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決心已定,宋親卿打開系統,找到綠點移動的軌跡。
預判其可能出現的下一個地點,他直接燒了張瞬移符,準備天降截胡。
宋親卿的預判是準確的,他閃現的位置,正好在一條狹窄的巷子中。
而彼時,易蘅正好追上了老人,正與其當面對峙。
宋親卿剛好落在二人正中。
只是,宋親卿沒有預判的是,二人的對峙并不愉快,氣氛正劍拔弩張。
他落腳于地之時,老人正值強弩之末。
似乎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打算,老人掏出衣兜內的什么東西,徑直朝死神襲擊而去!
因為落在了易蘅身前,還不待二人反應過來,宋親卿先看清,那是一柄做工精致的匕-首。
刀刃泛著神明獨有的靈質氣息,這不是普通的匕-首,而是神界的高階法器!
這一刀下去,是可以傷到神明的。
而且會造成很嚴重的傷害。
此時自己閃開,身后的易蘅反應的時間不夠,顯然會受傷!
他不能躲,他只能正面抵抗這一擊!
宋親卿當即凝神,在電光火石之間,試圖以最快的速度召喚神骨之力。
刀刃的速度極快,甚至比他思考對策的速度還要快。
幾乎是銀光閃動的同時,那雙微紅的、震顫的眼眸,就已經映出了兇厲的刀鋒。
黑。
宋親卿突然什么也看不見了。
隨著身體被黑暗覆蓋住,他感覺自己被圈進誰的胸膛前。
錚然一響。
刀刃似乎砍傷了某樣金屬制品,發出刺耳的混響。
一道青光掉落在地,緊接著,溫熱的液體流到了宋親卿的額頭上。
低頭,他看到地面上,冥界少主的夔紋青銅面具裂成兩半。
他額頭的溫熱液體淌到地上,是鮮紅的血。
宋親卿猛然抬起了頭——
鮮血自男人的發際線淌下,沒過濃密的眉毛,流過眼皮垂在黑長的睫毛上。
在男人眨眼的瞬間,血水分流而下。
一股沿著筆挺的鼻梁,懸在其端方的鼻柱間。
一股順冷白的皮膚而下,掛在其走線清晰的頜骨邊緣。
奪目的紅,勾勒出隱藏在面具后的那張臉,游走出魄人心弦的完整五官。
在黑袍的庇佑下。
在凝眸的對視間。
宋親卿看清了這個男人真實的面孔。
縈懷于他復雜心事多日的。
眠思夢想的那張臉。
頗哲浩。
易蘅。
有著眸色不甚相似的……
同一張臉。
易蘅深紫色的眸中,倒映著宋親卿錯愕的表情。
宋親卿幾乎忘記了呼吸,微張著嘴。
眼中來回翻涌的,是驚訝、是釋然、是不解、是恐懼。
他逃也似的猛然退出易蘅黑袍的保護。
他背靠著小巷的墻壁站著。
他聽見自己的喘息,聽見自己的心跳。
聽見老人倉皇逃離的腳步聲,聽到懸在眼前人身邊的飛球振翅的微響。
好吵!
宋親卿有很多事要想清楚。
但是現在好吵!
他想不了!
“你……”易蘅說話的聲音哽塞瞬間。
這位怒則驚動天地、喜則四季微風的大死神,居然呈現肉眼可見的慌張。
“你聽我解釋。”再次開口,易蘅才把話說完。
宋親卿怔怔地抬起眼,直直盯著眼前的人看。
水紅色的眸子晃蕩著,像是難以置信,帶著被傷害后的破碎感。
“你說。”宋親卿點頭,“我會聽。”
“我……”
嗡嗡。
易蘅屏住了呼吸。
煩躁地一抬手,將窮追不舍的飛球再次攥住。男人喉結一滾,再次準備開口,思路卻已然被飛球嗡然的振翅聲打斷了。
長長喘出一口氣,易蘅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男人手中的飛球掙扎著,似乎在警告其越界的行為。
彎腰撿起地上的面具,易蘅沒再說話,轉身就要走出長巷。
“頗哲浩!”宋親卿用另外一個名字叫住了對方。
聽到這個名字,易蘅還是停住了腳步。
但是沒有回頭。
嗡嗡。
掌心的飛球動靜更大。
“所以,那些心動……”宋親卿在原地喊道,“都是你演的嗎?”
“呃……”
“因為你是神明,主箭不會生效。所以,那些心動,都是假的,對嗎?”
“呃……”
“你靠近我,有什么目的嗎?”宋親卿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沒有顫抖,“可以告訴我嗎?只要你說,我就會信。”
“呃……”
“只要你說你沒有想傷害我的意思,我就會信……”
宋親卿的尾音,頓在了舌尖。
幾乎是在他聲音不受控顫了下,聽起來像是哭腔的瞬間……
易蘅就離開了巷口,消失在他眼前。
宋親卿不知道,對方是不愿聽他問下去,還是不敢聽他問下去。
因為對方什么也不說,所以宋親卿什么也不知道。
抱著膝蓋蹲下去,宋親卿蜷縮著身體,從自己的體溫中,勉強感受到一絲安全感。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
他也不是沒發現線索。
姻緣冊沒有頗哲浩的名字。
在頗哲浩面前露臉,系統不會遣送。
愛神林系統不敢拉黑頗哲浩,任其耍弄所有愛神。
這些都證明了,頗哲浩不是凡人。
也不是普通人。
相似的氣場、身高,相似的頭痛特征……
哨響可以召喚茍安為他圓場……
在易蘅面前露臉后,再與頗哲浩相見,這人態度遽變……
還有那次的擁抱,頗哲浩不讓他睜眼,他在眼縫中窺見的隱隱紅光……
這些都證明了,頗哲浩就是易蘅。
這兩個身份,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可是,只要沒親眼看見,這一切就不是實錘。
宋親卿就還是有理由相信,與頗哲浩的相遇,是作為神明的他,收獲了一場陰差陽錯、萍水相逢的姻緣。
而不是某位只手遮天的大死神操辦的陰謀。
因為宋親卿沒有心動過。
因為宋親卿從未心動過。
所以,對頗哲浩的一切感受,與其經歷過的一切體驗,才如此刻骨銘心。
讓他無法忘懷,讓他神智不清,讓他分辨不明。
可如今,確定了一切都是圈套后……
這沉重的迷茫、失落、賭氣情緒交織在一起,告訴宋親卿一個答案:
原來,原本。
他居然真的有那么一點點……
喜歡上頗哲浩了。
為自己茫然不得知的初戀感到不值。
宋親卿想: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找易蘅問清楚。
他一定要為自己被蒙在鼓里的初戀,討一個公道。
此時的易蘅介意飛球的存在,很多話都無法坦白,宋親卿知道,現在不是找人對峙的最佳時間。
小愛神只好自己默默調整情緒,「封心鎖愛」,先返回了李蘭香的住處。
比起自己微不足道、還不被珍視的私情,宋親卿想,還是任務更加重要!
