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惜字如金琴音亂
閔言得命, 立刻便去安排了。
考慮到蠻人手中還有冰鬼這一層助力,我將羅盤安置好后就進了桃花谷,找到守在村口的令聞端, 讓他令家取些特制的刀劍來。
這些改造過的東西普通人也能使用, 就算殺傷力一般, 也總比拿尋常刀劍抗冰鬼要來得強。
令聞端的做事效率很高,他和閔言一樣都是得了指令就立刻要去做的性子。沒一會兒,令府的侍衛便將兩只木箱送到了護國寺內。
一箱是我要的武器,另一箱內裝的則是一些小兜,每個兜里放了兩塊備用的金烏石, 可供替換。
他們做事很細致,由于要被派去的候衛軍和繡衣中無人能用金烏石, 所以在將東西送來時,這些武器和石頭已都是亮著的狀態。
“不錯, ”我對此很滿意,囑咐陸聽在這兒等著, “待閔言回來了, 告訴他讓他把這些東西分發下去。”
“是,”陸聽問我, “您要到谷中去嗎?”
我搖了搖頭, “是去內殿。”
方才隨意閑逛時看到里頭桌案上堆了不少朝臣送來的密函,按那數量來算, 估計最近朝中暗潮洶涌,又發生了不少事。
反正玉城那邊有閔言安排, 我暫時無事要忙, 便想過去看看。
但……奈何總有煩人的家伙不請自來, 擾我清凈。
“鐺——”
劍刃相撞的聲音驟然打破了護國寺內肅靜莊嚴的氛圍。
數道身影憑空出現, 守寺的武僧發現了異樣,及時飛身攔截,兩方在明光寶殿外迅速交起手來。
繡衣被激烈的纏斗驚動,趕來時卻見武僧已將闖入者盡數制服,便沒再上前,只隱匿身形退回了殿中。
我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密函,轉出屏風行至雕花窗前朝外望去,武僧此時正壓著幾人往方丈住處所在的方向走。
思索了一下,我召來繡衣中的一人讓他跟上去看看情況。
畢竟,這些刺客打扮的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是沖著護國寺本身來的。
“圣上,”片刻后,繡衣返回稟報道,“行蹤泄露,那六人是圣子派來追殺您的。他們身帶一只裝了您的畫像的木盒,上面刻著會發光的奇怪紋路,說是能通過它感知到您所在的位置。”
“那東西現在在何處?”我面色一沉,冷聲問道。
繡衣垂首,“木盒已經被方丈毀了,畫卷還在,臣離開時方丈收好了畫卷正要送過來。”
我揮手讓他退下,在殿內稍等了一會,門外便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方丈的腳程還挺快的。
“閔大人可在里面?”他在門口站定,問道。
陸聽與我對視了一眼,上前打開了門,“大人有事出去了,方丈請先進來吧。”
方丈僅將手中的畫卷遞給了他,卻沒有進屋的意思,“勞煩將此物交于閔大人,多謝。老衲現下要去尋人,就不多留了。”
“方丈要尋何人?”我出聲詢問。
“……”
方丈看見我時一愣,左右張望確定此處無外人后,連忙進屋將門緊緊掩了上去,面容略帶幾分懊惱,“圣上何時到的,老衲竟一點也沒察覺,反而叫蠻人那兒先得了消息。”
“此事說來話長,要論起來,其中全是機緣巧合。”
我簡單概括了一下這些日子的經歷,并將術法的存在說與他聽。
方丈連聲驚嘆,他所熟悉的世界原來除了佛法外,竟還有這般奇妙的東西。
“那么,老衲從裝畫卷的盒子里撬出來的這塊石頭,便是圣上所說的金烏石?”方丈從袖中拿出了還在發著隱隱白光的石塊問我。
“是它。”我說。
方丈將它握在手上翻來覆去研究了幾遍,憂慮道,“蠻人能靠這神石找到寺中來一次,便定能再來第二次。可有什么法子能叫他們尋不到嗎?”
雖然寺中戒備森嚴,偌大的后山上還駐扎著不少士兵,完全能保障我的安全,但要是刺客總來的話,就算能應付,也屬實是件煩人的事情。
“有,”剛從桃花谷出來的令聞端聽到了我們的交談聲,插話道,“令老夫人最擅隱匿之法,臣這便回一趟令府。”
我頷首,“辛苦你了。”
“能為圣上效命,是臣的榮幸。”令聞端躬身退下,轉身又進了谷內。
方丈瞧著這么一個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出現又消失,驚奇道,“這難道也是秘法的一種?”
“不是,”我告訴他,“這是國師的手筆。”
“哦。”方丈手中的珠串滾了一圈,目露了然。
很明顯,他十分清楚國師那神通廣大的能力,甚至對此習以為常。
我輕咳一聲,轉開了話題問道,“孤來時,在路上遇到了一群抬著靈牌的侍從,您可知喪者是何人嗎?”
抬著牌位到寺中走一圈意為渡魂,尋常人家不會做這樣的事,唯有身份顯赫或極受敬重者亡故后,家眷與底下的人才會特地給亡者準備這樣的一個儀式。
方丈嘆道,“逝者實在太多,來護國寺的又不止京城中人,老衲并不清楚。圣上若想知道的話,老衲這就去問問在大殿內讀經的小沙彌。”
“罷了。”我擺擺手,不過是一時好奇,沒必要勞他特地跑一趟。
方丈離開后不久,令聞端帶著一只香囊回到了殿內。
“老夫人說,只要將它佩戴在身上就能隱匿行蹤,但保險起見,最好還是呆在谷內,暫時別入京城。”令聞端將東西給我,一字不差地復述道。
我端詳著香囊上精致的刺繡,那是一只小巧的騰飛的燕,針腳細密,惟妙惟肖,和幼時母妃在我領口上繡的小花一樣好看。
“進入桃花谷的時限算上今日統共就還剩四天,一直躲藏著不是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令聞端問我,“圣上的意思是?”
“離京,去玉城。”我低頭將香囊系在腰間,沉聲做了決定。
這一去路雖不遠,但定然是不能當日來回了。
因此在與令聞端說完計劃后,我就快步趕去了桃花谷內我和虞殊居住的小院,找到了正坐在石桌邊隨意撫琴的他,和他商量。
很意外,虞殊竟沒有要求要與我同行,只說了一句若我四日內回不來,他就帶上藥出桃花谷,去護國寺內等我。
倒是從不怕分離的阿蓬一反常態,纏著說想跟著我一塊走,還表示可以幫忙做事。
若不是這二人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異樣,我真的有些懷疑阿蓬是不是受了虞殊的囑托。
“我走了。”
帶著孩子離開前,我俯身靠近虞殊,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他“嗯”了一聲,惜字如金,手下的琴音卻亂了方寸。
“我會小心的,”我握住了他的手,安撫道,“每日都會來信與你報平安。”
他溫柔地捏了一下我的掌心,說他會等著。
谷外,閔言他們已經在候著了,只等我到場,便可出發。
我沒再拖延,松了手快步離去。
琴音飄了很遠,但就算曲聲再微弱,我也知道他在彈的是什么。
是《盼歸》。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要趕四千字論文和一堆大小作業,提前請個假TAT
>小虐點警告~
(不是二人的感情線虐,放心)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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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地動山搖霧縹緲
“圣上, 這孩子怎么也跟來了?”陸聽瞧我從殿內走出時還帶了個阿蓬,驚訝道。
阿蓬覺得自己被看輕了,扁了扁嘴站直了些, 挺起胸脯道, “我能幫忙做事。”
陸聽對著小孩上下打量了一眼, 剛想說就這小身板能幫什么忙,正要逗他,忽然想起這孩子有令家血脈。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阿蓬確實能做一些他們做不到的事情。
陸聽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朝小孩抱拳, 略帶歉意道,“那便有勞蓬大人了。”
我從兜里拿出軟鞭握在手上, 看著殿前石階下穿著鐵甲手持長劍的眾將士,微微蹙眉, “出城不用做些偽裝嗎?”
