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劇本組拯救世界 > 140-150
    第141章 如何制造一個恐怖游戲

    費奧多爾沉思著看著面前那只把自己塞到了家具下面的軟體生物, 有一種大人正在欺負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子的錯覺。

    以后可以多嘗試著詐一詐。畢竟對方根本壓抑不住自己的心理波動,隨隨便便就能看出來它到底要干什么。

    “我感覺你正在考慮某些什么很不人道的想法。”X小姐在他的耳邊嘀咕道。

    費奧多爾面不改色地說道:“我覺得人道主義應該暫時還沒有把這種生物納入范圍。而且X小姐你應該也沒有資格說我。”

    “我可不會故意這么嚇唬精神病患者。”

    少女打了個哈欠,表情認真地說道:“一般情況下, 我姑且還是可以算是一個有著正確價值觀的好人的。”

    費奧多爾只是笑了笑。

    他早就看出來了,這位算是他們半個上司的少女道德水準其實也高不到哪里去。除了對自己在乎的人表現得異常關心,其余的人類或者非人類, 她的態度更傾向于一視同仁的漠然。

    也許這種人不會主動傷害他者, 但到了有必要犧牲他們的時候, 她大概也只是會輕飄飄地感慨一聲,然后毫不猶豫地繼續這么做。

    躺在軟墊上面, 正拿著游戲機在看的太宰治側過頭, 看了眼費奧多爾,重新給自己調整了一個舒服的躺著的姿勢。

    “X小姐把你們交談的內容告訴我了。”

    他說道:“你覺得怎么樣?”

    費奧多爾輕輕地搖了搖頭:“暫時還不清楚到底是它經歷了很多次末日, 還是這個世界經歷了很多次。”

    “里面可以推敲的地方很多,但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了, 這次的狂歡節可能會成為一件真正大事的帷幕。”

    “我又想到這個問題了:為什么我們每次進來的時間都那么巧?”

    太宰治呼出一口氣, 認真地問道。

    “不……說不定這次不是碰巧。”

    X小姐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輕聲說道。

    她伸手從倒扣的玻璃罩子里面倒出了好幾枚骰子,指尖扣住光滑的表面, 握在掌心中:

    說起來也有趣, 這些在“可能性”的神明權柄影響下形成的特殊物件, 幾乎是無一例外地都在現實世界以骰子的形態存在著。

    伊尼那家伙是不是特別喜歡骰子?可祂的象征物是各種各樣的動物……

    她瞥了一眼這些骰子,忍不住想到, 然后兩只手合攏在一起, 互相握緊。

    在手掌握住時, 骰子最上方的數字是6。

    過了幾秒后,少女重新攤開掌心, 琥珀色眼睛中倒映的骰子無一例外地變成了一個近似于球體的形狀,在最上方則是整整齊齊地顯示著同一個數字。

    100。

    X小姐盯著這個數字看了一會兒,目光似乎帶有那么一點威脅的意味。但這次,這些骰子表現得都異常固執,在她的掌心中一點動彈的意味都沒有。

    但這樣反而讓她確定了什么。

    “知道《一千零一夜》嗎?”她問。

    太宰治和費奧多爾都點了點頭。

    “這個世界差不多就是這樣。”

    X小姐那里傳來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嗓音帶著斟酌與沉吟的味道:“和《一千零一夜》一樣,它由無數的故事連綴起來,在一次偉大的遠征結束后飛快地補充上另一個……災難與面對災難的勇者永遠不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就算是你們不在這個時間點,在別的時間點差不多也會遇到差不多的東西。”

    少女挪了挪邊上的話筒,把手指埋在法格斯柔軟的身體里面,嘆了一口氣:“我想,我們大概是誤入了這樣的一個故事。”

    這倒是一個很新奇的說法。

    費奧多爾還沒有從這個方向上面思考過。他畢竟之前沒有過多少和這些神秘學界稀奇古怪的東西打交道的經驗。還有一點就是,這個推論看上去合理,但實際上缺乏證據。

    “怎么判斷出來的?”

    “你可以理解為,我利用你們傳遞過來的信息給那個世界算了一卦?”

    X小姐把骰子“嘩啦”丟回了玻璃罩子里,皺眉研究著怎么把玻璃罩重新嚴絲合縫地扣緊:

    “就是問問這個世界有哪些比較安全的時期段。結果它們很不客氣地告訴我,這里從頭危險到了結尾。差不多就和網游一樣,今天版本是異族入侵,明天更新到了瘟疫爆發,后天3.0就升級成了邪神降臨。沒一個安生的時候。”

    “而且那位的權柄里也包括了藝術,把這個世界制作成一本永不完結的冒險小說似乎也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終于扣上了。”

    她松了口氣,滿意地坐回位置上。

    “簡而言之,和我們的關系不大。”

    “聽起來很有道理。”

    太宰治摸了摸下巴,然后看向了某個還在家具底下陰暗蠕動的東西:“所以這次的勇者就是它,確定不會帶著整個世界一起bad end嗎?”

    不是他瞧不起這種單細胞始祖級別的生物,而是這個精神瀕臨崩潰的生物看上去也太……不靠譜了。而距離狂歡節的結束也沒有幾天。

    “說不定就是壞結局。”

    費奧多爾突然開口道:“它已經經歷過許多次末日了,不是嗎?”

    “只要錯誤了就這么不停地循環下去,直到找到解決的辦法為止。一個故事需要講述的只是一個失敗了無數次的‘勇者’最后帶領大家戰勝了末日的故事,之前無數次的失敗、無數次在失敗中毀滅的世界都并不重要。”

    俄羅斯人的聲音平靜:“我們所在的,說不定就是一個作為背景板,在勇者故事中被一筆帶過的‘失敗的世界’。”

    這大概就是最有可能的發展了。

    “那聽上去還真是意外地沉重。”

    太宰治隨口感慨了一聲,看上去對這個世界的命運不怎么在乎,重新看向了游戲機:

    “不過既然有可以拯救這次災難的勇者在,我們還是拿完東西就走吧,就不給親愛的勇者先生添麻煩了。”

    在游戲機里面,江戶川亂步和澀澤龍彥也把游戲機的機制重新調整好了,只是還在商量著天空到底要改成什么顏色。

    最后江戶川亂步“力排眾議”地把檸檬黃色與紫羅蘭色刷了上去,還用上了粉紫色與相當多的海藍,心滿意足地欣賞起了自己的作品。

    氣泡冒了出來:“是不是很棒?”

    澀澤龍彥默默地轉過頭。

    他的頭頂上的氣泡是特別敷衍的“喵”。

    但不管怎么說,他們總算是把這個游戲機里面的內容重新加工好了。雖然這里面大部分應該可以算是澀澤龍彥的功勞,但江戶川亂步也在做出了不可否認的巨大貢獻。

    畢竟他也不是完全去郊游的,而且在這種關卡設計上,亂步表現得意外地有天賦。

    雖然并不像平行時空的自己那樣,是一個著名的偵探小說家,但他的確在設計謎題與文案上做得非常棒,讓澀澤龍彥專心致志地研究起了美術設計。

    “現在看上去是不是很棒!”

    亂步剛從游戲機里面借助視覺錯覺鉆出來,就特別興奮地開口道:“我感覺我設計的游戲比原來的要有趣多了。原來通過正反世界互相顛倒的機制來回穿越,以此來通過關卡的設計一點都沒有創意,只是單純地增加難度而已。一點都沒有在過去和未來之間跳躍有意思。”

    澀澤龍彥在邊上贊同地動了動耳朵:“原來的美術設計也很單調,隱藏關卡只是比正常關卡多了一層濾鏡而已。我把內容換成繪本的風格,增加了一些精致的粗糲感與人工質感,與故事背景統一,增強了和之前關卡的區分度。現在看上去順眼多了。”

    嗯,精致的粗糲感。

    太宰治想到了他們忙活的內容,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個詞匯用在這里還挺形象的。

    “有辦法發現是我們動了手腳嗎?”他問道。

    “我只能保證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澀澤龍彥用自信的語氣說道:“我是特意模仿咪姆的繁殖行為,創造出了一個與之類似的信息病毒。”

    “在初期,它會以游戲內的原始數據作為資糧繁衍,復制自己,直到足夠把內部的信息完整表達出來,然后就會開啟自毀程序,留下承載著新信息的尸體,但不具備繁衍和擴張能力。”

    “就算是查,他們也能找到太多的可疑對象了。X之前也說過,這個世界的咪姆組群相當龐大,不至于懷疑到我們這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外來者的身上。”

    發現這件事情牽扯不到他們身上后,費奧多爾的關注點顯而易見地偏離了。

    他看著白貓:“你還會制造電子病毒?”

    澀澤龍彥沉默了兩秒。

    “這里可以直接進入電子信息世界。”

    他說道:“所以不需要制造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電子病毒,只需要制造一個病毒,然后帶到電子世界里放生就可以了。”

    “唉。”

    X小姐托著臉頰,配合地嘆了口氣:“賽博神秘學家會夢到電子蠱蟲嗎?”

    賽博神秘學家會不會夢到不知道,但估計今天玩到游戲的家伙都要睡不著覺了。

    一般來講,尋找金橡枝的活動在正式開啟后會持續大概一周左右。也就是一直到狂歡節的當天,往往才有獲勝者能夠在重重線索與重重困難之中尋找到藏在城市中的金橡枝。但江戶川亂步第二天就找到了。

    這種“遙遙領先”的進度基本上已經注定,所有的參賽者這個時候還沒有進入藏有重要道具的隱藏關卡,只能看到被地球人類與貓魔改后的結果。

    “這波啊,是打響了地球文化入侵其他時間線的第一槍。”

    宵行湊過來看了眼,捧著自己的杯子:“不過我比較喜歡策略游戲。”

    “什么?我還以為你喜歡的是那種二次元抽卡手游——好吧,開玩笑的。”

    X小姐抬眉,先假模假樣地抬高聲音,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可惜因為太浮夸,自己就沒有繃住,沒幾秒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輩子都不抽卡了,嗚。”

    抽卡沉底的法格斯“咕嚕咕嚕”地吐著怨氣泡泡,這么抱怨道。那對紅色的眼睛半瞇著,整個都顯得很萎靡。

    “其實我還是很喜歡這種闖關解謎類的,上一次玩這種游戲還是在上一次。”

    X小姐笑著揉了揉這個被抽卡傷透了心的倒霉同事,從對方的身上“嘎巴”扯下一截觸手,直接塞到嘴里嚼了嚼,含糊不清地說道:“看得我都想好找個游戲玩了……宵行,要不我們開一局群星去燒玻璃?”

    法格斯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觸手斷掉的部位,重新在那個位置生長出了一根,然后用譴責地目光看著X小姐——然后它剛長出來的觸手就被宵行順手拔走吃掉了。

    “不行。”

    宵行懶懶說道:“我不和p社戰犯為伍。”

    X小姐聳聳肩。

    “真沒情趣。”她說。

    在屏幕上,這個世界的天空有一種憂郁而透明的美,從地磚縫隙里面不動神色地流淌出來,一直漫過人類小腿的位置,里面有白云般的絮狀物在其中雍容地游動。

    在其中穿行的生物撥動有實質的天空,蕩漾出水紋和波浪似的紋路。

    稱呼自己為“尤克里里”的女孩撐著自己的下巴,昏昏欲睡地聽著天空中蒼白“雪花”落下的聲音。那些東西有著單薄的翅膀,類似于一張張被折疊起來的紙,從紙飛機到千紙鶴,還有一些難以描述像是什么的東西。

    它們下降的聲音窸窸窣窣,帶來一種昏昏欲睡的溫柔感。像是大雪,像是灰燼,像是已經被焚燒得一干二凈的紙錢。

    “每到這樣的日子就好安靜啊。”

    她晃了晃腦袋:“喂,貝斯。我這幾天是不是可以休息休息了?我們現在只要等著,等著就可以了……對吧?”

    “嗯。”

    貝斯抬起頭看著身邊的女孩,微微地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游戲機遞了過去:“要不要玩游戲放松一下?這是我在路上撿的,看樣子沒人要,你拿著吧?”

    尤克里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

    “連游戲機都要撿,看上去好狼狽啊。”她盤著腿抱怨道,但還是伸出手接過了游戲機,聽著貝斯在邊上講解操作技巧,胡亂地開始按按鈕。

    里面的Q版人物跳來跳去,在正反世界之間來回翻轉,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踩著一個半空中的透明階梯跳到了屏幕外面。

    看著上面黑屏后切換的畫面,尤克里里的眼神從驚訝逐漸轉變成了疑惑。

    “哈?這是什么情況?”她晃了晃手機,朝邊上的人詢問道。

    前面精致的現實風格到了這里變成了帶著古怪哥特黑暗風味的繪本風,但偏偏又搭配上了極其鮮亮明媚的顏色與古典藝術的精致細膩,看上去有一種古怪的不適感。

    肚子下面長著巨大獨眼與嘴巴的鯨魚,背上的腐爛窟窿里有著許多生物的蒼白四肢伸出來,在風中無力地晃動;生長滿彩色粘液菌叢的階梯平臺;組成了美麗繁復的彩繪玻璃的蜘蛛網上面釣死著蜘蛛的脖頸。

    一只貓頭蛇身的大理石雕塑在蜘蛛網后面沉默著,巨大的金色獨眼直勾勾地看著游戲角色,構成了新場景里面的光源。

    很詭異很精美,但就像是被拙劣的畫家畫出來的一樣。勾線沒有粗細,甚至還能看出明顯的手抖,場景也能看出明顯的顏料肌理。

    尤克里里狠狠地皺眉了。

    “這玩意是用來休閑的?”她再一次問道,“你確定?這真的不是恐怖游戲嗎?”

    第142章 異世界游戲記事

    “這種畫風的轉變也太抽象了吧?還有, 這個游戲是地球人創造的嗎,我好像看到貓這種生物了啊!”

    尤克里里拿著游戲機,忍不住吐槽道, 目光緊緊盯著面前的屏幕。

    “而且風格也好復古。”她看了看,“很少看到這種粗糙得渾然天成的繪本風格了。”

    這個世界的游戲機和21世紀的掌上游戲機大致相似,用肢體操縱著懸浮球按柄進行操作, 但在某些地方有著微妙的不同。

    比如說這里的游戲機基本上經過了極大的簡化, 很多復雜的操作都只需要簡單的挪動肢體就可以完成——這是為了讓某些不太方便的種族也可以感受到游戲的快樂。

    再比如說這里的游戲機屏幕不是一個簡單的平面, 而是一個里面呈現著游戲場景的懸浮透明方塊,玩家可以調整方塊的角度旋轉或者放縮, 來方便自己從各種視角觀察。

    當然, 這個立體屏幕也可以被切換成平面的光幕。在這種細節上,這個包羅眾多種族的文明的產物顯得異常體貼。據說里面還有專門為那些通過聲波而不是光認識世界的種族設定的游戲屏幕呈現方式——但尤克里里也沒見識過就是了。

    邊上的貝斯也好奇地看著, 顯然沒有想到游戲內部還鑲嵌了一個這樣的隱藏關卡:“你走兩步試試?”

    尤克里里遲疑著讓角色走兩步,但采用的是往回走的方式, 然后發現她大概是沒有辦法從這個場景里面臨陣脫逃了, 于是只好開始探索起周圍的環境。

    除了那只巨大的、身上的窟窿里有著許多死尸肢體的古怪肉色貓咪之外,畫面里還有許多引人注目的地方。

    比如說那個由貓和魚兩種動物扭曲成的怪異獨眼雕像。

    角色穿過路上的蜘蛛網,網上的彩繪玻璃互相碰撞與搖晃, 發出風鈴般清脆的聲音, 與此同時, 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眼球標志。

    尤克里里按了一下確認鍵,看著屏幕上有一段文字浮現出來:

    “蜘蛛在她們絕望的目光中結網。”

    “還挺詩意。”她說, 帶著角色繼續往前走。

    一邊走, 這位來自未來的穿越者一邊自顧自地朝著身邊的人輸出著自己腦子里面那些稀奇古怪的觀點。

    “有的時候我也挺好奇的。”

    她說:“這個世界雖然和我們的世界一點也不相像, 但很多地球上的生物在這里也是存在著的,從蜘蛛到貓到魚, 都是這樣。”

    “說不定我們的世界和這個在最初都是一樣的。只是后來走的方向不同。”

    “那這個世界得多倒霉才會變成這樣。”

    尤克里里用一只手操作者操作著對方登上臺階,這么感慨道:“又多得幸運,才能保留那么一點似是而非的東西?”