尤其這任務還是「限時高危任務」,尤其爺爺目前還被某位「負心漢」追殺!
宋親卿必須抓緊時間!
不管出于怎樣的立場,這次的業務,他都得搶過那位大死神!
他再次回到奶奶身邊的時候,已經過了午。
老婦人坐在陽臺搖椅上,正閉著眼,身體隨著搖椅放松擺動。
陽光灑落在她摻著半數青絲的頭發上,落在她慈祥且平和的臉上,一副歲月靜好的氛圍。
宋親卿落在她身邊,雖不忍心打破這平靜,但想到爺爺那頭獨木難支的局面,他還是一咬牙,晃醒了打盹的老婦人。
緩緩掀開眼皮,老婦人那雙蒼老但純凈的眼中,映出少年神明的身影。
她笑了笑,隨后溫柔地問:“孩子,你是誰呀?”
宋親卿心一揪。
不管被遺忘幾次,還是會感覺遺憾。
哪怕這人是他不相熟的陌生人。
“是我,小宋。您許愿,讓我幫您找人!”宋親卿連忙摸口袋里的照片……
卻想起那照片落在爺爺那里,沒來得及收回來!
糟糕!那是奶奶珍藏了許久的回憶……
必須讓她見到他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雖然沒有照片輔助,但宋親卿的話,還是喚醒了奶奶部分回憶。
奶奶點頭回應道:“我記起來了。小宋,是你!”
“您想見的那個人,我找到了!”宋親卿忙說。
“真的嗎?”奶奶眼眸亮了亮,坐起身,本不緊不慢的老婦人,竟顯露幾分少女的雀躍,“他在哪?”
“他現在不方便來見您。”宋親卿繼續道,“但是,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宋親卿沒有辦法把爺爺從易蘅手中搶下來,至少可以把奶奶送到現場!
“好!”聽到宋親卿的提議,奶奶馬上就起身要準備,絲毫沒有年邁的不便感。
想來也是,多年夙愿,哪怕生了病記不得人了,也纏在潛意識里的執念,終于有機會完成……
哪怕是垂垂老矣的爺爺,也會努力掙扎,從死神手中搶下自己的性命;
哪怕是昏昏沉沉的奶奶,也要振作精神,把自己收拾干凈,去見久別重逢的故人。
奶奶動作很快,換好了一身漂亮的花裙子,就準備與宋親卿一起出發。
因為瞬移符可能會造成暈眩感,宋親卿怕老人家身體受不了,便攙著她大半個身子在懷中,支撐著老人,慢慢開啟瞬移。
轉移地點在綠點定位的附近,因為不確定現場狀況,怕被奶奶看到刺激的畫面,宋親卿沒有直接降落在沖突正中心。
也如他所預料的,一老一少剛落地,就聽到了頭頂樓房傳來激烈的爆破聲。
一處廢舊居民樓竟發生了煤氣爆炸,那層樓冒起了濃厚的黑煙!
第42章
死神收割人命,是要按照生辰冊的指引的。
易蘅此時使用的手段雖然激進,卻也都符合凡人對「意外死亡」的判斷,不會造成「某人憑空消失」的現象。
但就算是這么激進的手段,也沒能奪走老人的性命!
宋親卿眼睜睜看著濃煙之中,那白發雇傭兵翻窗而出,直接用窗簾蕩到了對面的空樓之中!
就在他的頭頂!直接蕩過去了!
宋親卿目瞪口呆,仰頭看著,只見濃煙中又閃出一個黑影。
混身帶著狠戾的氣場,仿佛一只殺紅了眼又餓得失去理智的雄獅。
正是易蘅。
易蘅瞪向老人逃竄方向時的眼神,暴躁得猶如酷暑炎陽。
可余光瞥到地表的少年神明,其眼中顯而易見的柔軟,是哪怕視力不好的宋親卿,都能看得清楚的。
易蘅一咬牙,還是假裝沒看見地上的神明,準備繼續追過去。
“頗哲浩!”看著那張臉,宋親卿本能地喊出那個名字。
等喊完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喊錯了。
這個錯誤的名字,也讓易蘅滯空片刻。
但還是不再猶豫,大死神掠空而過,消失不見。
“奶奶,剛才的人,你看到了嗎……”宋親卿忙低頭問身邊的老婦人。
老婦人笑呵呵地看著他,“嗯?什么?”
看來是沒有看見了。
宋親卿也不喪氣,當即確認彼方移動方向,繼續轉移!
落地。
老人剛從墜落的廣告牌下逃生!
“奶奶你看見了嗎?”
“孩子,你是誰呀?”
“呃……”
“嗬嗬嗬。”
瞬移。落地。
老人剛從局部地震的大地裂縫中逃生!
“奶奶,在那邊……”
“小宋,你看,花!”
“呃……”
“嗬嗬嗬。”
瞬移。落地。
老人艱難從地下水道口逃生!
“奶奶!您別慌!”
“在哪里?他在哪里?”