來時我暗中窺得城門附近有不少蠻人的眼線,這樣大搖大擺地出去的話, 恐怕會遇到攔截。
“不用, ”陸聽說,“閔大人說歸緣殿內有密道, 從那里走能避開蠻人直接出城。”
歸緣殿內有密道?
我帶著疑惑跟他們去了, 到地親眼見著后才記起了這條密道的存在,翻翻回憶, 我恍然發現自己似乎曾有來此走過一回,只是沒放心上, 過不了多久就忘了。
依稀記得, 當時有人告訴我說它是在先祖修皇陵的時候一同建造的, 但是誰帶我來的, 我又是為何來此,那人還說了什么,對這些疑問我早已全無印象。
燭光映亮了兩側墻上精美的壁畫,日月星辰與流光寶座皆為奇珍異寶所作,華麗與肅穆的佛性|交融,美輪美奐。只是此刻并非賞畫的好時機,沒有人為它駐足停留。
此行共數百余人,我被繡衣護在中間,隨著人流拾級而下。甬道內一片寂靜,無人交談,唯有連片沉悶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一直往前走能走到皇陵,但我們的目的地不是那里。在第二個分岔路口出現時,領頭的士兵向左轉進了稍狹窄一些的岔道內。
這條小道原本是用來起通風作用的,現如今卻成了我們前往京郊的關鍵之路。
快步向前,離出口越近,那隱隱透入的寒意就越發刺骨。
密道外是一方不算大的山洞,我走完最后一級臺階,行至洞口抬眼朝前方望去,在進京時只有風沒有雪的郊野上,此刻已飄起了漫天飛絮。人若是方向感稍微差一些,便會迷失在這茫茫的一片白中,尋不到去處。
“圣上,”閔言上前來,站在了我身后一步開外的位置,低聲道,“此番前去必有惡戰,外面危險,臣先護您入玉城。”
我頷首,“也好。”
眼下人手本就不算多,我在外面他們難免會分心關注。反正該囑咐的都說清了,該給的也都給了,分開行動倒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由于此刻玉城外冰鬼環繞,充當城墻的石欄邊全是叫囂的蠻人,閔言選擇帶人護我和阿蓬從藏在亂葬崗底下的暗道進城。
這條暗道應當是不久前新挖的,比之方才那條要顯得簡陋上許多,甚至走著走著還會有土塊從頭頂撲簌簌落下來。
“嗚嗚嗚……”
一陣細微而詭異的聲響從前方傳來,在黑黝黝的暗道中久久地徘徊回蕩著,聽起來有些驚悚,配上忽明忽暗晃動著的燭火,叫人不由地背上生寒。
“這是風聲嗎?”我遲疑地問道。
閔言仔細分辨了一下,“不是。”
“好像是有人在哭。”阿蓬仰頭與我說。
難道是城內情況不妙,他們見勢不對便跑到地下來躲著了嗎?
我擰著眉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不過數十步的距離,在拐過一個狹窄的小岔口后,那聲音頓時清楚了很多。
聽起來應該是孩童們在壓抑地抽泣,人數似乎不少。
閔言擔心這是玉城用來誘敵深入的陷阱,抬手示意我們在原地稍等片刻,獨自握著劍柄防備著走了過去。
片刻后,他神色復雜地從陰影里走了出來,“的確只是孩子,可以過去。”
上前一瞧我才發現,這暗道的前方竟有一處被擴開的場地,大小和尋常人家的院子差不多。雖然暗無天日,但好歹避風。在這門窗緊閉屋內都寒似冰窟的日子里,地下確實要比磚瓦屋子暖和上不少,相較而言更為宜居。
也許正因如此,里面擠擠攘攘地鋪滿了席子和棉褥子,上面躺著、坐著不少孩子。瞧那周圍擺著的碗筷和小盆,他們似乎已經在這里生活有一段時日了。
阿蓬似乎發現了什么,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讓我跟他走。
我不知道他想給我看什么,便好奇地跟了上去。
“這邊三個,那邊兩個,還有那邊……”阿蓬站在狹窄的過道里,伸著手一一指著,小聲告訴我,“他們都躺著,臉好紅,嘴巴好干,應該是病了。”
他不提我還沒注意到這件事,環顧四周,我發現其實生病的孩子不止這些,遠處也有好幾個,只是阿蓬人矮,能看到的都是近處的。
“你們是什么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有腳步聲匆匆傳來,我回頭望去,見到了一位滿目警惕的老婦人。
閔言出示了繡衣令,“司育使入京求助,圣上仁愛,特領兵親臨助玉城脫困。”
老婦人沒見過我,但瞧閔言那架勢,她很快便反應了過來,與我行禮。
我免了她的禮,道,“快帶孤去見你們的城主。”
“是。”老婦人躬身為我引路。
我跟著她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身邊少了一道腳步聲。
小孩沒跟上來。
回頭一看,阿蓬不知從哪里拎了塊布巾來,正將它沾了水擰干,有模有樣地給地上躺著的孩子一點一點地擦面降溫。
“你要留在這嗎?”我怕吵醒睡著的孩童,回過去壓著聲音問他。
阿蓬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跟我說,“大人操心大人的事情,小孩照顧生病的小孩,剛剛好。”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囑咐道,“那你在這呆著,別亂跑。”
“知道了,”阿蓬應著,矮身避開了我的手,眨巴了兩下眼睛道,“宴哥別揉了,今天的頭發是我求陸哥哥給我梳的繡衣同款,好帥的,不能亂。”
我收了手沉默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忍心告訴他真相。
怎么說呢,呃,陸聽給別人扎頭發比給自己扎的歪多了。
既然阿蓬自己想留下,我尊重他的意愿,只帶著閔言他們離開了地底。難得這里有那么多和他年紀相差不大的孩子,讓他呆在小孩堆里混混也好,去去身上的小大人味。
況且此時已入了玉城的地界,有婦人們在旁看著,也比較安全,料想應該出不了什么事。
“……”
但,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心慌。
老婦人帶著我們上了地面,從有房屋掩映的小路穿行至一座依山而建的簡樸小樓門口。
她先過去叩門詢問,“大人,您在里面嗎?”
