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春晨生情誘紅云
我睜開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虞殊的雙眸, 指尖抵住那微微發(fā)顫的纖長睫毛讓它們別亂動,湊近仔細觀察他眼底的血色。
“好像比昨日淡了一些,”我趴在他心口邊上瞧了一會, 輕聲問道, “現(xiàn)在還是一片黑嗎, 能依稀見到點光嗎?”
虞殊的手落在我的后腰上,順著脊骨溫柔地朝下?lián)崛ィZ聲中帶著還未褪去的倦意,“能看到了,已經(jīng)好多了。”
我暫且松了口氣, 伏身把頭貼在他的頸側(cè),感受著肌膚相貼時交織在一起的心跳。
當時他那副失控的模樣讓我不禁心神大亂了一陣, 日有所思,待入夜后我便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又是夢到他看到我躺在地上, 一時想不開要自尋短見,又是夢到刺客見我沒死, 要沖進屋來殺我, 虞殊沖過來替我擋劍的……亂七八糟但各有邏輯的場景紛繁混雜,堆在一塊在我腦海中拋了個天女散花。
原本心中還念著要半夜醒來看看虞殊的情況, 擔心他又和在苜都時那般出現(xiàn)辨不清現(xiàn)實與虛幻的情況, 結(jié)果反倒是自己被魘住了,眼皮重得怎么也掀不開, 昏昏沉沉難受得很,躺在床上數(shù)個時辰簡直比沒躺還累。
長長地喘了口氣, 我按了按有些刺痛的太陽穴, 靜靜地闔上了眼想再賴一會。
“……”
“別鬧。”
一片靜謐中, 我無奈地伸手捉住了虞殊的手腕。
瞧他仰面朝天一副十分正經(jīng)的樣子, 整齊的衣冠底下卻藏了個蠢蠢欲動的心思。
被我拆穿了意圖,虞殊默默地把手樓回了我的腰間,裝作方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
晨起最是容易擦出火花來的時候,近日又因舟車勞頓,許多天都未曾行過親密事,其實不光他有意圖,我也有。
但此刻時機不對。
我滾到了床內(nèi)側(cè)去,拉開了些距離,好讓他和我自己都靜一靜心。反正此刻屋外只是吵鬧,又沒人來喊我們起來,再躺一會也無礙。
過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外頭天色的已然大亮。
我昨夜沒什么胃口,晚膳用得不多,這會腹中有了饑餓之感,在床上呆不住了。
“要起來嗎?”我坐起身問虞殊。
虞殊點了點頭,也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側(cè)邊系帶的一角被他按在了手底下,他自己沒察覺,一坐起來直接扯松了一大片,衣領散開,露出被藏在羅綢之下的勻稱肉|體。
白發(fā)紅眸,失了焦距的瞳神中蘊著無盡的深邃與幽秘,衣衫半解,白皙修長的指節(jié)附上,從容地將它們帶回了原本該在的位置。
明明是很尋常的動作,放在他身上卻總叫我覺得帶了點引誘的意味。
我喉間一動,低下頭捏了捏眉心,反思片刻,覺得確實得安排個時間泄泄火了。
“臥房里沒有吃的,硯卿這回是看什么看饞了?”虞殊含笑問我。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卻要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來叫我臉紅心跳。
我輕咳一聲,湊過去于他的鎖骨中間落下一吻,又在他欲要抱住我之前迅速抽身離開。
“起來換衣服。”我說。
虞殊垂眸溫和地笑著,“遵旨。”
令府為我們備下的衣物皆是用頂好的布料裁制而成的,一套鵝黃一套云藍,領口與袖邊均繡了金紋,看著便貴氣。
我換上后倒還有些遺憾,扭頭和虞殊說了句玩笑話,“這下好了,黃袍加身,當不成公公了。”
虞殊勾著唇角朝我躬身,“公公輪流做,今日該輪到小的伺候圣上了。”
我被他學小單子說話的樣子逗樂了,下樓喚家仆讓他們打水來時臉上的笑意還沒退干凈,候在外面的令聞端向我請安,瞧我笑吟吟的樣子竟然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或許是覺得我被昨日之事氣瘋了,怒極反笑了吧。
“圣上,”令聞端將手中的玄鐵腰牌呈給我看,“這是在下人房里搜到的,臣等辨不出真?zhèn)危請圣上過目。”
我頷首接過,端詳了片刻道,“確實是我丟失的那一塊。”
腰牌的暗紋上雕著三朵祥云與一條騰飛之龍,龍尾處嵌了極小的一方璽印,是傳國玉璽的縮印版,這東西很難被偽造。而且底下的流蘇上有時常被拿在手中摩挲的痕跡,這些細節(jié)都表明了它是真的,錯不得。
“拿了令牌的那人何在?”我問道。
令聞端往邊上側(cè)開一步,露出了臺階下跪著的人來。
是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男人。他身上穿著家仆的統(tǒng)一著裝,骨頭很硬,被兩邊的人被壓著跪倒了還不愿低頭,倔強地瞪著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里面暗含了諸多怨懟,仿佛像是在看什么禍害似的。
我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光看這眼睛,黑白分明的倒是生得不錯,可惜看不懂形勢,生得再好也是白瞎。
“圣上,此人是府中負責打理月桂園的,名叫阿苕。”
我慢條斯理地將腰牌系好,揚聲問那阿苕,“為何要做假冒孤的身份下毒的事情?”
“你這毒龍!”阿苕口中的布巾一被抽走,他就開始大喊大叫,“你假冒真天子上位引來浩劫,如今還想繼續(xù)回到京城去做皇帝,繼續(xù)為禍人間……”
一旁的侍衛(wèi)眼疾手快又給他堵上了,只留下一串無意義的“嗚嗚”聲還在空中飄著。
我蹙起眉,這流言都傳了多久了,怎么還在傳?
背后推動它傳播的應當是蠻族人,可天災都成這樣了,如此人丁興旺、幅員遼闊的我朝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chuàng),自顧不暇,那些人在生死的威脅面前竟還有心思繼續(xù)搞輿論?
我想不通。
“你從何聽來的這些謠言?”我示意侍衛(wèi)再松一松用來捂他嘴的東西。
阿苕冷哼道,“是圣子殿下告訴我的,圣子殿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說只要鏟除妖邪,只要殺了你,就能使這場浩劫立刻結(jié)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你就這么信他說的話,萬一他是在騙你呢?”
“不可能,”他矢口否認,反應的速度快極了,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都在剎那間露出了異樣的光彩,“圣子殿下是神靈,神靈不會欺瞞他的信眾,他向我保證,只要讓真龍歸位,外面的冰雪就會瞬間消融,所有不幸死去的人都會從地底復生,光明會降臨人間……”
我和令聞端對視了一眼,雙方都覺得這人要么是被忽悠瘸了,要么是精神出了問題,得癔癥了。
在阿苕不斷地用各種世間最美好的詞匯稱贊他所信仰的圣子的時候,令老夫人帶著十來個人出現(xiàn)在了燕寧居的湖邊。
“圣上,與這罪人有關系的都在這兒了。”
我一一打量過去,他們里面有家仆,也有令家人,看來老夫人還算公正,沒有偏袒留情。
令老夫人上前兩步,壓低聲音與我說,“這些人都同屬一脈,是主家從前分出去的旁支。今年年初那會他們突然跑到逸城來,說自己那邊出了點事,想借住幾月。”
令家家大業(yè)大,自然是有空置的院子的,要收留這幾個人完全不成問題。
本著多年前是一家人的血脈親情,令老夫人便同意了他們借宿的請求,命家仆像對待本家的主子們那樣,對他們也恭敬一些。
沒想到收留后不久,天災就降臨了。
那會正缺人手,能用烏金石的人多一個是一個,這些從外頭來投奔的旁支正好有了用處。他們沒提要走,令府上下樂得有人分擔活計,便一直將他們留到了現(xiàn)在,從沒提過何時結(jié)束借宿的事情。
誰能想到這么久都好好的,眼下卻突然出了下毒這檔子惡劣的事情。
“這家仆和旁支又和干系?”我不太明白其中的關聯(lián)所在。
令老夫人與我解釋道,“旁支一脈在還沒分出去之前,曾有個被蠻族人蠱惑,后來跟著男人跑去對方那兒成了親的女子,這阿苕就是從前跟在她身邊伺候的人。”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探尋阿苕與旁支有無勾結(jié),而是心下一沉,注意到了蠻族那邊有身懷令家血脈的人。
若是如此的話,對方也能用金烏石,說不定還建起了與逸都、苜都類似的可以避難的安全區(qū)域。
“圣子是偉大的。”我隨口道。
對面,阿苕的的反應最為強烈,他對圣子的信仰似乎已經(jīng)到了某種狂熱的地步。他會點頭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旁支的那些人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就叫我有些驚訝了。
令老夫人的臉色不怎么好看,想來她對于自己放了一群腦子拎不清的邪|教徒進府這事頗為耿耿于懷。
既然知道了旁支一脈都泡在渾水里摻和著,我便不想再浪費時間慢慢盤問了,直截了當?shù)貙@些人道,“你們幫圣子做事,他應當是許了你們好處的吧?”
“給皇帝下毒被查出來了可是死罪,他允了你們什么天大的利益,才能讓你們這么死心塌地地給他賣命?”
阿苕滿臉不贊同,高聲反駁道,“為圣子做事乃是我等信眾的福分,為何要談好處這樣膚淺的東西?”
我對他的發(fā)言置之不理,視線落在了縮在一塊那群令家人身上,“你們呢,可是得了什么好處?”
他們互相推搡了半天,見令老夫人要動怒了,才從其間擠出了一個人上前,顫顫巍巍地將實情說了出來。
“阿苕告訴我們,我們是圣子的族人,圣子想要做一件事,他晚上會入我們的夢里與我們詳談。”
當天晚上他們果真就夢到了那位圣子。
對方?jīng)]有直接露面,僅用了一個虛影在那與他們交流。圣子告訴他們只要遮掩阿苕的真實身份,配合阿苕毒殺皇帝,事成之后他就會把旁支一脈全接去京城,重新開府,并從他們開始撰寫族譜,讓他們代替原有的令家,成為主家,成為京中的世家新貴,甚至還會安排他們?nèi)氤癁楣伲兴麄冞^上大富大貴揚眉吐氣的好日子。
“……”阿苕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望向他們。
圣子指使他做事在他這都已經(jīng)算是恩賜了,憑什么這些人做的沒他多,還能得到圣子獎賞的這么多好處?
“圣子的族人,”我重復了一遍,微微瞇了瞇眼,“看來這圣子便是那混了蠻族血的令家后人吧。”
【作者有話說】
阿苕:信仰一下子就塌了一半-
鎖骨中間=天突穴=胸骨上窩,寫完醫(yī)案分析后一身醫(yī)味的俺如何還敢靠近高貴的可愛的寶兒們(發(fā)瘋)
作業(yè)破萬字,敲不動鍵盤了,四千下次再戰(zhàn)www
(2024.4.15小修)
92 高枝艷色入懷來
“是老身與這令府上下的疏漏, ”令老夫人懊惱道,“早知如此,當年她露出要跑的意圖時就該把人抓了, 將那忘昔湯給她灌一碗下去。”
飲完湯, 前塵盡忘, 就算日后逐漸憶起過往也不會想起和金烏石、令家秘法相關的東西。
“什么!”阿苕一臉震驚,“你們說圣子……是小姐的孩子?”
我詫異于他茫然無知的反應,“你難道從頭至尾都沒有懷疑過,沒問過嗎?”
令家旁支們是從阿苕口中得知自己與圣子同族的,對方其實并沒有在他面前故意隱瞞什么, 但凡稍仔細些想想就能得出這個結(jié)論。
“……”阿苕用沉默回應了我的問話。
我憐憫地瞧著他,心說難怪那圣子沒正經(jīng)許他什么好處, 就他這沒心眼的樣子,大概率是沒命活到好處兌現(xiàn)的時候的。
“令牌是從哪弄來的?”我問阿苕。
“是圣子賜下的, ”阿苕提起對方時,面上的憧憬之色淡去了不少, 但依舊習慣性地眼中飽含虔誠, “圣子幾個月前降臨到我的夢里來時,說他會賜我一件東西, 此物極為重要, 讓我好好收著,日后有大用處。”
他早晨起來時就發(fā)現(xiàn)屋門口多了這枚玄鐵腰牌, 大呼神跡,連忙拾起來擦干凈, 將它藏進了裝衣服的藤箱里。
我盯著他略帶激動的神情, 確定他說的是實話。
沒有烏金石做傳輸?shù)拿浇? 那么大的一塊腰牌不可能會憑空出現(xiàn)在下人房的門外。
看來阿苕只是暴露在明面上的一顆棋子, 令府內(nèi)還藏著從蠻人那兒透過來的暗線。
失策,昨日令老夫人大張旗鼓地叫人將府內(nèi)全搜了一遍,讓躲在陰暗處的那些家伙都得知了行動失敗的消息,這回再要順著蛛絲馬跡把人逮出來可就不容易了。
我感到事情有些棘手,煩躁地摸了摸腕間戴著的香灰珠子。
“圣上想要如何處置這些人?”令聞端問道。
我抬手微微下壓,讓他稍安勿躁,對著阿苕說,“如此說來,你與圣子日常是有聯(lián)絡的?”
