏王不愿出兵,讓他失了名正言順前往西境的機會。
所以,才會鋌而走險。
如今想來,假消息怕是有人故意為之。
侯天昊充耳未聞,一字未應。
……
回府路上,途徑秦王府,顧桑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巍峨大氣的王府門面,略頓了瞬息,便撩下車簾。
回到芳菲院,已是暮色四合。
顧桑簡單洗漱一番,換了套寢衣,從盥洗室出來,卻發現內室出奇的安靜,她抬眸四望,瞳孔猛地一縮。
本該在秦王府的顧九卿,此時卻坐在窗邊的小榻上,一身如雪白衣,姿態閑適優雅,他漫不經心地翻閱一卷書,看樣子應是來了一會子。
見她怔愣在珠簾之后,他悠然放下書,抬眼看她。
“妹妹,終于舍得歸家了。過秦王府,怎么也不進去看看?”
第 108 章
那般熟稔而隱帶挑逗的口吻, 仿若他們之間無事發生,也仿佛他不曾親手推她落水一般。
時隔大半年不見,顧九卿比她想象的還要平靜淡然, 可他早已是秦王妃,怎么可以還用這種腔調同她說話?
他以為, 他們還跟以前一樣嗎?
他以為,時間已經讓她淡忘了曾經發生的一切嗎?
顧?梢栽谑┦厦媲爱斪鐾嫘Γp飄飄一語揭過,然而真正面對顧九卿時,她無法讓自己不去怨, 不去怒,心底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焚燒掉她全部的偽裝, 撕掉表面偽裝的從容與淡定。
她無法心平氣和,譏諷道:“大姐姐今時不比往日,秦王府門第太高,我高攀不起!
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姑娘猶如刺猬渾身帶刺,顧九卿眸色晦暗,低嘆道:“妹妹這樣,我可太傷心了!
顧桑杏眸怒瞪:“只是傷心而已,又不殞命, 遠不及大姐姐心狠。”
“我們之間……難道真過不去了么?”
顧九卿定定地看著顧桑,起身,踱步朝她走去,離她一步之地, 頓足。
他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清冽低沉的聲線帶著一絲/誘哄的意味, 他的語氣亦是從未有過的軟和,“妹妹,我錯了,錯的離譜,不知可否原宥?”
顧九卿竟在向她道歉,他承認自己做錯了。
是真心,還是假意?
顧桑訝然,冷笑道:“錯了?大姐姐錯哪兒了?”
顧九卿伸指點了點她的心,又點了點自己的心:“錯在我不明白妹妹對我何其重要,妹妹早在這里了,非得親自驗證一番,傷你傷己,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我明白的不算太晚。”
顧桑沒有心軟,反而更加憤怒,氣得雙肩聳動:“你驗證的方式就是殺我,一次不成,又派殺手追殺,這就是你所謂的重要?”
顧九卿擰眉:“我沒有派過殺手!
“你以為我會信?”
“我若真要你命,只會讓你死在我手上,用我為你選擇的方式結束生命。你怕痛,我如何會讓人將你捅成窟窿?”
這番話,雖證實殺手非他所為,卻也直白的令人心寒。
原來他記得她怕痛,特意為她選的溺水而亡的死法,難道窒息就不痛苦?
不論如何,他殺她想要她的命,卻是事實啊。
顧桑氣笑了,突然無話可說。
顧桑默然以對,顧九卿靜靜地注視著她,兩人不過一步距離,卻猶如鴻溝天塹,無法逾越。
兩人曾經也各藏心眼,虛與相對,可他們彼此的距離卻甚為親近,近到她能聽到他的心跳,近到他能看見她的眼里有他。
珠簾輕蕩,昏黃的光影籠罩在兩人身上,沉寂而疏淡。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桑受不了顧九卿綿長而專注的視線,后退了幾步,仰著頭道:
“如果我不原宥,心里始終過不去這道坎兒呢?”
顧九卿的目光始終未從她身上挪開半分,一字一頓道:“不妨妹妹告訴我,你要如何原諒我一時的昏頭之舉?妹妹可記得曾經向我負荊請罪一事,不知我效仿妹妹所為,可否讓妹妹心軟?”
顧桑一滯。
“妹妹當初所作所為比我惡毒百倍,想的可是讓我受盡侮辱而死。”顧九卿幽幽道,“妹妹可還記得,對我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我也是這般,一時鬼迷心竅行差走錯,妹妹為何就過不去?”
顧桑眸光輕顫:“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顧九卿逼近一步,“只允許自己犯錯,不允許旁人犯錯?”
因為,那不是她做的。
她只是替原身背鍋。
顧九卿又指了指她的心口,定定道:“我已經徹底看清自己的心,知道所求為何?我不會放棄,假以時日,相信定能融化妹妹這塊頑石!
女主是要反過來攻略她?
要攻她的心?
“我……你……”
向來能言善辯的顧桑,竟被顧九卿逼的磕磕絆絆,詞不成句。
“我所求的是,妹妹的心,妹妹的人!
一語落下,顧桑如遭雷擊。
這是顧九卿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要的是她的心,要的是她的人。
他將兩人之間的窗戶紙徹底捅破了,連給她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了。
顧九卿唇角勾起一抹瀲滟風華的淺笑,一步步地朝顧桑逼近,她被逼的步步后退,跌坐在榻上,他俯下身子,雙手撐在塌邊,猶似將她困在方寸之間。
他的白衣拂過她的面頰,帶起一陣癢意。
他微熱的呼吸噴在她耳畔,一字字輕聲道:“妹妹性子執拗,又是姑娘,確實不該主動。”
這是何意?難不成他就能主動?