自蠻人盯上玉城后,柳玉宛就變得非常忙碌,老婦人也不確定這會自家城主大人在不在樓內。
“何事?”里面傳出了一道溫婉的聲音。
“圣上來了。”
木門從內推開,柳玉宛見了我和閔言,笑容里難得露出了幾分真心的歡喜。
“臣拜見圣上。”
“免禮。”我隨她進屋,沒有客套,直截了當地問起了此刻玉城的情況及蠻人的動向。
柳玉宛一一說明,絲毫不敢隱瞞。
語畢,她撐著桌案重重嘆了口氣,“圣上先前雖劃了一隊將士給臣這莊子,但應對起蠻人訓練有素的軍隊來,就算加上這里所有能舉刀的婦人也不夠。”
更掣肘的是,戰力不能完全被蠻人耗干凈,因為外面還有很多兇殘的冰鬼。一旦城內只剩下了孩子,那么,他們成為這些惡心東西的盤中珍饈便只是早晚的問題。
“實力懸殊啊!”她再次嘆道。
閔言問她要來了城中的布防和地勢圖,展于案上,將他安排候衛軍從外圍破除困局的計劃講給她聽。
“眼下前方應當已經開始交手,城內若有火油之類的東西,便立刻安排人手去這幾處……”
“轟——”
陡然,一陣地動山搖。
劇烈的嗡鳴聲很近,近得讓人一瞬間有些失聰。
我捂著耳朵緩了緩,與閔言對視一眼,快步出門查看,發現密道那兒半空中有灰褐色的塵土正混著慘白色的大雪飄然而下。
不消片刻,混濁的大霧貼著地面升起將暗道所在的那塊地方全然籠罩,讓外界窺不得內里任何的境況。
這樣怪異且不符合常理的景象讓我瞬間意識到了什么,不是圣子,便是……阿蓬。
“城主!”有婦人捂著耳朵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揚聲與柳玉宛稟報道,“有蠻人發現了雪地上的腳印,找到了密道口,他們要闖進來的時候,那個和圣上一道來的孩子突然就沖出去了,他速度太快,我們追不上,沒攔住。”
“他說讓底下的人往城內跑,城主,要把孩子帶出來嗎?”
柳玉宛還不知道金烏石的存在,她有些猶豫地朝我看了過來。
“帶出去。”我說。
阿蓬分得清輕重,不會在危急關頭無緣無故地講這樣的話。聯系到方才那聲巨響,我懷疑他沖出去是為了將密道口毀了,順便擊退蠻人。
只是,他就算再有勇有謀,到底也只是個孩子啊!
我拔腿便往密道的方向跑去,額上掛滿了冷汗,暗罵自己好好的為什么要冒出不妙的預感來。
還沒來得及原路返回地下,只聽得周遭傳來一聲婦人的驚呼,我就被從里面跑出來的孩子們硬生生地給擠到了邊上。
“快出去,快點,地面開始往下塌了!”
“別發愣了,跑啊!”
【作者有話說】
五四青年節快樂!
(2024.5.5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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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血染荒墳落黃紙
這暗道只有空地那塊建有磚石墻面的地方比較穩固, 其他地方在挖鑿的時候都只做了簡單處理,此刻人群爭先恐后地涌出,碎石與土塊墜落的速度也在增快。
到處塵土飛揚, 亂作一團。
我隨手攔住了一個瞧著比較鎮定的孩子, 問她, “你見到剛剛從另一邊出口跑走的穿灰布衣服的男孩了嗎,他回來了嗎?”
小姑娘有點內向,攥著手小聲說,“看到了的,他沒回來。”
“多謝。”
我心下一沉, 避開往我腿邊撞來的孩童,躍上了身后被白雪覆蓋的枯樹。
高處能明顯看到正在下陷的地勢, 但可惜的是看不到城外的情況,因為那環繞城池的石欄差不多有兩層樓高, 將外面全擋了個嚴嚴實實。
“這里除了正門,可還有什么近一些的、方便出城的地方?”我高聲向被婦人們圍在中央的柳玉宛詢問道。
“那里有一面石欄的頂上還未來得及潑油, 雖然很高, 但您應該能翻得過去。”
柳玉宛往我的身后指了指,我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視線掃了一圈, 落在了底下那一間不知作何用處的小屋之上。
有地方借力,以我和繡衣的身手的確能走。
事態緊急, 既然這里已無法通行,那便沒必要再浪費時間駐足。
我朝閔言比了個手勢, 飛身掠上了枯樹邊的屋頂, 徑直往城外亂葬崗趕去。
不料, 翻過石欄后, 我們恰好撞上了幾個正偷偷摸摸躲在墻邊避濃霧的蠻人。其中兩人手里的刀在滴血,上面的血跡還未被凍住,看來應當是剛動過手。
我沒有給他們反應過來的機會,在他們聽到破風聲剛要回頭時悄然上前,反握匕首一勒一抹,與閔言迅速放倒了一片。
茫茫大霧沒有任何要消散的跡象,混著地面上堆積的厚雪層,從上到下無邊無際的白,叫人眼睛都要被白光晃花了。
我依著來時在地下的走向推算著密道口的位置,大概有了判斷后抬腿便往斜向走去,數步后卻被閔言眼疾手快地拉了回來。
“圣上,這邊。”
“哦。”我摸了摸鼻尖。
跟著他一路往前,我的面上不由地露出了些驚奇,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連京郊的地形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亂葬崗離玉城有些距離,我們頂著風雪快步趕去。
原本十分荒涼的地方此時已變成了更荒涼的一片廢墟,先前插著木牌偽裝成墳包的密道口現在周圍一圈都已被炸平了。在白與黑混雜的地面上,有一道不太明顯的血跡蜿蜒著,一直朝側邊延伸到了堆著破木板的小土山后面。
我握著匕首,帶著防備上前。心中希望那里躺著的是被阿蓬弄傷的蠻人,但我也清楚,這希望十分的渺茫。
“不要死。”
“不要死……”
時斷時續的呢喃落入了我的耳中,熟悉的話語讓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
“阿蓬。”
我看到了扒著木板側趴在地上的小孩,來時新換的干凈衣衫此時滿是臟污,也破了很多處。
漏著絮子的棉衣遮不住他正在不停滲血的傷口,被刀刃深深劃過的地方皮肉翻綻,嚴寒將它們凍得泛白,血卻還在不停地往下流,將身下的皚皚白雪染紅了一大片。
我慌忙上前查看了一番他的情況,心中雖知已無力回天,但依舊存有些許僥幸。
“你身上可有斂創藥,先給他用點,能止血也好,”我摸了摸阿蓬正在逐漸變冰的臉頰,焦急道,“抱他回京去找神醫,快,神醫應當能有辦法……”
然而,隨我一塊蹲下的閔言無聲沖我搖了搖頭。
我知道他的意思,現在做什么都沒有用了。
“……”
“宴哥,”阿蓬忽然喊我,咧著嘴朝我笑了,他漸漸暗淡下去的眼睛里閃著水光,但又含著些許不知從何而來的期待,“我看到……杜哥哥來了,他說,我頭發松了……要,給我扎小辮……”
小孩的胳膊微微伸著,似乎是想去夠那個只有他能看到的杜哥哥,但下一刻,他的手就沉沉地落了下來,砸在了濕淋淋的雪里。
我去探他的呼吸,卻什么都沒探到。
嚴寒減緩了出血的速度,卻也成了最終導致他死亡的幫兇。
懷中的肢體很快便涼透了。
我抿唇垂眸,抱著阿蓬的尸首站了起來。往日活蹦亂跳的小孩如今卻一動不動地垂著頭,生機不復。
閔言低聲與我說了句,“節哀。”
我擺了擺手,生死之事我已見了不少,沒有那么脆弱。思索了片刻后,我開口吩咐道,“讓人將他帶回……”
正說著,我轉身想將阿蓬交給身后的繡衣去抱,余光里卻忽而閃過了一道亮色。
那是什么……
冰鬼!