“錯過了……”
“呃……”總是,擦肩而過。
有的時候,真的就只差一眼的距離。
易蘅對那老人的殺意越來越深刻,似乎牽扯進了些私仇,下手越來越狠。
而奶奶因為狀態不穩定,有的時候被瞬移搞得頭暈眼花,有的時候又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死神收割陽壽已盡的人命,天經地義。
閻王要你三更走,不會留你到五更。
宋親卿無法對易蘅的盡職行為發表任何意見。
就像他自己,其實也是為了完成自己的職責,而介入了死神執法一樣。
只是那一次,老人在逃生間隙回眸的瞬間,看到自己身邊樂呵呵的老婦人時……
那個堅韌了一輩子的男子,首次臉上出現山崩地裂的震撼。
因為這一瞬間的錯愕,老人即將被身后的死神追上。
而目睹這一切的宋親卿,也不能抑制自己,不得不再次喊出「頗哲浩」這三個字。
至少,他不能眼看著老人死于心動。
爺爺不能因為看了心愛的女人而死,至少不能死在這個美好的回眸上。
所以他還是叫住了易蘅。
明知這是妨礙,明知追擊許久的目標近在咫尺……
易蘅也還是會再次,因為宋親卿的呼喚而停頓。
一瞬間的停頓,似是一眼萬年。
老人眼中映出婦人望著天空時,寧靜祥和的側臉。
死神眼中映出愛神慌張地、又試探著的表情。
而后,老人忍痛抽離視線,繼續逃離。
死神垂眸,短暫地憐惜過這人世間,繼續追殺。
宋親卿攥緊了身邊一無所知的婦人的手。
他感覺心尖一暖。
那數不清的滯空與回眸,一遍遍地告訴宋親卿:
雖然!雖然……
雖然想不清楚……
至少可以確定,易蘅當初靠近我,不會是為了傷害我。
……
也許是瞬移的次數過多,給老人家的身體造成了負擔。
奶奶血壓飆升,時不時感到頭暈,站在平地上的時候,身體都晃晃悠悠的。
宋親卿見她這樣,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能先攙扶她在路邊找了個墩子,坐著休息。
奶奶佝僂著背喘著氣,時不時犯一犯迷糊,不記得這里是哪里,也不記得身邊的少年是誰。
宋親卿只能一遍一遍重復給她解釋。
因為這邊的二人不得不暫時中止追及,那邊殺氣騰騰的二人就漸行漸遠。
宋親卿不知道那位老爺爺為何身體素質如此驚人,能在冥界少主手下支撐這么久……
他也不知道,那位老人家究竟還能再支撐多久。
“星君比我想象得還要堅定呢。”
一陣寒風送來一句冰冷的話語。
見奶奶孱弱的身體禁不住打了個顫,宋親卿趕忙擋在她身前,替她分擔了一部分寒氣。
抬眸,他看見黑判官賀川站在了自己面前。
“判官大人。”雖然有業務上的沖突,但宋親卿還是維持著良好的教養,主動點頭打招呼。
“有幾句話要跟您單獨說。”賀川說到這里,一轉眸看了眼愛神身邊的老太太,可能覺得外人在場不方便,抬手靈力周轉,就要對老人施法。
“等等!再施法她的身體負擔會很重!”宋親卿趕忙制止,用小結界調整適宜的環境,讓奶奶在里頭睡著了。
賀川眼看小愛神這體貼的動作,感覺有趣,“難怪。”
“什么難怪?”宋親卿照顧好奶奶,直起腰看向黑判官。
“難怪這么多人關注著你。”賀川意有所指。
宋親卿眨巴著眼,“誰關注我?”
賀川沒有回答,轉而把話題帶回正軌,“我是替少主給你帶句話的。”
聽到對方提起易蘅,宋親卿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顯然是緊張了一下。
“少主說,你不用再辛苦追著跑。等那位老人被回收成功,他會主動找你說清楚。”
“誰……”想起易蘅的「披皮哄騙」行為,宋親卿還置著氣,“誰追著他跑了!我是在完成我自己的任務。”
“我也是這么說的。”賀川說,“但是少主不信。”
“呃……”被噎了一下,宋親卿小聲地吐槽了句,“自戀。”
賀川繼續道:“其次,少主這回有特殊的原因,無法靈活調整。希望您理解。”
“理解,當然理解。相反,我覺得少主這樣很好。我們都該把私人恩怨先放下,把職責放在首位。敬業不需要額外的解釋。”
“敬業?”賀川難得表現出些許驚訝,“您是在說少主?”
“嗯。”宋親卿點頭。
“您覺得少主敬業?”賀川再次確認。
宋親卿都被問懵了,險些自我懷疑,“嗯。”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形容少主敬業……”賀川覺得新鮮,“如果他真的敬業,泰山府君也不需要專門派我跟著,甚至這次任務,還親自盯崗了。”
“泰山府君?冥王?親自盯崗?”宋親卿很快想到,“通過那個飛球嗎?”
“是的。所以,少主才不能對那個任務手軟。同時,也盡可能避免您入鏡。”
“為什么要避免我入鏡?”
“怕被冥王發現,他已經找到了您。”
“呃……”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了。
宋親卿被小小地沖擊了一下。
“已經找到了”,證明冥界少主易蘅,過去一直在尋找他。
但宋親卿降生起便不曾失憶過,實在不明白易蘅為什么如此執著于他。
「怕被冥王發現」,證明,易蘅與宋親卿的關系,是特殊的。
特殊到神界禁止宋親卿與其接觸,特殊到冥界禁止易蘅與他相見。
小愛神一臉困頓,賀川一望而知,“至于您此時心頭的疑惑,我恐怕不能解答。之后,少主應該也會親口告訴您。”
說完這話,賀川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正欲轉身離開。
宋親卿趕緊叫住對方,“等等,我還有一個疑惑。與少主無關,但與任務有關,希望您能告訴我!”
賀川側耳細聽。
宋親卿問:“那位老爺爺,為什么死神殺不死他呢?就連易蘅也……”
賀川了然,想來這也不是能說的東西,便回答:“因為生辰冊上,沒有他的記錄。并且身為凡人,其背后卻有神明相助。”
“什么?!”
“是的。灰判官推算出,這位老人的陽壽早已耗盡。但沒有死法在冊,冥王只能派出靈力深厚的少主來驗出其死法。”
“明白了。多謝判官大人解惑。”
送走賀川,宋親卿坐回墩子上整理思路。
確實,爺爺的特殊之處,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年近古稀卻身體健壯,身為凡人卻擁有靈力附著的神器,顯然老人有高人相助。
而靈力高強的冥界少主用了如此兇殘的追殺頻率,也沒能奪下其性命,應驗了不知死法的緣由。
但冥界,也會出現凡人的壽數未登記在生辰冊的,這么大的紕漏么?