顧桑瞪大杏眸,怔愣地看著他,下意識就像逃,卻逃無可逃。
周身縈繞著顧九卿的清冽氣息,獨屬于他的幽暗浮香,將她圈在臂彎之間。
她腦中一片空白,吶吶地提醒:“你是秦王妃,你是秦王妃,你是秦王的女……”
微涼的指腹落在她唇上,阻止了讓顧九卿不悅的話吐出。
他說:“秦王妃又如何?我既求你的心,自該對你坦誠,關于我的一切,關于我的身世來歷,以及我的……”
對上顧桑那雙驚訝的明眸,顧九卿唇角愉悅彎起。
顧九卿起身道:“待了結妹妹的一樁心事,你便會知曉!
那股讓她心煩意亂的壓迫感驟然消失,顧桑總算覺得好受了些,沉默地給自己倒了杯水,撫慰那股子起伏不平的燥意。
方才是怎么回事?她竟被顧九卿牽著鼻子走。
顧桑惱恨地瞪了一眼顧九卿,恰撞進他投射過來的視線,她一愣,隨即捧著杯子,低頭喝水。
顧九卿狹長的眸眼閃過一抹揶揄的光芒。
他端坐榻上,氣定神閑地理了理袖擺:“妹妹此番回京,并非為我,而是為了鎮國公府,對否?”
顧桑仰起小臉,直視著顧九卿:“對,我想知道鎮國公府是否被你和秦王所構陷?”
顧九卿面色微冷:“你覺得我是這般卑劣無恥的人?”
顧桑已經知道鎮國公府并非無辜,但她不想讓顧九卿太過得意。再說,女主做的卑鄙事多了去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蛟S,秦王想要圖謀兵權,你助他也未可知!
“秦王是需要兵權,但他會堂堂正正地去爭去搶,不至于構陷真正的忠臣,侯家之所以下獄,是因為他們本該死!
顧九卿走到桌案邊,拿起一則卷宗,揚手遞給顧桑:“他們應該感謝你,若不是我想讓妹妹回京,若不是他救過你一命,早就死了!
按照原書的時間節點,侯家父子這個時候確實已死透了。
顧桑抿了抿唇,打開卷宗。
這才知曉鎮國公府遲遲未被定罪的原因,缺少一份鐵證如山。
顧九卿交給她的卷宗,是關于鎮國公侯向翼的罪證,一份足以滿門抄斬的鐵證。
是侯向翼親筆向西夏王承諾事成后割讓西境六州的盟書,但中間不知出了何差池,本該挑起邊關戰亂的西夏王卻突然按兵不動
沒想到顧九卿手眼通天,連侯向翼與西夏王私下定的盟書都弄到了,上面蓋有西夏王和鎮國公府的私印。
顧桑看著卷宗,遲疑道:“這……這怎么可能?”
顧九卿眸眼沉戾:“青州流民暴亂,雍州分化,背后皆有侯向翼的手筆。妹妹可還記得,在麓州時,曾有人混跡流民中意圖挑唆生事?”
哪怕他仇怨深天,哪怕他再想復仇,也從未想過借助外族的力量挑起天下戰火。
“麓州太守在你的獻策之下妥善安置流民,才沒給壞人可乘之機!鳖櫳6昝忌钌铛酒穑八麄円彩鞘芎钕蛞碇甘?”
待到此時,顧桑還有何不明白的。
侯向翼暗中支持康守義謀反,煽動流民暴亂,再加上西境開戰,大燕內憂外患之際,便可輕易竊國易主。
當初看《女帝》一書,囫圇吞棗,壓根就沒注意書中隱藏的細節,也無怪她先入為主。
劇情早已崩壞,已經不能作為預知參考。
顧桑抬眸瞄了一眼顧九卿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就算是鎮國公府主導的這一切,那也只是侯向翼所為,侯天昊絕計做不出此等事,他也沒那個心機!
若非侯天昊,顧桑尚在青石鎮琢磨著如何擴大花食記的生意,壓根就不記得燕京的家,也不記得他這個人。
顧九卿忍不住泛酸,冷哼道:“你就那么在意那小子?”
顧桑說:“他救過我一命,我承諾過要還他這份大恩!
顧九卿幽深的目光投向她,聲音冷若千年寒冰:“哪怕侯天昊無辜,但他姓侯,是侯向翼的嫡親兒子!
顧桑攥緊手里的卷宗:“我知道!
連坐是跑不了的,可她實在不忍看著侯天昊死。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卷宗,如果這份罪證不必上達天聽,鎮國公府的罪是否可以輕釋。
手里下意識使力,有一種想要瘋狂撕掉罪證的念頭。可是這樣,也同樣輕放了身為財狼的侯向翼,大燕屢有天災,再添人禍,死在暴亂中的流民,死在雍州叛亂的百姓,誰又能為他們的性命真正負責?
侯向翼顯然是個隱藏頗深的野心家,這么多年才爆雷,一旦逃脫,必不會善罷甘休,卷土重來。
這個世界雖不是她本來的時代,可生活越久,越希望它能和平安穩。
顧九卿對顧桑的小動作視若無睹,也沒出聲阻止,他的手里不只一樣罪證。
下一刻,顧桑將揉皺的卷宗放在桌案上,抬手一寸寸撫平,方抬眸看向顧九卿。
“大姐姐,知道我去過詔獄,對嗎?”