    在有些蒼涼遙遠的電子合成音樂中,Q版的角色走到了雕像前,抬頭看著這個巨大的雕像,雕像的金色眼球也隨著角色的移動而轉動,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

    探查。

    同樣高深莫測的一句話:

    “魚來自于海,就像是貓來自于那顆衛星。”

    尤克里里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有些疑惑地抬頭:“這個世界上有什么出名的衛星嗎?我們的世界上好像都沒有。”

    “我們世界的木衛三也算是出名吧,畢竟它是太陽系最大的衛星。”

    貝斯隨口說道,然后托著下巴,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玩個游戲都能嘰嘰喳喳、一刻不停的女孩,“所以你能不能專心玩游戲?”

    “切。”她搖了搖頭,盤腿坐著,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這就是你這個老古董不懂了,游戲就應該討論著玩才有意思……”

    她又點了次探查,這次出現的是新的信息:

    “就像是那顆衛星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這個世界一樣,它也在注視著你。”

    “前進吧。”

    下方出現了一則提示:[你已得到了祂的注視。在這片大地上,你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原來不繼續對話的話,這雕像就不會給你解鎖地圖嗎……

    尤克里里在心里悄悄地慶幸了一下自己的明智之舉,然后朝著前方走去。就像是文本框里面的介紹一樣,那個雕像始終在注視著她,金色的眼睛伴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把尤克里里看得有點發毛。

    前面的路上有著和正常關卡類似的阻礙,讓你不得不選擇正確的路線,并且把握好每一次起跳蓄力的時間與分寸才能過關,中間還有各種機制的麻煩小怪攔路。

    只不過本來正常阻隔道路的河流變成了紅寶石色的湖泊,折紙做成的樹木上掛滿了哭著笑著的各個種族的破舊布娃娃,周圍的蝴蝶看上去就像是被燒焦的紙,朝著上方一往無前地飛去。

    在一個個供以跳躍前進的平臺上,美到虛假的花開燦爛,色若琉璃。唯一蒼白的只有屏幕上方垂掛下的紡錘狀物品。

    它們像蠶繭、也像蝶蛹,在角色經過的時候搖搖晃晃,傳來音樂盒滴滴答答的幽涼聲音。

    走了一會兒,角色在一個長滿了黃金與寶石的地下找到了被揉成一團的紙條,還有一個看上去像是懷表的圓盤。

    圓盤上面有一根指針,但上面沒有清晰的刻度,只有三個區間互相間隔。

    紙條上是通用語寫成的字跡:

    “代表過去的永遠緬懷過去,代表未來的已然沒有未來,代表現在的不知曉自己為何還活在現在。他們處于同一個時刻表上,但彼此卻再也沒有辦法互相觸碰。”

    同樣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然而尤克里里眨了眨眼睛,有些明悟地看著浮現在畫面上的另一個操作按鈕,另一只手試著操縱著把指針向左邊撥去。

    原有的畫面褪去,出現的是和正常關卡一樣漂亮而又精致的現實風格,好像之前進入隱藏關卡游玩的過程都是一場夢,甚至連關卡的地圖都出現了變化:所處的地道變成了一個山谷,里面盛開著真正生機勃勃的鮮花。

    有鳥雀的聲音很歡快地鳴叫著。

    “我喜歡這個創意。”

    尤克里里的臉上浮現出很燦爛的笑容,抬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身邊的大人:“雖然在我們的那個時代里,這樣的游戲也不少了,但這個也很有意思。”

    “所以說,你們那個時代真的很好。”

    男人把視線從窗外的“大雪”上收回,看著正在變化的畫面,微笑著說道:“這樣的未來聽起來就讓人羨慕。”

    尤克里里好奇地歪了下腦袋,手中繼續操縱著游戲,開口問道:“你說你是來自20世紀,那你們那個時代是什么樣子的?我還沒有學到這方面的歷史內容呢。”

    她對歷史的全部了解都來自于長輩們和幽靈們給她講述的故事和傳說,那些神秘學領域里不朽的傳奇。在那個時代里,她還沒有到真正接觸常人歷史的年紀,就因為意外莫名地來到了這樣的世界。

    “我們?”

    貝斯想了想,然后笑起來,笑的樣子有點微妙的嘆息和釋然:“戰爭,瘟疫,戰爭——這么一想倒也沒有什么可講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經歷了這樣糟糕的一切之后,人類依然有一個看上去還不錯的未來。

    尤克里里“哦”了一聲,圓溜溜的大眼睛透著一股近乎天真的稚氣,但卻不再說話了。

    作為德魯伊的思維方式讓她對這些事件背后的死亡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但她還是敏銳地體察到了這種敘事背后隱藏的情緒。

    一種麻木的、但仍然活生生的痛苦。

    她低頭繼續玩游戲,帶著屏幕上的小人不斷地穿梭在過去、現在與未來之間,利用不同時代地形的變化與痕跡,拼湊出這個隱藏關卡里的支離破碎的劇情,然后被不斷從空中傾瀉而下的蒼藍色海水追逐。

    巨大的雕像一直默默地注視著那個角色,目光遙遠而又漫長。

    “說起來,你這個看上去還挺高端的游戲機到底是從哪里撿到的?”

    “迷路了,在一個小隔間里面找到了這個。我就當沒人要撿回來了。”

    “喂喂,你這叫做偷竊吧……”

    “我還以為這是那個尋找金橡枝的活動里面的題目呢。你知道的,每年的這個時候,這座城市隱秘的角落多出了什么突兀的東西,基本上都會被人一掃而空。”

    “不要用這種話掩蓋你偷竊的事實啦!要不等我玩完之后,我們悄悄地把這個東西放到原來的位置上?”

    “雖然我是沒有什么意見,但你都沒有考慮過我也想要玩一遍嗎?”

    “按照我剛剛編出來的胡說八道的理論,云玩家也是玩家哦。”

    女孩振振有詞地說道,接著語氣就稍微地軟了下來:“我們還是玩完趕緊還過去,不要讓失主著急比較好。”

    明明之前還沒有這么在意來著,結果道德水平竟然突兀地提高了……

    貝斯默默地想著,最后終于找到了她態度突然這么轉變的理由:就像是一個饑餓且貧窮的人從路邊撿走了一塊面包,正打算理直氣壯地吃幾口時,發現里面竟然藏了一百美元。本來心安理得的狀態也會變成惴惴不安。

    男人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腦袋,得到了對方不滿的小豹子一樣的齜牙咧嘴。他也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好笑地看著她,然后笑起來。

    說到底,面前的這家伙還是小孩子呢。

    “你現在大概明白劇情了嗎?”他問。

    尤克里里重新低下頭,專注地看著畫面,整理著一路而來看到的各種細節與線索,用一種專業的游戲評論人的語氣說道:

    “嗯,現在的時間點大概處于一場世界末日之后。我們看到的其實應該全部都是尸體,死者變異成的怪物,亡者的魂靈。但游戲里使用了怪誕的童話濾鏡,把本來具有強烈沖擊力的血腥畫面轉化成了一種荒誕與微妙的哥特式恐懼。”

    “造成末日的大概就是從上而降的潮水,它們現在也依舊在追逐著生者。從過去到現在,就像是命運緊追不舍的腳步……跳躍到不同的時間點也只能稍微延緩它前來的時間。”

    她其實很喜歡里面和潮水的追逐戰。在不同時空跳躍和切換,適應里面不同的地圖特色與地形,躲避前方的各種障礙,一點也不停止地朝著前方奔跑而去。

    和之前回到過去,以此通過產生的連鎖反應來改變未來部分場景的操作相似,充斥著一種奇瑰而浪漫的想象。

    最后角色跑到了懸崖邊,在回頭看了一眼洶涌而來的潮水后,毅然決然地跳躍下去。

    尤克里里在這個過程中切換了好幾下,發現不管是到了哪個時間點,最后的位置都是懸崖。

    直到最后切到未來的時候,她看到了懸崖底下亮起了白光。

    天空在懸崖的下方。

    它們組成了地殼之下冰涼的地幔,一個金黃色的球體在漆黑如墨的天空深處,安安靜靜地看著跳下來的人。它沐浴著光輝,輝煌神圣,在這個所有都有點詭異的童話繪本風格的世界里,它正常得有點可怕。

    白色的光芒蔓延——它們覆蓋了整個世界,于是所有童話般鮮亮動人的顏色全部消失殆盡,只剩下了潦草至極的線稿和白紙單調的白。后面的那個雕像消失了,只剩下空中那個同樣失去了自身色彩的眼睛。

    纖細的黑色線條勾勒出事物的輪廓,在很多地方反復地描繪,筆觸狂躁,就像是在壓抑著內心的某些情緒。

    本來相當正常的球體裂開一個巨大的眼睛。

    同樣失去了色彩的角色掉到了球體上,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的胡亂抖動的繁雜線條。

    氣泡冒出來,氣泡里的字跡也是抖動的:

    “發生什么了?”

    代表探查的眼球符號冒出來。女孩目不轉睛地盯著,確認了一下。

    “你看到祂了。”一行字浮現出來,顫抖著,巨大地覆蓋在屏幕上。

    尤克里里皺眉,又按了一下。

    更多更多的句子冒出來,它們面目猙獰地占據了整個畫面,扭曲的字形爬滿彼此,蠕動的眼珠在字跡間窺視,那些語句同樣都在重復著同樣的一句話。

    “你看到祂了。”它們說。

    女孩的呼吸稍微停了一下。

    在那一刻,眼珠所看著的對象已經不是她正在操控的角色。

    是她。

    貝斯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他沉默不語地站在尤克里里的身邊,幫她再次按下——這些話語全部都崩散為蠕動的黑色絲線,像是絳蟲那樣掙扎著,落入角色的手中。

    “請結束這一切。”游戲提示道。

    尤克里里用力地甩了甩腦袋,發現她現在的操作欄重新回到了最初,甚至連移動都沒有辦法,只能按下確認,聽從著游戲的旨意走完最后一個流程。

    男人的手指帶著她平穩地按下“確認”。

    那些黑線一節節地組成了繩子,它們把下面的那個不知道是眼球還是星球的東西束縛住。

    角色似乎朝著屏幕外面望了望,然后在沒有人操控的情況下朝著下方跳去——就像是之前跳下懸崖那樣。

    巨大的球體被小人拖著下墜,下墜。

    組成穹頂的海水也在這一刻坍塌,跟著他們一起陷落。

    畫面開始裂開,如同被撕裂的紙張,邊緣被火焰焚燒。焚燒的灰燼組成了畫面里唯一朝著上方飛翔的蝴蝶。

    最后只剩下一個劇本。

    [恭喜你獲得了隱藏任務道具:無名者的戲劇本,是否查看?]

    女孩盯著看了半天。

    “才不要!”她像是被這個結局氣到了,甩開貝斯的手,開始憤怒地敲擊屏幕,“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對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家伙說不了!”

    貝斯把手收回來。

    好吧,果然還是個孩子呢。

    第143章 這個世界正在死去

    “雖然從一開始就想到了這是一個拯救世界的俗套劇情, 但為什么最后角色會死掉啊!”

    女孩氣鼓鼓地跑到了離窗戶老遠的地方,看樣子就像是想要和這個游戲機保持距離,大聲地發表自己的不滿:“而且這個流程結束得也太快了吧, 玩完之后說不定還有時間退款呢。”

    貝斯看著被塞到自己手里的游戲機,感覺對方突然炸毛的原因大概是被那個跨越了次元壁的注視嚇到了。

    “可這只是一個游戲里面的隱藏關卡吧?”

    他說道:“雖然我沒有玩過電子游戲,但這應該流程是不會太長的。”

    然而尤克里里只是別過腦袋去, 一副“不管你怎么求情我都不會原諒這個游戲”的表情, 鼻子都皺了起來。

    親愛的德魯伊女巫不想玩了, 但貝斯倒是對這個依舊很感興趣,學著尤克里里的樣子, 把屏幕修改成立方體, 手指輕輕地依靠在上面,金棕色的眼睛注視著上面的圖案。

    最后出現的劇本道具看上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色本子, 沒有任何文字。就像是……尤克里里之前撿到的那一本一樣。

    當時據說城邦的文書資料庫里面有一本和異世界穿越有關系的資料,作為女巫的尤克里里自告奮勇地跑過去找——但顯然易見, 她找錯了, 找到的是一本劇本,里面的內容只有開頭。

    查看。

    他進行了確認,然后看到劇本翻開, 上面浮現出他所熟悉的內容, 就像是一個從上古流傳來的古老預言的內容。

    果然啊。

    他看向最后一句, 輕輕地念道:

    “他早已死于昨日,我正歿于今朝, 而你將與明天共亡。”

    本來還蹲在另一頭的女孩抬了下腦袋, 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對方口頭上說著“不玩了”, 但還是對這個很關注。

    她忍了忍,沒忍住, 還是湊了過來:“這句話和我拿到表盤的時候說的那句好像。”

    貝斯一臉淡然地點了點頭:“確實很像。”

    他快速地關掉了界面,沒有讓突然冒出來的尤克里里看到屏幕上一星半點的內容,然后發現人物此刻已經重新回到了正常關卡中,看上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在發生。

    如果不是背包里面確實多了一個隱藏任務道具,隱藏關的經歷真的像是個夢一樣。

    “剩下的內容都還沒有玩完呢。等到結束之后我們一起把它送到原來的地方。”

    他晃了晃手中的游戲機:“接下來是你來玩還是我來?”

    女孩把自己腦袋上面的帽子扶正,看了看游戲機的屏幕,又看了看貝斯的臉,最后糾結著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對方。

    “童年時期連游戲都沒有玩過的老年人真是太悲慘了。”她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才不會隨隨便便欺負你呢。”

    雖然在很多時候表現得相當坦率,但這位小女巫偶爾也會有口不對心的時候。

    貝斯笑了一聲,低頭開始操控角色和一個樹樁較勁,過了好一會兒后才爬上樹,到達了石頭的另一邊。

    這一關其實已經快要玩完了。每一關需要搜集的三顆星星都已經收集完畢,只需要找到對應出口的門就可以。

    按下按鈕旋轉上下的天空與大海后,貝斯沒有花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本來被天空淹沒的門,帶著角色走進去。

    在走進去之前,他看到自己的角色腦袋上面冒出了一個氣泡,這是之前幾次過關都完全沒有出現過的現象。他有些好奇地停下操作,看著板正的字體在上面一個個地浮現。

    “你們世界的末日也要到了,真的不嘗試著去阻止嗎?”

    沒有來得及看到物品介紹,但是看到了這一幕的女孩眨了眨眼睛:“我們世界的末日?”

    “地球要炸了嗎?”她扭頭問道。

    “我覺得它想指的是這個世界,克里里。”

    貝斯平靜地說道。在這種時候他總是顯得相當的靠譜和沉穩,一副已經見過上百次的處變不驚的表情。

    女孩甩了甩自己的頭發,沒好氣地吐槽道:

    “不要總是把最前面的那個發音省略掉啊。還有,這里又不是我們的那個世界——沒什么好在意的。要是地球出現危險了,我才該大吃一驚呢。”

    “嗯。”男人側過頭看了一眼,臉上終于浮現出了微妙的表情,“所以你……”

    女孩眨了下眼睛,早有預料地打斷了對方口中的話:“都說了多少遍了,我就是德魯伊,德魯伊里面的女巫。你這是對我們這些群體到底抱著多大的偏見啊。”

    “要我說,這個稀奇古怪、充滿著人工質感的世界,如果真的迎來末日也沒什么。”

    德魯伊女巫晃了晃手指,目光難得地銳利起來,看著面前類似于大雪的氣候:“真的,這地方疑似有點太城市化了。”

    來自未來的女孩抬眼望去,觸目所及的是對于一個德魯伊來說,過于人造的、刻意的、扭曲的、形式主義的、非平衡的、妄誕的、荒謬的、狂熱的、麻木的、偏執的、痛苦的、殘缺的、變動的、精雕細琢的、美麗而又絕望的——

    這一切。

    她不喜歡。

    不管是作為一個德魯伊,還是作為她自己,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世界。

    這樣好像被什么生物捏合起來的世界已經失去了作為世界本身的意義,完全地淪為了上演一幕幕故事的舞臺。它是被如此精心地設計和布置著,每一個細節都在呼應故事的主題。可最后呈現的感覺精致而又缺乏生氣。

    她能感覺到世界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地變冷,但依舊有什么還勉強支撐著它的生機,沒有立刻死去,她能聽得到世界掙扎的喘息。

    女孩突然想到在地球的日子。那時候自己的父親——德魯伊的一個祭司,不過現在也是一個昆蟲博物館的館長——他帶著自己一起躺在大地上,手掌貼近濕潤的泥土,耳朵傾聽大地漫長而又堅韌的脈搏。

    “唯有自然才永遠神圣。因為它不為任何回報,只是犧牲。它讓鳥獸不為什么地活著,花草不為什么地繁榮,讓人類以赤子狀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它從不祈求我們愛它。”

    他說:“這就是最初的愛,我們在這份愛里長大,卻不能理直氣壯地認為這是應當的,我們應同樣用愛回饋于它。”

    可這是一個不被愛著的世界。

    這個世界里面沒有德魯伊,她只見過一群古怪的、讓她感到不適的另外一群女巫,可能還有牧師,稀奇古怪的騎士與巫師。

    “我不喜歡這個世界的樣子。”

    她說道,不再看那些如同人造的大雪,接著又認真地重復一遍:“我不喜歡它們。”

    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太宰治看著窗外,極力壓抑著大腦中傳來的眩暈和反胃感,一邊慶幸著自己沒有光敏性癲癇和暈車癥,否則這個時候可能會更加眼中,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面的城市。

    外面燈火通明。

    海水沒有發光的能力,所以從理論上來講,這座城市應該沒有晝夜才對。但事實上,這里依靠著海里面那些有著明亮熒光的東西,依舊有著白晝與夜晚的分野。

    當那些東西全部都明亮起來的時候,就是這里居民口中的“白天”。

    它們就像是星星,當成群結隊地下沉到還低的時候才會顯現出來,微弱的光芒輝煌地連成一片,有著一種令人驚嘆的璀璨。

    一條蠕動的銀河就這么在本該屬于天空的位置上緩緩活動著,偶爾有魚也潛下,張口吃掉這些發光的東西,攪碎光海,最后施施然地離開。

    對于一個人類來說,面前的場景并非不美麗,只是顯現出一種荒誕古怪的氣質。甚至看上去有點虛假。

    是的,虛假。這就是太宰治的感覺。

    美麗而又人工。

    正是一切都精致到了恰到好處的地步,他才覺得這樣的精簡與每一處都優美幾乎不可能屬于天然。

    就算不說別的,簡單看一眼那個還正在像是音樂盒里面的芭蕾舞女郎一樣跳著舞的公寓,差不多就能夠明白了。

    “在想什么?”費奧多爾問道。

    “在想這個世界到底是被怎么修剪出來的。”

    太宰治側過頭:“我是不相信自然發展能夠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想到你對藝術還有研究。”

    俄羅斯人抬頭看了一眼:“別的世界的你當過藝術家?”