“自然,”阿苕告訴我,“圣子每月都會入夢一次來關心我的近況。”
瞧他微微帶著點自得與炫耀的模樣,我都不好意思出聲質(zhì)疑他的錯誤認知了。
關心近況?
恐怕是在持續(xù)蠱惑他為自己賣命,順便探尋我有沒有抵達令家,他的任務完成得怎么樣吧?
“府內(nèi)可有私牢?”我問令老夫人。
雖然在我朝律法中,民宅內(nèi)私自修建牢房一類帶有刑罰意味的建筑都是要受懲處的,但如今情況特殊,我并沒有要問罪的意思,只是隨口一提。
有的話最好。
令老夫人遲疑了一下,頷首說有的,“但東苑內(nèi)的水牢許久未用過了,圣上若要將這些人關在里面的話,老身得先派人過去檢查一下。”
“既然如此,待查過之后就先把他們押入牢中吧。”
本以為事情敗露,今日定然難逃一死了,卻沒想到能暫時性命無憂,只是落了個被關押的下場。那些人的面上不由地露出了竊喜之色,全然被我看在了眼中。
不辨是非黑白,為了一己私利欲圖害人謀好處,事到如今還心存僥幸,希冀我看在毒殺未成的份上對他們網(wǎng)開一面。
我心中冷笑一聲,只覺得荒謬,扭過頭去不想再見到他們,繼續(xù)與令老夫人說話,“府上可有什么秘法是能對付這種入夢術的?”
老夫人見多識廣,對禁術也頗有涉獵,一連與我說了好幾種,“圣上想用哪個法子?”
“不要那些花哨的,就在下回圣子入阿苕夢中的時候?qū)⑺糇”愫谩!?br />
施展入夢術時的雙方都處在沉睡之中,只要讓那圣子無法離開,一直被昏睡的阿苕困著,對方的身體就無法醒來。
阿苕反正被關在牢里無所事事,醒著也是干熬,讓他一直睡著還能消磨消磨時間,至于圣子那邊有沒有急事,需不需要快些抽身醒來去做,這就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了。
來者是客。他既來都來了,辛苦籌謀這么久,還一月一次千里迢迢、雷打不動地跑來慰問,如此操勞,也該得好好地受他一回來自信徒的虔誠招待了。
畢竟,讓客人空來溜達一圈便走,這可不符合我朝的傳統(tǒng)禮節(jié)。
“僅是如此嗎?”令老夫人覺得這手段太過平和,提議道,“不若將他困住后,再設法給他種個魘吧。”
她沒有與我解釋過“魘”這個東西是什么,我對此不甚了解,只當她說的是讓對方一直做噩夢的意思,便點了點頭道,“有勞老夫人了。”
突然出現(xiàn)在阿苕門口的令牌也去需要探查背后到底是何人在操縱,雖然這件事發(fā)生時的時間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久了,但我相信令府這么多的下人里,總會有一兩個心思細、口風緊的。
我與令老夫人說,“若有人知道實情,能說清楚的,便給他們升上一級,或者安排改去做清閑點的活計。”
“是,老身明白,請圣上放心。”
待要我來安排的事情吩咐完,我便以還未用早膳為由先行回了屋,撲進了剛洗漱完站在屏風邊等我的虞殊懷里,長長地嘆了口氣。
去苜都過了幾天簡樸生活后,我便開始越發(fā)不喜歡這些算計來算計去的日子了。雖然很快就能報復回去,見到對方多行不義掉進坑里的場面,但我并沒有感到很爽快。
若是可以的話……我更希望能直接將會給我?guī)砺闊┑娜巳繏咔濉?br />
虞殊輕輕撫著我的后頸,溫聲道,“硯卿的心跳很快,是在盤算什么令人興奮的謀劃嗎?”
“不是謀劃,”我眨了眨眼,仰頭望著他道,“是很快便會落實的計劃。”
我從不做那些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
虞殊并未追問我的計劃是什么,只是笑了笑,對我說,“圣上英明。”
他相信我能將它們落實成真,故而無需多問,反正日后自會知曉。
聞著鼻端清雅的草木香,我心中的煩躁稍散去了些。待家仆送上早膳并一一試過毒后,我便屏退閑人,叫他們帶上了屋門。
虞殊雖然在屋里聽到了些我們談話的內(nèi)容,大致知道情況,但因為其間到底離了有些距離,聽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聽出了下毒和蠻族有關的論斷,旁的更詳細些的他便不知曉了。
我將蠻族在天災中還有余孽存活,和令府中除了阿苕外還藏有其他暗賊的消息都和他說了。
認真地聽著我講了半天,虞殊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見地漸漸淡了下去。
“國師能在多年前就預知到天災的到來,那所謂的圣子有沒有可能也提前知道了此事?”我眉心緊皺,憂思萬千,“令府能迅速建起那么多塔樓讓百姓有安生之處,是因為他們有足夠多的人手,以及南方存有諸條金烏石礦脈的緣故,那蠻族呢?”
以圣子這還有心思來算計對付我的狀態(tài)來看,我總覺得蠻族此時似乎并沒有受多少來自生存壓力的脅迫。
因為他們還沒放棄做侵占我朝的白日大夢,甚至都放長線放到江南來了。
但蒼狼畢竟也不是小國,它只是和我朝相比要遜色些,比之真正的彈丸之地還是要大上好些倍的。他們是如何做到一邊安頓好國內(nèi)的臣民,一邊繼續(xù)向外擴展的?
還有那塊令牌……
諸多問題一股腦地全堆在了我的眼前亟待解決,我胡亂地拿瓷勺攪著碗中的糖粥,只覺得思緒和這粥一樣,都是一攤漿糊。
他們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圣子的能力不如國師,他們要是提前作備的話,定然是從哪里聽到了天災將至的風聲。至于蠻族百姓的生死,”虞殊的笑意不及眼底,反問我道,“硯卿覺得以他們的作風,會在意普通臣民的死活嗎?”
我想到蠻人的累累惡行,念及當初他們在我朝邊境十六城肆意屠殺、拋擲殘尸的非人行徑,頓時陷入了沉默。
“占下我朝后,我朝百姓便會被它蠻族一并歸入人口總額之中,屆時,他們還是有很多臣民。”
如此算來,便無所謂會死去多少人了。
“……”我啞口無言,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貼合實際。
蠻人很有可能就是這樣打算的,舍棄需要費時費力保護的,留下身強體壯能抗過天災的幸運兒,總之只要保證皇族和重要的朝臣、將領能活下來就行。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先前京城起了濃煙,莫不是蠻人已經(jīng)直入了京城之內(nèi),和閔言他們交手了?”
虞殊搖了搖頭,說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起了內(nèi)亂。”
我想這些事情想得有些氣悶,抬手輕輕撫兩下心口,嘆道,“朝中心懷鬼胎之人不少,清理了數(shù)回還是免不得留了些難除的禍患。內(nèi)亂,倒也是極有可能的。”
“今夜子時桃花谷便會現(xiàn)世,待見到了陸大人,便能知曉詳情了。”虞殊道。
我頷首道,“等與陸聽匯合,若情況允許的話,我們就不回令家了,一直到入京前都待在桃花谷內(nèi)。”
令家不太平,誰都不知道那些暗子會在什么時候動手。與其一直提心吊膽地分出心思去防著,倒不如直接離開這兒。
虞殊明白我的考量,他也贊同離開令家這個選擇。
不是軟弱逃避,而是在目前情況下沒有為這些藏在暗處的家伙浪費時間的必要。
我垂眸舀起粥抿了一口,發(fā)現(xiàn)上面的那一層都轉(zhuǎn)涼了,便不再多言,抓緊用早膳。
虞殊飯后要用藥,只吃了個七分飽便停了箸,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著我這兒細微的動靜,在我飲茶漱完口時恰到好處地遞來了一張帕子。
“你身上到底帶了多少這東西?”我好奇地湊過去,拿探尋的目光盯著他的胸口。
“不多,只備了一雙,眼下就這一條。”
另一條昨日給令老夫人了,家仆拿去清洗還沒送回來。
我仔細瞅了眼帕子上的刺繡,是一枝紅梅。這梅枝的風格還挺眼熟。
“這帕子上的紋樣是你畫好了之后叫人去繡的嗎?”
虞殊搖了搖頭,輕笑道,“宮中繡娘的技藝可要比殊厲害多了。”
“嗯?”我拿指尖觸著那細密的針腳,有些驚訝地問,“這是你繡的?”
“是。”
我瞧著這梅花越瞧越歡喜,“你怎的做什么都能做得如此出彩。那另一條呢,另一條上繡了什么?”
“二月蘭。”虞殊道。
這種植物我有點印象,似乎和梅樹是差不多同期開花的,以前見五弟不知從哪里找來過,但御花園中沒有。或許是因為它不夠名貴吧。
我?guī)е┰S疑惑問他,“帕子上一般不都繡什么翠竹、君子蘭么,怎么想著繡個二月蘭?”
而且他說一雙,這一雙便是成對的意思,就好比鴛鴦與連理枝,可我想不懂,梅花和二月蘭如何成對了?
“自知身微,只敢仰頭慕天顏,心中卻還存著不實際的期許,想花開相映,希望高枝上的艷色能落一片入懷間。”
我抬起他的下頜仔細瞅了瞅,末了摸摸他的額頭,道,“別說胡話,你應當是那色澤靚麗的彩蝶才對,是花要引你來。”
虞殊還欲說些什么,我盯著他微張的薄唇心猿意馬,一愣神就不由自主地貼了過去,將他按在了椅背上。
糖粥的甜味已被清茶漱去,但此刻那清苦的味道中竟又冒出了些許甜意。
他攬上了我的腰,或許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還是不夠近,手上用了些力氣,將我朝他那兒帶了過去。待我紅著臉微微喘著氣反應過來時,人已經(jīng)坐在了他地膝上,雙手縮在身前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了。
明明一開始是我主導的,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換成了他。
“篤篤——”
正當虞殊想要得寸進尺,再做些什么的時候,屋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我眼見著他面上的神情一瞬間落了下去,眼睫低垂,里面似乎還帶了點委屈,和剛剛意圖攻城掠地之時的強勢表現(xiàn)完全是兩個極端。
不禁感到有些有趣。我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頰,見他一言不發(fā)地側(cè)過臉去,忍不住笑了一聲。
“圣上,少御,”外面的家仆揚聲道,“少御的湯藥好了,要現(xiàn)在端來喝嗎?”
我起身理了理被虞殊揉亂的衣衫,算算時辰確實差不多了,便道,“端進來吧。”
桌上的殘羹被收了下去,虞殊面前擺了一碗冒著苦味的藥湯,還有一小碟飴糖。
他看不見碟子在哪,所以這藥喝完了之后都是我給他喂的糖。
我正要伸手習慣性地將糖碟端過來,家仆就低聲與我說,有人來求見,那人稱自己知道和令牌的出現(xiàn)相關的事情。
“圣上,要叫他進來嗎?”
有消息我當然不能錯過,“叫過來。”
【作者有話說】
因為下面是一個呼應的劇情,決定淺淺分個章
[有獎競猜]:
本周四是個好日子,為什么?
小提示:和文章相關,和俺無關!!!
晚安~
感謝在2024-04-15 00:39:30~2024-04-17 00:44: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落雨紛然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93 紅葉贈君秋意深
被家仆帶來的人名喚阿廖。
他住的地方離阿苕很近, 兩人的住處中間只隔了一間屋子。
據(jù)家仆轉(zhuǎn)述,當日清早,阿廖干完活回來時, 遠遠地好像瞥見有什么長了毛的東西從墻根腳下竄了過去。
他擔心是耗子, 怕家居物件會被咬壞就趕忙追了過去, 結(jié)果湊近了發(fā)現(xiàn)不是。
阿廖說,“那東西跑起來速度太快了,瞧不清到底是什么,只依稀記得又像狗又像狐貍的。”
他能確定的只有令牌的來處,它是被那東西叼在口中, 一路銜著飛奔去丟到阿苕的屋門口的。
我拿起腰牌摩挲著上面的暗紋,問他, “你見到它被丟下,可有好奇這是什么東西, 想將它拿走看看的念頭嗎?”
“有想過。”阿廖很實誠地承認了。
玄鐵令牌上鑲著大塊的金子,流蘇上做點綴的用的都是一顆千金的東珠, 它驟然出現(xiàn)在金銀尚能流通的逸都中, 來常人說確實是有著一定的吸引力的。
我挑眉,“那又是為何沒拿呢?”