顧九卿‘嗯’了一聲。
是了,從未被人探視過的侯家父子,自己如何能輕易見到?有了顧九卿這個秦王妃的授意,她才能暢通無阻。
也是因為顧九卿想讓她回京,刻意放緩這樁謀逆案的進度。如今的顧九卿已是秦王妃,不只是顧家的大姑娘,不必事事隱于背后,有了光明正大顯于人前的身份底氣。
且秦王是此案的主審,顧九卿更容易左右案件。畢竟,秦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顧九卿不過是在等她低頭,等她服軟求他,亦或者等她放棄怨他,等她原諒他。
領悟到這一點,顧桑忽然揚唇,沖顧九卿明燦一笑:“大姐姐,我原諒你了!
顧九卿擰眉。
“妹妹可想錯了,我從未想過用外因逼你原宥!
顧桑的笑容立時僵在唇角,目露疑惑不解。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會是想讓她拿心做交易,若心能隨便交易,那它就會變得虛假不值錢了。
難不成還能是人?女子磨鏡……那場面……顧桑渾身雞皮疙瘩驟起,莫不如再推她落次水?
顧九卿看著顧桑時而紅白時而古怪的臉色,眉心微凝:“也不是甚么過分的事,不過是秦王府冷清無聊,妹妹陪我在秦王府住上一段時日罷了!
呼。
顧桑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嚇死她了,差點以為女主真要跟她磨鏡?
妻妹住姐夫家,以秦王對她的偏見,焉能同意?
“秦王這個姐夫未必愿意?”
“這點不勞妹妹費心。”
顧桑又道:“一段時日是多久,總不可能遙遙無期?”
“三月為期。”顧九卿斜眸覦她一眼,“放心,我不會逼你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只單純想與你敘舊罷了!
三個月,是他曾經真正寬宥她的期限。
顧桑故作輕松,不怕死地挑釁道:“這么久啊,不怕我勾引秦王?”
顧九卿:“你敢勾他,我就閹了他!
顧桑:“……”
第 109 章
鎮國公府已經被查封, 南安公主被魏文帝下令禁足于公主府邸,不過短短月余,南安公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 保養得宜的面容浮現出了細密的皺紋。
南安公主心焦如焚,幾次往宮里遞牌子, 都被拒見。
魏文帝和南安公主非一母同胞的姐弟,若非魏文帝幼年時因生母去世,養育在南安公主的母妃宮里,若非這份孝道情分壓著,南安公主就不只是暫被禁足了。
南安公主坐立難安, 揉著劇痛不止的額頭,哀愁道:“皇弟,是恨我瞞而不報?”
她也沒想到, 夫妻多年,竟被侯向翼這個枕邊人擺了一道。
他將他們的兒子也帶上了,她如何能……
這時,一個侍女上前稟告道:“公主,秦王妃求見!”
南安公主皺眉:“她來干什么?不見!
“是。”侍女轉身出去,又被猛然坐起身的南安公主叫住,“等等,讓她進來。”
南安公主與顧九卿并無私仇, 如今秦王府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以顧九卿不喜與人相交的性子總不能是為著落井下石,倒像是替秦王而來。
待顧九卿入內,南安公主也沒有與人寒暄的心思:“秦王妃大駕光臨, 該不是替秦王當說客?我早就說過,事關侯向翼謀反的事, 我并不知情,我的兒子也與此事無關。你們兩口子輪番來,我也是一樣的說辭。若想找謀反罪證,公主府斷沒有!
顧九卿坐在椅上,端起桌上的空茶盞,慢悠悠道:“這就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
南安公主給旁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立時有人上前奉茶。
“秦王妃總不能為著公主府的粗茶而來?”
顧九卿呷了一口茶,未答反道:“公主當知陛下為何不愿見你?”
南安公主面色一沉。
“陛下要的可不是公主為侯家父子的陳情訴冤,如果公主遲遲不做決斷,約莫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誰也保不住!
音落瞬間,顧九卿將事關侯向翼的罪證卷宗遞給侍女,呈與南安公主。
南安公主看過后,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秦王府為何沒有將這份罪證呈于御前?為何要賣我一個人情?”
南安公主想保住夫君兒子,但她手里并沒有力的籌碼。
顧九卿淡淡道:“并非賣人情,而是有人想還恩。她欠的恩情,我來替她還!
南安公主回味過來,是因為侯天昊救過顧桑一命。
顧九卿和顧桑并非同胞姐妹,顧九卿能為了替庶妹妹還恩,就在鎮國公府謀逆案上動手腳。
南安公主震驚不已。
“公主當知侯向翼犯的是何等大罪,陛下不會允許他活,公主也保不住。但可為了兒子,勉力一試。”顧九卿漫不經心道,“罪證由秦王府呈上去,誰也活不了!
南安公主癱坐在椅上,面無血色。
南安公主憤怒道:“我不想他們死。”
顧九卿面無表情道:“那么,公主的夫君和兒子都將必死無疑。其實,公主心里早已有了抉擇,只是需要有人推你一把,戳破公主心里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是嗎?”
顧九卿離去后,南安公主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天降亮,便向宮里再次遞牌子,有重要證據呈交需要面圣。
這回,魏文帝欣然召見了南安公主。
魏文帝看過后,開口道:“朕聽說,昨夜秦王妃上門拜訪過皇姐?”