    “在很少很少的世界里有。”

    太宰治隨口說著,轉過身來:“不過你也不至于這么看不起我吧?以前我多少也算是個經過貴族教育的家伙……雖然只有一半。而且你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在這方面就是有天賦的。”

    “哦,這樣。”

    俄羅斯人對此只是敷衍地給出了一個可以放在任何場合的外能回答,葡萄酒紅色的眼睛轉向了空空蕩蕩的墻壁。

    “看看這些古典主義的柱子與廊角對于古希臘時代的致敬,以及各種層出不窮的視覺錯覺與空間結構上的大膽搭配,還有足夠豐富多彩的色調與種族作為期間的點綴。”

    他微笑地說著本來應該是屬于詠嘆調的臺詞:“你感覺到了吧。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精雕細琢的屠宰場,太宰。”

    這是他看清這個世界之后的第一印象。

    那些歷史中已經出現的、未來出現的無數藝術流派與美學的呈現方式都在這里。只是在這個世界中,它們彼此摻雜著,它們彼此融合著,就像是你打開地下室的時候,發現那些腐爛發臭發霉的紙張已經濕噠噠地互相融合成了潮濕黏糊的整體,和地下室的地板都開始密不可分。

    你想要把它們挪走就必須用鏟子,鏟斷它們互相生長在彼此身軀里的觸角,鏟斷它們的毛細血管,鏟斷它們層層疊疊堆砌出的玫瑰花邊,手上沾滿鮮血與一顆糖發酵幾百年后的甜味。

    在被世界上最完美的藝術家有意地雕琢和裝飾之后,它們已然是一種新的藝術,一個完美而又令人作嘔的整體,一個吊詭的等待故事發生的舞臺或者巢穴。

    “是啊,藝術的屠宰場。”

    太宰治輕聲說道:“我算是知道為什么X小姐喜歡說祂們瘋了。”

    把藝術扭曲成了背離本身的樣子,只剩下一個看上去依舊美麗的表皮。比起對藝術的愛,更像是一種憎恨和惡意。

    就像是絕對不會有人覺得,一個熱衷于做人體實驗,把無數的人縫合扭曲在一起,最后再給它披上一個人類的美麗皮囊,拿去兜售的家伙會是真的愛著人類一樣。

    真的很難想象,藝術竟然也是這個神明的權柄。

    第144章 神明之前是什么呢

    江戶川亂步從房間里打著哈欠走出來, 順手關上了門。發出的響聲讓澀澤龍彥扭頭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趴了回去。

    “你最近怎么一直在犯困?”他問。

    “哈啾——不知道,明明已經睡好久了。”

    江戶川亂步揉了幾下眼睛, 不以為意地嘟囔著:“不過也不嚴重。澀澤你今天打算出門嗎?”

    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就很容易犯困,不知道是到現在都沒有成功地倒完時差,還是那個掛在鼻梁上的眼鏡在聲嘶力竭地拽著他去睡覺。

    但一直沒有和這個有關的證據或者細節, 所以就算是他也沒有辦法知道答案。

    “我去看看那個……”

    澀澤龍彥隨意地說著, 在“玩意”和“東西”和“生物”這幾個詞語的選擇上停頓了一下, 最后漫不經心地忽略過去:“我去看看那些劇本是怎么突如其然地出現的。”

    對未知的好奇是每一個神秘學家應該具備的素質。江戶川亂步朝那個方向的房間看了眼,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方面的專家, 于是也沒有摻和的心思——最主要的是, 他今天在推送過來的新聞上看到附近有一家零食店。

    “那我出門了哦。”

    他轉過頭,自顧自地大聲宣布道, 踩著階梯從上面跑下來,路過兩個難得和諧地聊起藝術話題的大人, 期間似乎還混雜了關于神明的輕飄飄的討論。

    說起來, 太宰還好,但費佳他好像是一個基督徒吧?對神明毫無敬畏之心是認真的嗎?

    “是這樣的,我們東正是一神教, 只承認世上有一個神。”

    費奧多爾似乎猜到了匆匆跑過的江戶川亂步正在想什么, 目光挪到年輕人的身上, 酒紅色的眼睛微微彎起,以不帶有一點攻擊性的姿態笑著說道。

    太宰治淡定地回答道:“其實我覺得承認圣三位一體就有著與一神教背離的趨勢了, 不過你們開心就好。以及, 不用理會這個家伙, 亂步先生。他其實覺得神子就是自己。”

    “我只是覺得自己所要做的是與他同樣的事情而已,太宰桑。”

    費奧多爾眨了一下眼睛, 對這個指控表現出了分外的無辜:“在已經腐朽的時代掀起一場沾著鮮血的改革,并且用自己注定的死亡為這個故事增加一點悲劇性的氣氛。”

    “哈。”

    太宰治對此沒有說嗎,只是舉了舉杯子,表現出了充分的懷疑態度。

    X小姐在邊上“噗嗤”一笑,幫費奧多爾說了一句什么,結果被太宰治用看傻子的眼神望著,好像這位少女此刻也坐在軟墊上面,正在看著他們互相談話似的。

    于是江戶川亂步眨了下翠綠色的眼睛,臉上也多出了幾分笑,感覺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從詭異的融洽重新回到了正常時那種輕松又帶著對彼此微妙的嫌棄與敵意的狀態。

    在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微妙的讓人感到安心——雖然方向著實奇怪了一點。

    但就在他打算打開隔音門,從里面出去的時候,又一個意外發生了:房間里傳來一聲巨大的響動,就像是有一整座樓在里面倒了下來。

    接著是門被撞開的聲音,有什么東西流水一樣“嘩啦啦”地傾瀉下來,接著是東西被撞到的聲音,落地聲。

    一只貓輕盈跳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江戶川亂步有些詫異地回頭,看到樓上已經被一片蒼白的洪流所淹沒,二樓成為了海洋與姿態莊嚴的山坡,還有書籍從山坡的頂端無知無覺地滑下來,四仰八叉地滾落。

    一只白貓施施然地站在樓梯扶手上,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爪子下面是一個快要被按扁的果凍狀物品,正在可憐地嘰嘰叫喚著。

    “突然出現的?”

    太宰治敏捷地躲開一本從樓上砸下來的本子,拿起來挑了下眉,早有預料地詢問道。

    “的確。”

    澀澤龍彥有些嫌棄地把爪子下面的東西一推,緋色虹膜下的豎瞳平靜地看著面前的生物掉落下去,確定死不了之后就沒有再管,回答起太宰治的疑問:

    “沒有任何征兆。至少我發現不了。”

    費奧多爾看了眼太宰治手上翻開的劇本,上面依舊是那么幾行字,只是第一幕下面似乎已經浮現了淡淡的字跡。

    “X小姐。”他喊了一下一直關注著這里的少女的名字。

    她的確也看出來了什么。

    “和咪姆的來源是一樣的。”

    她的聲音在這種時刻總是顯得相當靠譜,也不知道是因為她那慣于把嚴肅用戲謔方式表達的語氣,還是那面對大事時處變不驚的態度。

    “它們都是從更高的維度落入現實的、來自神的瑣碎片段。如果硬要理解的話,你可以把它比作老鼠沒有辦法預見人類在什么時候在食物里放老鼠藥。人類有限的認知與思維在面對這種東西時顯得捉襟見肘。”

    她在說起這種話題的時候總是這樣,嚴肅中帶著輕佻,凝重中帶著輕快,喜歡把用庸俗的東西和那些高深莫測的玩意放在一起比較。

    “但沒關系。”

    費奧多爾看著那個軟綿綿的東西從白貓的爪下一直砸到了一樓的地板上,甚至是有點饒有興致地看著:“人類在認識到一件事物的原理之前就明白了該怎么運用它。”

    果凍狀的生物似乎快要被摔裂開了,它有些狼狽地把自己的身軀凝聚起來,小聲地通過嗚咽來宣泄著無處不在的疼痛,直到被江戶川亂步撿起來。

    亂步好奇地看著這個夢質子以及里面的內容物,伸手戳了戳,又拿起來捏了捏,腦海里忍不住思緒飄到了夏天吃的和果子寒天身上。

    “不僅如此。”X小姐小聲附和著,“還像是涼拌海蜇皮。”

    江戶川亂步先是很贊同地點了點頭,然后察覺出了點不太對勁,用懷疑的眼神看向了虛空的某處,他感覺是X小姐的目光望過來的地方。

    “不,我不會讀心。我又不是你媽媽。”

    少女義正言辭地搶答道:“我只是在看穿人心方面格外有天賦而已。”

    “可之前完全沒有看出來。”

    “那只是因為我平時不怎么善解人意。”

    X小姐理直氣壯地說道:“但實際上我對每個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清楚了。順便一提,那家新開的零食店里面有個最新研究出來的零食口味。是卡其餅里面包裹著一勺晴天的天空。”

    江戶川亂步頓時把之前的問題拋下了,眼睛亮起來,簡直對這個世界的生物的食譜開放程度肅然起敬,帶著好奇小心翼翼地問道:

    “所以那是什么味道的?”

    “不知道,你去嘗嘗唄。到時候味道不錯的話就幫我們帶點。對了,卡其餅是這里用口感噗嘰噗嘰的蘑菇做出來的一種餅皮,聽上去是不是很有趣?”

    X小姐的聲音明顯變得愉快起來:“我們把那座工業城贏到手之后,就可以把這些零食投入生產了。想想就非常棒——獨一無二的特色美食!我看看能不能把別的放在里面參與合成。”

    可惜現在已經沒有月亮了。否則她就能把滿滿一湯勺的月光充當牛奶加進去。

    不過……他們之所以要找7-127,就是為了月亮。為了把已經從時間長河中掙脫的月亮重新拽下來,讓它重新回到人類的歷史中。

    少女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外面,看到那迷蒙的孢子一樣的月光中,一個發霉的月亮正在如同心臟般地喘息著。

    猙獰扭曲的血管環繞著環形山建構,密密麻麻的肥胖白色若蟲構成這個星球銀白的表皮。那看上去與“月亮”極其相似,但本質卻完全不同的天體。

    她知道被神明占據的星球很危險,但沒有關系。他們仍然有著為人類重新拿回月亮的本能。

    因為那位哭泣的母親、慈愛的母親、軟弱而沒有辦法拯救孩子的母親、偉大到用愛扭曲了瘋狂本身的母親很快就要死了——死于被其余神明的分食。

    那些瘋掉的神明在毀滅所有的生命之前,先摧毀的必然是生命的這個概念。

    “X。”

    伴隨著冰冰涼涼的柔軟觸感貼上臉頰,宵行的聲音響起:“你走神了。”

    “抱歉!”

    X小姐猛得一個后仰,就像是從夢境中驚醒一樣,大聲地說道,同時抱住了把身子貼到她臉上,用一對沒有瞳孔的紅色眼睛與豎起來的羽毛狀肢體緊貼著她的法格斯。

    “剛剛確實走神了。”

    她晃了下腦袋,看向屏幕,發現江戶川亂步已經被她慫恿得出了門,于是在悶悶地笑了兩聲后關掉通話:“你現在研究到了哪里?”

    “嗯……我正在研究藝術,你如果非要這么問的話。”

    宵行晃了晃鉆石般閃耀著光輝的筆尾,在自己做好的儀器上面勾勒出一條星光璀璨的刻線,眉毛微微皺起,但很快又舒展開來:“如果祂還沒有瘋掉的話,我大概也會是祂的追隨者吧。這些數據的樣子真是漂亮的難看。”

    X小姐轉過頭:“漂亮的難看?”

    宵行刻下另外一條線。

    “嗯。”她說道,“祂把美扭曲了,從信息到外表,到其中的本質。祂在嘗試重新定義一種對生命充滿著惡意的美。”

    “藝術,準確的說是我們習慣于這么劃分。人類的語言很難完全概括出一個神明所牽涉到的所有領域,因為我們還尚未接觸到這些。”

    世界上最優秀的煉金術師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曾經在人類的歷史中寫下獨屬于自己的名字的女子說道:

    “更準確的說,祂所象征的是一種靈魂的創造。這種創造能夠讓思維從現實之中暫時脫離出來,靈魂在這種超拔中獲得短暫的凈化。”

    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種緩慢的回憶味道,好像她正在懷念著那個神明還沒有瘋掉的年代,那些書籍里面所書寫的靈性的世界:

    “看看祂現在的樣子,誰能想象得到呢?祂曾經竟然是靈魂與身體之間的神,也是為靈魂引路的神。”

    “祂讓靈魂不再迷失,讓道路有所指向。在靈魂層的最上段,所有的靈魂都能看到祂的身影——那是一顆明亮而灼灼生輝的太陽。它的光芒所照射到的地方,愛與苦痛可以在里面自由地流動,相通的藝術與創造被所有的種族分享。”

    祂并非美神,但帶來美。祂并非溝通之神,但帶來溝通。祂并非靈魂之神,但卻照耀無數的靈魂。

    不過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時神明還沒有陷入古怪的集體瘋狂,祂們是被生命們愛戴的長者與領袖,也愛著祂們代表的各種規則所構成的世界。

    X小姐抬起眸,笑著說道:“我可以理解你在憐憫一位神嗎?”

    “這太傲慢了,X。”

    宵行只是搖頭,臉上浮現出笑容,但她淺金色的眼睛中的確有著傲慢。

    獨屬于天才的、目空一切的驕傲。

    “但你說得對。”她說,“我沒有辦法不去憐憫祂。”

    X小姐并不驚訝得地眨眨眼睛,緊接著聽到耳邊傳來她的那位神明的輕笑,帶著興味,但毫無被冒犯到的感受。

    “和你一樣。”祂說,“人類總是這么傲慢,和祂和我也一樣。”

    少女抬了下眼眸。

    她在心里問出了一個自己很在意的問題:“你們在成為神明之前,真的是人嗎?”