宋親卿本以為,神界因為帝君擺爛,靠系統運行,才錯漏百出……
沒想到靠號稱「絕對無情、絕對理性」的冥王統治的冥界,也有不少的漏洞需要彌補。
宋親卿不知道老人如此特殊的原因,但在他看來,不管是這位老爺爺,還是身邊的老奶奶……
其實都是很普通的凡人。
見過人間無數愛恨糾葛的小愛神,難得見這浮躁的世界,還有一對老人,因為甚至不曾存在過的承諾……
竟能一個終身未娶,一個終身未嫁。
明明不曾約定過,明明生死未卜兩茫茫……
卻彼此心照不宣地,用一生等待一個人。
第43章
因為這件事發生在平凡的老人身上,就更加令宋親卿為之動容。
他心想,無論如何,必須讓這對隔著天涯廝守的老人,臨終之前,再見一面!
“奶奶……”想來應該休整完畢,宋親卿正準備叫醒老婦人,再努力接近爺爺那邊……
結果一扭頭,墩子上原本睡著的老婦人不翼而飛!
宋親卿嚇得彈起,好在結界還附在老太太身上,他只需感應,就能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確定定位后瞬移過去,他發現奶奶大概是閑逛到了街邊,笑呵呵地停步,似乎正看著街對面的什么人。
循她的目光轉移視線,宋親卿看見街對面,爺爺站在那里,與她對視。
宋親卿沒有動手,但時光似乎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奶奶不知在想什么,不知道認不認得出街對面的人。
她只是依舊面帶一貫平和的笑意,彎著眉眼,看著街對面的爺爺。
而街對面的爺爺,也不再疲于奔命,駐足在此,深深地看著街這邊的老婦人。
與記憶中相似的眉眼,細看又截然陌生。饒是如此,他也能隔著漫長時間與遙遠距離,一眼就認出她來。
當街景樹枝頭的鵝黃色花瓣飄落下來,落在她的鬢角時……
仿佛時光回溯到了當年那段,彼此還是少男少女的靜好歲月。
忽然,奶奶的身體猛烈地顫抖起來。
宋親卿低頭,發現不僅僅是她,自己腳下的大地也在微微震動!
四下察看,他很快發現振動源——
是爺爺所處位置旁的一棟待拆危樓!
那樓幾乎空了,墻體都卸了,只剩灰色的樓架子被綠網兜住。
在空無一人的街邊,它本就搖搖欲墜,幾乎一陣風就能將其推倒。
這本就危險的一棟樓,竟還被一層凡人不可見的黑色靈力覆蓋……
宋親卿抬起頭,果見樓頂懸著一個黑影。
是易蘅。
死神正嘗試在此地,用倒塌的樓房殺死老人!
宋親卿猛地回頭,看見奶奶雖站不穩,目光仍鎖定街對面的爺爺……
她一臉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潛意識卻本能讓她挪不開眼。
不行!
不能讓爺爺死在她面前!
宋親卿迅速將奶奶身上的結界收回,而后御風直接沖向樓頂。
像一枚子彈,他徑直撞進懸空的死神懷里。
因為飛得很快,那一瞬間,宋親卿感覺到風刮著他的側臉。
直到裹著風撲進那人的袍子里,一陣熟悉的松香氣息傳進鼻息之間,風才停了下來。
他用雙臂環抱著那個高大的人,試圖禁錮對方的手,不讓其驅使靈力摧毀大樓。
他躲在那人的胸口里,不敢睜眼,不敢細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頭頂的聲音帶著隱隱的驚訝,“與之前不同,你這是正式干預死神執法。”
“我……”宋親卿明知如此,卻還是這么做了,他不敢抬頭,“我不能讓奶奶看到他死在她面前……”
“松手。”對方冷聲下令。
“至少,讓我把奶奶轉移走……”宋親卿不自知地示弱祈求。
“呃……”死神的喉間傳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因猶豫而哽澀一瞬。
但緊貼的二人,在此刻短暫的寧靜中,都聽到了懸空振翅的飛球的聲音。
聽清這聲音的瞬間,宋親卿就知道大事不好。
這聲音,只能提醒易蘅更加狂暴!
果然,雖胳膊被愛神縛住,但易蘅的手指還是靈活的。
高階死神只需微微動動手指……
其腳下的危樓,就發出瀕死之人的呻-吟!
隨著轟然巨響,深厚靈力壓垮了這樓的頑抗!
框架徹底坍塌,巨大的水泥碎塊朝樓底的老人砸去!
而樓底的老人,分明能躲閃……
卻因與街對面她的對視,身體凝在原地,完全沒有任何動彈的意思!
“不要!”
宋親卿脫口而出,幾乎沒有考慮,直接松開易蘅,往老人的方向追去!
“宋親卿!”
小愛神第一次聽見男人叫自己的全名。
他感覺到一只手似乎倉皇伸出,慌亂勾到了他的手指。
但他的身體用比樓體更快的速度下墜。
那只手沒能留住他。
就好像,他是從那只手中,遺漏出去的。
“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
小愛神的話就像一聲嘆息,隨后被山崩地裂的巨響淹沒。
連同他那纖細的身體,都被高樓張開巨口,一起渺無聲息地吞了下去。
易蘅的手指抓了空。
眼看著那道潔白的身影,被灰色的巨浪裹挾,瞬間消失在自己面前。
視線轉移到自己不自覺顫抖的指尖,易蘅一時忘了呼吸,忘了眨眼。
有那么一下,易蘅有種錯覺:
是他沒能救下那個少年。
又或者,是他親手殺死了那個少年。
“宋——親——卿——”
易蘅幾乎是失控地喊出那個名字。
喊出那個神冥二界,都禁止他接觸的名字;
因天神暴怒,黑云霎時壓城。
坍塌的樓房碎塊被無數切割的靈力托舉,像是被巨大的手接住般,憑空掛著,停止了墜勢。
離地面最近的那塊巨石,恰好浮在羽色結界的邊緣……
懸在一個護著身下老人的、清瘦少年的頭頂。
……
宋親卿自知,自己對神骨的駕馭,還沒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雖然神骨是他靈根所在,自他降世起,就陪了他20年。
但因為職業是愛神,宋親卿根本沒有充分煉化神骨的必要。
也因此,在護下老人的一瞬間,他知道結界展開會保護他們……
他更清楚,憑小結界當前的能量,很難承受住來自外界的短時、高速的巨大沖擊。
宋親卿在下墜的一瞬間,就做好了自己可能負傷的準備。
但他還是選擇這么做了。
負傷是意料之中的,沖擊是必不可少的。
但意外的是,以上兩種感受都沒有發生。
宋親卿試探著抬頭,將緊閉的眼瞇開一條縫……
他便看見了石林懸在自己頭頂的震撼畫面。
咚。
一道黑影敏捷落在地上,幾乎沒有對壓迫的石頂有一秒的猶豫,就徑直鉆了進來。
那人在宋親卿還來不及看清時,就沖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要將他拽出樓底。
“等等!”宋親卿掙扎著回頭,剛艱難抓住原地老人的胳膊……
兩人居然就一起被那人的蠻力直接拉了出去!