南安公主跪在地上,道:“秦王妃登門是為詢問鎮國公府的罪證,亦是為了規勸我,望我能指證身懷異心的枕邊人。夫妻情分,如何比得上君國天下重要?”
魏文帝:“你被說服了?”
“是!蹦习补骺念^,悲泣道,“是我糊涂,差點助紂為虐。我為的并非是那對我無情的侯向翼,而是昊兒啊,他生性純良,陛下也是看著他長大的,知曉他的性子,他如何做的出背叛皇家的事!
“那小子……”魏文帝想到侯天昊不學無術的紈绔樣,“確實不太可能。可他終究姓侯,身體內流淌著一半侯家的血脈!
如果來日帶著侯家軍復仇,豈不禍害?
南安公主心里咯噔一下:“陛下,我不會讓你為難!
魏文帝看了一眼南安公主,緩緩道:“朕記得,當年住在金華宮時,皇姐有什么好吃的,都記得分與朕。朕始終記得皇姐待朕的好,只是朕坐在這方位置上,有些事不得不做。”
當年,先帝為南安公主和侯向翼賜婚,便存了牽制安撫之心。
可是,南安公主終究只是女人,是女人就會為了男人和兒子心軟。
魏文帝頓了頓,又道:“皇姐可還記得,當年生子以后,先帝曾說過什么?”
南安公主心中一片悲涼:“記得!
先帝曾說,如果她生的是女兒就好了。
半個時辰后。
南安公主從御書房出來,看著身后被重重合上的殿門,身子狠狠的踉蹌了下,幾欲栽倒在地。
她看著天邊初升的朝陽,亦如她的昊兒一般,正是最鮮活的年紀,如何能走到日暮西沉?
光景正茂,尚未娶妻生子,她也沒抱上孫兒……想著想著,南安公主就覺得自己做錯了,去年就該讓他如愿,他要娶顧家三姑娘做世子妃,莫不如成全了他。
就算侯向翼密謀造反,依著顧九卿對庶妹的在意程度,定不愿眼見妹妹陷入囹圄。
只短短交鋒,她便發現顧九卿聰明絕頂,遠非池中之物。
他日必鸞鳳九天。
齊王妃在顧九卿面前,全無一較之力。
而今……
南安公主步伐不穩地走下臺階,出了宮并未回公主府,而是去了詔獄。
兩父子深陷牢獄,皆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南安公主僅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侯天昊,命人打開侯向翼所在的牢房,只留了公主府的親信侍衛,摒退一應獄卒。
“侯向翼,這些年我們的日子過得不安穩嗎?為何你偏要毀了這一切?”
南安公主看著自己的丈夫,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憤怒與怨恨。
在外人眼里,甚至在兒子眼里,他們都是世人艷羨的恩愛夫妻?墒,又有誰知道侯向翼心里有個無法娶回家的白月光,因為先帝賜婚,不過一年白月光就郁郁而死。
她假作不知,以為便能營造出‘家和、琴瑟之好’的假象。
當侯向翼將她撇下獨留普濟寺那日,她便知道,這個家終將散了。
夫妻情分終究是走到了盡頭,沒有以后了。
侯向翼沉默地看著南安公主,心里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的結局似乎已經注定。
“南安,如果十四年前,你沒有伙同魏王誆騙我離京,我又如何會滋生出野心與不甘?”
當年先帝甕逝,侯向翼被誆出燕京,沒能阻止魏王血洗東宮的慘劇。先帝也曾防備鎮國公府,但他的兵權并未完全外放,沒有當今這位過火,處處疑心,讓他事事掣肘。
南安公主淚流滿臉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當初并不知道他要逼宮篡位?”
侯向翼笑了,笑的凄寒無比。
“南安,我本該是馳騁疆場的將軍,你見過哪個將軍只能數十年被困于燕京城,像坐牢一般被禁錮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我早就受夠了,如果坐在皇位的是當年的懷仁太子,我又豈會心生不滿,可偏生是那殘暴不仁的魏王,既然魏王都能坐上高位,我又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兩代帝王的猜忌與打壓,逼得只想保家衛國的將軍生出了野心和反心,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曾經誓死護衛百姓的將軍,也終將百姓的性命當做了權欲野心的籌碼。
“南安,我也曾只想當你的夫,只當司馬家的純臣,可你們是如何回報于我?”
有那虎狼之師侵/犯邊境,就像放狗出去咬人一般,放他出燕京咬死敵人,等待戰事平定,又給他套上狗鏈子,將他拴在天子腳下。
誰不瘋魔?
南安公主蹲下身子,溫柔地將侯向翼抱在懷里,癡癡地看著男人胡子拉碴滿是血污的臉,眼淚砸落下來:“夫君,是我們司馬家對不起你,我南安亦對不起你。如果是成婚前后的你,我或許就信了你,可你謀逆是真,以百姓性命為謀亦是真,企圖以割讓西境六州分裂大燕也是真,妄圖天下大亂更是不可爭議的事實。”
侯向翼動了動唇,沒有反駁。
就算他事成,他也不會真的割讓西境六州,那只是他拋出的誘餌。但,生靈涂炭卻是避免不了的。
南安公主親吻了一下侯向翼的額頭,便將男人狠心推開,她決絕道:“夫妻一場,你我緣盡于此。為了我們的兒子,請你上路!