大抵是聞到了血腥味,這些鬼東西都貪婪地往此處跑來想進食了。
“快走。”我低聲喝道。
手中的金烏石有限,在無必要的交戰里浪費資源沒有意義,這樣的正面沖突能避則避。
然而,石欄的外側被打磨得很光滑,周遭又盡是平地,空無一物,要想原路返回的話可以是可以,就是會浪費一些時間。
我和閔言簡短地商議了兩句,一致決定先甩掉冰鬼,去玉城正門外與候衛軍匯合。
趕路之時,我問閔言,“大軍何時能到?”
閔言告訴我,“就在這兩日。”
從小單子傳信告知他下毒計劃時,他就讓李侖韜帶人從邊境往城中趕了,此刻算來,時間剛剛好。
“李侖韜手中有多少兵力?”我有些憂心,“王嚴終手下的人因先前為他做過事,擔心會被問罪,許多都隨他一塊轉投了蠻族。李侖韜此番趕回京城,邊境的人手還夠壓住局面嗎?”
“夠,”閔言道,“圣上放心,邊境有軍師坐鎮,他已安排好了計策。”
我稍稍松了口氣。
“圣上,閔大人,”繡衣中有一人突然出聲,語帶遲疑,“說起來,臣方才好像在冰鬼里見到了王將軍。”
閔言瞥了他一眼,雖然口吻是一貫的平淡無波,但熟悉他的人明顯能看出他有點質疑這話的真偽,“王嚴終還活著。”
蠻族那邊幾乎所有的動靜他都清楚,尤其是反叛過去的王嚴終與陳廣益這兩人。
“活不活的,倒也不一定,”我想起了令府中假扮成虞殊的阿苕,眸光一暗,“也有可能是有人偽裝成了王嚴終的樣子在行動。”
自我憶起當日受傷昏迷前的事情后,我便反復推敲了好幾回王嚴終的動機,總覺得他當著我的面說的那番話很怪異,有種割裂般的違和。
雖然他表現出的對獲取權勢的狂熱的確不作偽,但,他要是真的將權勢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甚至不惜為此去犯滅九族之大罪的話,當年父皇在他與李侖韜之間選主帥時,他為何要主動放棄機會,自愿低李侖韜一級呢?
若說人會變,那倒也勉強能理解,只是這樣的改變太突兀了,不免讓人覺得生硬得很。
“……”
思慮間,我們繞開冰鬼,找到了正帶著候衛軍與蠻族酣戰的陸聽。
他迅速解決掉身邊的幾人,潦草地抹了一把臉上沾到的血跡便朝我們這兒趕了過來,語速很快地稟報道,“圣上,臣方才聽到蠻人在喊什么圣子殿下,似乎他們的圣子也在這里。”
我冷笑一聲,“不錯,省得去找了,一會尋個機會殺了他。”
阿苕前幾日就已經從夢中醒來,雖然有人照看著他,沒叫他不吃不喝直接睡死過去,但脫離夢境后他的情況還是很虛弱。
想來圣子那邊應該也好不到哪去。
“阿蓬?”陸聽眼尖地認出了自己給小孩扎的揪揪,見他渾身青白,連忙問,“他怎么了?”
“死了。”我沉聲道。
陸聽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沉默地從腰側摸出了一把黃紙錢,輕輕塞到了小孩的懷里。
許是因為很多士兵的親人都在極寒天災之中遇了難,這次出來的侯衛軍們,幾乎人人都在身上裝了點紙錢為自己準備著,以防走后連個悼念的都沒有,入了底下都不好過。
陸聽也順勢隨便裝了點,沒想到竟在此先給阿蓬用上了。
他為阿蓬攏了攏衣領,無言轉身,重新投入了激烈的交戰之中。
有金烏石劍在手,蠻人讓冰鬼阻攔外襲的算計瞬間破滅,侯衛軍勢如破竹般在敵軍中破開了一條裂隙,直沖向了玉城緊閉著的城門。而他們的圣子,就坐在城門外不遠處的轎輦之上。
挺年輕,臉色很蒼白,看起來蠻虛弱的。
好殺。
我瞇著眼仔細端詳著那家伙的容貌,他的眉眼間與來令家打秋風的旁支族人還真有些相像。
許是發現了我不加掩飾的打量,那圣子高傲地揚了揚下巴,示意身邊的侍從附耳過去,讓他高聲與我轉述。
“中原的圣上與傳聞中的一樣仁慈,連無關緊要的玉城中人都不愿舍棄。”
我對這些言語上的刺激早已無感,手起刀落,將對面停下來認真聽圣子說話的蠻族士兵迅速斬殺。
血液飛濺,我毫不重視的態度讓受慣了迎合的圣子覺得自己被怠慢了,面色頓時落了下來,瞧著有些不虞。
但他看到了被繡衣抱在懷中護著的阿蓬的尸體,忽而心情好了很多,甚至咧嘴高興地笑了起來。
“呀,那位不是中原圣上認下的義弟嗎,怎么看起來好像死了呀?”
“哦對,五王爺的事情似乎還沒傳到京城呢……中原的圣上,一下子失去兩個弟弟的滋味可不好受,您還好嗎?”