阿廖微微抬眸, 恭敬地與我解釋道, “圣上,奴讀過一點書, 識得那腰牌背后的‘帝’字。”
懷璧其罪的道理他很明白。
他只是令府后院一個辛苦討生活的普通雜役,若是私藏了這樣的物件, 萬一被發(fā)現(xiàn), 他就會毫不留情地被丟出令府, 甚或是直接丟了腦袋。
他還沒活夠, 暫時不想找死。
我輕笑了一聲,心道果然人還是得讀書,讀了書起碼能拎得清些是非。
阿苕若是從前讀過點書的話,也不至于傻癲癲地被人當了槍使還樂樂呵呵的。
原來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奴猜想這是屬于圣上的東西,不明白它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在令府之內(nèi),還被丟到了阿苕的門口。回屋之后奴越想越覺得奇怪,就一直關注著阿苕那邊的動靜。”
然后,他就看到了阿苕睡意未消地推開門出來,站在門口舉著令牌,神采飛揚著大呼神明顯靈的樣子。
他所知曉的事情就這么多,阿廖將它們?nèi)贾v完了之后,就靜靜地候在一邊等著。我觀他眉間還存著些許猶疑之色,便開口問他可是還有什么與此事相關的思慮。
阿廖告訴我,“奴在想的與令牌無甚關系,只是此刻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突然察覺到了有些奇怪的一點。奴看東西的本事素來很好,那會明明離得也不遠,但奴就是瞧不清那畜生的真實模樣,好像有什么東西擋住了一樣,不太對勁。”
我若有所思,吩咐家仆帶他去找一趟令老夫人。
這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我也想不通,讓阿廖與精通術法的老夫人去說或許會更合適一些。
我盯著兩人先后離去的背影,兀自猜測那圣子在給令牌時用的是什么手段。
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將人偽裝成了動物,還是直接操控了動物?
“叮——”
身后傳來一聲瓷碟碰撞到藥碗的清脆響動,我一個激靈回過神,跑遠的思緒瞬間被拽了回來。
“抱歉。”虞殊低聲歉疚道。
“無事。”
我見藥碗中空空如也,又瞧他輕擰著眉伸手在桌上摸索的樣子,知道他是被藥湯苦到了在找飴糖,便捻起了一塊抵在他唇邊,直接喂給了他,問道,“可要出去走走?”
這屋里還殘留著未散去的苦味,聞久了難免有些犯惡心,出去散散步透個氣是不錯的選擇。
入了桃花谷,一旦開始治眼睛,日后可就要有一段日子見不著光亮了。
虞殊點了點頭,說好。
于是我牽著他出了門。
因著上回已經(jīng)走過了紫竹園后頭那條路,再加上被窺探的事情讓我心中留了疙瘩,我下意識背對著那兒轉(zhuǎn)向了另一邊,重新選了一條沒走過的路走。
朝前繞過一小段山石流水景后,后面便冒出了一條長長的游廊來,望過去幾乎遙遙不可見盡處。
有了上次將自己繞迷路的經(jīng)歷后,我不敢再隨意瞎晃了,先問了在一旁掃落葉的家仆這游廊通往的是哪里,才牽著虞殊踏上了石階。
這條路上栽種的花沒有往中苑去的那邊多,但有很多楓樹,觀賞起來別有一番趣意。
我靠在欄桿邊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片從高處翩飛而下的紅葉,它剛從枝頭掉落,色澤還很鮮亮。
“是楓葉。”我將它放到了虞殊的掌心上,想讓他也感受一下這秋日的存在。
虞殊用指腹輕輕摩挲著葉脈,莞爾道,“若圣上賜下的那些古籍還在的話,殊要將它帶回京去夾入古籍之中。”
“只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紅葉罷了,你要收藏的話,待到京城我再給你摘便是。”
“也好。”虞殊垂眸,嘴上應了,手中卻依舊將那葉片捏得緊緊的。
半晌,我恍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好像又說錯話了。
江南與我贈予他的東西,這些都是虞殊的執(zhí)念。
“……”我視線游移了片刻,牽著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點力,小聲道,“京城摘的歸京城摘,這一片也帶走,我去讓家仆找個盒子來收著。”
虞殊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見地濃了許多,“聽硯卿的。”
這回對了。
他真的好容易便能滿足。我輕嘆一聲,暗自琢磨著只帶一片也太少了,一會趁他沐浴時偷偷出來再挑點好看的一并帶走好了。
正思索著,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絮絮叨叨的聲音。
我起初以為是自己沒控制住嘀咕出聲了,抬手捂嘴時順便往邊上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是阿蓬蹲在小路邊上在說話。
“你在做什么呢?”我拉著虞殊下石階出了游廊,朝小孩走了過去。
“在給花貓安家,”他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沖我倆嚴肅地點了點頭表示打招呼,“我在叮囑貓貓一些事情。”
我被他這小大人般的神情逗笑了。
阿蓬豎起手指朝我“噓”了一下,讓我不要笑出聲,這樣不好。
我立刻收住了笑意,板起臉,也變得和他一樣嚴肅。
“安息吧,貓貓,”阿蓬跪在地上刨著坑,嘴里振振有詞,“底下有好多我認識的人,他們都是好人,你去了可以找他們,他們會幫你,給你吃的東西,不會讓你餓肚子的……剛剛我說的那些,你一定要記得哦!”
“等等,”我余光中看到什么在動,疑惑地朝那望去,下一刻瞳孔驟然一縮,“阿蓬,快閃開。”
那貍奴……竟然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變成了冰鬼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宴宴生賀文過會兒發(fā)在番外集!
明天wb會發(fā)生賀圖,俺還訂了超漂亮的蛋糕,好期待嘿嘿嘿~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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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血色冰凝又一毒
阿蓬的反應很快, 在我的提醒下他迅速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但那貍奴的尸體原本就被他放在腳邊不遠處,距離太近,此刻要起身閃躲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只好往后倒去直接就地滾了一圈, 險險地避開了那貍奴伸過來的鋒利爪尖。
我隨手折了根瞧著比較結(jié)實的樹枝當武器, 快步上前將小孩從地上拽了起來,護著他往游廊那邊退去。
“去找侍衛(wèi)來。”我精神緊繃著,盯著貍奴的一舉一動,頭也不回地對阿蓬吩咐道。
冰鬼出現(xiàn)在宅院內(nèi)的危險性不容小覷。它以生人血肉為食,而令府中又恰恰有不少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一旦讓它逃竄離開的話,不必多想, 定然會生出許多禍端。
這兒離下人房不遠,剛好令聞端給阿蓬安排的住處就在附近, 小孩知道哪里有帶刀侍衛(wèi),應了一聲便邁開腿飛快地跑走了。
對面, 貍奴瞪著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睛兇狠地與我對峙著。它先前還油亮柔滑的皮毛如今已全然暗淡了, 被堅硬的冰層封在底下,壓得亂糟糟的, 和深秋的雜草一樣干枯且無生機。
變成冰鬼后, 這貍奴的胸腹完全沒有起伏的痕跡,不管是安靜站立還是快速移動時, 肢體都很僵硬,就像是一尊結(jié)了冰的標本。
我趁它不動時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它的狀態(tài)。
上一回在海上于生死脅迫之中光顧著要活命了, 都沒來得及認真瞧那些家伙, 眼下端詳過后, 我驟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少問題。
“眼睛……”我心下一驚, 不由地呢喃出聲道。
它還活著時,有一雙烏黑圓潤的大眼睛,濕漉漉的帶著點靈動,很可愛,很討人歡喜。這在貍奴扒著桌沿向我討食的時候,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但現(xiàn)在它渙散著的雙目血紅一片,盯著人的時候就像是剛從地底下爬出來的惡鬼,其中所含的兇殘意味讓人不由地感到背上發(fā)寒。
“……”
我忍不住扭頭瞥了一眼安靜佇立在楓樹下的虞殊,他眼中殘留的猩紅還未盡數(shù)褪去,凝視著我的樣子竟和這貍奴冰鬼有那么一絲的相似。
許是一直以來他瞧我的目光都太過溫柔,讓那繾綣情意蓋過了這些本該被早早發(fā)現(xiàn)的違和之處,又或許是因為我太過遲鈍,所以直到現(xiàn)在才恍然驚覺出了幾分不對來。
有腳步聲從游廊中傳來,是阿蓬帶著侍衛(wèi)趕到了。
“喵!”
那貍奴耳朵一動,敏銳地察覺到了刀劍出鞘的聲音,弓起腰擺出了欲要進攻的姿勢。
不過,令府的侍衛(wèi)都是受過特殊訓練的,他們對付冰鬼有自己的法子,對這小家伙發(fā)著狠的威脅并不生怯。
我和虞殊被人護著退到了游廊之內(nèi)。
與侍衛(wèi)擦肩而過時,我垂眸看到他們的劍身上統(tǒng)一刻著玄妙的紋樣,線條一直沒入鑲嵌在劍柄上的金烏石底下。
似乎也是一種獨屬于令家的術法。
阿蓬不知是受到了驚嚇還是剛剛跑累了,站在我身邊控制不住地輕輕打著顫。他小聲問我,“他們殺了花貓,貓貓是不是就會和被宴哥你拿金烏石砸的冰鬼一樣化成飛灰了呀?”
我不知道他們劍上的術法是起什么作用的,但大抵不是變成灰,也很難留全尸了。
“你問這個做什么?”我沒有回答,反問道。
“如果侍衛(wèi)哥哥們能只殺死冰鬼,能把貓貓的身體留下的話,我還想把它埋在剛剛那個坑里,”阿蓬望著前方閃動的劍影,攥住了自己的衣擺,“說不定明年它就能變成一株漂亮的小花重新活過來了。”
天真地話語讓我不禁彎了彎眉眼,但倏地又叫我一愣。
“你是覺得,冰鬼藏在花貓的尸體里嗎?”
阿蓬點了點頭,“死掉的東西怎么會動呢,肯定是有什么頂替了原本的它,在控制它動啊。”
我心中升起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但,那怎么可能,要將這偌大的天下葬送去創(chuàng)造一個可怖的陰謀,以人力而言根本無法完成。
“……”我沉默著,沒有再接話。
“有血味。”虞殊忽然開口道。
我回過神來,彎腰擺弄著阿蓬讓他轉(zhuǎn)了個圈,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衣袖上開了個口子,布料底下隱隱約約透著點深色,應該就是這兒出血了。
“疼不疼?”我一邊幫他將衣袖卷起來查看傷勢,一邊問道。
阿蓬感受了一下,“不疼,就是寒,有點像貼了塊冰,涼颼颼的想發(fā)抖。”
“嗯?”這似乎不是正常該有的反應。
我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讓小孩胳膊上的傷處露了出來。
瞧著和普通的抓傷沒什么兩樣,只是傷痕兩邊的皮膚上有一些細碎的東西,可能是那貍奴在地上跑,爪子上沾了地里的灰塵和石屑,抓過來的時候帶上的吧。
我把他的衣袖理好,道,“一會跟我們回去,讓郎中給你清理一下抹點藥膏。”
阿蓬乖巧地點了點頭。
“不好,冰鬼要跑了!”
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喊,我抬頭只瞧見好像有什么光亮一閃而過,下一刻就見那些侍衛(wèi)全都朝著一個方向提刀奔了過去。
是那貍奴跑走了。
迎面有衣料摩擦的聲音靠近,我看了過去,是阿廖。
他應該剛剛從令老夫人那里回來,神情間還帶著些許拘謹,但總體的還是洋溢著喜悅的,大抵是已經(jīng)得到了老夫人賜下的獎賞。
阿廖也聽到了侍衛(wèi)們那邊的動靜,他站在欄桿邊探頭望去時,陡然怔了一下,失聲喊道,“亮光,對,當時那畜牲身上也有亮光,所以沒看清!”
“什么?”我問道。
才發(fā)現(xiàn)我們?nèi)嗽谶@的阿廖慌張地跪下行禮,“拜見圣上,少御。”
我讓他平身,追問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稟圣上,奴想起來了,當時奴看不清那畜牲到底是何模樣,就是因為那畜牲身上和侍衛(wèi)大哥們在追的冰鬼一樣身上反著光,很亮,讓人瞧不清晰。”
去給阿苕送令牌是圣子的意思,難道……圣子能操控冰鬼?
結(jié)合方才從阿蓬說的話里引申出來的意思,我面上不動聲色,心底的憂思已然云翻浪涌。
“孤知道了。”
阿廖退下后,我?guī)е菔夂桶⑴罨氐搅搜鄬幘印?br />
家仆聽說我要請郎中,擔心是我出了什么事,便一刻也不敢耽誤,連忙跑去將人帶了過來。
“幫他看看。”我拍了拍阿蓬的腦袋,對郎中道。
郎中放下藥箱,看了一眼正在瑟瑟發(fā)抖的阿蓬,目露疑惑,“這孩子是掉湖里了嗎,怎么凍成了這樣?”
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都沒在意到小孩的變化。他一說,我才意識到阿蓬許久沒吱過聲了。
一低頭,我發(fā)現(xiàn)他雖然抖得不那么厲害了,但小孩的臉很白,煞白,嘴唇都開始發(fā)青了,一副很明顯的受寒樣。
“他剛剛被冰鬼撓了一下,會不會是這個原因?qū)е碌模俊?br />
郎中聽我說完,面色變了變,快步走到阿蓬面前蹲了下來,握著他的胳膊查看情況。
傷口的模樣變了,原先浸了血是深紅痕跡里夾了點不知從何處泛出來的淡藍色,兩邊的肉上生出了許多細碎的晶塊,和冬日里檐下結(jié)的冰一樣剔透。
詭異的漂亮。
“這是什么?”我湊過去問。
“是冰鬼的毒,”郎中拿帕子沾了水在傷口上頭輕輕地擦了擦,沉聲問我,“圣上,這孩子可有令家血脈?”