侍衛將毒酒端給侯向翼。
侯天昊驚恐地瞪大眼睛,雙手死死地拍打著牢門,哭求道:“娘,娘!給我,給我喝,我替爹喝,一切都是我的罪過,真正該死的人是我,給我喝啊!
“求你,不要讓爹死。”
“爹的罪,我來擔,讓我死,讓我死!
南安公主痛苦地看向侯天昊:“兒啊,還是這般天真?這么大的罪,你擔得起嗎?”
侯向翼面目猙獰扭曲,抵死不喝,卻被侍衛鉗制住下顎,硬給灌了下去。
“毒婦,你這個毒婦。”
侯向翼并不想死,他在等,等轉機。
南安公主輕聲道:“你是在等你的副將帶兵圍城,救你吧?可惜,他來不了了,黃泉路上,你們倒是可以作伴!
侯向翼驚怒:“不可能!”
“因為,他的虎符是假的,根本就調不動侯家軍!蹦习补骼淅涞,“當年父皇讓我嫁給你,便起了防備你的心思。侯家軍認的是侯家人和虎符,你和昊兒皆淪為階下囚,他拿著假虎符只能帶著少量人馬趕往燕京,早已被齊王埋伏的官兵誅殺。”
南安公主眼睜睜地看著侯向翼斷氣,曾經恩愛兩不疑的夫妻終究只是虛假的幻影。
侯天昊眼見侯向翼死在自己面前,死在娘手里,悲愴地大吼一聲‘爹’,就暈死了過去。
看著倒地昏迷的兒子,南安公主心痛不已。
“要怪就怪娘,要恨也恨娘吧!
你爹只能死在娘的手上,皇帝才會讓你活啊。
這一刻,南安公主無比后悔生在皇家。
最是無情帝王家。
一時間,南安公主揭發指證鎮國公謀反叛國,呈交罪證并毒殺親夫的事跡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
有人贊公主大義滅親,是為高義。
也有人暗罵,最毒不過婦人心。
朝中就侯天昊的去留分屬兩派,展開激烈的爭討。
一派認為侯天昊身為侯家人,恐繼承父志顛覆江山,對待叛將余孽當斬草除根。
一派則認為南安公主舉證有功,公主年歲偏大日后不能生養,當給公主留一絲血脈,不如將侯天昊改為流放。
最終,魏文帝采納后者建議,褫奪世子封號,將侯天昊流放北地。
顧桑沒想到顧九卿竟是借助南安公主的手,保下侯天昊的命。
更沒想到,南安公主竟以一杯毒酒殺死親夫,當著親子的面,親手殺了兒子的爹。
這一幕,對侯天昊該是多大的沖擊。
也不知撐不撐得住。
如果是以這種方式活下來,侯天昊是否更愿意隨父而死。
畢竟,人頭落地就是一刀的事兒,如今卻要承受長長久久的錐心之痛,苦挨過漫長歲月。
顧桑偏頭,問旁邊撫琴的顧九卿:“大姐姐難道沒有更好的法子?”
琴音戛然而止。
顧九卿面色不虞:“妹妹可是在懷疑我?”
顧桑垂了垂眸:“沒有!
顧九卿修長好看的手指撥弄著琴弦,狹長的鳳眸黑的深不見底:“妹妹可莫要誤會于我,我還未厲害到無所不能的地步,當今陛下連兄長侄兒都可殺,一個隔了血緣輩分的外姓子侄又算得了什么?南安公主若不拿出誠意,侯天昊唯有死。”
“想從皇帝手里搶一條命,不亞于從閻王殿奪命,哪兒有那么容易的事?”顧九卿頓了頓,繼續道,“如果妹妹覺得心里不痛快,便想想楊家大房的事,他們可沒攪合進廢太子和廢后的破事當中,依舊獲罪,一夕之間,從清貴名臣淪為罪民。”
顧桑捧著茶盞,默然無語。
楊玄藺三朝元老,楊慎朝中重臣,因受二房牽連,便落得全家流放苦寒之地的下場。
不比侯天昊無辜。
顧九卿道:“對比之下,是不是好受了些?”
顧桑:“……”
顧九卿安慰人的法子,真是令人無語啊。
“主子,秦王又來接你回府?”陌花掀簾而入。
不過回顧家住了三兩日,司馬睿便日日上府來催。
顧九卿擰眉,面色霎時冷沉下來,下一瞬,又恢復如初。
他轉頭問顧桑:“不知妹妹何時兌現諾言,到秦王府小?”
顧桑眼睫輕顫,眸光飄忽:“流放那天,我想送送他!
“嗯!
顧九卿掃了她一眼,帶上琴,出了芳菲院。
顧桑坐在窗邊,看著顧九卿和司馬睿離去的背影,砰地一下,用力關上窗子,并放下遮光的幔簾。
顧九卿腳步微頓,回頭望了一眼合上的窗欞。
司馬睿溫聲問道:“怎么了?可是落下了什么物什?”
司馬睿伸手去牽顧九卿的手,顧九卿順勢將琴塞到司馬睿手中:“有些沉,幫我拿著!
琴乃上等的百年紫椴木所制,琴身略顯沉重。
司馬睿正要將琴交給陌花,陌花退后一步,恭敬道:“殿下,王妃愛琴如命,從不允許婢子們擅碰他的琴,怕婢子們粗手笨腳損傷琴身!