我提刀的動作一頓,轉頭問身側的閔言道,“皇弟他怎么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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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借酒消愁悲別離
閔言小幅度搖了搖頭, “封地暫時沒有繡衣的探子,那里自數月前起便已許音訊全無了。”
如今失去音訊的城池不止這一處,閔言忙于京城內的事務和與蠻人之間的較量也沒空去探尋太多, 故而他對此并不清楚。
我握著長劍的手攥緊了幾分, 目光從圣子的臉上掠過, 落在了周遭的蠻人身上,殺意盡顯。
圣子笑容張揚,開口說了句什么,而后輕輕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示意他再次傳話。
“說起來, 血脈可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啊,您有一副慈悲心腸, 您的同胞弟弟竟然也有,不愧是同父同母的親人, 連純善的品性也如出一轍。”
語中若有若無的嘲諷叫人聽著很是刺耳。
我告訴自己不要被影響,戰局內亂了心神乃是兵家之大忌。
扯了扯身上的金絲軟甲, 我吐出一口濁氣, 沉下心來盤算著場上的形勢,力求盡快把這群惹人生厭的亂賊全送下去。
閔言沉默地與我背對而立, 舉劍挑飛了偷襲者手中的刀, 轉瞬間地上又多了幾具橫陳的尸體。
傳話的人還在繼續,“這五王爺為了救封地內受災受難的百姓, 真真是能稱得上一句嘔心瀝血吶。可偏生上蒼不愛眷顧這般舍己為人的人。他向京城送來求援的信件遲遲得不到回音,流民又帶去了您生死不明的消息, 不久, 他的王妃在分發衣物時被上前搶奪的百姓推擠受了傷, 最終難產而死, 一尸兩命。絕望之下,五王爺他竟然散盡私庫,直接自刎求死了。”
“嘖嘖嘖,好一個心懷大義的癡情種啊。”
我瞳孔驟縮,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他……”
“他死了!”
圣子笑吟吟地接話道,“哦對,聽說他府上的人要將靈位擺到護國寺去超度,以防枉死之人不得入輪回,估摸著,大概就在近幾日吧。您可見到了?”
我恍惚了一瞬,腦海中不由地浮現起了那日在小路上瞥見的玄色靈牌……不尋常之處如此明顯,我卻一直沒有發現,直到現在才遲鈍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玄色,唯有我蘭氏族人死后才能用玄色,常人用的靈牌皆為檀褐色。
所以那時,我明明一路都在沉思卻能迅速發現那頂陡然出現的小轎,到底是我的心不靜,還是……還是皇弟在與我作今生的最后一次道別?
視線陡然模糊。
圣子那兒還在說話,“您難道沒發現我一直在稱他為五王爺嗎,而不是康王殿下。為何?因為我知道,中原一向將禮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連人生前死后的封號謚號也不容得喊錯一丁半點。”
“可只一句五王爺也有點太質樸了吧,以他對百姓的大恩大德,怎么的也得稱個恩德王……”
“怎么樣,中原的圣上,您可想好要賜予胞弟什么謚號了嗎?”
我用力眨了眨眼,強壓下喉間的酸澀,提劍朝圣子所在的方向走了兩步。
趁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俯身從地上拾起了方才望見的完好長弓便往候衛軍聚集的地方竄去,順手抽來數支箭,躲在他們之間迅速拉弓,每一支箭尖都直指著圣子的咽喉。
無人料到我會陡然發難。
守在圣子身邊的人慌忙便要沖過去攔截,但圣子的轎輦太高,他剛爬上去,那泛著冷冽的流光便已到了眼前。
“鐺——”
圣子的袖間忽然冒出了一把匕首,擋住了第一道,不過與此同時,他的匕首也被飛箭震脫了手。
第二支箭僅在咫尺之遙。
“噗。”
幸運眷顧了我,不是他。
紅艷的色澤從圣子的唇角溢出,他被釘在了鋪著軟墊的木椅背上,瞪著眼睛,伸手握住了插在自己脖頸上的長箭,挑釁般的笑容消失不見,替代它的是瀕死的恐慌與絕望。
圣子死了。
死在了眾人的眼前。
但,死的又好像不是他。
我眼睜睜看著轎輦上的那人在瞬息間轉變了數張面孔,大部分都不熟悉,但明顯能看出是我朝中人。
唯一能清楚認出來的是王嚴終的臉。雙頰上被濺到的血跡的位置都和當日他提刀向我砍來時的一模一樣。
真相就這樣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王嚴終早被冒名頂替了。
我很有耐心,站在候衛軍中靜靜地看著那家伙身上的偽裝一件件消失。片刻后,他終于露出了原貌,是一個長相陌生的年輕蠻人。
蠻人。
我冷哼一聲,拋下長弓重又從腰間抽出了劍來,高聲喊道,“殺!”
半空中到處皆是彌散的血霧,嚴寒將它凍成了細小的冰珠,附在刀劍與鐵甲之上,凝成了一片紅霜。
我利落擊殺“圣子”點舉動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原本場上的局勢就已由我們占了上風,此刻便更是所向披靡。
一個時辰不到,蠻人潰退。
但他們并不就此善罷甘休,賊心不死地還想試圖引冰鬼進來掰回一局。
可也不知是因為他們操控的技術并不到位,還是因為這一片地方已被血浸透了,冰鬼沖過來后晃悠了數圈都沒有找到我們的所在,反而朝著地上的殘尸兇猛地撲了過去。
我低聲吩咐這一支候衛軍的統領,讓他帶人盡快將我們這受傷的人帶到城內去,不要與冰鬼接觸。已經犧牲的將士則搬到一塊去,引火歸塵。
他們皆是我朝的功臣,我不能亳無作為,就放任他們躺在寒天雪地里被冰鬼啃食。這會讓他們連走都走得不安穩的。
“圣上,城門已經放下了。”有人與我說。
我頷首,“撤。”
柳玉宛在城內為我們準備了住處,是一些鋪著厚實茅草頂的并排小屋。
她有些歉疚地與我說,“城內好一點的屋子都分給娃娃們了……”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無需考慮那么多,“不過是臨時駐扎罷了。”
望著眼前與苜都稍有相似的建筑,我沉默著站了許久。
我的腦子很亂,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下一刻忽然從門內端著碗走出來的杜曉,后面跟著個活蹦亂跳的阿蓬,也可能是坐在樹下含笑繡花的母妃,攀在樹上要給我摘果子的五弟,還有從樹后轉出來被落葉糊了一頭的父皇……
倏地,我的褲腿被人拽了拽。
茫然地低頭看去,是一個不認識的圓眼睛的小孩。
他怯怯地與我說,“圣上,那邊的大人讓我過來喊您。”
我下意識拍了拍他的腦袋,“知道了,這就過去。”
讓人喊我的是陸聽,他正端著幾只碗,練雜技般地往桌上放菜。不遠處,閔言正蹲著給躺在條凳上的阿蓬扎頭發。
陸聽告訴我,柳玉宛讓人去找了干凈衣衫,他們方才給阿蓬換上了,很合適。
“司育使讓臣來問您,她想將阿蓬葬在城內,可以嗎,她說阿蓬對玉城有恩,日后會為他塑像。”
我想了想,盡快入土為安,也好。
“可以。”
陸聽立刻去傳話了。
我心中思緒繁雜,不想在外面吃,便隨意端了碗飯揀了些菜就進了屋。
不料才扒了兩口,門口就傳來了叩門聲。