    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神明都是天生的,這是她成為神眷者之前,這位神明就告訴了她的故事。

    當時他們似乎是第一次見面,祂所展示的身軀是一副皮囊快要融化的狀態,只有一個眼睛依舊平靜地、淡然地占據了整個軀體,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那樣地注視著她。

    微微張開、堆疊出溶液般褶皺的眼瞼,無數細微鱗片構成的眼球表面,仿佛銀河在其中橫貫而過的屬于貓的細縫狀瞳孔,近似于羽毛或者朦朧的白色蘆葦的睫毛。

    那些鱗片微微豎起,窸窸窣窣地顫抖著,發出眼鏡蛇一樣的聲音。或者說是擠擠挨挨的飛蛾蠕動的聲音。

    “并非所有的神都是生而神圣。”

    神明這么說:“這個世界上有在世界的規則中孕育出的神明,有普通生命成為被神明選中的繼任者,還有生命在歷史中留下的痕跡得到了規則的認可,得以帶上作為神的冠冕。”

    “你本來可以成為神的,人類。如果你還有更不擇手段的偏執,有拋棄所有的決心,然后向這個世界宣稱并踐行了你的理想、你的意志、你的決意——你真的是可以在千萬億種可能性中成為神的,在一個屬于過去的正常時代里。”

    “但很可惜,你遇到我堵在這條道路上。”祂輕快地說道,“你只能做我的眷屬了。”

    “那你為什么就在地球的邊上待著?”

    “——誰知道呢?”

    神明回答道。

    過去的回答和現在的回答交疊在一起,神明的語氣輕盈又輕佻,與X小姐說話的方式類似,或者是X小姐說話的方式類似祂。

    祂們太近了,近到她會無可逆轉地朝著祂的方向一點點轉變——并且在未來成為神明日益膨脹和混亂的身軀的一部分。

    “我已經忘卻了。”神明說,“我們已經忘卻了,除了希黑格薇卡。”

    “在祂死后,將再也沒有生命記得。”

    第145章 傳播中,請稍后……

    那時的少女還不明白忘卻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感覺, 也對神明的位置毫無興趣:她只是為一個方法來到了這里,走上了向上的階梯。

    她安安靜靜地瞧著神,并不在乎對方到底想要表達什么, 只是過了一會兒后滿不在乎地這么說道:“那你知道該怎么解決我的問題嗎?”

    “很難,如果你的目標是想要拯救這個世界的話。”

    神明直截了當地回答,祂的聲音在空曠的虛無中間回響, 就像是正在吟誦一個漫長史詩的開篇, 一位神秘的吉卜賽女巫對命中注定的挑戰者或者悲劇所給出的預言。

    祂說:“一切正在無可挽回地滑向——”

    “瘋狂?”那時還被人叫做“夏目清”的少女下意識地打斷了祂的話。

    “哦, 不。瘋狂不是什么大問題,它從來都不是, 親愛的。”神明溫和地說道。

    于是人類用不解的眼神看著祂, 看到神明笑了起來,發出的笑聲光溜溜的, 就像是那如同軟爛人皮的融化形態一樣足夠讓人感受到不適。

    “庸俗。”祂說,“我們正無可挽回地滑向庸俗中。”*

    庸俗是所有故事的勝利者。一切存在意義和價值的東西都會被無窮無盡的瑣碎與毫無意義的笑聲淹沒, 也會被灰塵被孤獨被損壞的家具被蠕動的單細胞生物被不斷增加的熵淹沒。

    它們被解構成荒誕的形式, 淪為庸俗中的一部分。“偉大”在這個時代已經死去了。就算是神明也不例外。

    然而少女只是固執地看著眼前的神明,她再次重復道:“可我需要一個方法。”

    神明不再笑了。

    祂低下頭,從十萬億種可能性里打量著面前的人類, 她的表情認真得有點可怕, 當然, 這個形容并不是針對神而言。

    “去時空之上吧,如果你非要一個暫時解決的方法的話。”

    祂說:“去那里尋找志同道合的家伙, 和那些瘋子一起爭奪, 把屬于你的星球搶回來。但你會失望的。”

    “因為人類并不值得。”

    所以后來的她來到了這里。

    這是X小姐唯一還保留的、比來到時空管理局的時間還要漫長的回憶。

    至于為什么唯獨是它保留了下來, 可能是那段記憶與地球上的生活無關,也有可能是永久地脫離人類的線性時間還不配讓一段和神明有關的記憶成為燃料。但總之, 她記著這段對話,并且印象深刻。

    神明又在笑了,祂知道自己的眷者正在想什么事情,因此表現得很愉快——在X小姐面前,祂總是很愉快的。就像人類在面對自己那有點壞脾氣的美麗貓咪時一樣。

    然而X小姐并不是很想理會祂,她完全把自己耳邊時不時響起的宣告存在感的笑聲當成了一種幻覺,托腮看著說完話后就開始繼續專注地投入這次工作的宵行。

    “神明并不偉大。”

    她突然笑著說道:“宇宙的一切都將朝著庸俗的深淵滑落……也許哪一天,我們能看到神明已死身軀上環繞的蒼蠅呢。”

    蒼蠅在飛著。

    江戶川亂步抱著今天買回來的零食朝四周看去:這座活著的城市在幾天內蠕動著用濕爛的垃圾與堅硬的材料生長出了一個垃圾處理廠,用來處理伴隨著大量涌入的生物而指數增加的垃圾。

    周圍有一只尖錐狀腦袋的四足生物正在向周圍的生物講述剛剛建成的垃圾場到底有多么神奇和了不起:

    就像是紙片建筑在特定的角度下看上去完全就是一條線一樣,這個建筑除非是在特定的角度來看,它也就是一根隱藏在所有生物視線里的線段。這樣的設計能夠有效地減少空間浪費,增強總體設計的美觀感,讓大家意識不到這里有著一個近在咫尺的垃圾場……

    江戶川亂步從袋子里面拿出一個硬面粉團子一樣的東西,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著。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東西才能讓人在大多數角度下都只能把它看成一條細線,但在這個空間有著詭異扭曲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還是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提醒一下,這里的蒼蠅已經多到了可以讓人瞬間意識到這里有什么東西的地步。

    澀澤龍彥在他的腳邊發出不滿的“嗚嗚”貓叫聲,用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棄色彩的目光看著那些飛來飛去的蟲子。

    這種奇怪的生物生命力大概比蚊子還要更加旺盛,就像是它們比蚊子更加龐大、更加美麗、更加生冷不忌,還能發出更嘈雜的聲音一樣。

    就算是換了一個世界還能看到它們的身影,以及它們胡亂飛行的軌跡與身軀籠罩下的一片令人類毛骨悚然的小型烏云。并且在人造的光源下面扇動著寶石一樣的光芒。

    其余的生物似乎也對這個蒼蠅環繞的地方沒有什么興趣,它們沒有附和面前這個尖錐腦袋的話,轉而談論起了別的話題:是狂歡節前夕突然流行起來的,關于世界末日的話題。

    “你們知道最近流傳出的流言嗎?就是關于世界末日的那一個。”有人小聲地說道。

    現在這個流言已經得到了城邦的管控,但依舊在民眾中間流傳著,大家都隱秘地互相傳遞著消息,講述著在口耳相傳中越來越有鼻子有眼的世界末日。

    大家都跟著點了點腦袋。

    “是這樣的。”有人小聲地開口道,“我聽說末日就要在狂歡節開啟,到時候神明的憤怒的洪水會把我們每一個人淹沒。”

    “我聽說的不是這個版本。我聽說的是只有這次狂歡節最終賜予勇士稱號的人才能夠成為這個世界的拯救者。當末日把一切都毀滅后,它會深入混亂的時空來挽回一切,向神明證明我們的勇氣與榮耀。”

    江戶川亂步這下就很感興趣了,和澀澤龍彥一起側耳聽了起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初放出來推波助瀾的內容其實沒有這個版本,這大概是出于完全本土的自我創造。

    在這個時空相當混亂的世界里,似乎也算是非常合理的二創。

    “每年狂歡節授予的頭銜都是創造家吧?”

    有生物提出疑惑:“勇士是什么東西?”

    立刻就有生物振振有詞地試圖進行辯駁:

    “是啊,正是因為之前從沒有選過勇士,所以才顯得這一次很特殊!”

    “我怎么知道的是另外一個說法?”

    那個被大家忽略的尖錐腦袋想要加入話題,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說道:“現在流傳最廣的不是說,這個世界會因為某個巨大的天體的到來而毀滅,但是也存在著一個東西能夠讓這個天體消失,現在城邦就在尋找著這個事物。”

    “說起來,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呢?”

    有生物很好奇地說道:“傳說中可以拯救世界的東西,但好像從來都沒有在歷史中看到過類似的存在。我們的城邦真的能夠在狂歡節之前找到它嗎?”

    “我之前用類似的問題問過教授,但是他把我揍了一頓,告訴我不要相信這種流言。”

    另外一個生物嘟囔著說道:“不過它倒是告訴我,那和遠古城邦伊阿德那的誕生傳說中,那個把世界上所有的愛和渴望都束縛在里面的盒子有關系。”

    “不相信也很正常啦,誰會相信這次狂歡節開幕的時候會有世界末日啊。這可是神明選定的節日。就連普通的自然災害也會在這一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是哦。其實消息一開始傳出來的說法是等到狂歡節的最后一天結束后,我們頭頂的海洋就會傾倒下來,把整個世界都徹底地淹沒,并不是狂歡節的第一天。”

    “那不是只要把狂歡節設置成永久模式不就行了嗎?”

    “……難道你真的是天才?”

    “天才!”

    幾個生物起哄著說道,氣氛從一開始的凝重變得愉快起來。說到底,其實它們也不怎么相信這種聳人聽聞的內容,也不敢相信。

    而且它們也自認為沒有能力去拯救世界,于是干脆用這種嘻嘻哈哈的態度一笑了之了。

    在這幾個生物笑著離開了這里后,江戶川亂步也咀嚼著咽下了口中的食物。

    “感覺這些流言傳播得很廣呢。”

    “畢竟這段時間城邦里面各種各樣的物種太多了。”澀澤龍彥見怪不怪地收回了目光,“而且每一個物種的思維方式都不太一樣。”

    “不一樣?”亂步隨口問道。

    “現在有的種族已經在城里末日教派了。那是一群在死亡的尸體上面寄生、把死者作為生活的皮囊的種族。”

    白貓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軀,兩三步走到前面,聲調輕盈而又從容:“它們崇拜死亡本身,所以陷入對末日的狂熱中也很正常,更何況……關于末日的來臨,這些和死亡密切相關的生命說不定已經有所預料了。”

    這本來就并非是一個可以拆穿的謊言。相信城邦的管理者與僭主們也明白這一點。

    說不定那些生物早就已經發現了各種不妙的征兆,并且開始戒備起來,只是不知道末日到來的日子會如此近,并且在最后發酵成一次從世界的頂端掀起的海嘯。

    這也是關于“末日”的流言能夠如此迅猛地通過網絡擴散開來的原因。

    江戶川亂步若有所思地歪了下腦袋,跟著白貓向回去的道路走去。

    今天是狂歡節正式開始的最后一天。

    明天這次盛大的節日將正式開幕,整座城市都會在神明欽定的日子里變成全新的模樣,綻放出新的扭曲而又精致的美麗。

    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則是在狂歡節正式開始之前就出了門,打算暫時離開這做城邦,去找某位城邦的僭主談談。

    這些管理者與僭主已經都來到了這座城市邊緣的另一個無主區域——那是天上的神明在地面上偉力的象征,并不屬于地上的人。這些領導者只能在狂歡節前往那里,對神明進行祭祀。狂歡節的前夕,他們一定都在那里。

    對于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來說,明天都是一個相當盛大的日子。只不過有的生命對明天滿懷期待,有的憂心忡忡,有的惶惑不安,還有的心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還有兩個人,正在安安靜靜地在城市最深的一口泉眼邊上,坐在那些帶著濃烈方向的棱柱體中間,通過泉眼,看著那個在他們世界本該屬于上方的事物。

    女孩依靠在男人的身邊,他們在看著這個已經成為觀賞性景點的泉水時露出的是一種非常類似的表情。

    這個時候就能感受到,其實不管是尤克里里還是貝斯,其實都是一種脫胎于吉他的樂器,在風格截然不同的同時,在外表上也有一種出奇的相似。

    “感覺空空蕩蕩的。”

    帶著尖頂女巫帽子的女孩說。

    “空空蕩蕩?”

    她身邊的人類把這個詞匯重復了一遍。

    他們一起坐在泉眼邊,看著這下面波光瀲滟的天空,那里面倒映著許多如同反光的星子,更多的是一片漆黑,比頭頂的海洋更加深邃。

    夜空倒映不出人的身影,他們能夠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與其中細微的光點。

    “你不這么覺得嗎?”

    她側過頭,聲音里有著固執的困惑:“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天空上還應該存在著什么。”

    “在神秘學與太陽互相對應的位置上,在象征著陰性力量與女性的位置上,在與現實對應的幻想的位置上,在與外界對應的內心的位置上,在夜晚的天空中,明明應該還有什么東西存在著才對。”

    男人安靜地聽著,看著她的手指向泉眼下面的虛空伸出,拉扯著那根埋入虛空中的絲線,好像試圖打撈起什么——但最終她抓到的只不過是一片虛無。

    “但那里確實什么都沒有。”

    女巫喃喃道:“就像是大自然創造中形成的一個奇妙的缺憾,或者只是屬于我們的一個單純的幻覺。”

    “也許真的存在呢?”

    男人溫和地說道:“真的就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天體,它就藏在夜空的深處,等待著有一天我們去發現它。”

    “也許吧。”

    “明天我上去被授予第一名的榮譽后,會見到神明。”

    她微微側過頭,臉上浮現出笑容:“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找到回到我們世界的方法了,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去找上次我看到的那些人類。”

    貝斯“嗯”了一聲,他用力地揉了揉女孩的頭發:“到時候記得禮貌一點。”

    就像是以前那樣,女孩甩著腦袋讓對方的手滑了下來,大聲地說:“我知道!”

    “對了。”

    “什么?”

    “如果我們要回到各自的時代,走之前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女孩晃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手腕上面纖細的線也跟著抖動了一下:“我用我的名字交換。”

    第146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狂歡節要開始了, 但還差幾個小時。按照X小姐的意思,是還差兩個小時的時間。

    這里的每一天都有著各自截然不同的長度,而狂歡節前的那一天尤其顯得格外漫長。

    作為一年中最為漫長的日子, 它甚至長到你可以在這一天里安靜地、無聲地數上八十六萬四千次心跳。按照X小姐提供的標準時間差,這一日的長度大概有72小時左右。

    “可一整天下來,好像所有的生物都不覺得自己應該在中途睡上一覺……好吧, 他們看上去在這一天的末尾也沒有睡覺的念頭。”

    太宰治看著面前“生機勃勃”的場景, 朝X小姐說道。

    他們目前所處的地方并非任何一座城邦, 更像是一座沒有任何世俗王權有資格宣稱其統治地位的圣城。

    它的地位類似于耶路撒冷,但很顯然, 在這個真正有神明注視著的世界里, 沒有城邦會因為它而打起來。

    在有著典雅紋路的古希臘欄桿邊,在潔白大理石雕塑的各個種族的雕像下, 這位來自橫濱的前任黑手黨首領俯瞰著廣場上面的生物們。

    在草葉花紋的愛奧尼亞式柱子之間輕盈穿梭的光點,像是半透明氣球那樣飄飄蕩蕩的不定形物, 所過之處把周圍還原成掉幀像素的“飛蟲”, 像個裝了半瓶藍墨水的玻璃瓶的四足獸類,在墻壁上行走的類似于畢加索畫作的生物,還有一團團有著炭筆涂鴉質感的亂七八糟小動物……

    周圍的光線在這些生物周圍彎折和旋轉, 它們也興高采烈地追逐著這些光芒玩耍著, 身軀在扭曲的光線下進一步地抽象和蠕動, 讓他本來已經接納了這個世界的大腦再次有了眩暈的感覺。

    但并不明顯,更像是宿醉后的狀態。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宵行正看著這里, 打算要你們在走之前抓兩個生物研究呢。”

    少女帶著懶洋洋意味的聲音響起, 就像是之前那樣,從來不會缺席:“不過我想大概是這個世界的特色吧, 你現在感覺困嗎?”

    “完全不困。”太宰治真心誠意地說,“可我以前也不是不可以連續熬三天……”

    “你和費佳那兩個家伙工作狂先閉嘴。”

    X小姐當機立斷地打斷了對方說的話:“這個世界的生物作息確實會和不斷變化的時空一樣,同步進行彈性的調整的。這幾天看下來,我當然知道這一點。”

    “除了亂步。”她說,“他好像更容易困了。”

    “挺神奇的,對吧。”

    太宰治靠在欄桿上,感慨道:“如果真的是來這里旅游的話,我說不定還會到這座城市的圖書館里找一找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現在也可以去看一看啊。”

    X小姐的聲音透著一種散漫的隨意:“去看看這里全世界最全的圖書館,去看看這里全世界最偉大的博物館,去看看這里最輝煌的畫廊,去穹頂歌劇院聽一聽這個世界的特色歌劇與音樂會。總不能在藝術之神的地盤上白走一趟吧?”