“王妃的琴,從不許旁人觸碰!
陌花又補了一句,司馬睿高興不已,屁顛顛地跟在顧九卿身邊。
一路小心翼翼地抱著琴回了秦王府。
雙手抱著琴,自然就不得閑了。
第 110 章
五日后, 侯天昊流放出京。
顧桑提前將金銀細軟等物收拾妥帖,北地苦寒深重,因不確定南安公主是否為兒子打點行裝, 又備了御寒的冬衣。出門前,她并沒有坐馬車, 而是從馬廄牽了一匹馬,騎馬往北城門而去。
一道身影打馬過街,風馳電掣般駛過。
此刻,顧九卿正以文殊公子的身份坐在虛白水榭臨窗二樓,同齊王司馬賢品茗對弈。
眼眸余光匆匆一瞥, 便瞧見了那道熟悉而靚麗的身姿,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騎馬的畫面,騎術確實精湛。
司馬賢落下一子, 抬眼順著文殊公子的視線看向窗外,打趣道:“連棋都棄之不顧,可是街上哪家貌美姑娘吸引了先生的注意力?”
文殊公子收回目光,凝眸看了眼激烈廝殺的棋盤,白子似乎被逼入絕境,然而當他落下手中白子的那一刻,霎那間柳暗花明,白子被盤活了。
他淡淡道:“王爺說笑了, 我是被燕京的盛世繁華迷了心神!
司馬賢道:“我還以為先生是落入了某個溫柔鄉,自從雙腿恢復健康,又娶妻,我倒是重新領略了溫柔鄉的妙處。如果先生遇到了心儀之人, 不妨早日將人迎娶回家!
文殊公子道:“大業未成,還要兩年!
司馬賢笑瞇瞇道:“為了先生早日娶妻生子, 我可要加快進程!
“只是,廢太子下臺,父皇遲遲不愿另立儲君,也不知屬意誰?這回鎮國公府的案子也交由秦王主審,我這個齊王反倒成了個陪襯,給秦王打了下手。功勞全成了秦王的,父皇也對他贊賞有加!
原以為將太子和康王搞下臺,他便能成功上位,哪知道六皇子后來者居上。
當初,文殊公子只提過一句,淮王似乎珍藏有吳皇后的畫像,司馬賢便計上心來,想出拿廢太子是孽種的身份大做文章,借助華貴妃之手傳出流言,沒想到竟逼的太子反了。
司馬賢趕在司馬睿回京前,幫魏文帝穩定朝堂后宮。結果,卻感覺皇帝有意抬舉的卻是司馬睿,司馬賢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司馬賢就是救駕太快,反讓魏文帝起了疑心。
文殊公子心知肚明,卻沒解答司馬賢的困惑,抬手落下一子,不動聲色地挑唆:“如我沒猜錯的話,陛下暫未立儲的打算。京中唯有你和秦王,兩王有爭儲的能力,陛下未讓你們離京就藩,許是陛下正在權衡,該選誰?”
頓了頓,又道:“侯向翼已死,西境戰事將起,大燕和西夏遲早一戰。”
司馬賢狐疑:“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去邊關博取軍功?”
朝堂一旦有何風向,遠在西境,就鞭長莫及。何況,司馬賢受夠了腿殘的痛苦,并不愿去戰場上搞個傷痛殘疾回來,他就徹底與皇位無緣。
殘疾?
讓秦王去啊,如果秦王受傷變成殘廢,不就無緣皇位了。
文殊公子抬眼道:“王爺愿意嗎?”
司馬賢眼底掠過一抹狠毒的光芒,道:“我覺得,這份軍功可以讓秦王去博,最好……”
說著,司馬賢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死在戰場上,讓他無福消受!
文殊公子笑道:“王爺,真乃孺子可教也,一點就通!
又一白子落下,黑子再無生機。
文殊公子說:“王爺,你輸了!
司馬賢不以為意道:“我輸了棋,卻贏了天下。”
文殊公子:“提前恭祝王爺,心想事成!
……
“桑桑,等等我。”
“等等,快停下!
聽見身后謝寶珠的急喊聲,顧桑勒緊韁繩,馬兒揚蹄停下。
她扭頭看向從馬背上躍下的謝寶珠:“謝二?”
謝寶珠握著馬鞭,拎著一個小包袱,快跑到顧桑身邊:“桑桑,你騎馬的技術何時變得這么厲害,害我好一頓追!
“離京這一年,怎么都學會了!鳖櫳?戳搜壑x寶珠手里的包袱,問道,“你也是去為侯天昊送行嗎?”
謝寶珠白了顧桑一眼,一邊將包袱系在馬背上,一邊道:“謝家要避嫌,我不能去。你們顧家現在是水漲船高,侯天昊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去送送他,旁人不會說什么。我們謝家可不一樣,爹爹曾是鎮國公的部將,恐惹禍上身。爹爹告誡我,最近這段時間在燕京城要夾著尾巴走!
話語一頓,謝寶珠重重嘆了口氣:“我與侯天昊從小就認識,也是從小打到大的情分,這混蛋雖然越長大越討厭,可他落了難,我心里也不好受。”
“里面是一些吃食和銀兩,讓他路上帶著吃用,離京上千里的路,也不知他受得了不?”謝寶珠不舍地看了一眼包袱,“都是我藏的私房錢,攢了好久呢!
顧桑點點頭:“放心,我會幫你帶給他。你還有什么話要我帶嗎?”