“圣上,要喝點嗎?”閔言拎著兩只酒壺站在門口問。
我放下了筷子,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雖說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情緒悶著發不出來的時候,有酒的助力起碼會稍微好受一些。
閔言進屋關上了門,在我對面坐下,把其中一壇酒推到了我的面前。
他很明顯是想來安慰我的,但可惜他真的不善言辭。
屋內很靜,我們沉默地舉著酒壺一口一口地往下灌,全程沒什么交流。
視線生出重影的時候,我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沾到了一手濕意。
對著掌心的水光,我忽然開口道,“皇兄,我連弟弟也沒有了。”
【作者有話說】
依舊是有點小虐的一章www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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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有怨報怨誘餌成
那淚水分明是無色的, 可無論我瞇著眼怎么瞧,我都覺得它像血。
就算擦去了,風干了, 它還是會留下一股腥澀的銹味, 永遠繞在鼻端, 盤橫在面前,怎么都散不去。
我張了張嘴,攥住了掌心的濕痕喃喃道,“母妃,我……我好無用, 我誰也沒護成……”
指尖在無力地發著抖,已經空了大半的酒壺緩緩地從我的手中滑脫了出去, 摔在干硬的泥地上,發出了“砰”的一聲碎響。
我呆呆地擰過頭去盯著地上四分五裂的壺身, 腦海中一張張熟悉的面容在這一聲驟然的響動中化作齏粉,只給我留下了一片空白, 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忽然, 雙眸像是被蒙住了一樣,視野內的所有事物都被籠上了一層黑紗。我不適地揉了揉眼睛, 手還未來得及放下就察覺到了一陣猛烈的暈眩。酒勁上頭, 其后便再無意識。
……
蠻人暫退,我們按兵不動, 在玉城內休整了三日。
原本預想的是兩日,但因李侖韜率軍趕來時碰到了雪崩, 繞了點路, 來得比預期稍晚了一些, 為了計劃的順利進行, 所以朝后略拖了點時間。
一下馬,李侖韜見到站在城門處相迎的我,疲憊的面容上露出了幾分難掩的喜色。
他快步走過來與我行禮,關切地問了些近況,又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確定和他得到的消息中一樣平安無恙后才放了心。
此刻外面天陰得厲害,似乎又將有一場暴雪襲來。
我眼中含著憂慮,與李侖韜說,“將士們一路辛苦,先讓他們入城安營休息吧。城中已備好了熱食,一會便會有候衛軍送過來。”
“這,大軍共數萬人,全部入城,有地方呆嗎?”李侖韜疑惑地問。
“放心。”
玉城中央的那座山附近有一大片田地,柳玉宛占下這塊地盤的時候想的是為日后人多起來了做準備,沒成想天氣一日比一日惡劣,現在住了人的地方只堪堪占了玉城的一半,剩下的全是荒地。
“城周的石欄近幾日都加固過,里面要比外面安全很多,風也小一些。”
他們在從邊境趕來的路上已與游蕩的冰鬼打過了照面,吃了不少苦頭,對這些難纏、不好打還兇惡的東西頗為頭疼。
領會了我話中的意思,李侖韜不再多言,點了點頭就讓身邊的副將下去安排了。
城門口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將李侖韜帶去了暫住的小屋,閔言和陸聽此時已在屋內候著了。
沒繞彎子,門一關上,眾人就直奔著正事開始商量。
“……如今有不少百姓正在京中躲避天災,若大軍攻城,定會傷及無辜,”我將自己的謀算說了出來,主要便是四個字,誘敵出城,“將軍以為如何?”
“有兩個難點,”李侖韜說,“其一,誘餌能否讓蠻人上鉤;其二,雪原有冰鬼干擾,冰鬼嗜血,戰局恐怕不好控制。”
我低低笑了一聲,“候衛軍手中有可以對付冰鬼的東西,屆時遇到那些鬼東西讓他們動手便可。至于誘餌,孤有個主意……”
“……”
小屋的門一關便是整整半日。
入夜,玉城內一片安寧。不知是不是有大軍在此駐扎的緣故,連被嗚嗚咽咽的風聲嚇哭的孩童都少了很多,難得的一派祥和。
但此刻的京城卻是暗流涌動,數座府邸中的書房皆徹夜亮著燈,似乎在為什么事情做著打算。
翌日,天微明,宮門開,朝臣魚貫而入。
辰時已至,殿內臣子皆已到齊,而新帝的身影仍舊沒有出現在正首的金龍寶座之上。
眾人對此已見怪不怪,俯身與坐在側位的男人行禮,“臣等參見攝政王,王爺千歲長安。”
“平身。”那人很享受這樣百官朝拜的感覺,瞇了瞇眼,眼底露著不知針對何人的嘲諷,故意放緩了聲音悠然道。
小太監在他身側站著,尖細的聲音響徹殿內,“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話音落下,良久卻無人上前。
“今日又沒有要事?”攝政王不大愉快地問。
兆王在的時候明明是有人說話的,一輪到他攝政怎么就個個都悶著不吱聲了?
混在百官中低著頭的容喻默默翻了個白眼。
要事怎么沒有?
有,且很多。
只是兆王上位后提拔了一堆會說好話的酒囊飯袋,把有真才實學的都算作舊朝細作,要么罷免,要么安個罪名丟入大牢。天天讓人獻美獻寶,對民生大事卻坐視不管。
這樣長久下來,誰還會稟報實事?
他剛在心中吐槽完,身側便有人舉著笏板出列了。不出所料,兆王的后宮里又將多兩位佳麗。
不過,容喻暗道,這新美人他大概率是無福消受了。
等那人回到臣子之列,容喻垂首扮出一副恭謹的樣子走到殿中,“臣偶得一寶,想獻予攝政王殿下。”
“哦?”男人歪了歪頭,目露賞識之意。
從前那些人都是給兆王獻寶貝的,這還是第一回有人要給他送東西。倒是個知趣,看得清形勢的……
容喻輕輕拍了拍手,殿外走入了兩位侍從,其中一位手中捧著一方紫檀木盒。
“這是一串極漂亮的珊瑚青金念珠,共一百零八顆,據說是某位老僧坐化后留下的傳世之寶,具有靜心凝神、庇護安寧之效。”
攝政王很有興趣,“端上來。”
侍從上前,一人開盒,一人隔著絲帕將那珠串取了出來。
見男人心存警惕要自己伸手去拿了戴,容喻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此珠串的佩戴之法與旁的略有不同。”
怕犯了佛家的忌諱,攝政王猶豫再三,還是把手縮了回去。
珠串繞頸,冰涼的寒意讓他的心中不由地有些發毛。總覺得哪里好像怪怪的。
他抬眸打量那捧著木盒子的侍從,越看越覺得熟悉,這不是……
“呃——”
異變陡生。攝政王面部猙獰,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那為他戴珠串的侍從握著兩段交叉,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捧盒子的人從盒子底下抽出了一把匕首,寒芒閃過,鋒利的刀刃已經捅入了攝政王的心臟。
血光四濺。
“陳廣益,”握著匕首的人撕開了臉上用作偽裝的假面,壓抑了許久的怒火驟然噴涌而出,“我一直將你當作恩公,盡心盡力為你的孩子傳道授業,你呢,你做了什么?”