    少女說的那些東西都是這座城市中標志性的建筑物,與大教堂一起端莊而又圣潔地佇立在高低起伏的空間里。

    這些建筑的姿態有一種后現代的簡潔,但復雜的空間交錯讓它們遠遠望去的時候又顯得無比的精致與美麗,它們就這樣自相矛盾地存在著。

    “還是算了吧。”

    太宰治沒有繼續靠著欄桿,雙手插在兩側的口袋里,笑著說道:“這里的風景太扭曲了,我果然還是更喜歡正常人審美能夠接納的東西。”

    少女炸了眨眼睛,然后笑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么笑。總之,她看上去很開心。

    “現在說這個也沒有用。”

    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快,就像是被風高高拋起的風鈴:“你是跑出來看風景了,但費佳還要繼續應付那些家伙呢。”

    一個能夠悠閑到在這種地方看風景和逛街的太宰治背后,必然有一個正在加班的同伴。X小姐歪著頭有點好笑地想著,決定把這個現象的總結升級為第一定律。

    “這叫做專業對口。我畢竟退休了,也沒有他這個天天要和各個國家勢力打交道和同臺博弈的人熟練。”

    太宰治只是理直氣壯地狡辯,相當瀟灑地朝著平臺下面走去,從外表一點也不看出來他內心想要把麻煩事全部都丟給同伴的心思。

    但只要是熟悉他的人,基本上都能肯定,這家伙絕對就是這么想的。

    “而且他又不介意。”他繼續說。

    費奧多爾當然不介意這種事情。

    和太宰治這種被趕鴨子上架后不得不成為工作狂的人不同,這位控制欲極強的俄羅斯人就是天選的工□□好者。尤其是在這種東西上,交給他辦是最恰當的。

    太宰治自認為自己只要看著對方,不讓某個俄羅斯人順手把隊友買了就行。不過既然X小姐提到了,他于是也勉為其難地問了一句。

    “他那里怎么樣了?應該已經得到了那些君主的支持了吧?”

    “城邦沒有君主,城邦只有管理者與僭主。”

    X小姐隨口糾正著太宰治說的話,但也沒有太在意。畢竟這些管理者與僭主與真正的君王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她朝費奧多爾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情況挺好的。這個虛空的餅真的是又大又圓。”

    面對越來越迫切的末日問題,他們其實心里都知道自己沒有什么可以解決的途徑。但這并不妨礙費奧多爾在一群看不懂人類臉色的生物面前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驅使他們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或者說,在如何煽動他人,如何利用內心的渴望驅動別人行動上面,費奧多爾是比太宰治還要更加擅長的大師。

    “看樣子好像已經被忽悠得找不到東南西北了呢。”X小姐又看了一會兒,得出一個更加肯定的結論,“接下來你們倒是可以輕松一點。找東西的任務看樣子要被這些生物完全接下了。”

    太宰治并不意外地“嘖”了一聲,顯然根本沒有考慮過某只老鼠會在這種方面翻車的可能性,但還是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還以為他們會稍微給那家伙造成一點麻煩呢。”

    他不無遺憾地說道:“畢竟我們的身份、我們的信息來源、我們的立場……這些全部都是問題。而且我們并沒有很好的手段掩飾。”

    “但很顯然,他們已經快要到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了。這些君主們大概比我們想象得還要清楚世界末日的緊迫性。”

    少女雙手環抱,用帶著點調侃笑意的語氣說道,完全忘記了半分鐘前她還在提醒太宰治不要使用這個詞匯。

    “在即將到來的大毀滅之前,就算這些生物不是人類,也會本能地抓住任何又可能帶來專機的救命稻草。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可能還要更加理智。”

    想要讓人們忽視一個東西上面的瑕疵,把這個東西包裝得足夠唬人是其中的一個方法。但最重要的還是要發揮出足夠的不可替代性,讓他們就算是再不滿也只能這么選擇。

    太宰治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但又怎么樣呢?他其實更興致勃勃地是看費奧多爾的麻煩。X小姐也清楚太宰治是這么想的,所以她只是隨口一說,并沒有擺出自認為很聰明的說教姿態。

    “不過沒有給費佳制造一點麻煩還真是很遺憾耶。”她說完這么一通后,也跟著附和道,“我還是很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應付這種場景的。”

    兩個狼狽為奸的人同時嘆了一口氣,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念頭,甚至都沒有把通話頻道里面的費奧多爾踢出去。

    正在整理資料、打算參加下一場辯論——也是針對這場末日與解決方案的最后一次辯論,這就是這個城邦時代里決定一些比較私密的重要問題的通用流程——的費奧多爾也嘆了一口氣。

    他有的時候真的會產生這種想法:這種隊友不趕緊拉出去賣個好價錢,難道還要留著過圣誕節嗎?

    “放心吧,太宰已經把相關的東西都處理好了。”X小姐注意到了費奧多爾的嘆氣,毫不心虛地湊過來說道,語調輕松,“解決完這件事情我們就去別的城邦度假,務必在這個世界迎來末日之前,把那些著名地點全部都逛上一遍。”

    這個說法,你們兩個處理好的該不會是旅游準備吧?

    俄羅斯人臉上沒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無聲地用眼神表達了內心的質疑。

    “倒也不是。”

    少女咳嗽了一聲:“我們剛剛分開,不就是因為剛進來就感覺到了突然出現的巨大能量波動嗎?現在我們已經找到源頭了,不過想想也是,否則圣城為什么偏偏就是這里……”

    那種能量強大到這個世界不算穩定的時空中都出現了短暫的亂流,就像是在宇宙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質量極大的天體,讓本來沒有辦法判斷出能量富集程度的X小姐都通過異常信息的痕跡發現了它。

    費奧多爾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所以……”

    X小姐猶豫了一下,像是正在尋找能夠精準描繪這種情況的詞匯:“呃,火山噴發?”

    費奧多爾適時地露出了不解的眼神。

    “差不多理解為火山噴發就行了。”

    少女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說法有點難以讓人理解,訕訕地說道:“都是從地殼下面噴出點東西來,就是這次噴出來的好像是真空。”

    眾所周知,這個世界的大海與天空的位置是倒置的。地殼下面的是滿是星辰的天宇。

    同樣眾所周知的是,一般意義上地球人抬頭所看到的天空,其實包括了大氣層與更外面的宇宙真空。范圍要比海洋大得多。

    所以這個世界下面,取代了原來的地下水與海洋的是大氣層。而取代了更深處的巖漿的,就是真空。

    “……”費奧多爾這下是真的有點沉默了。

    他感覺現有的物理知識好像不太能夠解釋為什么真空還能被噴出來。不過這個世界本身就足夠把所有的物理定律加起來碾壓一萬遍了,里面的原因也沒有必要弄懂。

    “你別說,其實還挺好看的。這也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真空以火山噴發的姿態從地殼下面爆發。”

    X小姐用有些高興的口吻說道,似乎很想把自己看到的景色分享給別人:“雖然能量波動很快就消失了,真空也看不清,但到后面夾雜著各種星辰的殘害與小型隕石,很漂亮地四處亂飛。好多生物都聚集在廣場上面看呢。我和太宰也在那里。現在大家都差不多快要散了……”

    說完之后,她想了想:“這應該也算末日即將到來的一個征兆吧。”

    太宰治一臉平靜地點了點頭:“至少我們可以讓它是。”

    “畢竟在狂歡節開始的日子里,本來就不應該有任何災難發生的。”

    “這算是災難嗎?”少女問。

    “可以讓它是。”

    “準確的說,現在狂歡節也沒有開始。”

    “但出現在狂歡節前夕難道就不是問題嗎?”

    X小姐信服地點了點頭。

    “很有道理。”她說,“雖然沒有找到我們要找的東西,但費佳你的這一場辯論應該不需要多久就可以結束了。”

    費奧多爾整理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資料,把對方提供的那些關于最近越來越頻繁的災難與是空間的不穩定波動的資料堆疊在一起,站起身。

    “我也是這么想的。”他說,“正好,現在解決我們還能趕得上開幕式。”

    “開幕式啊,沒想到你還對這個感興趣。”

    “說不定亂步回去打開通訊看直播的時候還會看到我們哦。”

    “不不,怎么想都沒有你在吧?你又不能從時空管理局跑出來。”

    “竟然在這種時候突兀地失禮起來了,太宰君!就不能不要揭穿嗎?”

    “那你就把語氣調整得正常一點,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現在是在捏著嗓子說日語……你該不是在模仿理智模仿你講話的樣子吧?”

    “呃,這么明顯?”

    少女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正常起來:“那就算了,本來我還打算去逗亂步的,但現在看來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揭穿了。”

    太宰治默默地虛起眼睛。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么惡趣味啊。

    第147章 龍舌蘭日落

    在狂歡節開始的一個小時——這里指正常世界的一個小時——前, 全世界的頻道都悄無聲息地轉向了這個偉大的開幕,如同觀看一場備受期待的偉大冒險。

    只不過與前幾年并不相同的是,關注著開幕的似乎有了許多惴惴不安的目光。

    “這都怪你。”貝斯看著有些苦惱地晃著腦袋的女孩, 笑著說道,“如果不是你隨口把你玩的游戲說出去了,這個東西估計都流傳不起來。”

    “誰想得到信息發酵的速度這么快啊?”

    女孩頂著她那柔軟的尖頂帽子, 急得幾乎快要跳起來, 大聲但心虛地為自己辯解:“要不是物理學說信息的速度沒有辦法超過光速, 我都以為這消息是在以光速傳播的了!”

    “這里可沒有物理學。”貝斯說道。雖然他病不怎么理解這個物理學的新定律,但還是精準地擊中了這團稀里糊涂的東西中的弱點。

    女孩睜大了眼睛看他, 看上去就像是一直受到冒犯的幼鹿, 生氣得想要用還沒有長出犄角的腦袋頂他一下。

    “你真討厭。”她說。

    貝斯本能地感覺到這里并不是應該表示謙虛的時候,至少不能說出“您過譽了”這樣的詞匯, 于是他點了點頭。

    “對不起。”他說,“但我想,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末日的話, 你把這消息說出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咳咳,這正是我想的。”

    尤克里里板正了連上面的表情,認真說道。

    不過看上去更像是她正在急匆匆地順著對方給的臺階下, 并且臨時為自己編出了一整套撇腳的理由:“事實上世界末日早就來過了。”

    貝斯:“嗯……”

    他謹慎地沒有發表自己對此的意見。

    “這個世界, ”德魯伊女巫豎起一根手指, 用一種信誓旦旦的語氣說道,“已經是一具行將就木的尸體。”

    “它被殘忍地肢解, 堆砌出一座殘損肢體搭建的王宮, 各種各樣的寄生蟲在上面繁殖, 它們吞噬獨立的思想,渴望傳播自己的痕跡, 它們在扭曲中誕生,也將會和扭曲一起毀滅。”

    她注視著前方,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瞳在光芒下呈現出一種異樣的銅銹色,并不像是普通人印象里德魯伊的眼睛,她比起注視著生命,更像是注視著它們的死亡。

    “真正活著的東西早已死去了,末日早已來過這片大地上……現在只不過是對垃圾場的一次小小的清理而已。”

    “我還以為你會說它們的靈魂會重生。”

    “扭曲的靈魂應該在火焰中被獻祭給傷痕累累的大地,仁慈的地母會決定它們有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或者成為大地豐饒的養料。”

    “呃。”

    貝斯說:“雖然我不是德魯伊,但我還是想說:你疑似有點太極端了。”

    德魯伊女孩發出鴿子一樣歡快的笑聲。

    “好的。”她說,“等到宣布我是第一名去領獎的時候,你可要為我歡呼的!”

    鴿子。貝斯對這種“咕咕”叫的柔軟潔白的鳥懷有一種復雜的感情,或者說所有在戰爭年代生活的人都是這樣,但他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笑了起來。

    他不再想腦海中徘徊的事情——從神明到詩歌到回家的方法到世界末日到無處容身的焦慮,都讓它們全部都見鬼去吧。

    他現在想要過一會兒屬于人類的日子,至少在這個時候,他試圖把自己的人生完全獻給一個人類個體在內心世界中洶涌的情緒。

    “好了,現在我們一起看吧。”他說,“我努力歡呼得大聲一點。”

    女孩甩了甩頭發,笑著說道:

    “我對這句話表示懷疑,畢竟你是貝斯!”

    一個在樂隊演奏音樂時聲音低調到讓人察覺不到它的存在的樂器。

    狂歡節的開幕式開始了。

    它開始于從地面下噴薄而出的天空。

    江戶川亂步半困不困地窩在沙發里面打著哈欠,邊上是一杯甜滋滋的氣泡飲料:值得一提的是,氣泡指的是口感。實際上沒有生物知道這種滋滋的氣泡到底是什么制作成的。

    至少不是碳酸,這里沒有碳酸。

    這位特別為特別障礙生物建立的特調酒館的大廳里正在播放著狂歡節的開幕式。

    作為這里面唯二的居住者,江戶川亂步和澀澤龍彥都在這種類似沙發的軟墊上,和工作“人員”們一起觀賞今年的開幕演出。

    那些稀奇古怪的紙片生物與融化的影子、波瀾迭起的倒影、身軀在墻壁上自由自在蔓延的油彩動物此刻正在無一例外地吵吵嚷嚷著,發表著自己對節日的看法。

    其中被提到最多的還是末日的話題,不過大多數生物表現出的都是相當輕松的樣子。最后還是波光粼粼的光影柔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無休無止的討論。

    “別說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題了,不管是馬上就要末日了,還是明天的飯錢沒有掙到,對于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它——也許應該說她?江戶川亂步本能地判斷出對方應該是一位女性。反正她就這么坐在勉強可以換算成吧臺的地方,提議道:“我們還是專心看上面的內容吧。”

    大家對今年的開幕式到底是什么樣子都很好奇。每年狂歡節的開場都不是那么一樣,但共同的是,它永遠新鮮,永遠瘋狂。

    每年最瘋狂的那些念頭會成為狂歡節的開場儀式,它足夠讓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生物都驚訝地張大嘴巴。

    今年的也不意外。

    “現在,我宣布。”

    主持這次節日的機能心智體熱情洋溢地開口道,它的機械肢體在周圍快活地伸展著,連接著許許多多種不同的思維網絡:“我們與神明同樂的狂歡節,現在正式開始!”

    全世界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尖叫聲與激動的喊叫。廣場的周圍突然噴出了大家所熟悉的滾燙熾熱的金色火焰,這象征著神明的注視已然降臨。

    于是它們歡呼得更大聲,在還沒有喝酒的情況下,迷醉的狂歡氣氛似乎就已經在全世界的范圍內激蕩了起來。

    “我們的開幕式——”

    主持者興致勃勃地抬高了嗓音。它大概在上臺之前就被灌了一大桶迷幻燃料,否則也不至于這么激動:“請欣賞吧!我們將從大海中捕捉下和世界一樣巨大的生物,它將成為神明手中創造藝術的材料!”

    “那是什么?”江戶川亂步有些疑惑地問道。

    看出來他們目的的澀澤龍彥舔了舔爪子,換了一個姿勢,讓尾巴蓋住自己的腳,聽上去對這種氣氛并不是很感冒:“求神的祭品。”

    他們想要向神獻祭,避免越來越接近的災禍,這是他們最后所能做出的努力。為了讓神明放過他們的世界,他們決定在最后獻上一份足夠替代自己世界的浩瀚祭品。

    “聽起來還挺像是那么一回事。”

    找了個空位置坐下來的太宰治說道,然后看向身邊那個正在顫抖著的軟體原始生物,注意到對方此時的戰栗更像是一種看到故事正在無可挽回地走向最終結局的痛苦與悲哀。

    它痛苦到打哆嗦。

    “當初他們也這么做了,但是沒有用?”太宰治很自然地詢問道。

    這個比蛞蝓還要蛞蝓一萬倍的東西顫顫巍巍地看了太宰治一眼,緊接著嗚咽起來。

    “與其指望它能說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還不如把它拿出去賣個好價錢。”坐在他身邊的費奧多爾說道,他抬眸看向天空,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絲很淺的笑。

    更類似于嘲諷的笑。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管什么智慧生物,果然都是一樣的狂妄。”

    想要捕捉高高的海洋之上的生物是一件困難的工程,但在這個時空荒誕到無法言說的世界,所有的困難都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繞開。

    在這一刻,世界上所有能夠“注視”的生物,幾乎無一例外地看到廣場底下升起一個巨大而又浩瀚的機器。它的表面光滑,輪廓扭曲地彎折出莊嚴的弧度,一絲不茍的細節在時空中進行著精巧而毫無必要的變形。

    這個足夠創造出一條傳統時空的軌跡的巨炮在他們的視線里被塞入了導彈——那是從地面下汲取出來的宇宙真空,或許是某個紅巨星的殘害或者流星的一角。它被“咔噠”裝進去,接著是朝著大海瞄準,異常莊嚴地瞄準。

    “這都不需要定位的嗎?”