我點了點頭,“有。”
“那便立刻取金烏石來讓他用受了傷的這只手握著,石頭不亮了就換一塊,如此可控制這毒讓它散得慢些。”
“只是散得慢些嗎,不能解毒嗎?”我問道。
郎中搖了搖頭,“要解毒,得找神醫(yī)。”
令府內(nèi)其實有解冰鬼毒的藥,但那都是給大人吃的,藥性太猛小孩受不住,吃了說不定死得更快,郎中不敢給他用。
我看著郎中給阿蓬擦拭傷處,那冰晶完全擦不掉,和小孩的肉長在了一塊,稍微用點力擦過就會很痛,阿蓬難受得五官都要縮在一塊了。
它們還在繼續(xù)變大,甚至隱隱有了開始凝結(jié)成一整塊冰,將傷口覆蓋住的趨勢。
很不妙。
如果將他留在這兒,就算有金烏石幫忙控制,他最后也會被活活凍死,甚至被冰殼子爬滿全身,變成一只新的冰鬼,被令家的侍衛(wèi)圍攻殺掉。
我沒再多想,和虞殊簡單商量了兩句后,決定帶上阿蓬和我們一起去桃花谷。
其實原本我就有這樣的想法,想帶上小孩一塊離開了。因為他當時一發(fā)現(xiàn)阿苕假扮虞殊的事情,就匆匆忙忙跑過來告訴了我們,我懷疑他可能已經(jīng)被圣子的人盯上了。
放他呆在令府不安全,跟我們走倒也好。
“你先前說那被下在蓮蓉酥里的毒是日摘星,那為何這貓被毒死之后會變成冰鬼,它身上忽然又帶了冰鬼毒?”我疑惑地問郎中。
“或許貓被放到燕寧居來的時候,就被動過手腳了,”郎中道,“只是它恰好又吃了帶毒的點心,沒來得及傷人就被毒死了。”
不無可能。
兩者皆是會迅速致死的毒,看來圣子想要我的命的心情很迫切。
派去拿金烏石的家仆拎著滿滿一袋東西回來了,我坐在榻邊看著手握石頭陷入昏睡的小孩,輕聲嘆道,“阿蓬,不要死。”
他不裝成熟的時候和當初年幼的五弟很像。
于眾生蒙受苦難之際,我希望他們都能好好地活著。
但小孩的情況每個時辰都在持續(xù)惡化,金烏石剛開始是一個時辰用一塊,到現(xiàn)在一塊卻只能撐一柱香的時間。冰已經(jīng)逐漸將他的整個肩膀都凍住了,就算裹了厚厚的棉被、燒了炭爐也無濟于事。
一旦冰殼蔓延到頸部,束縛住脖頸,他就有窒息的風險。
幸好,子時將至。
夜?jié)u深時,石子路悄然出現(xiàn)在了令府北苑之內(nèi)。我辭別了帶著人提燈來送我們的令老夫人,一手牽著虞殊,一手扛著阿蓬,踏上了前往桃花谷的小徑。
前方似乎有人影在朝我們走來,漆黑一片中連個腳步聲都沒有,跟縹緲無形的鬼一樣,頗有些嚇人。
但我心中已有了對來人身份的猜測,會面后一瞧,果不其然。
“陸聽。”
陸聽是特來迎我們的,一見是我,便快步上前來與我們躬身行禮道,“臣拜見圣上、璃少御。”
“神醫(yī)在何處?”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但眼下阿蓬的情況太緊急,得先讓神醫(yī)給他看過,用上點藥才行。
陸聽側(cè)身帶路,“圣上請隨臣來,神醫(yī)出不了桃花谷,正在小路盡頭等您。”
【作者有話說】
狂睡兩天感覺把這個月缺的覺都補上了,好爽!
周一有挺重要的專業(yè)課期中考試,明天要復習,請個假,周一晚正常更新~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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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滿園桃花釀新醋
石子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在一片昏暗中安靜地走了數(shù)十來步,余光里兩旁微微晃動的樹影就悄然失了蹤跡。
四周忽而變得寬敞了許多。
“圣上,那位便是桃花谷神醫(yī), 樓弦月。”
我抬眸望去, 看到了一片被重重桃樹環(huán)繞的小村落。幾聲蟲鳴打破了夜晚的靜謐, 但也不吵,意外的閑適,給人的感覺與苜都有些相似。
田埂間亮著星星點點的明燈,燈光和皎潔的月華一塊照亮了正站在村落入口處等待的男人。
初看清對方的模樣時,我愣了一下, 因為這位神醫(yī)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輕上不少。
原本聽國師喊他神醫(yī),又見令老夫人和府上眾人都對他很是敬重的樣子, 我便下意識地將他劃入了長者一輩中去了。
沒想到竟是個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和我們差不多大的青年人。
他的個子和虞殊差不多高, 生得十分俊朗,但眉眼和善, 不似虞殊那般美的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而是一副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那滿頭烏發(fā)用木簪隨意地束著,底下玉白色圓領袍的領口處繡了一根桃花枝, 乍一看跟個白面書生似的, 渾身透著清雅的書卷氣。
見我走近,樓弦月撩了撩衣擺欲要伏身, 我擺手免了他的見禮,將阿蓬的袖子掀開與他說明情況, “這孩子被冰鬼抓傷, 毒素快蔓延到脖子了, 勞您救救他。”
阿蓬那被冰封住的胳膊在提燈的微光下反著詭異的亮色, 內(nèi)層的皮膚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血色,和剛過了沸水被焯過的豬肉一樣白。
樓弦月將小孩接過去抱在了懷中,翻開他的眼瞼看了看內(nèi)里的顏色。很淡,說明氣血已難以上榮于頭面了。就算冰封沒讓阿蓬窒息,氣血循環(huán)受阻也會導致他的生機逐漸喪失。
“草民這就為小殿下治療。”
他見我對這孩子很在意,錯把阿蓬當成皇子了。
我正要解釋時,樓弦月望向了被我牽著的虞殊,微微擰起了眉心,仿佛遇到了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難題似的。
“神醫(yī),他怎么了?”我心下一慌,連忙問他。
樓弦月盯著虞殊那雙含著血色的無神眼眸,目露困惑道,“少御身上也有這冰鬼毒,而且從中毒到現(xiàn)在應該已有些年頭了,可是……您從前有在哪里下過礦嗎?”
虞殊搖了搖頭,“未曾。”
樓弦月若有所思,但沒再繼續(xù)說什么,因為阿蓬的情況不容耽擱,他抱著孩子匆匆忙忙便朝著不遠處亮著燈的屋子過去了。
我緊繃著的心弦稍微松了松,想來有神醫(yī)在,阿蓬的性命定是能保全無憂的了,但一念及剛才他說的虞殊身上也有冰鬼毒這件事,我又覺得胸口悶沉沉地發(fā)堵。
跟著神醫(yī)而行,步履不停,思緒也轉(zhuǎn)個不停。
虞殊只在虞府遇襲那晚中過毒,當時動手的人隸屬于兆王府。只是按神醫(yī)的意思,這冰鬼毒來自礦中,而瀧城雖有萬重大山,卻并未發(fā)展過礦業(yè)……
我猜測這毒是他從蠻人那兒得來的。
若是如此的話,那天災到底是真的天災還是摻雜了人為因素制造的劫難,這就值得細品了。
我垂眸盯著腰間晃動的絲絳,默默抿緊了唇。
其實這個問題,從我初起疑竇之時答案就已經(jīng)很明顯了。
無意之間,我捏了幾下虞殊的手,他朝我這兒側(cè)了側(cè)頭。雖看不到我的神情,但他知道我正在憂慮什么,也知曉我這一生了疑就容易多思的習慣。
“一會去問問便清楚了。”虞殊輕輕揉了一下我的手背,道。
我“嗯”了一聲,視線從不斷晃動的絲絳上挪開,轉(zhuǎn)去看那明明不應季卻開得正盛的桃花林,意圖用美景來壓去些心頭的煩躁。
“陸大人,”虞殊問陸聽,“京城可有傳什么消息來嗎?”
方才顧及阿蓬的情況沒來得及問,眼下又被神醫(yī)的話弄亂了心緒,連連打岔之余,我都快忘了還有京城那邊的事情了。
還好身邊有虞殊。
“有不少,”陸聽從頭開始與我二人說來,“自圣上失蹤的消息傳到朝中后,朝廷亂過一陣,幸好閔大人在,與太傅等人穩(wěn)住了局面。但因災勢日漸嚴重,城郊出現(xiàn)了從各處逃難而來的流民。京城容不下這么多人,又不能眼睜睜看他們死在一墻之外,便派了些人手過去處理。”
被閔言派去管事的人是陳廣益。
讓他去是考慮到他之前在婺城呆過一段時間,知道救災該做些什么,比旁的一無所知只會紙上談兵的官員要能擔事得多。
但沒成想,此人不僅沒有好好完成任務,反而在流民中宣揚了許多詆毀朝廷的東西,引發(fā)了流民暴動,搶了守城衛(wèi)兵的武器和趕來控制局面的候衛(wèi)軍打了起來。
“此后京中便開始動亂不斷。閔大人派人去抓陳廣益,但這人滑得跟泥鰍似的,很會躲藏,再加上流民對他很是敬重,自覺維護他,派去的人一直沒得手。”
我蹙眉道,“叛出朝廷總會有個理由,陳廣益是不滿于自己當前的官職,想籠絡人心擁立自己為王,還是另有所圖?”
陸聽說,“是后者。”
就在他明確表現(xiàn)出反叛的意思后不久,一支蠻人的軍隊橫空出世,與流民一起堵住了京城的各處城門。
蠻人帶來了許多吃食引誘流民加入他們的隊伍,甚至還想用和在邊境時相同的手段讓城內(nèi)的百姓出城去做叛徒。
“是王嚴終放進來的?”我目光沉沉,光是想到那樣的場面就覺得很惱火,“那些蠻人如何到的京城,沿途的城池沒有攔他們嗎?”
“圣上息怒,”陸聽嘆了口氣,解釋道,“并非是不想攔,而是分不出人手去攔。”
那段時間正是天災肆虐尤其嚴重的時候。
南邊海嘯、洪災,但起碼凍嚴實之后的大部分冰面都還算結(jié)實,可以在上面行走,而北境是整個被雪埋了,就算踩在雪頂上也會慢慢地陷下去,想爬到山上逃難也沒用,因為山上也在雪崩,比呆在下面還可怕。
邊境和平原一帶的情況還算好些,一直到如今都還能勉強供人生存,但也僅僅是生存罷了。
大部分的城中都只存活下來了一小群幸運的人,蠻族軍隊穿行在這樣的城池之中,只有別人躲他們的份,壓根不會有人剛逃過生死劫難就連命都不要地撲上去阻攔。
至于王嚴終,陸聽道,“李將軍追捕王嚴終及其叛軍時,受到了蠻人的阻攔,讓那姓王的狗賊給跑了,估計進京是他給蠻人指的路。”
我沉默半晌,問,“后來呢?”
“后來蠻人攻城,扶持兆王登基為新帝,陳廣益作為率先倒戈的功臣,被封了個異姓王,得了不少賞賜。朝中的墻頭草朝著蠻人倒了不少,甚至,”陸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面色,低聲道,“丞相也叛了。”
我揉了揉眉心,竟并未感到有多憤懣。
畢竟我早先就知道了,丞相只忠于帝王。如今換了個人當皇帝,他便換個人效忠,反正他這樣真正有能力的人在哪都能得到重用,左右對他的仕途來說毫無影響就是了。
不過,提起他,我倒是想起了一些東西。
當時御駕親征的建議是由丞相親口提出來的,那時的我以為這只個單純的關于鼓舞士氣方面的提議,但如今想來卻似乎又不是這么一回事。
這場御駕親征,與其說是戰(zhàn)術,倒不如說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一個局,一個想置我于死地的局。
只是那會我身在局中,雖直覺不對,卻怎么也勘不破罷了。
那么……丞相在提議之前,可與蠻人有過聯(lián)絡嗎?