“你在我面前順著我說盡了詆毀兆王的話,兆王上位后你卻毫不猶豫地向他的陣營倒戈,甚至幫著他一起陷害忠良,助紂為虐!”
語畢,他又給了攝政王數刀。
陳廣益的指尖盡全力地扣著脖子上的索命念珠,可惜這串珠的繩子是特制的,任憑他如何掙扎都無用。
他的面色因窒息而泛著紫黑,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出了一個名字,“廉,放。”
廉放握著沾滿鮮血的匕首冷眼看著他的慘狀,眸中帶著復雜的情緒。
一旁的小太監已經嚇傻了,眼睜睜望著攝政王徹底斷了氣才反應過來阻止。
“來人,快來人救駕!”
廉放瞥了他一眼,將匕首放進了盒中收好。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他并無傷害其他人的念頭。
親眼目睹攝政王當場斃命,百官慌亂,有許多人看向了站在下方首位的丞相,希望他能出來主持大局,可丞相卻似亳無所察一般,靜靜地立在原地,什么反應都沒有。
徐文杰從人群中緩步走出,看著已經行至門口的蠻人士兵,毫不畏懼地振臂高呼,“兆王勾結蠻人謀反,編造謠言,刺殺圣上,甚至趁圣上離京強占皇位,欺壓百姓,天理不容。”
“真正的天子已至城外,我等臣民,當一同前去恭迎圣上回宮!”
……
“來了。”
城門外,我在大軍后方坐鎮,看到了被成功激怒出城的蠻人軍隊,勾著唇角輕笑了一聲。
為了不讓他們膽怯逃回城,我在前方只留了五千兵馬,且假作不敵,邊打邊退,讓蠻人體驗壓著打的快樂,然后給他們重重一擊。
自前幾日的交戰后,蠻軍的人數已減少了許多,或許正因如此,這場甚至都沒打到后方,就已經在前面全部結束了。
我軍傷亡的人數還沒被分去抵抗冰鬼的候衛軍來的多。
確定京中已無埋伏后,李侖韜和閔言帶人護著我入了城。
我坐在馬上遙遙望向余光里一閃而過的佛塔,想到虞殊就在護國寺中等著我,連日的苦悶被甜蜜的期許稍稍沖淡了些,心中郁氣略消。
一路疾行到宮外,士兵分了好幾隊將每一處宮門都嚴嚴實實地守了起來,將偌大的皇城圍城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囚籠,準備來一場甕中捉鱉,將這些鳩占鵲巢的賊人一網打盡。
“圣上,官員正被蠻人困在前殿,要現在去解救嗎?”閔言問。
勒死陳廣益的是繡衣的人,他傳了消息出來,說困住他們的那些蠻人還在等圣子的回復,暫時還沒動手。
我搖了搖頭,意味不明地笑了,“圣子還未出面,我想先去看看病著的皇叔。怎么說也是血脈相通的親人,既然有樂子看,那怎么能不去當面瞧瞧。”
【作者有話說】
目前有三個番外預想:大婚洞房花燭、君后千歲宴(虞殊生辰)、特殊場景play。大家還有什么想看的嗎,或者哪個人物的小傳,俺在計劃表上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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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塵埃落定仇怨了
頌安殿, 內殿。
甜膩嗆鼻的熏香幾乎要將這里腌入味了,令人難以正常呼吸。我蹙著眉抬手掩鼻,示意繡衣去把窗扇全打開, 透透風。
原先掛了滿墻的畫卷和我特意讓人繡的屏風全被兆王的人撤走了, 現下到處都堆滿了奇珍異寶, 只留了一條小道空著,可供人走到床榻邊去。
冗雜又奢靡,透著一股不管來日如何,只活今朝的荒唐。
我上前兩步,用箭尖挑開了那層層疊疊垂落著的綴滿寶珠流蘇的華麗紗幔, 一邊對兆王庸俗的品味嗤之以鼻,一邊望向了縮在被褥里的消瘦人影。
他明明和父皇是同輩, 現在看上去卻像差了幾輪年歲似的,單瞅這外貌, 他都已然是個垂暮老人了。
中毒暴瘦后,兆王的皮肉全都松松垮垮地掛在臉上。他聽到聲音, 艱難地掀開了眼簾朝我望來, 側頭時整張臉跟融化了一般淌到了玉枕上,上半張面龐底下的骨骼形狀清晰可見, 宛如披了人皮的枯骨厲鬼。
大概是因為呼吸不暢的緣故, 他那青黑色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像一條垂死掙扎的魚。
我側目望向窗外緩了緩, 實在有點反胃。
“你,”兆王已近油盡燈枯, 說話時喘著大氣, 一字一頓地問道, “是人, 是鬼?”
我沒有說話,只是晃了晃手中的削發如泥的劍,將床帳攔腰斬裂。
銀光閃人眼,兆王定定地看了裂口半晌,終是打破幻想,認清了現實。他閉了閉目,再睜開時,面上露出了陰狠的怒意,揚聲喝道“你怎么還,沒死,你為什么不死……你,皇兄和你們,都不該活!”
明明兇相畢露,但他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在眼下的場景中只會讓人覺得他是在虛張聲勢。
“皇叔此言真是無理,我為何要死?”我笑著回答,可這笑意卻只留于表面,毫無溫度。
劍刃下移,輕輕落在了他血脈鼓動的頸側。
橫溢的殺氣讓兆王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丑陋的面容上掛上了熟悉的貪生怕死的情緒。
我稍俯下身,輕聲道,“天既容我,我便應存。”
“而你,才是那個該死的人。”
兆王僵著脖子,閉口緘默,一動也不敢再動。
“吾王,吾王!”
殿外有女子焦急的呼喊聲傳來,不一會兒,候衛軍快步入殿與我稟報,說那人是璞珞宮內,問我要不要放她進來。
左右只是個侍女,我點了點頭。
“吾……”那侍女腳步匆匆,轉入內殿時被我們手中的刀劍嚇了一跳,瑟縮著停了下來,站在遠處沒敢繼續上前。
我用劍尖輕輕點了點兆王的脖子,“皇叔,你的愛妃好像出事了,不問問嗎?”
兆王微不可查地往后仰了一下,似乎是想躲開死亡的威脅。但我并不給他這樣的機會,反而逼得更緊了些。
“她,怎么了?”兆王的聲音虛弱且顫抖。
侍女也在發抖,但勉強還能強裝鎮定,“娘娘聽到刀劍碰撞聲受了驚,提前生產了。”
“皇兒呢,皇兒如何?”