    “說不定用了什么魔法手段。”

    歡呼聲一潮比一潮高。

    巨大、浩瀚、排山倒海地傾倒而下,就像是一場足夠把世界淹沒的洪水。

    女孩睜大了眼睛,她的手指突然緊緊地抓住了身邊男人的手腕,眼睛中上涌起一種強烈的痛苦清晰。

    “哦,不。”她喃喃地說。

    江戶川亂步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朝著上方看了一眼,想象著那里有一個巨大的生物正藏在漆黑的海水里溫柔地游曳,它游動的軌跡可以移動這個世界里的群星,它溫柔地呼吸著,于是水流形成這個星球的平流層,在世界的上端活動。

    澀澤龍彥停下了動作。這只白貓不知為什么地莊嚴肅穆起來,半蹲著看向屏幕的深處。他們此刻都沒有開口,只是在激動的浪潮中以旁觀者的姿態安靜地注視著。

    還有許多生物同樣無聲的注視著。在廣場擁擠的“人潮”中,那些職業者——那些中世紀神話傳說中的女巫、騎士、沐浴鮮血的戰士們也以相當整齊劃一的姿態看著天空。

    那些在信息中擴散的蠕蟲們在一個細微的瞬間里交換了信息,然后不管它們原來是來自于哪個神明,身上攜帶著的是什么樣的信息,此刻卻陷入了共同的沉默。

    炮口閃爍出絢爛的弧光。藍綠色的光輝——也許是高溫等離子體吧,誰知道呢——洶涌地噴發,它無比燦爛無比輝煌,就像是因為磁場而產生的極光,扭曲地攀緣而上,把空間燃燒出一個巨大的空洞。

    它并不像是一發炮彈,更像是源源不斷的激光射線,肆無忌憚地在這個狂歡的日子里宣泄著自己的力量。有無數生物在為它們歡呼,但更多的只是以一種冷眼旁觀的姿態,等待著。

    等待著它蔓延而開,把整個海洋煮沸,等待天空傳來一聲遙遠的、遼闊的痛苦哀鳴。

    男人比任何生物反應地都要快,就在哀鳴聲傳來的前一刻,他把女孩抱到了自己的懷里,捂住對方的眼睛。

    潮濕的淚水濕潤了他的指縫。

    我以為你不會太傷心,畢竟生物的靈魂是永恒的。你是這么說的。

    他想要這么說,但最后沒有說出口,只是緊緊地抱著懷里的女孩,就像是抱著一個瘦弱的、正忍受著強烈痛苦的貓,她的骨頭抱上去的時候甚至有些硌人。

    “對不起。”他說,聲音中有著不知為何的真心誠意,“對不起。”

    那大概是一次相當壯觀的墜落,一場就算是看過這個世界的狂歡節一萬次也依舊會被震撼的風景。但江戶川亂步下意識地挪開了目光,緊盯著面前的氣泡水瓶子,開始研究起上面倒映和流轉的花紋。

    澀澤龍彥倒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

    “嗨,能給我一杯飲料嗎?就是那杯叫做龍舌蘭日落的酒?”

    湊到亂步身邊提問的是一只半透明油彩堆砌成的長耳帶著羽毛的生物,渾身上下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白。一對流轉著金紅色光輝的眼睛在墻壁上到處亂飛。

    他下意識地自己手中的汽水瓶遞過去。

    “感謝神明。”對方歡快地說道,墻上延伸出的羽狀鞭毛把汽水瓶帶到二維平面里,變成了同樣的油彩畫。它喝了口,于是渾身的顏料都開始噼里啪啦地冒出鼓泡,似乎沸騰了起來。

    “真美啊。”它說。不知道是說面前的場景,還是說那從大海中墜落、攪亂了無數發光蜉蝣生物軌跡的類似藍鯨的魚類。

    “真美啊。”

    璀璨的光線先是在它巨大的身軀上留下一道幾乎微不足道的創口,然后它蔓延開來,就像是火焰在廣場上蔓延開來,一瞬間就點亮了無邊無際的內容。

    帶著腥味的鮮血像是雨那樣掉落下來。太宰治即時地撐開了傘,聽到了血水在傘面上掙扎的痛苦聲音。

    費奧多爾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類似于疲倦的厭惡,他興致缺缺地看著面前的風景,朝傘里面躲了點,很顯然不想被血淋在身上。

    本來打算一直安安靜靜當個觀眾的X小姐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真丑。”她說。

    第148章 結局是逃離結局本身

    “如果那么龐大的東西砸下來, 我們的整個世界肯定會在瞬間分崩離析。”

    在光照下舒展自己身軀的影子這么說,它柔軟的纖毛就像是海藻那樣在空中飄蕩,天然地讓人類想到河流與大海, 而水中藻荇交橫……

    它的光滑的表膜裂開,吞噬入那只油彩生物丟過來的瓶子,瓶子進了它的身體里, 被渲染成一種深沉的黑色。它安靜地、舒適地通過表膜排放出大量液體中的古怪氣體, 周圍一下子變得煙熏霧繞起來, 一種柔軟甜熟的香味彌漫開來,類似于果香調香水的味道。

    “該不會這就是世界末日到來的原因吧?這也太瘋狂了。”

    油彩生物說道, 但它那對好像用無數厚重顏料與橄欖油涂抹出的眼睛閃爍出晶瑩的光, 像是對面前的這一幕有著相當大的期待。

    “太了不起了!”它喊道。

    “不會的。”

    這個特調旅館的主人,也是今天同樣看著狂歡節開幕式的一員的類人形生物很有把握地這么說道:“城邦不會干出這種蠢事的。”

    她那擁擠成七八十只眼球的七個眼眶認真地對準著屏幕——好吧, 這就是她為什么只是類人生物的證據中的一個——聲音聽上去不急不緩:

    “這個世界從頭到尾都很荒謬,但在這件事情上面, 它們大概有點認真。”

    白貓并未出聲。他無比嚴肅地看著鏡頭對準了天空, 此刻它一片明亮,就像是這個在永夜中度過了無數個世紀的世界終于迎來了一種殘忍的白晝。火光覆蓋了目力所及的每一片土地,而且正在朝著更遠更遠的地方衍生。

    此刻, 在他們所在地區的上方, 也被同樣的火焰燃燒著, 傳來一種燒焦的味道。男人抱緊了他懷中的女孩,不再去看城市廣場上面巨大屏幕的轉播, 只是用一種嘆息般的節奏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著。

    明亮的光線很快就消失了, 這個世界被海水蒸發出的霧氣包裹起來, 光線在里面艱難地轉進著,整個世界在這一瞬間呈現出一種不安的蒼白色彩。就像是皮肉在水中泡得發白的顏色, 某種不詳的病態……

    然后蒼白的世界被鮮血染藍。

    “起霧了,貝斯。”

    女孩用力地抱緊了他,用一種悲哀而又破碎的聲音說道。她的聲音有著不知為何的哽咽,就像是現在正在下足夠淹沒世界的大雨,洪水即將把所有的東西都席卷而去。

    ——德魯伊也許就是這樣一種生物。他們在某些方面表現得有多遲鈍和冷漠,在另外一個方面就會有多敏感與多情。

    “起霧了。”她的聲音中有著幾乎無法抑制的啜泣聲,“天啊,貝斯。你知道嗎,大霧……”

    她掙扎著摸索著什么,最后仰起臉,滿是淚痕的臉龐落入男人那對悲傷而又憂郁的眼睛里,藍色的東西落在她的臉上,就像是一種油彩。她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著:“倫敦,倫敦總是有著很大的霧。它死了。”

    這段話語無倫次,彼此間的邏輯看上去就像是迅速升騰起的大霧一樣恍惚。

    “我。”她說,“我聽到了,它很痛苦。我被它的悲傷淹沒了,那段情緒比整個世界都要更加沉重。它擊倒我……”

    她悲傷地看著面前的人類,淚水就像是雨季的剛果河,正在沒有盡頭地上漲——映襯得那對眼睛波光粼粼。

    貝斯微微側過臉,躲開了對方的眼神。那種仿佛通過水面組成的透鏡,遙遙地看到了所有故事結局的眼神。

    在大霧里,有與世界同樣龐大的事物墜落。沒有生物能夠看到它全部的形體,它們只能看到火光遍布的天宇,興奮地揣測那里面燃燒的到底是大火還是群星。

    費奧多爾輕聲地說道:“這火將永不熄滅。”

    “它將永遠擴散,永遠繁殖,永遠蔓延。它將燒穿整個大海。”

    “聽上去就像是某種蟲。”太宰治說。

    費奧多爾的臉上浮現出有些微妙的笑容。

    “為什么不是呢?”他反問道,“一種蟲子,它們將在大海墜落下來之前,先把這個世界的上方啃噬成一片虛空。”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藍色的血液從傘面上滑下。雖然聽上去是鯨魚的聲音,但對方血液流淌出的顏色似乎是與章魚相似的湛藍。

    “這就是他們最后的計劃?他們依舊還想做出的一次努力?”太宰治問,他似乎皺了下眉,然后很快就松開了。

    “是啊,我知道您想要說什么。”

    費奧多爾平靜地說道:“因為我實際上也是這么想的。”

    “看來我們在這方面達成一致了。”

    太宰治撐著傘,懶洋洋地說道:“說句實在話,如果我閉上眼睛,聽到這么一串描述,肯定會以為這是人類才能干得出來的事情。”

    “是啊。”俄羅斯人用他禮儀性的又輕又柔和的語調說道,“完全就像是人類呢。”

    這些稀奇孤寡的生物的集體或許比當初他們看到的動物還要更加像人。他們的瘋狂和不顧一切,他們的飲鴆止渴,他們的多疑,他們的驕傲與自負——都讓人忍不住思考,如果是人類面對這個末日,結果會有什么不同嗎?

    “人類沒辦法這么團結。”

    太宰治友善地說道:“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今天他們還能在利益分配的問題上面吵一架。”

    費奧多爾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沒想到您竟然是人類悲觀主義者。”

    太宰治嘲諷性質地“哦?”了一聲,他僅露出來一只的鳶色眼睛當中倒映出半個傘底,透著光芒的蒼白色上方。有如實質的悲哀與痛苦近乎凝固地徘徊在所有生物的頭頂,就像是一個幽靈。

    但除了那些已經被咪姆傳染成它們信息攜帶者的容器以外,能感覺到這一點的生物數量是毫無疑問的零。

    這算是一件很嘲諷的事情,在某些關涉到情感的方面,這些蟲子表現得反而更加優秀。

    “令人不適的造物。”

    X小姐嘟囔著,她像是碰到冷水那樣的打了個寒戰,比起害怕,這種反應更像是一種從骨頭里滲出來的厭惡。她厭惡這些天生缺少移情能力的生物,更討厭此刻他們表現出來的與人類的相似性。

    “天吶,真是什么檔次的東西都有資格和人類相提并論了——你肯定是這么想的。”

    宵行說道,她看著畫面,表情很凝重,眉毛以相當痛苦的姿態擰在一起:“好的,不用急著反駁我,我知道你并不是一個種族主義者。但很不幸,我是,我是人類至上主義。”

    “宵行?”

    法格斯發出了無助的聲音,提醒這位“人類至上主義者”能夠稍微考慮一下它這個非人類的存在。

    “法格斯和局長不算。說實在的,你們在我的定義里完全就是人……但這種移情能力就像是有天生缺陷一樣的生物不可能是。”

    宵行隨口修證了自己的說法,她淡金色的眼睛幾乎都快要貼到屏幕上面了。緊接著,她用一種充滿厭惡的腔調發出個漫長的音節,然后迅速地轉過頭。

    “好吧?這個神有這么討厭人類?我真的之前完全沒有看出來。”

    X小姐默默地挪開視線。

    “因愛生恨。”她說,“你懂的。”

    法格斯深吸一口氣,沒有瞳孔的紅色眼睛睜得大大的。

    “這是我能聽的東西嗎?”它問。

    “你看到了嗎?”祂問。

    “你看到了。”祂說。

    “你已然看到。”祂同樣說。

    一聲翅膀打開與閉合的響動,在本來寂靜無聲的宇宙中回蕩開來。

    行走在被灼燒成無數面鏡子,無數的抽象,無數自相矛盾、彼此攻訐的概念的狹小宇宙中的巨大生物停下了腳步。

    是的,狹小。就像是所有東西被灼燒之后剩余的體積都會不有自主地衰減,宇宙的熱量總會在一次次變化中走向熄滅一樣,這個被巨大位格壓垮的宇宙已經是一個狹小的藝術品。

    祂看上去是只鹿,一個似乎完美符合鹿這個概念的生物。龐大的身軀連同無數的影子輕而易舉地充斥了這整個空間,看上去浩瀚而又輝煌。

    同時,鹿的頭頂上生長著向下蔓延的華麗冠角,就像是過于動人的、凝固住的樹枝。

    在鹿角的各自一邊,分別有一只貓一只鳥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在金黃色牡鹿的額前,一只蒼白的飛蛾緊貼其上,收斂起自己的翅膀。

    剛剛說話的是祂,是祂們。

    祂們是三位一體,或者是四位一體的神明。每個動物都是神明的一個象征,一個微妙而又復雜的對祂所秉持概念的闡釋,一個動人的側面。

    祂走過這個宇宙時,玻璃仿佛在融化,只映出堆積成山的飛蟲的尸體。祂平穩的步伐讓這個脆弱的藝術品宇宙搖搖晃晃,內部開始布滿精致的裂痕。

    “你所期待的不就是類似的一刻嗎?”

    渾身金色斑紋的貓依靠在右邊潔白瑩潤的鹿角上,這么說道。

    祂的臉上有著燦爛的笑,尖銳的牙齒互相交錯,就像是愛麗絲夢游仙境故事里的那只柴郡貓。只不過祂有著暗金色的瞳孔,還有覆蓋著金色眼睛般花紋的皮毛。

    “你是高興還是痛苦呢?”

    只有骸骨的大鳥端居在左邊大樹一樣繁榮的鹿角上,用輕緩而飄忽的聲音問詢。祂的眼睛部分燃燒著淺金色星辰的輝光,骨骼卻顯得枯朽,看上去一副垂垂將死的模樣。

    拖舉起兩只動物的金黃色牡鹿抬起自己的頭顱。祂的眼睛如同融化的黃金,橫著的瞳孔很容易使人類聯想起他們神話傳說中的惡魔,看上去從容而又平靜,但深處又有著漫不經心的譏笑。

    “這是你想要的嗎?”祂問道。

    被灼燒成無數面鏡子,無數個光影徘徊的迷宮,無數晶瑩剔透的廢墟和遺跡的宇宙并沒有回答。它出奇地安靜,好像那位神明已經離開。只剩下祂們仍在徘徊。

    貓打了個哈欠,指甲從肉墊里彈出來,聲調顯得相當隨意,只是眼睛中閃動著躍躍欲試的光芒:“你不出來我可就要拆房子了,別怪我不提醒你哦。”

    鹿淡然地晃了晃腦袋。

    “伊尼。”

    就像是拙劣的ai繪畫產物的神明從鏡子里面倒映出來,祂平靜地說:“你該管管菲林了。”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貓尖叫道:“伊尼管不了我!”

    祂看上去很憤怒,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爪子折斷了一根鹿的犄角。

    “你說得對。”

    鹿隨意地說,它看上去對這句話的內容不是很在乎:“菲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依舊是三面里面主導的那一面,盡管你距離徹底失控也不遠了。”

    祂緩緩地從融化的鏡子里面冒出來,聲調人性化地起伏著,只是語調里帶著一種古怪的惡意和僵硬:“你是金色、以及激情。”

    “那么誰是銀白的靈感?”

    伊尼問:“閃閃發光,脆弱而又動人,變化莫測的小精靈?”