從陰沉的石頂下離開,進入陽光范圍內,宋親卿的眼睛感受到了刺激。
他剛閉上眼適應光線,就感覺身前人將黑袍掀起,把他兜了進去。
救他的人是易蘅。
并不值得意外,也不值得奇怪。
宋親卿好像對于易蘅會救自己這件事,習以為常了。
身邊的老人剛離開樓底,還來不及站穩,就掙扎著逃離現場。
宋親卿見爺爺這樣,連忙去看街對面的奶奶……
卻發現街對面,哪還有老婦人的影子?!
奶奶又走丟了!
宋親卿一驚,本能要鉆出黑袍底下,去尋找任務對象。
結果他只是剛離開袍子一步,就感覺胳膊被鷹爪禁錮般疼得厲害。
隨后,他被猛地拽進一個懷里。
是易蘅用盡全身力氣抱緊了他。
宋親卿身體僵住了。
他感覺得到,眼前這個不管身為冥界少主、還是人界寡王,都穩重沉默、甚至帶著冷漠疏離感的男人……
抱著他的時候,肢體居然止不住地顫抖著。
仿佛墜崖的人抓住了求生的藤蔓。
哪怕那藤蔓上布滿荊棘,扎得人全身是血,也無法松手。
宋親卿的臉埋在男人的頸側,正對著兜帽的深處。
男人頭頂爆閃的紅光,幾乎扎疼了宋親卿的眼。
宋親卿知道,紅光越亮,這人就越疼。
但哪怕疼得呼吸都瑟瑟縮縮,這人也沒有放開他。
好像比起攪動腦漿的疼痛……
放他離開,才更為致命。
情不自禁抬起手,宋親卿從后背攀著男人的肩沿,手掌一下一下輕拍著對方,安撫著。
“頗哲……”面對這張臉,他總是恍惚叫出這個名字。
但知道這個名字是假的,所對應的,應該是同樣虛假的「沈掠浩」……
宋親卿知道此時的自己是誰,知道擁抱著的人是誰,于是他改口,叫道:“易蘅。”
“宋親卿。”易蘅幾乎是從牙關里擠出這幾個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沒事的……”
易蘅聽到這輕描淡寫的回應,并沒有放松,反而更加憤怒。
將宋親卿松開,男人盯著他,眉宇皆是難以掩飾的慍惱,“你……”
嗡嗡。
小飛球緊隨而來,振翅懸在易蘅耳邊。
但易蘅此時暴戾異常,居然不管不顧地,一抬手驅動靈火,直接燒毀了飛球!
“易蘅!”宋親卿嚇一跳,但來不及制止,飛球就已燒得通黑,墜落在地,“你這樣不會被冥王怪罪嗎?”
“現在該在意的事是這個?”
“呃……”宋親卿不敢直視易蘅憤怒的眼神,逃避道,“那我先去找奶奶。她該迷路了……”
“宋親卿!”
“呃……”這聲咆哮讓宋親卿意識到,易蘅一時不會放他離開了。
于是他也不再逃避,干脆直視回去,準備就地和易蘅好好說清楚。
第44章
“你到底為什么……”易蘅不理解地質問著,“把你的命,放到這么輕賤的位置?那兩個快死的老人,都比你自己還重要嗎?”
“易蘅,別這么說他們……”
“宋親卿!你回答我!”
“你又知道我什么?”似乎被易蘅接二連三的喊叫激起逆反情緒,向來平靜的宋親卿居然提高了音量,有了回嘴的意味。
不平等的信息差,讓宋親卿一直感覺自己處于被動的位置。
以至于易蘅對他再好、再關心,他都感覺是不平衡的。
宋親卿捂著自己心口的位置,“你不知道我為什么,把凡人們的愛恨看得比我自己的命還重要?那是因為你從來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來是怎么活著的。”
“呃……”
“我生來,情緒淡漠。”宋親卿錘著心口,但表情卻空白,“我能感覺到喜怒哀樂,我也理解人的七情六欲。但是,我的感情,非常淡非常淡。就好像,我的心,生來空了一塊。”
“呃……”
“缺失的這一塊,讓我感知不到存活的意義。而只有接近凡人,幫助他們,共情他們,從他們的恩怨情仇中得到情緒的感染,我才能體會到,這一塊,似乎被彌補了。”
“呃……”說到這里,宋親卿有些委屈地撇著嘴,“所以,我從來也不是你們口中無私的神明。相反,我很自私。我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才那么努力地實現每一個凡人的愿望。”
易蘅紺紫色的眼眸晃了晃。
眸中映出少年神明的表情,空白、迷茫,且悲傷。
“我不是在救他們。我是在救我自己,您明白嗎?”
“呃……”
“但是,你們所有人都好像知道得比我更多,都好像比我更加了解我。”宋親卿試探著追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缺失的這一塊,是什么?”
“呃……”易蘅沉默著垂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宋親卿拿自己「空心」的秘密來換,都換不來易蘅對秘密開一次口。
他不甘心就這么放棄,于是故意再激一次對方:
“算了。”宋親卿嘆了口氣,“您大概無法理解我的感受。畢竟您連凡人執著于生前相見一眼的意義都不能理解。”
“我怎么不能理解了?”易蘅果然被激起,反問道。
“您從來也不在乎凡人的感情,不是嗎?”