“蠻人扶持兆王登基,閔言是如何應對的?”我問道。
留閔言在京城,一是因為他是繡衣統(tǒng)領,二是因為他是皇兄。兆王要登基,若是他站出來表明身份的話,蠻人要辦成這件事便不會如此順利。
雖然,我不敢說這樣的安排沒存試探的心思。局勢太亂,對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我都有疑心。
“閔大人沒有與他們正面產(chǎn)生沖突,帶人藏入了護國寺內(nèi),”陸聽與我說,“一是因為圣上不在京內(nèi),二是您昏迷尚未醒來,就算奪回了明面上的權勢也無人做主,不如在暗中囤積力量,韜光養(yǎng)晦。”
護國寺確實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我頷首,“做得不錯。”
我們?nèi)耸钦驹跇窍以滦≡和鈬幕h笆邊交談的,離屋子有一段距離,但那邊有動靜的話又能迅速聽到。
故而木門打開時,我們同時止住了聲音,扭頭朝屋內(nèi)看了過去。
“陸大人,”樓弦月手里拿著沾滿藥汁的棉布,對陸聽說,“勞煩燒壺熱水來。”
“哎好,馬上。”
陸聽熟門熟路地鉆進了隔壁的某個小屋內(nèi)忙去了,看樣子待在桃花谷的這段時間應該做了不少給神醫(yī)打下手的活。
我走到門邊探頭瞧了瞧,只依稀看見阿蓬躺在榻上,露著一只晶瑩剔透的胳膊。
“已經(jīng)喂他吃過藥了,”樓弦月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便與我說了些小孩的情況,“只是這毒光內(nèi)治不行,還需用藥汁和熱水將生出來的冰層除去,否則受了傷的肢體會因為凍得太過而落下殘疾。”
我點了點頭,“有勞神醫(yī)了。”
樓弦月笑了笑,“圣上喚草民小樓便可,神醫(yī)這一稱號太大,草民不敢受。”
“還是稱神醫(yī)吧,”虞殊忽然道,“醫(yī)者救死扶傷,值這一分敬重。”
我抬頭瞧了他一眼,覺得他神色有點怪。
“熱水來了!”
恰逢此時陸聽拎著壺進了屋,見里面忙活起來了,我便將虞殊拉到了邊上,不確定地問道,“你這是……醋了?”
虞殊伸手撫上了我的臉頰,傾身湊近,語帶威脅,“硯卿,神醫(yī)很好看嗎?”
“啊?”我不解他問這個做什么。
“為何你見了他,心跳兩次都亂了?”
【作者有話說】
虞殊(委屈):第一次可能是誤判,第二次還這樣,絕對不對!
硯卿(茫然):啊?-
走主線有點卡,理了一下,來晚了來晚了QAQ
(2024.4.24小修)
96 同出一源舊事明
心跳變快?
“有嗎?”
我其實并沒有感覺到自己方才有什么特別大的情緒波動, 驟然聽他這么一說,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問了一句后, 愣了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
“有。”虞殊很篤定地告訴我。
我從他的神情中瞧見了幾分委屈和落寞。
許是因為長久以來我?guī)Ыo他的印象就是個貪慕美色的家伙, 他從眼疾加重后開始便一直對自己的殘缺很是介懷, 一夜之間變白的頭發(fā)也使他對自己的容貌更加憂慮,生怕我對他失去興趣。
這會驟然出現(xiàn)了個嗓音聽起來很不錯的青年人,虞殊下意識便想起我念叨過好幾回覺得他說話好聽的事情,十分敏感地開始關注起了與對方說話時我的反應。
沒想到真的察覺到了異常。
他心中忍不住地泛起了酸澀之感,因我與他一路十指相扣而生的柔和笑意也不禁涼了大半。
我側(cè)過臉主動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哭笑不得地與他解釋,“別想那么多, 前一回大抵是因為我覺得神醫(yī)身上的那件衣衫不錯,念著這一身要是你穿上應該也會很好看, 不免走了神想入非非。至于方才那次,只是看到了阿蓬的狀態(tài), 有些后怕而已。”
“僅是如此, 沒有別的原因?”他的眼睫輕顫,似乎松了口氣。
“只是如此, ”我微微抬了抬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 無奈道,“若說謊的話, 我現(xiàn)在的心跳應該更快才對。你有發(fā)現(xiàn)它變快嗎?”
虞殊用指腹輕輕撫摸著我的手腕內(nèi)側(cè),默默感受了一會那和緩有力的搏動, 片刻后搖了搖頭。
看著他的動作, 我不由地輕笑出聲, 微微踮起腳在他唇上貼了一下, “回京后不如給你的書齋換個營生吧,改賣醋,就叫虞氏醋坊如何?”
“那牌匾可以由硯卿親筆題字嗎?”他一本正經(jīng)地問我。
我滿口應下,“那是自然。”
話音剛落,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待木門再次打開的時候,阿蓬的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下來。
他胳膊上的冰殼已經(jīng)消融得只剩下了薄薄一層,樓弦月說貼近皮膚的便不能再用藥水擦洗了,只能靠他自己撐過去。好在小孩身體底子好,且已然服下了解毒藥湯,估摸著到天亮時就又差不多能活蹦亂跳了。
我見神醫(yī)端著盆去院中的竹架邊晾棉布,便與虞殊一塊上前去,將心中正琢磨著的問題問了出來,“方才您問他有沒有下過礦,是何意?”
樓弦月不緊不慢地擰著手中濕漉漉的布條,對我說,“不知圣上有沒有聽說過,南方一帶凡下礦者皆九死一生的傳聞?”
我搖了搖頭,不過我知道入山采礦的危險性確實很大,因為下面每年都會報上不小的傷亡數(shù)目。
看我不了解,樓弦月便沒再繼續(xù)往下引,直接將實情告訴了我們,“從數(shù)十年前起,南方最大的采礦區(qū)一直都是逸城與衢城交界處的碎明崖,崖內(nèi)不僅有普通的礦石,還產(chǎn)有金烏石。而冰鬼毒在最初,便是存在于金烏石礦脈之中,與其相伴而生的。”
但由于普通人在金烏石現(xiàn)世之前是發(fā)現(xiàn)不了它的存在的,所以他們并不知道要躲避危險。也就是說,許多不明真相的采礦者毫無防備便進入了充斥著冰鬼毒的區(qū)域內(nèi),受到了毒素的侵襲。
“最開始,中毒最明顯的特征便是失明暴盲,兩眼通紅宛若兔目。待毒素逐漸深入體內(nèi)之后,便會神志昏蒙,失去感知,最終渾渾噩噩地在睡夢中死去。”
樓弦月說到“死”字時,不自覺地眸色暗了下來,似乎很不喜歡聽到這個字眼。
“但那時中毒身亡的人并不會生出冰殼變成冰鬼,只是皮膚狀態(tài)比較異常,在七日內(nèi)還和活著的時候一樣有彈性,死而不僵,七日后則會突然爛成一堆白骨與腐肉,開始散發(fā)惡臭。”
“您是想說,”我問道,“他身上的毒與冰鬼毒同出一源嗎?”
樓弦月“嗯”了一聲,“大抵不止是同出一源,我猜想少御中的毒,是蠻人那邊在嘗試制成現(xiàn)在的冰鬼毒的過程中,研究出來的失敗品。”
虞府上下在中毒后無一轉(zhuǎn)變成冰鬼,大抵是因為當時那毒的毒性還是太過于劇烈,在還沒來得及開始轉(zhuǎn)變之時,人便因為抗不住毒性全部暴盲而死了。
我心中微有駭然之感,連忙追問他,“您的意思是,冰鬼的確是蠻人弄出來的?”
“不是蠻人,是草民的師父。”
提及往事,樓弦月嘆了口氣。
令府素來是知曉此毒的存在的,而他的師父便是當時府上特地請來為不慎中毒者醫(yī)治的郎中。
在救人的過程中,他師父發(fā)現(xiàn)這毒若是用得好的話,在治療熱病方面會很有成效。
但不知從何時起,樓弦月發(fā)現(xiàn)師父研究毒性的目的悄然改變了。他暗中收集了許多中毒者的血液,甚至還有死者的尸骨,偷偷制成了一種能讓人頃刻斃命的劇毒。
“他要與蠻人做交易,將劇毒賣給他們的時候,我曾試圖阻攔過他,但差點被他殺了,”樓弦月苦笑道,“后來機緣巧合成了這桃花谷的主人,才堪堪保下了一命。”
聽起來,這桃花谷似乎另有玄機。
“所以,他如今在為蠻人賣命?”我蹙眉道。
樓弦月點了點頭。
“冰鬼是人禍,那極寒呢,極寒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
“是天災,”他說,“無論是令府還是蠻人那兒都有關于千年一次大劫的記載,與玄理相關。”
那便還好,我稍稍放心了些。
若蠻人既有劇毒在手,又有操控天象之力,我朝的勝面便連十萬分之一都不足了。
“他現(xiàn)下的情況如何,您能治好他的眼睛嗎?”我擔憂地望向一直盯著我,目光卻落不到實處的虞殊。
樓弦月沒有把話說太滿,只道能盡力試試。
這毒從前一直存于虞殊的體內(nèi),賴于平時服藥控制著,除了看不太清東西外倒也不算太影響生活。但他在我出事時情緒驟然激動將誘發(fā)了出來,后面輾轉(zhuǎn)顛簸又顧不上吃藥,便就這樣斷了很久,直到昨日才續(xù)上。
期間還又差點失控了幾次,故而我對他的情況很是憂心。
干完了手上的活,樓弦月請虞殊隨他進屋簡單檢查了一下。
再出來時,他告訴我,“少御的情況不怎么好,毒已入絡。但不知為何,這毒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他的壓制,所以僅僅止步于眼盲,而沒有徹底毒發(fā)。”
“那,有幾成的幾率能徹底治好?”
“七成。”
能有七成的希望,不太算差。
我看著扶著門框緩步走來的虞殊,對樓弦月道,“那就勞煩神醫(yī)了。”
“只是,治療需要的時間會有些長,草民受谷中限制,不能外出,得請少御在此留住些時日了。”
我問他,“這兒可有空屋,我與他一同留下。”
“有,”樓弦月與我示意道,“桃林邊的那處小院目前無人居住,地方也寬敞,圣上和少御可以住在哪里。”
“好。”
陸聽的住處離那小院也不遠,他正巧與我們一道回屋去,順便幫忙簡單收拾收拾屋子,好讓我們先將就著休息一晚。
沿著田埂行路時,我發(fā)現(xiàn)谷內(nèi)其實有很多屋子,只是這片地方中間有一條不算窄的河,兩邊隔著一條石橋,大部分屋子都在在河對岸,不在我們這一邊。
“對面住的都是在這兒受治療的病人嗎?”我心生好奇,問在這兒呆了幾個月的陸聽。
陸聽說他不知道,“這對面只有神醫(yī)能過去,別的人走上橋就會被困在黑暗之中,只能就此止步。”
“不過,”他壓低聲音道,“臣留意過,對面的那片桃花林后頭有時會突然走出來一些穿著打扮很奇怪的人,其中大多數(shù)人身上都血淋淋的。等神醫(yī)治好了他們,那些人就會回到林中去,消失不見。”
來無影去無蹤,仿佛是山精鬼怪一樣。
似乎聽起來有些意思,我若有所思,要是什么時候能親眼見見就好了。
突然,陸聽像是被燙到了似的,腳步微頓,打了個激靈。
“怎么了?”我問道。
他從懷中拿出了金烏石,掃視了一眼其上憑空冒出的箋紙,將它遞給了我,“圣上,京城傳來新消息了。”
【作者有話說】
最近會盡量多寫點,趕趕進度,爭取在下個月扎堆的考試開始前正文完結(jié)!(不是坎大綱縮略劇情的那種趕進度,僅指趕字數(shù),放心放心)
晚安~
97 不知羞恥贈綠帽
我接過一看, 紙上僅有短短的一句話:兆王中毒,命將衰,二旬內(nèi)必死。
瞧這字跡, 應當是閔言傳來的。
雖說兆王此人與外族勾結(jié)做了這么多的惡事, 傷天害理, 早該死了,但……
“為何如此突然就動手了?”
依陸聽的敘述,眼下蠻人與兆王在明,閔言在暗,形勢很顯然于我們不利, 并不適合驟然打破這岌岌可危的持平局面。
我握著箋紙的手微微捏緊了些。
“圣上還記得璞珞嗎?”陸聽問我。
“誰?”我似乎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但沒什么印象了。
虞殊倒是記得很清楚, 在一旁提醒道,“是那個被當成賀禮送來的蠻族女人。”
“對, ”陸聽點頭道,“她是兆王的人, 兆王自立為帝時, 她也被封了妃。”
我不太理解他提起璞珞是想表達什么意思,“所以, 下毒與這女人有何關系, 難不成是她動的手?”
可她與兆王分明是一條船上的人。畢竟合適的傀儡難尋,蠻族那邊目前還沒有動起想要殺了兆王的念頭, 我剛提出這般猜測便覺得應該不太可能。
“非也非也,”陸聽擺了擺手, 與我詳細地解釋了一下, “璞珞近日將要臨盆, 蠻族的什么圣子說她肚子里的孩子乃是祥瑞轉(zhuǎn)世, 天生鴻福,故而兆王她的生產(chǎn)之事很上心,不僅要為她興師動眾地將宮內(nèi)的侍從全趕出去換成蠻人,還特地派兵叫他們把老太醫(yī)抓進宮去,日夜候著以等待傳召。”
“等等,足月臨產(chǎn)?”我疑惑地問,“若沒記錯的話,從她入宮那日算起,到現(xiàn)在似乎還未滿十月吧?”
陸聽抬眸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與我說,“那女人她早就跟了兆王,當初被送來時便是……有了身孕的。”
“荒唐!”我的面色陡然沉了下來。
兆王是我的皇叔,他竟然敢將自己懷了孕的枕邊人送到我的身邊來,真是不知羞恥,罔顧人倫!