    “靈感是沒有必要的。”象征著藝術的神回答道,“而且最適合的神已經死了。”

    祂的目光落在鹿額前的飛蛾上,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一點看到美妙顏色被浪費的痛惜。

    伊尼被祂看得有點“抱歉”,但祂最后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真見鬼,這可不算是浪費。更何況她肯定愿意跟我在一起……”

    可對方很顯然并不想這么放過祂:“你連她的象征都沒有辦法完全繼承。”

    鹿角上的鳥贊同地頷首,貓卻發出了帶著怒氣的低吼聲。鹿甩了甩自己的腦袋,對那兩個家伙說道:“別這樣,我們不是來聊這個的。”

    “你永遠在逃避問題。你和我講這個東西都不愿意說說你的劇本。你在故事快要走向結束的時候逃得遠遠的。”祂說,“赫凡奇,你這幅瘋樣真讓我們這些瘋子丟臉。”

    “我不叫這名字。”對方平靜地說。

    “那好,愛赫希……”

    “你從來沒有叫對過。”祂說。

    于是祂們都沒說話了。

    “一個故事。”愛赫希、或者赫凡奇、或者某個作者自己都忘了的名字,或者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符號說,“它的結局是,主角逃離了這個結局本身。”

    這個結局自相矛盾而又美麗,混沌得讓人厭煩與反胃,就像是神明創造出的世界本身。

    “我在等這個結局。”祂溫柔地說,“我等著它從傳奇故事里面逃走,我等著它自愿地逃到庸俗的世界里,我等著它去看到現實。”

    “我等待著——它宣布最偉大的藝術也會被最庸俗的一顆塵土殺死的那一日。”

    “不。”伊尼以同樣溫柔的語氣說,它額頭上的飛蛾張開翅膀,露出密密麻麻的眼睛。

    “你的藝術永遠算不上偉大。她在死之前告訴我的。”

    第149章 我在這里

    對面的神明安靜地瞧著祂, 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這句話。但祂們都能感受到一種難以形容的頻率正在宇宙空間中顫動,連帶著宇宙本身都開始彌漫出一種“氣味”,聞上去就像是混合了可可脂的油畫顏料, 在畫刷下柔和地旋轉著,溫柔又低沉。

    一個黑洞,一個宇宙漩渦常常能夠模仿出這樣的味道。有點類似于憂傷, 但不是。人類的詞匯中并沒有對這種感覺的任何準確描述, 他們對感情的觀察總是這樣匱乏與單調。

    “無所謂。”祂說, “奇跡已經不存在了,絲耶格安南已經死了。”

    絲耶格安南。就像是所有的神靈一樣, 祂們的名字是一個稍顯繞口的音節。她在里面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簡潔。

    她是最像人類的神, 或者說,她像人類更勝于神明。

    這也許是因為她一開始就是個人, 后續的榮耀與權柄不過是這個身份上可有可無的裝點。但很遺憾,伊尼想, 祂已然忘卻了。

    過去啊、人類啊、撇腳的詩歌啊、各種古怪的念頭啊, 這種東西對祂來說,全在所有的可能性之外,世界上一切的道路都無法抵達。

    是的, 代表世界上所有途徑與可能性的神也有自己沒法前往的地方, 這聽上去和“藝術之神與最偉大的藝術無關”的故事有著類似的旨趣, 帶著那么一點荒誕主義的微妙興味。

    小小的黑色幽默。伊尼想起來這樣一個在地球文學史上浮現過的一個文學流派:如果可以的話,她將會是一個黑色幽默大師。她的死亡都像是對這個世界的一個小玩笑。

    幽默得有點過了頭。

    “怎么會不存在呢?”

    金黃色的鹿露出被冒犯到的表情:“你難道沒有看到嗎?我就是。”

    鹿角上的貓尖銳地笑起來, 祂笑得看上去要死掉了, 全身都痙攣起來。巨大的骨鳥眼瞳中的光芒靜默無聲, 只是搖了搖腦袋。

    祂們看起來都不太認同占據主導的那一面的想法,并且在別的神開口之前就用自己的方法表示出了反對的意見。

    “真是混蛋。”伊尼抬起眼睛, 抱怨道,“我真應該讓你們兩個直直地摔下來。”

    “來吧!”貓歡快地說道,“我會在黑暗和虛無的最下方等著你同樣跳下來的那一天的。向虛無啟程!滴答嘟滴答嘟!”

    祂用怪模怪樣的聲音模仿起了小號,姿態盡極嘲諷和投入,搖頭晃腦的,就像是磕嗨了的什么東西。

    藝術之神格蘭塔——等等,在這里祂是不是又換了一個名字?——贊許地點了點頭,祂開始覺得這只貓和鹿不同,至少貓的身上多少還有著點藝術性的毀滅情懷。

    看伊尼和自己吵架的確是一種讓大家心情愉快的樂子。每一個神明的瘋狂都是那么不同尋常,伊尼又是其中最不同尋常的那一個。這可能是因為祂吃掉了世界上唯一還沒有瘋——或許是還沒來得及瘋——的神明,沒有誰知道這是讓祂更清醒還是更瘋了。

    “我不會接受這個祭品的。”

    格蘭塔說。

    在繞了一大圈后,祂像是終于決定要直面這個問題了,身形在一陣輝煌的旋轉中逐漸變成一張薄薄的照片,祂的眼睛直視著這些動物深淺不一的金色眼睛:“它會在火焰中徹底消失。”

    貓咯咯地笑起來。

    “那可是那個世界里最美的東西了。”

    祂的尖耳朵活靈活現地抖了一下,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貓,說話的腔調戲謔尖銳:“多么脆弱啊……凡人竟然就能輕而易舉地毀掉它。”

    其實并不算是輕而易舉。

    那燃燒的火焰其實是用天上的星辰點燃,以神明的油脂作為基底燃燒的活火。那是真正永不熄滅的火焰,它與一個神的遺憾與痛苦同在,直到甜美的虛無在世界的盡頭淹沒一切,它才會停下毀滅一切的步伐。

    但神明并未反駁,祂只是在一陣不斷擴張的旋轉中解散自己固定的形體,只剩下線條,只剩下像素,只剩下光子,只剩下永恒的輻射,變成像是照片那樣單薄的狹小印象。

    “啪嗒”。

    照片掉下來。

    外表堅硬的骨質生物用層層疊疊、互相嵌套的甲殼覆蓋的足肢接住照片,另外四根附肢舉起一個有它腦袋那么大的、晶瑩發光的二十面體。

    單薄的紙片,各種各樣絢麗的油彩互相交織在一起,一種斑駁而絢爛的綺麗色調以色塊的形式在上面鋪開。

    它上面凝固著郁郁蔥蔥的霧氣,火焰羽毛似的筆觸,還有無數渲染的小斑點:那是水蒸氣,大海,居民們和狂歡節。

    它心滿意足地看著從二十面體底部縫隙中掉下來的照片,反復地觀摩著,在上面虔誠地用細長的蜷曲舌頭舔來舔去。在這個立體藝術與立體照片喧囂塵上的時代,它依舊癡迷于這種小小的平面藝術,在時代的浪潮中顯得格格不入。

    只有最優秀的平面照片才有安靜的奶油蛋糕的味道——相信我,如果它吃過人類制作的奶油蛋糕的話,一定會這么形容。

    “真漂亮!”它喊道,眼睛興奮地從甲殼的縫隙里看過去,導致它渾身上下因為這些細小的目光而閃閃發亮,“我會成為狂歡節最偉大的藝術家的!平面照片的時代要來了!”

    “錯誤的,現在是——電磁體藝術的時代!”

    另外一個聲音急不可待地搶過話茬,那就是一個單純的聲波,在一個巨大的收音裝置邊上徘徊著。背著收音裝置的扁平魚類尷尬地和對方注視了一會兒,然后飛快跑走了。

    “電磁藝術電磁藝術,你火光閃閃。”

    那個聲音扯著仿佛帶著電波的嗓子瞎唱著:“電磁藝術電磁藝術,你妙不可言。”

    那張照片在大家互相爭吵和抒發自己想法的間隙里飛走了,并且輕飄飄地消失在人群——真的是人群?——的推攘之間。

    它落入藍色的湖泊,但是并沒有被上面的顏色暈染,只是安安靜靜地躺著。看上去稍微有一點憂郁。

    太宰治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什么方法能夠暫時屏蔽一下外界的噪聲嗎?”

    “大概并沒有什么辦法。”

    X小姐有些遺憾地說:“需要我播放一首特別大聲的搖滾樂嗎?這樣應該能起到一點作用。我看看,我上個世紀收藏的死亡金屬……””這還是算了吧。”太宰治打了個激靈,看向費奧多爾,“你也不會喜歡的吧。是的,你不會喜歡的吧?”

    這句話里面多少帶著一點威脅的意味。

    費奧多爾眨了眨眼睛:說句實在話,這種語氣著實很容易讓人升起一種逆反心理,但理智告訴他,在這種情況下給自己耳邊增加新的喧囂是一件很不必要的事情。

    宵行點了點自己的耳垂,抬頭說道:“我覺得意大利合成器流行不錯。”

    她的聲音里多少帶著一點笑意,好像覺得參與到這種活動里面非常有趣似的。

    “情緒硬核情緒硬核!”作為時空管理局流行樂團的貝斯手,法格斯也探出腦袋開始積極地發表起自己的意見。

    X小姐搖了搖頭。

    “唉,沒有品味。”她憂郁地說道,然后給自己戴上了耳機,“肯定是被這個世界糟糕的藝術垃圾桶與屠宰場給同化了。”

    費奧多爾想了想:“恕我直言,搖滾樂就夠垃圾桶了。”

    “可那是多么美麗動人的垃圾桶啊!”少女大聲地反駁道,“你們這種只聽古典樂的家伙是永遠都沒有辦法理解的!”

    太宰治全當做自己沒有聽見古典派與搖滾派的吵架,盡管這個話題還是他挑起來的。他只是望著天空,看著那巨大的、美麗的、看上去竟然沒有帶來任何不安和迷幻色彩的大海。

    它的潮水平息,就像是生命的體征在這一刻終止,朝著四周蔓延的焰光正在緩緩地回縮,似乎它們已經把自己想要捕捉的獵物吞噬殆盡。

    與熙熙攘攘的世間不同,大海的深處是寂靜的,一如聲波無法在其間傳遞的群星。

    是神明收下了祭品嗎?

    太宰治冷眼旁觀著周圍所有的歡呼聲,目光越過那些激動的群體,落在那些同樣沉默而肅穆的生物身上。它們穿著統一的服裝,有著同樣的表情,目光中傳遞的是相同的情緒,就像是一段自我復制的信息載體。

    就像是礁石。它們在周圍歡呼的聲音中顯得莊嚴而巍然不動,只是身影在夜色中顯得越來越淡,最后幾乎已經成為了視網膜上的一個殘影,在一個眨眼間消失。

    它們離開了。

    這些擁有著生命最基本的求生和繁衍本能的咪姆們已經預料到了這個世界即將發生的一切。但它們并不在乎,畢竟它們本身只是自我復制的信息,就算是世界毀滅了,它們也能在最后零星的殘骸上面繁衍,朝向虛無進軍。

    他收回目光,在心中給出了答案。

    神明并沒有接受這場獻祭。

    在這個處處都在漫不經心地模仿著古希臘遙遠記憶的世界上,只不過是又一次發生了古希臘神話與悲劇中最喜歡的橋段而已。

    就像是克洛諾斯畏懼預言而把自己的孩子吞入腹中,就像是俄狄浦斯因為他終將殺父娶母的預言而被拋棄,就像是忒提斯為了避開兒子死于戰場的命運提著他的腳踵浸入冥河的水中。

    最后克洛諾斯被宙斯殺死,俄狄浦斯因殺父娶母而自盡,阿喀琉斯因為腳踵被弓箭射入而斃命……命運就這樣微笑著,等待慌張無措的獵物自投羅網,并且勝利的永遠是它。

    這只是又一個為了逃離預言而把自己推向預言的例子,在這個生物死去后,本來岌岌可危的一切終于要迎來代表終結的大崩潰。

    但在此之前——

    “神明接受了我們的祭品,現在,讓我們開始這一次的狂歡吧!”

    于是哭泣聲,歡笑聲,鼓掌聲,慶賀聲,尖叫聲,火焰燃燒聲一起爆發。

    有幾個過于脆弱的生物在眾目睽睽下昏了過去,于是邊上的醫護人員嚼著興奮藥劑沖上來,給它們也灌了一大瓶,抬上五顏六色涂鴉的醫護快艇,伴隨非常迪斯科的音樂飛快離開。

    還有一大群生物團體蠕動著嚷嚷著要從中心擠出來:它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參加這一屆狂歡節的比賽了,而且每個都覺得自己肯定能夠成為第一名,得到一個偉大的頭銜。

    “這個世界上唯一還稱得上美麗的東西就這么結束了。”

    X小姐的聲音混雜著一種奇特的嘆息,可能是受到她耳邊死亡金屬的感染:“哦,去、他、媽、的狗屎。這是哪個混蛋的創作內容啊。”

    因為一字一頓的節奏過于板正,這句話缺乏一氣呵成的力道,但聽上去格外認真。

    太宰治想要提醒一下:“說不定是……”

    “不會是祂。祂不喜歡創作。”X小姐的聲音斬釘截鐵,“祂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把一堆東西縫到他親愛的媽媽都認不出來。”

    嗯,所以這也是有媽媽的嗎?

    太宰治表情有那么一瞬間變得相當微妙,但最后還是放棄了直接把這句沒什么敬意的話說出口。

    “但不管怎么說,已經結束了。”

    他把傘收起來,順手在前面抖了兩下,湛藍色的血液被甩落不少,其中有幾滴差點落在費奧多爾的衣服上面,迎來了對方不善的注視。

    X小姐嘆了口氣。他們的確沒有什么辦法,這就是這些時空穿梭者的苦惱:總能看到自己喜歡的事物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毀滅,但同時又毫無辦法。然后在這種一次次的目睹中逐漸感覺到麻木。

    不過她很快就振作起來,履行起了自己的職責,飛快地開始報時:“狂歡節的第一天,所有日子里最短的一天,大概就相當于你們認知中的9小時。如果不小心的話,很容易錯過,還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話就抓緊時間去做。”

    “也沒有什么事情了。”

    費奧多爾平靜地說:“我大概還要回去和他們說一說接下來的事情,還有關于……”

    太宰治提醒道:

    “我記得它名字好像是穆茲。”

    “穆茲的事情。”

    費奧多爾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接下來我們就只需要等消息了。有確切的情報之后再加入調查。”

    廣場上面,一個小小的熒光開始宣布一些前期預熱活動的冠軍,每喊出一個項目和它的冠軍的名字時都會得到歡呼。這些歡呼聲不僅僅是來自這里,還有無數被連接起來的遙遠時空。

    那些冠軍們穿過屏幕,從世界的另一端驕傲地來到這里,接受屬于自己的榮耀與理應得到的獎勵。

    很快,這些名字就報到了太宰治他們所處的城邦:“芙麗爾拉城邦,現代藝術番茄戰爭,最終獲勝者,尤克里里!”

    場面安靜了一瞬,大家對這個陌生的名字感受到了些微的好奇,但很快,更加熱烈的歡呼就開始爆發。

    戴著尖頂帽子的女巫小小姐從光彩迷幻的空間中走出來,她的臉上依舊帶著剛剛哭泣后的痕跡,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

    當然了,理所當然的,沒有生物知道人類是怎么哭泣的,也不知道她剛剛來這里之前大哭了一場,更不知道她臉上其實并不是開心的表情。

    她從山呼海嘯般的喝彩中走到臺前,寬大的帽檐投下的陰影讓她的眼睛避開了夢幻的光線與周圍火焰閃耀的金光。

    “我在。”她說,微顫但有著意外的平靜,“我在這里。”

    第150章 你是最棒的.jpg

    “你可以去面見神了。”

    螢火微微地晃動著, 輕柔下來的聲音在不知名的力量下仿佛能夠穿過一切,回響在整片領域之中。

    廣場周圍的火焰中分離出一道金色的光線,纏繞于她的額頭。

    女孩扶了扶她的帽子, 遮擋住額頭上纏繞的金絲,沉默地點了點頭。接著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銹色的眼睛中折射出一種深深的目光。

    然后她在簇擁中繼續走去, 安靜無聲。

    面見神的教堂就在廣場的后方, 它是一顆被彩色油漆吐涂抹的心臟, 當她抬起眼眸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看到了上面鼓動的血管, 筋膜與有力的肌肉。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繁復的像素點中。在下一個新的名字被報起的時候, 大家都忘記了這個安靜得有些過分的參賽者。他們歡呼著把自己的熱情投給下一個最終的勝利者,興奮地交流和對方有關的話題。

    倒是把視線重新挪到了屏幕上的江戶川亂步皺眉看著她, 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在思考還是擔心,然后突然低頭問道:“我記得尤克里里她是個德魯伊, 對吧?”