“我為什么要在乎凡人的感情?”
“所以,您也不明白,兩個人用一生的等待,換一個見面的機會,這樣的行為,有多么可貴吧?”
“我怎么不明白?”
冰山似的男人,面對宋親卿,卻總是三番兩次破防。
易蘅眼底泛著紅絲,似乎在壓抑一段不算愉悅的回憶,隨著這情緒波動,兜帽中的紅光閃動頻率愈加瘋狂。
“宋親卿。”易蘅一字一句道,“我也曾用命,等過一個人,找過一個人。”
這句話,讓宋親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易蘅不是善用修辭的人,因此偽裝凡人演心動時,情話才說得那么蹩腳。
不僅如此,當初常清的任務現場,這位大死神連「在一起」的概念,都要從字面意義上理解。
因此,如果易蘅說用命換過什么……
那么這個人,一定是真的拿命換過。
某個隱藏在深淵之中的答案正蠢蠢欲動,讓被隱瞞著的人初見端倪。
宋親卿惶恐不安,卻仍努力追問:“那個人,是我……”
“少主!”
黑煙席卷,賀川適時出現在二人身邊,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易蘅被腦釘纏得幾近癲狂,見第三人出現,才后退一步,從剛才被宋親卿逼問的激情狀態回神。
賀川抱歉地看宋親卿一眼,“不好意思打斷您。泰山府君命少主即刻恢復通訊,否則就要親自來尋。”
泰山府君親自來人界?
這可是聞所未聞的情況!
宋親卿低頭看剛才被易蘅失控燒毀的小飛球。
那真相的大門分明只是開啟了一條縫,就被來自冥界的無形大手強行關閉了。
“先回冥界吧。”易蘅一擺手,示意賀川撤離。
賀川點頭,攙住被頭疼困擾的少主,旋即二人化作一陣寒煙,消失在現場。
轟隆——
隨著冥界少主的離開,那棟懸空的大樓徹底坍塌。
卷起的巨大氣流掀動宋親卿的發線衣擺,但他卻站在原地,沒有躲避。
與樓石一起墜地的,還有宋親卿的情緒。
他剛才企圖用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換易蘅把真相告訴自己。
但易蘅沒能說出來。
只不過,宋親卿隱瞞了秘密的后半部分——
這也是在他遇到易蘅、或者說頗哲浩之后,才多出來的秘密:
他空心的情緒,本來只能受凡人的喜樂感染。
可如今,他的情緒還會受一人牽動,那人就是易蘅。
……
易蘅此時的離開,某種意義上,也給了宋親卿機會。
爺爺至少不會再被追殺,他終于有機會找到二老,讓兩位好好相會。
沒有多余的時間給他悲傷,宋親卿幾乎就地振作起來,打開系統雷達,尋找奶奶的位置。
沿著紅點標記的任務對象位置,宋親卿并沒費力,就找到了附近一條胡同口處坐著的奶奶。
因為剛才高樓坍塌的突發情況,奶奶被嚇得魂飛魄散,本就不穩定的記憶更加飄忽。
被宋親卿找到的時候,她坐在角落里,面上笑呵呵的,卻險些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好在,有個路過的好心人把她摻到了胡同口照顧著。否則,奶奶還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意外。
宋親卿正抬眼要向那「好心人」致謝,卻在看見對方的紅色掃把頭時,愣了一下。
“大神?”
“茍安?”
救下奶奶的,居然是死神茍安?!
“大神您怎么在這啊?”茍安驚訝地問。
宋親卿更驚訝,“你又怎么會在這?”
“我來做任務啊!”
“我也來做任務。”
“您的任務是什么?”
“幫這位奶奶找一個人。你的任務是?”
“帶走這位奶奶。”
“呃……”也許是怕愛神不理解,茍安特地補充,“因為她陽壽將盡。”
“呃……”宋親卿總算理解,為何系統在一開始,會把李蘭香的任務,判定為「限時高危」了。
限時是因為,李蘭香壽數有限;高危則是,系統確實預判到,愛神該和死神搶業務。
只不過,系統沒有預判到,相方也很高危,相方也很限時。
在李蘭香限時高危之前,那爺爺就已經讓宋親卿體會到什么叫生死時速了。
這任務的限時高危,其實是兩倍的程度。
因為這二老,都到了該魂歸冥界的時辰。
“大神,撞任務了怎么辦?”茍安不安地碎碎念著,“要不,我還是拖延一下。雖然死神不按時完成任務會受罰,白判官也確實嚇人……”
“不必。你按生辰冊執行就好。”宋親卿打斷,“只是,我能不能知道,她還剩多長時間?”
茍安查看系統任務詳情之后,回答:“李蘭香,陽壽剩余,23小時59分58秒。”
李蘭香的陽壽,只剩不到24小時。
……
好在,易蘅臨時決定,回冥界找泰山府君報備,暫時不在人界。
因此,她剩下的這段時間里,爺爺至少是安全的,是不會被死神追殺的。
陽間凡人壽數將盡之時,會有死神尾隨。
只不過時辰耗盡之前,死神不會把凡人強行「帶走」。
知道茍安會一直跟著奶奶,且不會對她有害,宋親卿就決定先與茍安合作。
他拜托茍安先把她帶到附近僻靜處,自己則去尋找爺爺。
彼時,爺爺也察覺到那兇狠死神有一段時間沒追上了,正藏在廢棄工地的大水泥管中休息。
像一只茍延殘喘的蒼老豹子。
被宋親卿找到的時候,老人條件反射嚇了一跳,轉身鉆出管子就要跑。
好在少年神明及時出聲,讓爺爺放下了警惕。
“那位大死神暫時不會再纏著你了!”宋親卿忙說,“所以我們抓緊時間,快去見奶奶!”
“不會再追我了?”爺爺本因疲憊而猩紅的雙目頓時明亮,他突然摸摸自己的上身,有些無措,“我得趕緊去收拾一下,我現在太臟了,我得換身好看的衣服……”
“等等……”宋親卿按住爺爺的肩,不讓其離開,“我可以用凈衣咒幫您清理!畢竟,我們沒有時間浪費了!”