“圣上息怒,”陸聽連忙躬身道,“是臣等疏漏了,當時那些蠻人買通了做檢查的嬤嬤,臣等沒有仔細核實情況……”
“也罷。”我沒有咬著舊事要追責的意思。
左右兆王那些人都是要死的,跟死人有什么好計較的。反正我也沒碰過那女人。
斂眉收住了煩躁的情緒,我吩咐道,“繼續(xù)往下說。”
陸聽“哎”了一聲,偷偷松了口氣。
婦人臨產(chǎn),一般找?guī)讉產(chǎn)婆就夠了,但兆王不放心,還要為他的愛妃找些醫(yī)師來。其實蠻人那兒是有隨行而來的醫(yī)師的,但他們都更擅長制毒而非救人,兆王想了一圈,最后把主意打到了醫(yī)術高超的老太醫(yī)身上。
他想請老太醫(yī)進宮來,保障孩子能順利誕生。
但他嘴上說著請,實際壓根沒給拒絕的機會。一群帶著刀的人跑到老太醫(yī)府上,跟挾持似的一言不發(fā)就將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帶走了。
自入宮后,璞珞那兒一有什么風吹草動,老太醫(yī)便要拎著藥箱匆匆趕過去,連個安生覺都難睡。
一大把年紀被困在太醫(yī)署不許回家,又不能好好休息,在某天回太醫(yī)署時,老太醫(yī)突發(fā)頭暈,在過門檻時狠狠被絆了一跤,直接傷了骨頭病倒了。
兆王對他還算尊敬,聽說他病了便允他休養(yǎng)幾日,但璞珞對此事頗有意見,覺得老太醫(yī)是故意摔的,意在尋借口偷懶,不想好好伺候她和未來的小皇子。
璞珞的性子原本就蠻橫,如今月份漸大又仗著兆王的寵愛,便更是無法無天,連吹了幾日枕頭風,硬是把病中的老太醫(yī)給吹進了牢里。
“宮內(nèi)的大牢圣上您也是知道的,活蹦亂跳的都能去半條命,以老太醫(yī)那情況,大抵出來就沒氣了。但他不能死。”
陸聽告訴我,不知是由蠻人授意還是意外所致,當初跟著他們一塊入城的那些流民中,每天都會出現(xiàn)幾個不受控向冰鬼轉(zhuǎn)變的人。
百姓們得知了冰鬼吃人,并且還會傳染的消息后,紛紛躲在家中不敢隨意外出,但閔言他們?yōu)榱颂讲橄ⅰ⑻崞鸩季郑獠坏眯枰鋈バ袆印?br />
縱有武力傍身,在面對城內(nèi)出現(xiàn)概率越來越高的冰鬼時,活動的危險性依舊是在呈逐日增加的態(tài)勢。他們急需會處理傷口和能解冰鬼毒的人。
原先在太醫(yī)署就任的那些太醫(yī)們便是首選。
閔言來信告知陸聽京城需要解毒藥方后,陸聽便去問了樓弦月,迅速理了一份傳給了他。
專業(yè)的人干專業(yè)的事。這份藥方被閔言拿去交給了老太醫(yī),托他去與底下的太醫(yī)們一塊研究,希望能早些將外敷內(nèi)服的藥劑都制出來,提前作備,好防患于未然。
只是誰都沒想到,老太醫(yī)會被兆王的人突然帶走,還因為這樣離譜的緣由在病中直接被送進了大牢里。
“現(xiàn)在宮內(nèi)全是蠻族的眼線,要想按常規(guī)方法破局,偷偷摸進去將人救出來的話,很難,”陸聽停頓了一下,“而且,臣等有個十分合理的疑慮,或許這件事是蠻人故意鬧出來的。”
一為防止他們阻攔冰鬼毒的蔓延,中斷蠻族的計劃;二為引蛇出洞,以便借此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
所以他們換了個角度入手,讓惜命至極的兆王自己生一場重病,逼他將老太醫(yī)放出來。
畢竟論治病救人,京中無人能比老太醫(yī)更有經(jīng)驗。
說話間,土路到了分叉口,我們一同進了小院。
陸聽先進屋將里面的燭火點了,不甚明亮的光線將屋內(nèi)堪堪映亮,我瞧了瞧內(nèi)里簡單的布置,發(fā)現(xiàn)和我在苜都時住的那間小屋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只能說是各有特色。
苜都那兒很溫馨,這兒更雅致。
進屋便可見一張八仙桌,并幾張條凳,看起來應該都是用桃木拼起來做成的,木紋和先前見過的桌椅上的不太相似。
我牽著虞殊在桌邊坐了下來,陸聽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兆王怕死,警惕性必然不低,你們是如何成功下毒的?”我問道。
【作者有話說】
晚安!
98 溫言細語美人計
“兆王好色, 自入了京城后放在身邊伺候的佳麗就沒斷過。單公公覺得這是個很好的突破口,特與楚美人聯(lián)手設了一場美人計,哄騙著讓兆王飲下了藏著毒的解酒湯。”
小單子和楚美人?
“是閔言授意, 還是小單子自己的主意?”
陸聽說是小單子安排的, “閔大人起初對此并不知情, 直到單公公與楚美人商議完計劃后透了信出來,他才知曉了此事。”
我挑了挑眉,從前只瞧出來了這小太監(jiān)藏在怯懦表象下的機靈,沒想到他竟還有這般做大事的膽量。
畢竟這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就算閔言想從蠻人手中救他一命, 他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不過……
“小單子從前是在我跟前伺候的人,兆王居然敢用他?”
陸聽告訴我, “單公公不在兆王那里做事,他如今在璞珞的宮內(nèi)。”
“嗯?”我很疑惑,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陸聽道,“在圣上您失蹤了月余后, 京中生異, 閔大人傳訊讓未隨少御同行的繡衣返回中原,順便將單公公帶回了宮內(nèi)。”
“閔大人的心思嘛, 您也是知道的, 他本意是覺得宮中守衛(wèi)充足,讓單公公待在那會比較安全。”
當時雖已知形勢不妙, 遲早會亂,但誰都沒想到后來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故。
“蠻人與兆王占下宮城后, 單公公就被璞珞要了去, 將他貶成了品階最低的粗侍放在宮內(nèi)干雜活、抬轎輦, 一不順心便沒事找事地挑他的刺, 借此來折磨羞辱,大抵是想將先前受了罰的氣撒在他身上。”
到底是跟在我身邊好些時日的人,聽著陸聽的描述,我心中升起了些許不忍,暗道,就小單子那身板,還抬轎輦?
璞珞也不怕從上面摔下來。
“閔言沒有找機會將他調(diào)走?”
“怎么沒有,閔大人甚至都安排好了將他偷換出宮的假死戲碼,但奈何單公公自己不愿走,”陸聽唏噓道,“他說反正出來后也幫不上什么忙,就不添亂了,他對宮內(nèi)更為熟悉,說不定還能做成些閔大人不方便動手的事。”
一語成讖。
我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點著桌面,“你且詳細說說這下毒一事毒來龍去脈,還有,小單子和楚美人又是怎么湊到一塊謀劃去的。”
“是。”
陸聽沒有半點隱瞞,將他知道的全部講了出來。
說來也算巧合,小單子一開始并沒有想到以美人為誘下毒的計策,他原本是想趁兆王來璞珞宮中的時候在茶水里動手腳的。
殿中雖嚴查膳食,但璞珞用茶水用得勤,一日要燒好幾壺,要蒙混過去偷摸動個手腳還算容易。何況原本就在宮內(nèi)待著的老人們個個都精著呢,對如今的形勢看得很清楚,知道小單子只是暫時成了最低等的侍從,大部分人仍舊是愿意遵從他的囑咐行動的,故而這事辦成的幾率很大。
然而就在他籌備之際,璞珞忽然把他叫了過去,下令要他在兩日內(nèi)找個長得貌美好拿捏的侍女過來。
因在殿中時小單子的一舉一動皆被人盯著,他怕節(jié)外生枝,便甚少與人交流,所以初聽得這一要求后,小單子頗有些茫然不解其意,還以為璞珞是又想出了什么惡毒的點子,要捉弄人取樂。
趁著外出,經(jīng)私底下這么一打聽他才知曉,原來是璞珞月份大了不能侍寢,兆王身邊又出了個新的專寵人選,近來一直往對方那兒跑,導致擺駕她殿中的次數(shù)越漸減少了。
甚至宮內(nèi)傳出了流言,稱那新寵似乎有些食納不佳,還吐過幾回,可能是有孕了,說兆王或許不日便會雙喜臨門。
而璞珞如何能容得下這件事的發(fā)生。
蠻族與兆王都答應過她,若她肚子里的這位是個皇子,那么孩子一誕生,這后位便是她的了。
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當初孩子月份尚小,她從蒼狼一路顛簸來到中原皇城時,這胎就不穩(wěn)了,更不用說后面被我讓人拖去教了一頓禮數(shù)。
能到現(xiàn)在還不流產(chǎn),全靠連日用補品、用安胎藥撐著。
她非得把老太醫(yī)往死路上逼就是因為老太醫(yī)的醫(yī)術太高明了,一搭脈便知曉了她的情況,甚至看出了她腹中的這個孩子已呈瀕死之態(tài),說很大概率一出世便是死胎,好心勸了她一句不要強留。
已經(jīng)努力了這么久,璞珞怎么甘愿放棄這即將到手的榮華,她偏執(zhí)地認為孩子能活。哪怕……哪怕就算是賭上性命去玩一出貍貓換太子的戲碼,那也值得。總之無論如何,她都要把后位牢牢地抓到手中。
在兆王叛逃入蒼狼后,王府已經(jīng)被抄了個干干凈凈,他這一脈如今只剩了他一人。
兆王太多情了,身邊有太多人。璞珞不敢期許兆王會一直偏愛她,只敢相信高位上的權勢。她也不能承受兆王若是背信棄義要立他人之子為太子的痛苦,所以她要讓兆王只有一個孩子,只有和她生下的這一個孩子,讓他沒有做選擇的機會。
從一個平民出生的舞女,變成中原皇宮里享不盡榮華富貴的皇后,那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就算這皇帝只是個傀儡皇帝也無礙。反正只要她的地位高漲了,她們一族便會得到優(yōu)待。
她不容許任何人去澆滅她的野心,阻擋她的路。
但她也知道,要對一個圣綣正濃的寵妃動手實在不算是什么聰明的決策,所以她要先用獻美的法子將兆王的注意力轉(zhuǎn)移開,再悄悄把對方處理掉。
讓小單子去做這件事,并不是表示她信任小單子,而是因為她和她的貼身侍從們都是蠻人,對這宮中的了解都不多。思來想去,還是讓原本就在這宮里當管事的人去找比較好。
小單子對她心中彎彎繞繞的小九九并不清楚,他只知道機會來了。
貌美的侍女宮內(nèi)比比皆是,但信得過、有膽量且能擔以重任的很少。恰好,他認識一位,名喚凝玉,如今在楚美人的宮內(nèi)當差。
他不想驚動楚美人,特地從偏門入的臨春殿,卻不料楚美人正在院中裁花紙,與他撞了個正著,兩人瞪著眼都愣了半晌。
在楚美人的追問下,小單子只得將璞珞要找人的事情與她說了。
“我可以去做這件事。”楚美人忽然道。
小單子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走向,他慌忙開口,“小的如何敢讓娘娘委身于兆王……”
“凝玉還有一年便要出宮了,她已有了想成婚的心上人,何必讓她遭罪,”楚美人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溫婉一笑,“我的母族已衰,又不算受寵,就算等到圣上回來了,在宮內(nèi)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里去。單公公,就讓我來做這件事吧。”
從她的父親楚都尉在燈會殞命后,楚家在城中的地位便一降再降,已經(jīng)給不了她多大的倚仗了。雖有兄長撐著,但也于事無補。畢竟他既不在侯衛(wèi)軍中就職,官銜也不是很高。
“可是……”小單子想勸,但他又不得不承認楚美人說的話很在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說下去了。
“若事成之后我還能活著的話,能不能請單公公幫個忙,放我出宮去?”楚美人垂眸摸著桌上剛剛剪好的小玩意,道,“我知道貴妃娘娘還活著,我想到她的莊子上去。”
“小的會與圣上如實稟報的。”小單子知道我有遣散后宮的意思,但也不敢貿(mào)然應下,便只說會努力為她爭取。
“多謝,”楚美人面上的笑容更溫柔了幾分,輕聲感嘆,“其實,我想體驗有孩子圍繞膝下的感覺很久了,只可惜,在宮里沒這福分,也沒機會。”
二人談攏后,小單子便傳信與閔言,讓他派出釉入了宮。
楚美人畢竟在宮內(nèi)呆了這么久,若直接讓她以真容示人的話,美雖美矣,但容易被曾經(jīng)見過她的人瞧出破綻來。
出釉最擅制作美人面,讓她為楚美人稍稍做些調(diào)整,既能避免露餡,還能使楚美人的容貌更加艷麗動人,兩全其美。
小單子帶著偽裝過后的楚美人回到了璞珞殿中,璞珞果然對她的長相十分滿意,問了幾句話,瞧她性子溫溫吞吞的挺老實,便把她留到了身邊。
一日后,兆王來對他挺著大肚子的愛妃表示關懷,目光卻在殿內(nèi)掃了一圈,停在楚美人的身上再也沒挪開。
璞珞順水推舟地把楚美人送了出去,讓她隨著兆王一塊離開了。
……
虞殊問陸聽道,“下毒那日距現(xiàn)在已過了幾天了?”