“沒有!敝x寶珠搖了搖頭,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馬屁股上,“我先去醉饕鬄定一桌,記得速去速回!
“那個,我可能……”
話未說完,馬兒瞬間如離弦之箭,帶著顧桑疾馳而去。
她的聲音消散在風中。
顧桑:“……”
一路出了北城門,很快追上了流放隊伍。
顧桑發現秦王妃之妹的名號甚為好用,不消多說,為首的官差大人便揮手讓隊伍停下歇息。饒是如此,她依舊拿了些銀子幫侯天昊打點一番衙役。
畢竟,閻王好惹,小鬼難纏。
押送流犯本就是一趟苦差事,誰不想撈點油水辛苦費。
顧桑扭頭看了一眼侯天昊脖子上的枷鎖:“大人,可否將他的枷鎖取下片刻?”
“這……不是我們不給通融,而是上頭的命令,非抵達北地不可取下枷鎖。”
“大人依令行事,是我不該為難你們!鳖櫳m廨p動,略壓低了聲音道,“大人也當知道,既是流放,便也是要他活著到達北地的意思。鎮國公府雖不復存在,公主府卻尚存,畢竟是南安公主唯一的子嗣!
世上多的是捧高踩低之輩,見過楊家流放途中的悲劇,顧桑少不得多提兩句。
“多謝姑娘提醒,本官明白。”
侯天昊帶著腳鏈枷鎖,站在不遠處,沉默地看著顧桑為他打點押送流犯的差役。
他被下獄,無人探監,她來了。
他被流放,無人相送,她還是來了。
可是,她不喜歡他啊。
顧桑走到他面前,發現他比詔獄所見更為憔悴頹喪,即使陽光正盛,可他宛若行尸走肉一般,了無生志。
他身上穿的新換的囚衣,急速瘦下去的身板不足以支撐寬大的囚服,空蕩蕩的。
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目光呆滯麻木,仿佛只剩下了一副破敗的軀殼。
曾經肆意昂揚的少年郎,終究是死在了詔獄里,再也回不來了。
顧桑鼻尖酸澀不已,突然不知道支撐他活下去的意義在哪里?
他喜歡的人不愛他,爹死娘在,娘卻當面殺了爹……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
侯天昊看著她,并沒說話。
顧桑抿著唇,也不知該說什么。
墜落陷阱時,他救了她,她大言不慚地說要還他恩情。甚至,還妄想左右劇情保住整個鎮國公府,結果呢,他都已經身陷牢獄,她才恍然記起這件事。
還是在顧九卿的幫助下,勉強留住他的命,可也僅是留下性命而已。
活下來的代價竟是那般殘忍。
她也沒臉說,只能說:“我來送送你,一路珍重!
侯天昊帶著枷鎖,手不得自由,他不言不語也不動,只盯著著她看,像是臨別最后一面,將她深深地記在腦海里。
顧桑走近他,將自己準備的包袱給他牢牢地栓在腹背上,又將謝寶珠的小包袱給他栓在胸前。
“這是謝二讓我帶給你的吃食和銀兩,吃的仍在包袱里,銀兩我取了出來……”
見無人注意這邊,她抬手掀開他的衣領,瞳孔驟然一縮,只隨意掃了眼,便可看見肌膚上縱橫交錯的丑陋疤痕,顧桑不自然地移開眼睛,將銀子塞進了衣服里。
她又拿出一雙千層底的足靴,示意侯天昊將鞋換上:“跋山涉水,沒有一雙適合走路的鞋子,腳肯定要磨出血泡。”
侯天昊不在意腳是否磨破,但還是依言換上新鞋。
“鞋底各有一張銀票,冬衣的夾層里也縫了些銀子進去,到了北地,用錢的地方也會很多。財不外露,路上小心些。”
對于顧桑的叮囑,侯天昊始終沉默,她也不需要他的回應,見該說的已經說完,沒甚么可交代的,顧桑打算離去時,侯天昊終于開口了。
“顧桑!
他啞著嗓子,叫住她。
顧桑扭頭看向他,只聽得他問道:“你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嗎?”
侯天昊明知答案不會改變,可還是忍不住再問一次。這是他最后一次問她,只為讓他的心死得再透些。
“為何這般執拗?這個世上又不是只有情情愛愛的,如果你想靠著這點子無望的情念,在北地是活不下來的。我可以當你是知己,當你是救命恩人,當你是朋友兄弟,唯獨當不了戀人,我的答案始終如一!
哪怕侯天昊真的一蹶不振,再也無法從泥濘中爬起來,她也不會騙他,不會給他不切實際的希冀,他需要掙扎活下去的信念與希望,指引他前路的明燈,但不該是她。
一剎那,四肢百骸猶如針扎一樣。
侯天昊以為已經痛到麻木的心,不會有任何感覺,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百姓都說鎮國公府是叛國賊,可侯向翼是侯向翼,你是你,他是父,你是子,雖有父債子償一說,但也不可全然混為一談。他是置江山百姓不顧的亂臣賊子,可你當真是嗎?”
顧桑眸亮晶亮地看著他,一字一頓道:“可是,你當真是嗎?”
侯天昊面色死寂,目光空無,好似沒有任何反應與觸動,好似什么都未聽進去。
此刻的顧桑尚不知,窮極一生,他都在為摘除罪臣之子的烙印而竭盡全力。
侯天昊干涸的嘴唇劇烈抖動,嘶啞的聲音帶了一絲祈求:“我……你……你能抱抱我嗎?”