    這句話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白貓連頭都沒有抬,不過也知道對方這么問的目的,于是平淡地承認了對方隱含的推論:“嗯, 你沒猜錯。”

    德魯伊是尊敬乃至于崇敬自然的群體。他們仿佛與世界有天然的聯系, 能夠敏感地察覺到大地的歡喜與痛苦。他們與自然分享同樣的情緒, 在血管里流動著相似的血液,就像彼此是能感受到彼此痛楚與戰栗的孿生子。

    江戶川亂步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哭了……”他說。

    德魯伊就是這樣的人啊。

    “媽媽, 爸爸, 我們德魯伊教團在入教的時候需要有誓言嗎?我看到好多好多地方, 想要成為他們的一份子都需要發誓。”

    “那是因為他們并不信任彼此啊。”她的母親笑著說道,“所以才需要誓言來約束新加入的成員的行為。”

    “雖然我們以前也會在大地的見證下給出我們的諾言, 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回憶里男子沉穩有力的聲音響起:“誓言約束下做出的行為是沒有意義的,大地不會希望她的孩子失去了自由。”

    女孩——當時肯定還要更小一點——茫然地抬起頭朝著對方看去,似乎不是很明白為什么自己的父母會說這樣的話。她覺得那些誓言簡直帥氣極了,只可惜她們家好像沒有,心里有點空空的低落。

    然而大人們都沒有解釋,只是笑著,用那種包容的視線注視著她。

    她的母親蹲下身子,用食指輕輕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擦掉上面沾著的泥土,微彎的眼睛里那對淺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有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倒映出她小小的影子,讓她感覺自己也在太陽下閃閃發光起來。

    “你已經成為一個德魯伊了,克里里。”

    在那個平凡的晴朗日子里,她用她年輕的嗓音這么宣布道,聲音就像是春天里空氣溫暖的尾稍:“在你已經決定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的時候開始。”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女孩朝著前方望去,在扭曲變化的光彩中看到穹頂那片無光的海洋,在事物支離破碎的輪廓與不絕于耳的哭泣和嗚咽聲中,她感覺自己好像學會了怎么像以前父母說的那樣,把自己的靈魂抽離出來,來到這個世界的最深處,和世界本身交流。

    她好像在俯瞰整個大地,在大面積的白霧之下,她看到了這片土地邊緣彎折的弧度。在陸地盡頭,無垠無限的天空正在以一種古怪的天藍與油漆的顏色蔓延,表面浮動著令人眩暈的光暈。那些同樣色彩旖旎的云在光彩的深處翻涌著,雨水從天空倒流向大海。

    大海也會被天空染成彩色嗎?

    尤克里里安靜地看著這一幕,柔軟的女巫帽的帽尖隨著她的行動輕輕的搖晃著。身邊的哭泣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下了,轉而變成了一種令人感到憂傷的沉默,最后是嘆息。

    很輕,但很悠長。

    從下往上流入的雨水仍然沒有停下。

    她低下腦袋,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絲線好像在變得更高更遠的大海中蔓延向了更加遙遠和深邃的地方。一種輕微的痛苦蔓延開來,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那樣細微的、小小的、卻帶著真實的癢意。

    尤克里里忍不住按了下自己的手腕。

    那里一片光滑,并無異樣,但神經末梢卻依舊固執地向大腦傳遞這種輕微的痛感,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被絲絲縷縷地抽離。

    “因為你走得太遠了。”

    無數種聲音捏合成的聲音說。它聽上去就像是用不同色彩的線條編制成的沒有意義的圖案,過于絢爛,絢爛到讓女孩的手腕抖了一下,就像是看到了一條過于綺麗的蛇。

    在自然界,這種無端的艷麗往往代表著漫不經心的告誡與惡意。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前方,飄得太高的魂魄瞬間就重新回到了屬于自己的身體,看到了自己現在所身處的地方。

    除了把她包圍的鏡子,空無一物。

    這座璀璨的迷宮空間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中顯得冰冷而又明亮,每一個鏡子里都倒映出更多的鏡子,還有無數個與她截然不同,但又莫名感覺熟悉的自己。

    有的只是她自己的模樣,臉上帶著淚痕,銅銹色的眼睛看上去沉默得如同正在奔赴一場只屬于世界自身的葬禮。

    有的是比現在的她年紀更小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天真而又燦爛,臉上沾著來自大地的泥土,眼睛靈動地左顧右盼,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有的已經是少女,頭戴花冠,身上帶著草編的繩子與竹編的花籃,姿態溫柔而悲憫。一身古希臘時代的閃亮綠緞子長袍,白色的襯衣,赤足踩在草地上,腳踝處的銀色鈴鐺輕輕作響。

    還有的是簪花的樸素婦人,老態龍鐘、步履蹣跚的老者,撥動豎琴的泉水神女,奮筆疾書的詩人,安嫻的畫家……不過更多更多的,還是那些看上去和她一點也不像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生物也有死物。

    正在盛開中的花樹,天空中飛翔的鳥雀,轟隆隆跑過大地的火車,在樹葉下輕輕摩挲翅膀的蟋蟀,一個被安裝在機器內部的小小芯片……在無數的面相當中,屬于她自己的那張臉反而顯得渺小而又模糊。

    藝術之神的象征是鏡。

    在指甲下意識不安地掐進血肉的疼痛中,女孩從剛剛看到這幅畫面的驚慌中恢復了過來,腦海里浮現出這句在異世界生物口中傳誦的“宗教常識”。

    這里是神的領域,這里是神。

    于是她抬起頭,飛快地、急促地說出了自己想要的問題:“為什么要把這個世界變成這個樣子?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說話的語速快得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像是生怕說得慢一點,這句話的音節就會在口腔和聲帶中自顧自地改變似的。

    那個聲音沒有立刻回答。似乎神明也驚訝于這次竟然會有生命朝自己問出這樣尖銳的、帶有強烈指責意味的問題。

    是這樣……嗎?

    尤克里里緊緊地握著拳頭,緊緊地盯著面前的鏡子,以此來打消自己內心在沉默中越來越翻涌的不安。

    鏡子里面那個看上去溫柔而又憐憫的、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少女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與她之前聽到的世界的嘆息相似的輕嘆。

    少女好像正在說什么,但聽不清……她聽不清鏡子里面的聲音。但這種感覺又并不遙遠,似乎只需要邁出一步就可以聽到。

    “你已經走得夠遠了。”

    神明說:“不必向前。”

    祂說:“至于你想要的答案——那是因為我喜歡這樣的世界。”

    祂的語氣意外地平和,但這種簡單的回答就算是早有預料,還是讓女孩有些錯愕與驚訝地抬起了頭,銹色的眼睛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憤怒與強烈的痛苦。

    明明應該到此為止了,但這位神明卻還是補充了一句:“這就是我的藝術品,我的劇場應該有的樣子。”

    虛空中似乎傳來了第二個聲音,那是相當劇烈的笑聲,只不過更加遙遠。

    “哈哈哈哈哈——天哪。”

    那個聲音模仿著人類的樣子,裝腔作勢地說道:“我宣布這是你所有模仿人類的回合里最像人類的一次!最擬人的一集!”

    這是女孩在那個領域里捕捉到的最后一段信息。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自己已經回到了堅實的大地上,流溢著繽紛電子的風從她的臉龐吹過,卷向這座城邦無邊無際的燦爛燈光。

    神明的回答已經結束了,但她總覺得對方還沒有說完。還有句更為重要的話就在前面兩句的后面,甚至說前面的那些只不過是為最后一句的鋪墊。

    是什么呢?

    這個念頭飛快地浮現又消失,接著被別的思緒所取代。她盯著前方,看到男人正用擔心的眼神看著自己,甚至已經把手貼在了她的額頭上,就像是正在研究她到底有沒有發燒。

    “我才沒有發燒呢!”

    女孩飛快地躲開,一臉嚴肅地說道,但說出口的聲音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比平時她所聽到的那個聲音更加柔和、也更加成熟和缺少尖銳的攻擊性。

    “看來你也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貝斯嘆了口氣,把手收回來,順便從身后拿出那頂巨大的寬檐尖頂帽子,重新戴在了對方的頭上。

    “你長大了,尤克里里小姐。”

    女孩——或者說是少女愣住了。

    她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跌坐在地面上,長長的頭發披散而下,原本她還有點嫌棄的圓臉已經消瘦了下來,越發顯出很大很圓的銹色眼睛。

    沒有花冠,沒有古希臘式的長袍,只是單純地像是一個戴著尖頂帽子與穿著黑色衣服的標準女巫。因為那對唯一沒有變化的眼睛,似乎還多出了幾分稚氣又狡黠的氣質。

    貝斯默默地伸出手,拉著少女起身。手腕上的絲線在她的眼前跳動,就像是線的另一段在上面松松垮垮地連接著什么東西。

    “你問了什么樣的問題?”他問。

    少女沉默了一下。她微微側過頭,把手背到自己的身后。

    “我……去問了。”她的聲音低落下來,“我還是問了祂為什么要這么做。”

    就算知道質問神明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就算知道自己可能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就算她明白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就算……

    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家。

    尤克里里咬住自己的嘴唇,內心突然有了一點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委屈,同時下定決心:如果對方接下來說話的聲音大一點,她就打算回去偷偷一個人躲起來哭上一場了。

    然而對方的聲音并沒有顯得很大,甚至聽上去有點柔和,甚至有點為此感到驕傲的味道。

    “能夠理解,你畢竟是德魯伊啊。”

    他微微彎腰,讓兩個人的眼睛在同樣的水平線上,手掌按了按她亂糟糟的頭發,臉上浮現出微笑。

    這位閑暇時喜歡寫詩的半個詩人認真地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像德魯伊的人,真的。”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

    “你還是怪我吧。”她說,“是我做錯了。”

    她的聲音顯得有點悶悶不樂。

    “別難過,不是你說的,還有一群知道怎么離開這個世界的人類嗎?”

    貝斯站直身子,聽到這句話后輕松地笑了起來:“我們去找他們。”

    可以看得出來,平時不怎么喜歡言辭的男人努力想要自己變得幽默一點,但明顯很艱難。他的手部握拳放在嘴邊,咳嗽了幾聲才說道:“我也好久都沒有和別的人類交流過了,感覺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哈哈。”

    “跟我爸一樣。”少女嘟囔道。

    “嗯?”

    “對!”她本來小小的聲音突然理直氣壯地大了起來,“你們都是社交大笨蛋!”

    “這是不是有點污蔑人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97超级碰碰人妻中文字幕|女人色毛茸茸视频|久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免费|四虎永久在线观看|国产激情91久久精品导航|欧美午夜影院免费观看 | #NAME?|打开免费观看视频在线|中文字幕人妻熟女人妻|欧美精品国产|久久老司机|国产日批 | 高清中文字幕在线=a片|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久热|品色堂永远的免费论坛|国产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视频中文字幕|亚洲精品国产综合 | 91久久青草|欧洲黄色毛片|伊人高清视频|久热综合|九久久久|视频色黄色毛片 | 亚洲狠狠婷婷综合久久蜜桃|国产成人精品福利网站人|爆乳美女脱内衣18禁裸露网站|免费一级特黄特色大片|欧美成人亚洲|国产精品麻豆v=a在线播放 | 广东少妇大战黑人34厘米视频|日韩午夜在线|国产=aⅴ激情无码久久久无码|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色欲|日本阿v天堂|亚洲视频在线播放 | 国内一级片在线观看|精品成人佐山爱一区二区|色偷偷9999WWW|午夜香吻免费观看视频在线播放|久久任你操|国=a产久v久伊人 | 国产精品天干天干综合网|亚洲精品视频免费看|日本内射精品一区二区视频|亚洲日韩=aⅴ在线视频|美女1区2区3区|999久久 | 日本中文一区二区|成年女人高潮免费播放|xx69视频|午夜h片|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国产|亚洲一区二区视频 | 日本性爱视频在线观看|欧美日韩xxx|国产女人高潮大叫特级毛片|#NAME?|www.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男女羞羞网站 | 男女免费视频网站|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成人片|人人草人人看|蜜桃97夜夜做|亚洲精品色午夜无码专区日韩|国内精品国产成人国产三级粉色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国产精拍|日日爱爱|少妇裸体淫交免费看片|色婷婷五月综合欧美图片|免费国产成人高清在线观看不卡|男人天堂导航 | 成人国产精品免费视频|免费视频97|成年人深夜福利|国产精品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亚洲性久久9久久爽|超碰超碰97 | 在线=a亚洲视频播放在线观看|男女吃奶做爰猛烈紧视频|一级精品毛片|欧美一级片免费看|蜜臀久久=av|美国成人在线 | 色播六月天|色综合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不卡绿巨人|国产精品视频一区国模私拍|久久婷综合|精品麻豆剧传媒=av国产 | #NAME?|99爱精品视频|久久久精品一区二区|国产大片一区二区三区|亚洲国产精品综合久久20|免费观看视频的网站 天天超逼|综合一区二区三区|鲍鱼=av在线|农村黄色片|国产96精品|亚洲热线99精品视频 | 天天射影院|车子做=a爱片在线观看HD|人成午夜免费视频无码|四虎影视免费|中文字幕日本二区|中文字幕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 999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内射一区二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成人无码区免费=a∨|狠狠操五月天|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国产|日韩欧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 | 国产精品爽爽=aV在线观看|国产蝌蚪视频在线观看|超碰伊人|国产二区不卡|亚洲高清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无码成人中文字幕不卡 | 成色视频|欧美一级视频免费看|粉嫩=av一区二区在线播放|国产精品女丝袜白丝袜|两性午夜视频|99热在线精品国产观看 | 中文字幕一级毛片|538精品视频在线|www亚洲|白丝=av片|网友自拍=av|男人边吻奶边挵进去视频 | 婷婷五月综合国产激情|亚洲自拍一区在线观看|日本做暖暖视频高清观看|国产高清一区二区三区综合四季|蜜桃=av影院|天美传媒一区二区 | 国产色婷婷精品免费视频|#NAME?|亚洲综合欧美|综合亚洲精品|黑猫=aV第一福利网站|日韩欧美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精品一区2区3区|91蝌蚪在线播放|一级国产20岁美女毛片|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不卡|少妇内射兰兰久久|日本成人=a | 性欧美老人牲交xxxxx视频|成年人在线观看网址|日本黄色录像片|98婷婷狠狠成人免费视频|991久久|粉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高清影视 | 免费观看亚洲|日韩精品色呦呦|综合色婷婷|国产69精品久久久久毛片|黑人操亚洲女人|在线无码视频观看草草视频 | 爱如潮水日本|宅男噜噜噜66网站高清|午夜宅男在线永久免费观看网|日日日干|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国产成人高清在线观看播放 | CHINESE熟女熟妇1乱|亚洲一区二区三区乱码=aⅴ蜜桃女|最新国产福利一区二区免费视频|爱豆传媒国产剧情|国産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超碰超碰在线 | 国产在线xxx|夜夜摸夜夜添夜夜添破|老老熟妇XxXXHD|91国内视频|国产一二级片|久久公开免费视频 | 热久久久久久|久久一级片|国产成人午夜高潮毛片|52色擼99热99re超碰|天堂在线一区|久久精品国产大片免费观看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日本少妇浓毛BBWBBWBBW|久久久久久成人网|亚洲中文有码字幕日本|老妇出水bbw高潮|色偷偷88888欧美精品久久久|日韩午夜精品 | 国产精品免费久久|国产老妇人成视频在线播放播|国产精品xxxxx|亚洲精品久久视频|啊轻点灬大JI巴太粗熟妇|2021年国产精品免费 | 爱情岛论坛亚洲永久入口口|国产欧美精品一二三|久久免费视频1|初尝人妻少妇中文字幕|光棍久久|中文字幕在线观看第一页 | 成人久久18免费网站图片|一本久道久久综合婷婷五月|色窝窝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无遮挡在线观看免费=aV|freexxx性麻豆hd16|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网 | 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朋友的丰满人妻中文字幕|中文字幕乱伦视频|日韩黄色三级|台湾综合色|伊人影院久久 国产麻豆另类=aV|极品久久久久|桃花色综合影院|国产夜恋视频在线观看|美女=av免费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亚洲国产精品无码第一区二区三区|十大免费最污的软件|玖玖99视频|激情动漫在线观看|#NAME?|蝌蚪视频窝在线播放 | 超碰人人草人人干|精品国产伦一区二区三区观看方式|无码中文字幕人妻在线一区二区三区|隔壁老王国产在线精品|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1在线视频九色 | 喷出高潮国语对白|久久精品视频一区二区|国产高清吃奶成免费视频网站|亚洲视频三级|免费一级黄色|久久综合给合久久狠狠狠97色69 家庭午夜影院|chinese老熟妇老女人hd|欧美成性色|中文字幕无码=a级毛片观看|日本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久久国产精品偷导航 | 国产高清=av首播原创麻豆|国产h色视频在线观看|成年人网站免费在线观看|#NAME?|免费看黄色片子|亚洲一区在线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久热中文字幕无码视频|波多野结衣桃色视频|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91桃色|91精品国产调教在线观看|人妻的渴望波多野结衣|黄色=a一级毛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