“一天。”
也就是說,離兆王的死,只有十九日不到的時間了。
被陸聽擱在桌上的金烏石又開始發(fā)燙,是閔言那里來了信,方才我讓陸聽問了后續(xù)情況,閔言寫了大半張紙,描述得很詳細。
當夜楚美人先是溫言細語地斟著酒,讓兆王喝了個酩酊大醉,后來又頗為賢惠地跑去小廚房給他煮了解酒湯,把下了毒的湯給醉成爛泥的他全灌了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她全程都沒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笑意盈盈地做完了所有事,有條不紊,甚至端著湯碗的手都沒顫過一下。仿佛她正做著的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情,只是在尋常伺候人一般。
在抹除了下毒的痕跡后,寢殿內(nèi)的琴聲悠然響起,這是楚美人與小單子先前約定好的得手訊號。
藏身在不遠處等待的出釉一直在關注著那邊的情況,聽到琴音后才撫著心口松了口氣。
不知是為了讓外頭的人不起疑,還是楚美人完成了任務心情很好,她這一彈便彈了半宿,直到天光將明才堪堪停了手。
“……”
陸聽轉(zhuǎn)述完,滿室皆靜。
我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這宮里,嗯,挺藏龍臥虎的。”
【作者有話說】
(2023.4.27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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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桃花灼灼好春光
驚訝歸驚訝, 話題很快就轉(zhuǎn)到了正事上來。既然京城那邊已經(jīng)得手,那我們這兒后續(xù)的安排便也耽擱不得了,得盡快商議好才是。
傀儡一死, 局勢必然要大亂。
現(xiàn)在察覺到不對勁的百姓還不算多, 大部分人都只當兆王是為了篡位才和蠻人聯(lián)了手, 實際朝政的掌控權依舊在我族手中,認為眼下的紛爭僅僅是內(nèi)部矛盾,和以往朝代更迭時發(fā)生的內(nèi)斗沒什么區(qū)別。
可一旦蠻族找不到下一個愿意乖乖受他們操控的皇族中人,決定自己上位,或是把璞珞肚子里即將出生的小皇子推上龍椅, 這件事的性質(zhì)就完全改變了。
外族入侵掌權,意為亡國。
沒人愿意做亡國奴。
民心不定, 絕望之下定會有無畏之士與蠻人拼命,若動亂蔓延到百姓之間, 就算閔言暗中把控,京城這灘渾水里要淌的血也免不得會增添不少。
我不想看到那樣悲慘的場面。
我得回京。
“以令府的馬車自苜都行至逸都的速度和外面的情況來看, 從這里出發(fā)抵達京城, 保守估計要花一個月的時間,”我在心中盤算了一下, 沉聲道, “不管趕不趕得上,明日即刻啟程。”
“是, ”陸聽起身拱手道,“臣現(xiàn)在便去令府讓他們提前備好車馬。”
他出門后, 我側(cè)過身看向身邊安靜坐著的虞殊, 心中有些歉疚, 默默抓住了他的手。
“你……”
“殊與圣上同去。”虞殊沒等我將話說全, 便開口搶占了先機。
我遲疑的態(tài)度太明顯,他如何能察覺不到我想表達的意思。
“可你身上的毒,”我抿了抿唇,垂眸擺弄著他的手指,雖然并不愿意說這樣讓他失落的話,但考慮到他的身體,還是忍不住有些憂心,“神醫(yī)說你的情況并不好。”
“這東西就算不治,也尚有數(shù)載才會徹底毒發(fā),”虞殊輕嘲似地笑了一聲,專注地凝視著我所在的方向,語音漸低,“但被你拋下的話,每多活一日都是生不如死。”
我沉默地將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縫間,沒再說什么。
的確,有我在他還能平靜些。若午夜夢回找不到我,虞殊又被魘住了走不出來的話……我不敢想象那樣的場景。
或許,大概率會比延緩治療要來得更糟糕。
“圣上,趕路之事無需憂心。”
外頭有人走了進來,語聲清朗,我抬眸一看,發(fā)現(xiàn)說話的人是樓弦月。
陸聽跟在他的身后也進了屋,與我解釋道:“方才臣要出去時正好被神醫(yī)看見了,神醫(yī)問起,臣就把準備去京城的事情與他說了。”
我頷首,問樓弦月,“此話怎講?”
樓弦月告訴我,“桃花林深處有一方國師留下的羅盤,用之可使桃花谷與京城外的某處宅子相連通。”
“嗯?”我的眼睛亮了一下,“那豈不是隨時都能前往京城?”
他搖了搖頭,說羅盤有限制,“開啟需要十日左右的時間,每次連通能維持五日,且每月只能開啟一次。”
這樣的東西用起來受限倒也可以理解,畢竟它的作用實在太妙了。
十日,也就是說,有這東西的幫助,我完全能趕在兆王死前回京。
“它需要用金烏石嗎?”我問道,“要的話明日便讓令府的家仆送來,盡快開啟它,越早越好。”
“應當是要的,但具體如何草民還沒仔細研究過。”
樓弦月說他晨起后便去林中看看。
這會已至丑時,天色確然已晚。送走神醫(yī),陸聽留下來繼續(xù)與我講述京中的情況。但一連數(shù)樁心事皆有了著落之后,驟然的放松讓我聽著聽著忍不住開始犯困,眼皮直打架。
一是習慣使然,往常這個時候我和虞殊都已就寢了;二則是因為昨夜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噩夢,沒休息好。
“先到此為止,旁的事明日再聊吧。”虞殊聽到我打呵欠的聲音,溫言打斷了陸聽的敘述。
“哎好,”陸聽定睛瞧見我都快把頭磕到桌上了,連忙收住了話頭,“臣告退。”
我強行打起了些精神,在他走后將門鎖了,而后扶著虞殊將人帶到了床榻邊。
幸而來桃花谷前,我們已在令府洗漱沐浴過了,否則這會困得神志不清還得再折騰的話,我說不定能在洗臉的時候栽進盆里,表演一場倒栽蔥。
“睡吧。”虞殊摸索著為我蓋好被子,溫柔地在我的臉頰上印下了一吻。
我迷迷瞪瞪地“嗯”了一聲,習慣性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里想著要調(diào)整個舒服些的姿勢,可身體卻由不得我來操控,下一瞬已直接沉入了夢里,倒頭便睡著了。
呼吸正逐漸變得平穩(wěn)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輕笑。身側(cè)的人動了動,將我納入了他的懷中。
藥香滿盈。
“……”
再睜開眼時,外頭已是陽光明媚。
林間鳥鳴聲聲,清風過時枝葉撲簌作響,細碎的交談隱隱綽綽地從窗縫間透入……所有的動靜交織在一處,不吵鬧,反而叫人聽著心情很松快。
令府的家仆已經(jīng)來了,見我們起身出了屋子,便將裝著早膳的食盒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把餐點一一端了出來。
我擦凈洗漱后手上未干的水珠,和虞殊一塊坐到了桌前,看著來往忙碌的家仆,安靜地用完了碗里清甜的金禺粥。
撂下瓷勺,勺柄上鑲著的金絲閃了一下,有些晃眼。
我陡然意識到了什么,仰頭往天際看去,驚奇道,“太陽?”
回顧昨夜來時的場景,當時皓月當空,我卻沒察覺任何異常,直到現(xiàn)在,我才反應過來這桃花谷內(nèi)竟是與外界大不一樣,日月猶存。
“圣上可以把桃花谷看作是一處游離于塵世之外的四方天地,天災未曾侵襲及此,故而此間一切都是正常的。”
令聞端從院門那兒進來,朝我行禮問安,順便解釋了兩句。
“原是如此。”我若有所思,輕輕按揉了一下因直視陽光而稍有些刺痛的眼睛。
家仆要上前來把碗碟撤走,令聞端往邊上讓了一步。
“神醫(yī)讓臣帶話,阿蓬已經(jīng)醒了,圣上要去看看嗎?”
我點了點頭。去看阿蓬還可以順便陪虞殊去找樓弦月,剛剛好。
小孩昨夜剛在生死線上蹦噠了一回,也不知恢復得怎么樣。
憂慮在我看到緊跟著樓弦月身后的一大一小兩只跟屁蟲時倏地散了個干凈。
“宴哥,美人哥哥!”阿蓬咧著嘴朝我們跑了過來。
聽到動靜,正蹲在地上對著籮筐內(nèi)的藥材挑挑揀揀的陸聽放下了手里的草藥,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著的塵土,與我二人行禮。
“神醫(yī),他這是好全了嗎?”我捏了捏阿蓬肉嘟嘟的臉頰肉,問樓弦月。
樓弦月?lián)u了搖頭,“只是毒解了,胳膊上的皮肉傷還需養(yǎng)一養(yǎng)。”
阿蓬把袖子撈起來給我看他的手臂,但傷處被布裹著,只能看到邊上融了冰之后的皮肉上有些凍傷的痕跡。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讓他最近自己小心注意著點。
待收了籮筐凈過手,樓弦月問道,“給少御準備的敷藥和湯藥都已制成了,現(xiàn)在便可用上,圣上要過來陪同嗎?”
“要。”我毫不猶豫地說。
于是樓弦月多給我搬了張凳子來,讓我進屋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看著。
這間房子應當是他專用來制藥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各種瓶瓶罐罐,靠墻的幾排柜子全被擺滿了,近處桌上散亂地放著幾本厚重的醫(yī)書,混雜的色彩和書頁參差不齊的大小彰顯著它們是經(jīng)拼接整合而制成的。
我沒去翻看,怕一不小心就會把那老舊的紙頁戳出洞來。
因我們才用完早膳不久,樓弦月把湯碗擱在了一邊,沒讓虞殊現(xiàn)在就喝。他先去取了一只瓶口極小的瓷瓶來,讓虞殊稍仰起頭,將瓶內(nèi)的藥液滴入了他的眼內(nèi)。
“這是何物,竟能入眼?”我頭一回見這樣的治療方法,有些詫異。
樓弦月將套了瓷蓋的瓶子遞給我,笑著說,“這東西名喚明翳露,是將明翳石研磨成粉后經(jīng)水飛制成的,可以點眼,每日晨起睡前給少御用一次,能加強解毒散邪之效。”
我接過小瓶端詳了一會兒,感嘆道,“不愧是神醫(yī)。”
竟有如此奇妙之療法。
“圣上過譽,水飛點眼法古來便有,并非由草民獨家創(chuàng)制。”
樓弦月與我說著話,手中的動作半點也沒耽擱。將膏狀的外敷藥給虞殊涂抹均勻后,他取來提前裁好的布條,把上了藥的地方全部包了起來。
“好了,睡前將藥膏洗去、點一次眼便可,明日晨起草民再為少御敷藥。”
我謝過他,等虞殊喝過藥后,兩人一塊推開門走出了屋子。
被白布蒙著眼的虞殊在陽光下更像個超脫于世的神仙了。
我忍不住頻頻抬頭看他,視線從他銀白的長發(fā)下移,落在他紅潤的薄唇上。
他正含著一小塊飴糖祛苦味,唇瓣微動,平白添了些誘惑的意味,而略顯濃郁的草藥氣息又為他加了點脆弱感。
我摸了摸鼻尖,耳朵悄然紅了,總覺得他這副樣子,好像……很好欺負。
但樓弦月說用藥期間最好要節(jié)制一些,清心無欲對祛邪毒和郁熱有好處。
我之好遺憾地壓抑住了自己橫飛的遐思,暗自把蒙眼劃入了日后可以嘗試的范圍之內(nèi)。
不過,我可以控制住我自己,某位病患卻做不到。
大抵是第一天蒙眼,一直閉著眼睛見不到光很不習慣,虞殊當晚剛睡下便做了個噩夢。猛然驚醒后,他輕聲喚我的名字,抓著我的手腕一直不放,就算得了回應也不愿松手。
“我在的,”我半睜著眼在他心口處輕輕拍了拍,“夢里都是假的,別擔心。”
“宴宴,是你嗎?”他有些心神不寧,與我頭抵著頭靠得很近,似乎是想看清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撫他,說,是我,別怕。
“你做了什么夢?”我用指腹扒拉著他的長睫毛,輕聲問。
虞殊沉默半晌,說,“我夢見你趁著我蒙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留下一個假扮你的替身,拋下我獨自回了京城。等我醒來時,問身旁那人是誰,他說他就是你,但分明不是……”
我氣笑了,“留一個人頂替我和你睡在一塊,我怎么不知自己竟是如此大度的傻子?”
“也罷,”我給自己順了順氣,心平氣和地問他,“你現(xiàn)在覺得我是我嗎?”
他垂眸不語,好像還沉浸在方才的噩夢中,沒有辦法徹底分辨現(xiàn)實與虛幻。
我從他的神情中琢磨出了些許無措來。
常人皆認“眼見為實”的道理,而這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并不能實現(xiàn),所以他才會這般茫然,這般患得患失。
我輕嘆一聲,撫著他的臉頰道,“那你要如何才能確定我的身份呢?”