他真的很冷,烈陽高照,卻沒有一絲溫度。
顧桑愣住,隨即伸手抱住他,抱住曾經明烈的少年,抱住他被折磨的瘦骨嶙峋的身體。
她說:“保重,萬望珍重,希望我們有生之年能再見!
侯天昊想要伸手回抱住她,卻困于枷鎖,只能記住這一刻的感覺與溫暖。
她不喜歡他,不愛他,也沒關系。
他會記住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臨行相聚總是短暫的,顧桑一路騎行在隊伍末,將侯天昊送出二十里地,方才調轉方向離去。
侯天昊回頭看了一眼消失的身影,一路再也未曾回過頭。
顧桑并沒原路返回燕京,而是帶著隨身細軟,騎馬拐向另一側官道。
什么秦王府小住,什么三月之期,統統見鬼去吧。
讓她守信重諾,呵,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
侯天昊流放當日,南安公主并未送行,也未派任何人給侯天昊打點行裝。因為,南安公主無比了解魏文帝脾氣秉性,但凡她表現出一點對獨子舐犢情深,魏文帝都不會留其性命。
“公主,世子爺如何受得了北地的苦寒?”章嬤嬤抹著眼淚道,“不過,老奴打聽到顧家三姑娘去給世子爺送行了,帶了衣物和銀兩,還幫著打點押送的官差,想來世子爺路上能少受一些苦!
侯天昊救過顧桑,哪怕傳至魏文帝耳中,也不會苛責一個回報救命之恩的小姑娘。
南安公主靠坐在貴妃榻上,滿臉病容與滄桑,有氣無力地道:“她有心了,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只是……”
南安公主想到兒子春獵回京那一回,失魂落魄,咬牙切齒讓她張羅親事的模樣。
章嬤嬤一邊幫南安公主揉太陽穴,一邊接過話道:“只是什么?”
只是,真的不喜歡她的昊兒。
南安公主曾固執的認為,顧桑一個庶女配不上自己的兒子,以為她是仗著兒子對她情根深種故意吊著兒子,如今細想,可能是真的不喜不愛。
南安公主嘆息道:“等我們離開燕京前,找個合適的時機,開庫房挑些好物件送到顧府,權當答謝!
章嬤嬤眼皮一跳:“公主真要去白云庵?可是,公主大病一場……”
南安公主打斷道:“昊兒在北地受苦,我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安享富貴?”
南安公主準備等身子好些,便到白云庵吃齋念佛,為兒子祈福保平安,也是為侯向翼為司馬家懺悔贖罪。
秦王府,攬月居。
此處院落,為何取名為攬月居,概因司馬睿將顧九卿這輪明月摘下,大有九天攬月之意境。
司馬睿得償所愿,大筆一揮,就改成了攬月居。
自成婚第二日,顧九卿便搬到這里居住,并未與司馬睿共居一室。原本的新房主臥因假山水池環繞,比旁的屋子潮濕,容易誘發寒毒發作,哪怕司馬睿再不舍,也只得以顧九卿身體為重。
攬月居的位置向陽,亭臺樓閣,繁花似錦,因此地陽氣盛,就連花開的都要比主院的花兒嬌研。
唯有一點不好,兩處院落略隔得有些遠,頗為不便。
司馬睿也想搬到攬月居住,可自打當上秦王,需要他處理決斷的政事突然就多了起來,父皇也時不時召他入宮。為了鎮國公府的罪證論處以及西境侯家軍的解決之策,夜半宣召都是常有的事。
顧九卿身子不好,又伴有失眠之癥,權衡之下,只得作罷。
此刻,顧九卿長身立在窗邊,聽聞顧桑逃跑的消息后,面色平靜無波,仿若在意料之中。
他道:“小騙子。”
果然,還是跑了。
沒關系,他親自去接她。
與此同時,醉饕鬄里被放了鴿子的謝寶珠,久等不見人,也氣得大罵顧桑騙子,差點就要動手掀桌子。
要不是一桌子菜花了真金白銀,非給掀了不可。
“死騙子,害我花這么多銀子。”
“我一個人怎么吃得完。”
“吃不完,我就跟你絕交!
“可惡!”
謝寶珠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吃得滿頭大汗。
夕陽西下,霞光灑落窗欞。
“備馬車。”
顧九卿佇立良久,對陌花吩咐了一聲,順手取過紫檀云石屏風上的披風,就出了門。
剛踏出攬月居,司馬睿就迎面走了過來。
“天快黑了,這是要上哪兒去?”
顧九卿道:“家妹出城為侯天昊踐行,至今未回城,我擔心她出事,去接接她。”
司馬睿一聽顧九卿要出城,頓時急了:“我陪你一道去!
“不必。殿下親自去接妻妹,恐惹人無端猜疑,我可不愿傳出姐妹共侍一夫的閑話!鳖櫨徘漕^也不回,“何況,如果陛下宣召議事,你卻不在京城,豈不惹陛下心生不快?齊王對你虎視眈眈,視你為對手,萬不可讓人拿住攻訐秦王府的把柄。”
司馬睿腳步一頓,叮囑道:“路上注意安全,多帶些人!
顧九卿點了點頭,快步離去。
直到那抹白衣身影消失在眼簾,司馬睿才收起望妻石般的目光,皺著眉頭,轉去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