爺爺忙不迭點頭,“對對對!那死神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回來,我確實時間不多……”
“不僅僅是您時間不多……”
“嗯?”
宋親卿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實話,“奶奶的時間,也不多了。”
“呃……”爺爺聽懂了。
畢竟自己也是垂垂老矣,對死亡的概念比任何其他年紀都要深刻。
老人的眼神暗了一瞬間,但旋即,又很快揚起一個笑。
是一個略帶遺憾,卻很了然且知足的笑。
“夠用了,孩子。”爺爺見少年神似哀傷,反而拍著對方的肩安慰,“我早該死了。所以,哪怕只剩一點點時間,也都是我偷來的,也都夠用了。”
老人意外豁達的態度,打動了宋親卿。
“好!那我們快出發吧!”
“嗯。”
第45章
茍安把奶奶帶到了觀光水庫上。
青年死神攙著老婆婆走在堤壩上的時候,天際邊的云層正被夕陽黃昏染得一片赤橙。
像火燒著這世界的邊緣,要越過跳動著火點的水面,來侵染目之所及的一切。
低頭是無邊無際的水庫,抬眼是壓抑著燒下來的云。
有些人看到這樣的畫面,會覺得害怕;但李蘭香看到這樣的畫面,卻只覺得漂亮。
“孩子,謝謝你帶我來這。我已經好久沒有看水了……”
李蘭香本轉過頭,要對身邊一直陪著自己的青年致謝,結果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老男人。
那精神的老人站在李蘭香身后,一身麻織工裝服,雖關節處有輕微磨損,但著裝看起來很是干凈。
與她對視,老人臉上的皺紋似乎都顫抖起來,緊張局促之意清晰可見。
李蘭香看著對方,覺得眼熟,但混沌的腦子卻找不出相應的答案,她認不出對方是誰。
于是她笑著問:“你是誰呀?”
聽到她這么問,老人表情失望,嘴唇囁嚅,不知如何作答。
沒得到回答,李蘭香依舊笑呵呵地,“是我不好,記不得人了。你是不是見過我呀?”
此一生都沒被誰用如此細膩溫柔的語氣「哄」過,老人險些熱淚盈眶,還是忍下去,“嗯。”
李蘭香敲敲腦殼,“我也許一會兒就想起來了。要陪我一起走走嗎?”
“走!走!”老人忙答應,像是答應晚了,下一秒她就會反悔似的。
兩個老人就隔著一小段距離,并肩走在夕陽側寫的堤岸上。
那老太太看起來更孱弱些,沒走幾步就想停下來喘一喘。那老先生也很耐心,不催不急,她一停,他也配合著停下來。
只是走了一段路,說了一會兒話,老太太沒注意到腳下的小石子,險些崴了腳。
老先生反應很快,迅速上手攙扶,把老太太扶穩。
他正要收回手,卻見老太太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抬眼,對上她蒼老卻美麗的笑臉,“就這么走吧?”
于是,她挽著他的胳膊,他攙扶著她,兩人繼續走在夕陽的邊緣。
二人相依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很長。
天色漸漸暗下去。
李蘭香雖感覺與這老先生萍水相逢,但意外地很是投緣。
所以聊著聊著,她竟對他產生了難以形容的信任感,覺得困了的時候,就這么任他背著自己,繼續往下走。
他背著她,毫不吃力地、毫無顧忌地。
背影一如初見那時,她背著他下山一樣。
隱身在暗處的宋親卿沒有上前打擾二老。
甚至他做好準備,在李蘭香時辰盡了之前,都不會主動出現。
茍安也同意了宋親卿的安排,陪同著他,沉默地注視著那對老人……
那對歷經千難萬險,只為了相見一面的老人。
嘀。
宋親卿聽到系統傳出通知音。
提示他,愛神此一單任務,已完成。
……
次日。
距離李蘭香的死亡,只剩一個小時。
為二老租了一間林間小屋,方便他與她徹夜長談。
兩位神明則在附近的神廟內待機一整夜。
宋親卿給爺爺留了個信號符,如果有特殊情況就燒符紙通知他。
這樣老人們就可以單獨相處,且不會突遭險情而孤立無援。
他本以為老人可能會陪她到生命走盡的那一刻,結果還剩一個小時的時候,他就得到了爺爺的信號。
現身在李蘭香的病榻邊時,宋親卿看到,床上的老太太昨天還有說有笑的,今天就已經睜不開眼,連呼吸都很微弱。
而爺爺則站在床頭,松開了她的手,似乎準備離開。
“爺爺,您找我是……”宋親卿忙問。
“我要把她留給你們了。”爺爺只說,“我該走了。”
“她只剩一個小時了,您不陪著嗎?”
“我還有事。”
“什么事會比現在的情況更重要?”
“我必須得走了。”
“呃……”宋親卿也不勉強,“也對,您可能無法接受自己親眼看著她離開吧。您放心,后續就交給我來!”