“……”
他俯身湊近,在我耳側(cè)輕聲說了一句話。
“你,”乍一聽清,我的臉瞬間紅透,殘存的睡意都散了個七七八八,壓低聲音質(zhì)問道,“你非得要如此嗎?”
他不作聲,摟上了我的脖頸表現(xiàn)出一副十分信賴眷戀我的樣子,并低頭把臉貼在了我的頸窩里。
溫熱略急促的呼吸拂過我的喉結(jié),有點癢,又有些別的什么意味在升騰。
我微微朝邊上側(cè)過去些,到底還是心軟,不大自在地允了他的要求,極小聲地說了句,“好吧。”
得了許可,微涼的指尖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緩緩地探入了柔軟的衣衫之下,目標明確地直奔著隱秘且又脆弱的地方而去。
輕喘聲在床幔之間回響,我闔眼感受著他嫻熟的動作和落在我頸側(cè)的細碎親吻,總覺得事情的走向怪怪的,有一種著了套的感覺。
但不等我細細思索,虞殊握住了我暗藏在衣衫之下蓄勢待發(fā)的匕首,指尖輕輕剮蹭著刀身上獨特的紋路,仔細而又珍惜地把玩著這件密器。
片刻后,他伏下了身去,溫熱的吻一視同仁地落下,引得我一陣驚呼。
“別!”
但事已成定局。
庭深夜茫茫,桃花灼灼好春光。
【作者有話說】
>奇奇怪怪小劇場:
某大學某男生四人寢內(nèi)新入住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學弟,名字叫宴宴。
一次偶然的聊天中,宴宴表示自己喜歡男生。
其他舍友紛紛表示理解尊重,但唯獨睡在他對鋪的那位清俊學長面上露出了幾分恐慌,好像在害怕什么。
宴宴以為他恐同,隔天有些歉疚地給他點了杯奶茶。
……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那天,宴宴戳了戳摟著他的腰坐在陽臺曬太陽的虞學長,好奇地問,“你明明不抗拒和男生戀愛,當時為什么會是那副表情,你在怕什么?”
虞學長側(cè)過臉,耳朵有點紅,“怕你喜歡別人,不喜歡我。”-
水飛點眼是真實的方法哦,比如爐甘石就可以水飛,但明翳石是編的,表示明目退翳的意思~
非常不舍地刪掉了一千字玩匕首描寫,補一個小劇場(捂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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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乍聞毒計憤慨濃
十余日后, 京郊。
城門數(shù)里外有個被雪埋了大半的村子,許是先前有流民在這里呆過一段時間,留下了活人氣息的緣故, 周邊有不少動作僵硬的冰鬼正繞著圈地晃蕩著, 想尋個目標好開餐。
“吱呀——”
離村口較遠些的地方, 一座破敗的小院內(nèi)傳出了點動靜。
附近的冰鬼聽到了聲音,依著本能,紛紛被吸引著朝那處走了過去。
忽而,它們無神的瞳孔里冒出了嗜血的興奮,蹣跚的步履也陡然加快了許多……那是, 溫暖的血液的氣息。
小院進門處,那兩扇經(jīng)受過風雪洗禮的木門早已沉沉倒地, 此刻院子內(nèi)外暢通無阻。率先趕到的冰鬼喉中發(fā)出古怪的叫聲,大張著嘴齜著牙便直接闖了進去, 毫無預兆地和正在里面掃雪的兩名男子打了個照面。
“有鬼東西來了。”
陸聽發(fā)現(xiàn)了多出來的粗重呼吸和寒涼空氣中隱隱約約飄來的腥臭味,往門口瞥了一眼看清是冰鬼, 便與身邊的令聞端知會了一聲, 又低下頭去繼續(xù)忙自己手頭的活計。
大抵是因為他的態(tài)度太過淡定,很不同尋常, 門口的冰鬼竟產(chǎn)生了一絲猶豫, 放緩了上前攻擊的動作。
令聞端二話不說,抄起鐵鏟就給了莫名發(fā)愣的冰鬼一下, 將它打得撲進了雪里。
墻根邊上放著個綁著繩子、類似推車的實木家伙,令聞端揪著半死不活的冰鬼的頭發(fā)將它拖了過去, 用繩子捆在上面, 讓它只剩兩只胳膊能動。
“我出去一趟。”他說。
陸聽點了點頭問, “一會來的要給你留個活口嗎?”
“不用, ”令聞端推著冰鬼朝外走,“用完了可以就地換,省得再跑回來了。”
瞧著他遠去的身影,陸聽的目光久久凝視在被綁著的冰鬼那兩條不停擺動撣雪的胳膊上,半晌感嘆了一句,“好有意思,我也想玩。”
我裹好偽裝得破破爛爛的棉衣出來就聽到他這帶著羨慕的話,疑惑道,“玩什么?”
“用冰鬼開道,”陸聽朝門外指了指,說,“因為冰鬼身上的冰比外頭凍的要堅硬上不少,令大人便綁了一只,推著出去用它除冰了。”
不止除冰方便,掃雪也方便。這半人高的雪堆得很厚實,要一點點鏟掉得費挺大力氣,還容易出汗受凍。但把綁著冰鬼的車直接插進雪里就方便多了,讓它在底下?lián)潋v一會,雪很快就能松。
我啞然,先前從來都沒想過冰鬼還能被利用來干雜活。
不過,這倒是給了我一些新想法,用好了的話,未來或許會成為一項不錯的助力。
等令聞端推著空車回到小院時,院中被我和陸聽解決的冰鬼化成的灰已堆了好幾攤。
我擺弄著從令老夫人那兒要來的軟鞭,它的頂端經(jīng)改造后剛好能卡住一塊金烏石。近身用石頭滅殺冰鬼的危險性太高,這樣借助一下工具可以變得安全很多。
雖然看著不倫不類了一些,但方才實戰(zhàn)試了試手感,我覺得效果還不錯,起碼比將它嵌在長劍上的殺傷力要高多了。只是相應的消耗會快一點,一塊金烏石最多只能殺滅五只冰鬼。
不過我們本來就準備背上包袱扮成流民,混在人堆里避開蠻人的眼線擠進城內(nèi)的,到時候在兜里揣上金烏石,就算看著鼓囊也不突兀。
“出村的路已經(jīng)可以走了,”令聞端說,“臣去官道上看了看,那邊有人新近清過雪,很干凈,只是空曠處風比較大,不太容易站穩(wěn)。”
我頷首,收起軟鞭叫陸聽跟上,轉(zhuǎn)身從屋內(nèi)回桃花谷,“事不宜遲,收拾好東西馬上就入城。”
陸聽應道,“是。”
此番前往護國寺的只有我們倆人。令聞端要留下看守入口,以防冰鬼誤打誤撞進入谷內(nèi)。至于虞殊,他知曉我當日就能回便歇了一起走的心思。
臨行時,樓弦月將羅盤從桃花林中取出來給了我。他說,等到了護國寺將它安置在寺內(nèi),日后護國寺就會代替城郊小院成為新的連通之處。
料想這又是國師提前謀劃好的。
我拎起收拾好的包袱,將頭發(fā)弄亂又往臉上摸了點泥灰,確定沒什么破綻了,才和陸聽一起踏上了拿冰鬼清掃出來的出村小路。
寒風凜冽,令聞端說的站不穩(wěn)還是太保守了。
我看著不遠處硬被強風逼退了好幾步的人影,默默抓緊了手里的東西,把腦袋上裹著的布巾重新扎了扎。
有些事情只有親身體驗過了才知其中的艱苦。
迎風喘不上氣時,我閉著眼,心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武功不算差的都走得如此艱難,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要活下來該有多不容易。
好不容易挨到了城門口,我和陸聽頂著兩張被凍得又紅又黑的臉成功瞞過了守城的士兵,跟著人流擠進了城里。
溫度驟然上升。
京城內(nèi)的氣候比逸都要冷一些,像是夏末與深秋的區(qū)別,但總體還算適宜,比外面的嚴寒要好很多。
我挑了挑眉,對蠻族圣子比不上國師的說法又多了兩分確認。
一路向前,眼前的景象與我印象中的京城完全不同,街道上到處都是席地坐著、躺著的人,以往井然有條的秩序此時已亂成了一鍋粥。
說到粥,巷口還真有施粥的。我路過時瞥了一眼,瞧那鍋里滿滿當當?shù)乃偷紫鲁亮艘稽c米粒子,比從前百姓家中會煮的米湯還稀薄。
“讓開,讓開!”
一陣喧嘩傳來,瞧著前面的人都往街的兩側(cè)避讓,陸聽護著我也隨大流往邊上走了走。
大搖大擺著過來的是一隊蠻人士兵,他們的鐵甲上有殘留的陳年血痕,兇殘的氣勢就算到了人前也沒有掩藏一下的意思。
看著著實礙眼。
殺敵殺出了本能反應,我見了蠻人就想下意識往腰側(cè)摸去,直到摸了兩把都沒找到劍柄才反應過來今時不同往日。
垂眸壓著殺意等他們經(jīng)過后,我四下觀望了一圈,瞧見不遠處茶鋪里有個小二正閑著,便裝作無意地走了過去,與他閑扯打聽情況。
“哎,最近總瞧見這些人走來走去的,嚇人得緊,他們是要做什么啊?”
小二無聊地甩著肩上的布巾,“前幾日不知道,這幾日據(jù)說是上頭那位得了急癥,圣子得了神諭說用童男童女的血肉能治好,讓人去玉城要人。”
“……”
我拉長尾音“哦”了一聲,“這也能信?”
“誰知道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小二嘆了口氣,斜眼瞧著我,意有所指地告誡道,“現(xiàn)如今這日子,得過一天算一天,火只要燒不到咱們自己身上就得了,別管太多有的沒的,上頭要做什么哪是我們能指指點點的。”
“多謝兄臺提點。”我知道他是好意,沒再多聊,便重又回到了人群里。
待走遠了些,我低聲問陸聽,“那小二口中說的玉城是什么地方?”
若沒記錯的話,我朝并無叫這個名字的城池。
陸聽小聲與我解釋道,“是原貴妃娘娘,如今的司育使,收留了流民中的婦孺,在莊子原有的基礎上建起的新的城池。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玉城的氣候也如逸都一般正常宜居。百姓感謝她,無以為報,就以她的名中的‘玉’字作了城名。”
原是如此。
我斂眉沉思,蠻人此舉甚是狠毒,眼看兆王要不行了還趁機屠盡幼童,意欲連帶著將一族的希望盡數(shù)斬殺。
定不能讓他們此舉得逞。
護國寺離我們進城之處不遠,走過兩條街,又穿了幾條巷子便到了正門前。
昏沉天色之下,琉璃影壁不復往日之璀璨,灰蒙蒙的立在寺前。
我跟著陸聽從邊上某個隱蔽的小門進了寺內(nèi),心中想著舊歲來此時的光景,憑生無限感慨。
正埋頭穿行在林間小道時,外邊磚石正路上走來了幾個扛著小轎的侍從。看那穿著打扮,應當是在大戶人家府上當差的,只是個個臉上都掛著悲痛。
我抬眸盯了他們一會,就在即將擦肩而過時,小轎的簾子被風吹動,露出了一角玄色。
里面抬的是靈牌?
我思索著可能會是誰的,但離京太久,直到被陸聽引至閔言所在的殿前都沒想出來可能的人選。
“來者何人?”在門口守著的侍衛(wèi)攔住了我們。
大抵是看我們的打扮太像流民,以為是來鬧事的了。
陸聽上前向他們出示了繡衣的腰牌,侍衛(wèi)連忙推開,迎我們?nèi)雰?nèi)。
剛要入殿,門正好開了,里頭走出了一位垂著頭,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婦人。
我覺得她有點眼熟,但記不起來在哪見過了。
閔言見了我,愣怔了片刻,伏地與我行了個大禮,“臣拜見圣上,圣上萬安康泰。”
在道明兄長身份后,我再也沒讓他行過這般重禮,但此刻久別重逢,見到我安然無恙,他竟主動俯身與我問安。
“快快起身。”我連忙道。
閔言讓人端來了茶盞和用于清除偽裝的清水,我和陸聽洗去臉上已經(jīng)干結(jié)的泥塊,又搓了搓被風刮得生疼的臉,紛紛長吁一口氣。
感覺重新活過來了。
“方才那婦人是誰?”我擦凈手,問道。
“是柳玉宛從宮里帶出去的嬤嬤,受托前來求助。”
“嗯?”我疑惑道,“她怎么會求到你這里來,柳玉宛的父親如今還是丞相,為何不去求那位?”
閔言道,“丞相不欲阻止兆王和蠻人的荒唐決策,她沒有辦法說動。”
相爺竟如此冷漠,旁觀幼童無辜蒙災卻毫無表示?
我蹙眉,覺得自己從前識人還是太淺薄了。
“圣上,要出手嗎?”
我揉了揉眉心,“放任這般殘害無辜者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發(fā)生而無所作為的話,孤與那些毫無人性的蠻人有何區(qū)別?”
自然要出手。
【作者有話說】
五一快樂,晚安!
(2024.5.2小修)
感謝在2024-04-30 01:00:11~2024-05-01 22:33: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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