“回稟吾王,娘娘誕下的,是個……死胎。”
兆王陡然張大了眼睛,一直期待著的孩子居然死在了出世之時,這樣的打擊對他來說無疑是巨大的。
侍女低著頭沒看到他的樣子,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娘娘知道小殿下活不成后,情況很不好,奴去請御醫,可御醫卻被殿中的單公公帶人攔在了門外,說了些什么讓他們想想還在養傷的老太醫之類的話。娘娘等不到救治,一柱香不到便,便血崩沒了……”
我輕笑一聲,不吝嘲諷之語,“看啊皇叔,時候到了,報應來了。”
兆王的胸口上下起伏,喉間發出了“赫赫”的怪異聲響。他張著嘴似要反駁,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有涎水正順著他松弛的皮囊往下滴落。
我嫌惡地將劍收了回來,看他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樣子,冷哼一聲,扭頭對著候衛軍吩咐道,“過來幾個人,將他連著褥子一塊拖到外頭扔雪里去。”
讓這貪謀權勢的東西死在龍床上豈不是便宜他了。
再者,這地方,日后我還要呆呢。
雖然床肯定會讓人換一張,但若是叫他在這兒咽了氣的話,每每想起來都會讓我覺得無比晦氣。
“是。”候衛軍手腳麻利地將人拖走了。
我信步出殿,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色,有種塵埃終將落定的恍惚。
“擺駕,去前朝。”
紫宸殿外的蠻族護衛在我到達之前便已被候衛軍清理得干干凈凈,此時門口空無一人。
在我的授意下,緊閉反鎖的沉重門扇被繡衣轟然破開。天光落入了燭火全熄的昏暗大殿內,映照在被蠻人強壓著跪倒的數位官員身上,于他們面前拉出了一道道長長的黑影。
跟在我身側的閔言指尖微動,暗箭倏然從他的袖間飛出,將正舉著長板要朝徐文杰身上打去的蠻人擊倒在地。
接二連三的聲響將殿中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連背上挨了一記狠打,伏在地上倒抽著氣的容喻都強撐起上半身,擰過頭朝門口望了過來。
瞧見是我,他扯著嘴想笑,卻不料事與愿違,我眼睜睜看著沖著我呲了呲牙。
“……”
我默默移開了視線,朗聲問坐在龍椅上歪著腦袋的那人,“圣子大人睡了好些天,怎么氣色還這樣差,莫非是還沒睡足?”
圣子半闔著眼,支著頭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被我一提醒,他瞬間想起了那段剛要拋到腦后的被拖在夢中進退不得的日子,蒼白的臉上逐漸多了幾分血色。
被氣的。
但他本人要比他的替身稍微有城府一些,知道我是在故意激他后,很快便斂了怒意,唇邊泛起一抹森然瘆人的笑容。
“有閑心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去護國寺看看你那少御,”圣子微微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道,“現在趕過去,說不定還能在他變成冰魄人之前見上最后一面。”
蠻人居然還正正經經地給這些鬼東西起了名。
我站在原地沒動,從容不迫地回了他一個笑容。因為我知道,要慌的人并不是我。
在從頌安殿過來的路上閔言就得了消息,與我說過情況了。
由于今日日落時羅盤便會失效,虞殊便提前出了桃花谷。誰料恰好遇到了潛入的刺客,被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蠻人自知失勢,此次動手來了不少人,破有種傾巢出動、背水一戰的決然。
但一看武僧和候衛軍聯手后,我方依舊占了上風,他們不由地動了歪心思,玩了一手聲東擊西,暗中派人去虞殊所在的大殿放了毒煙。
令聞端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護著虞殊先回了谷內,準備等解決完這些刺客再讓他出來。
沒成想,被他殺死的刺客倒下時意外撞到了擺在架子上的羅盤,進桃花谷的入口突然就消失了。
所幸羅盤無礙,人也無礙。
讓虞殊待在桃花谷內也好,起碼那里比外界要安全很多。只是,分隔數日,我很思念,他定然也是。
想到本該今日就能見面,現在卻還要硬熬一個月,我對蠻人的不爽已瀕臨極點。
圣子瞥見我們對他的話語無動于衷,與他預想中的慌亂完全不同,很快反應過來應該是刺客沒得手,忍不住暗罵了一聲,“廢物。”
他白著臉喘了口氣平復心情,片刻后從懷中拿出了一只小瓷瓶,舉在面前瞇著眼細細欣賞。
那是他提前留好的后手。
“這里面裝的是天醫新制的毒霧,只要打開,便能叫這一屋子的朝臣都變成冰魄人,”圣子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低著頭慢悠悠地繞過漢白玉柱下了臺階,“備車馬,讓我帶我的人離開,我便不動手。”
候衛軍統領抬起了弩弓對著他,無聲地威脅他別再朝前靠近。
但圣子領會錯了意思,他以為對方是想殺了他。
“我勸你最好別動手。”
圣子從袖間勾出了一只錦袋,里面全是與他手中那只一模一樣的瓷瓶。
他垂首陰暗地笑著,“只要你們傷我,我便能讓整個京城為我陪葬。”
“孤可以讓人備車送你出去,”我說,“但你能保證自己不出爾反爾嗎?”
圣子抬起了頭,這還是從我出現后,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在看清了我的面容之后,突然變得驚慌極了,煞白的臉上滿是見了鬼一般的驚懼,甚至梗著脖子直接失了聲,渾身都冒出了淋漓大汗來。
“……?”
我不明白他這整的是哪一出,但我深諳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
繡衣閃身而上,將他身上的東西全搜干凈后,利落地一刀落下送他歸了西。
我盯著他的尸身看了一會,確認這次沒有變臉后才徹底放下心來,走到他邊上踹了他一腳。
“就叫你這么輕而易舉地死了,真是有點可惜啊,”我低聲嘟囔著,心中冒出了個主意,“既然這么喜歡跟冰鬼打交道,不如就把你變成冰鬼吧……重建城池要做的事情有好多,拿活死人搬重物倒是可以底下的人省不少力氣。”
陸聽從善如流地上前去拖人,“臣立刻便處理。”
他在樓弦月身邊跟了許久,一聽有實踐的機會,瞬間就手癢難耐了。
我頷首,環顧四周,剩下的蠻人護衛都已經被候衛軍控制帶走,唯有百官還惴惴不安地呆在原地,等我發話。
這是個真正能肅清朝野的好機會。
動蕩之下,我需要顧慮的東西比從前少了很多很多,甚至讓我產生了些許難以言說的輕松感。
如今實權在握,叛賊已除,身后有令府作支撐,金烏石的出現又將引發一場新的權利洗牌……自繼位后一直纏繞在我身上的無形的束縛終于無力地散落了一地。
這便是禍福相依嗎?
我盯著自己的掌心,默默握緊了拳頭。
“閔言。”我喚道。
閔言躬身,“臣在。”
“將那些依附兆王通敵叛國的奸佞盡數斬殺,中飽私囊的按所犯輕重定罪抄家,剩下有不服于孤的全部壓入大牢,”我沉聲道,“眼下朝廷正缺錢糧,該抄干凈的一個也別放過。”
“是。”
略含譏諷的視線掃過人群中數張驟然灰敗下去的面孔,我提步朝著站在百官首位的那尊“木頭人”走去。
“相爺,”我和以往一樣這樣稱呼他,可其中所含的敬重的份量卻已與過去截然不同,“闊別多時,您可有什么話要對孤說嗎?”
【作者有話說】
驚恐原因:令老夫人給圣子種下的魘發作了。
好爽,寫爽了O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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