“呃……”爺爺回頭,深深看一眼病榻上的老婦人,眼角似有淚光閃動。
但隨即,老人收回視線,微微笑著,看著少年神明,“這些天,多虧有你。”
被冷不丁一夸,宋親卿忙謙遜擺手,“我做得還不夠好……”
“我想,如果她許愿,請來的神明不是你……”爺爺笑道,“我倆的夙愿,到死可能都不會被實現。”
“是您和奶奶都不曾放棄,我才還有這樣的機會。”
“抱歉啦孩子,我和她恐怕都沒有時間還愿了。”
“這不是什么大事!能幫到你們,我已經很滿足了。”
“孩子……”爺爺第一次,對宋親卿露出溫和的笑意,像是畢生罕有地再次相信了一個陌生人,“能得你相助,我們都死而無憾。”
宋親卿知道,這句話,出自成長于冷漠與廝殺、老時還頻遭生死危機的雇傭老兵口中……
份量其實很重很重。
寓意深長地拍了拍少年神明的肩膀,老人退出小屋主臥。
留下兩位神明,與一名瀕死的老太太,留在了原地。
床上,老太太的呼吸越來越虛弱。
宋親卿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表情并不難過,只是感覺有些不舍。
生老病死,對神明而言,再正常不過。
只是這一別,宋親卿在凡間不會與她相見罷了,也許偶爾去了冥界,還有巧遇的可能。
茍安在一旁,打開系統,等待李蘭香生命倒計時歸零。
可沒多久,宋親卿突然意識到什么。
他原本以為爺爺離開,是因為不忍見心上人在面前死去……
但對方最后所說的那段話,似乎別有深意。
眼皮一跳,覺察不對,宋親卿趕緊打開系統表盤——
果見雷達上,綠點標注的爺爺位置,停留在與他們不遠的位置,但忽閃忽閃著,像信號接觸不良。
隨后,像是心電圖的線條趨平。
那綠點霎時消失在雷達圖上。
爺爺。
死了。
宋親卿猛地沖出房間,往綠點最后出現的位置尋去。
果不其然,在林間小屋的院落之中,有一株半枯的老刺桐。
刺桐粗壯的枝干上,垂著一根麻繩。
麻繩吊著老人的脖頸,垂著其不再掙扎的身體。
老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就這么獨自吊死,在心愛人病榻邊,在院中的枯樹上。
原來,爺爺的死法,是自-殺,是吊死。
所以,易蘅那么多激進的意外死亡手法,都沒能帶走他。
可是,為什么偏偏是現在?
偏偏就剩一個小時,老人卻等不了了?
宋親卿回頭在院中尋找,不意外地,在小木屋的屋檐,看到了獨坐的大死神,易蘅。
居然,真的是他……
宋親卿咬緊了嘴唇。
易蘅做了什么?為什么老人心甘情愿地……
“你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易蘅突然開口。
宋親卿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居然用失望的眼神,注視著對方。
對方是高階神明,想要越過低級的假面術看到自己的表情五官,輕而易舉。
尤其先前師父特地給的玲瓏豆被弄壞了,沒有加權的宋親卿,本該更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
而自己責備對方的反應,其實很不應該。
因為大死神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務罷了,作為愛神的他,本不該對此抱有任何不滿。
失望,是因為抱有期望。
如果對方是茍安,這么絕情地奪人性命,他不會失望。
但對方是易蘅,其絕情辜負了他的期望,所以……
宋親卿失望了。
因為對宋親卿來說,易蘅是特別的。
見小愛神低著頭不回答,易蘅也沒追究,只感應到屋中還有一位神明,便問:“里頭的是誰?”
“是茍安。”
“你們關系都這么好了?”易蘅眉頭微蹙。
“不是。”宋親卿忙解釋,“他的任務是來接走李蘭香,也就是我的任務對象。”
“呃……”易蘅微瞇著眼,“你的任務,會跟他的撞上。與此同時,又跟我的撞上?”
宋親卿點頭。
“呵。”易蘅恨恨一笑,“看來那老頭早就發現你了,故意使了手段讓你接到這個任務。”
“老、老頭?”
“冥王。”易蘅毫無感情道。
這樣的反應,讓宋親卿感到異常。
就好像太子對外稱呼自己的父親為「皇帝」一樣。
易蘅對泰山府君的態度,不可謂不淡漠。
“難怪明明在閉關,那老頭非特地盯著我做任務,還恐嚇我。”
聽到易蘅的碎碎念,宋親卿忙問:“冥王為什么要特地讓我接到這個任務?”
“為了讓我和你反目成仇。”易蘅說完,打量了下小愛神的表情,說,“顯然,他的計謀成功了。”
“呃……”宋親卿一哽,連忙收拾好自己原本不滿的表情,重新擺出公事公辦的商務感。
——“為了讓我和你反目成仇。”
可易蘅的這句話,再次讓宋親卿察覺到細微的情感變化。
宋親卿再次追問:“我和你,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冥王希望我們反目成仇?”
第46章
這個問題,困擾了宋親卿很久很久。
自他接觸寡王的那一刻起,他就心懷這樣的疑惑。
但,這個問題,似乎是神冥兩界的機密。
愛神林的師門不允許他知曉,冥界不允許他知曉。
當事人易蘅,雖答應過自己,會把真相說出來……
但也許牽涉到的內容太多,不是輕飄飄三言兩語可以敘述完畢的,遲疑還是封住了男人的嘴。
易蘅似乎想說,又猶豫該不該說。
此刻,大死神的徘徊在宋親卿眼中,反而可以理解為有機會得知真相——
畢竟過去,他被隱瞞時,是哪怕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離真相越近,宋親卿越想做點什么,提高易蘅「說出來」的幾率。
他想起自己的第一次試探,是用自己的秘密將心比心,算是「軟」策略。
易蘅卻不吃軟的。
那么,此時應該試一試「硬」策略。
宋親卿拿定主意,開口:“關于「頗哲浩」的事,我有很多想說的話。”
易蘅抬眸看過來。
“我承認,頗哲浩的存在,對我來說,很特別。”宋親卿坦白道,“在他出現之前,我沒有過這樣的感受。而與他相處的得到的體驗,是凡間任何任務都給不了的。”
也許是小愛神的坦白取悅了死神,屋檐上,易蘅的表情柔和起來。
“但是,當我得知他其實就是你的時候,我其實……”宋親卿斟酌了一下,還是說,“很不高興。”
果然,易蘅的表情又冷下去。
“畢竟你故意欺騙我,用全知視角把我耍得團團轉!你帶著特殊的目的接近我,這個目的你知道,好像我的師門也知道,甚至冥界的神明也都知道!唯獨我不知道!”
“呃……”
“所以,那些心動,都是圈套!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這很不公平!”
“呃……”屋檐以上,兜帽之下,易蘅的眼神飄忽著,顯然是將字字句句的譴責聽進去了。
見狀,宋親卿準備再「狠」一些,用最可能刺激到對方的語句,逼對方開口:
“如果我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話,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只會感覺很討厭。”
討厭。
這是那個關鍵詞。
宋親卿知道,處心積慮接近自己的易蘅,一定會被這個詞點燃。
只是他不確定,易蘅會被點燃到什么程度。
一陣寒風驟然襲來,宋親卿感到后頸處又冷又麻。
緊接著,眨眼間,那位大死神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以往不管是易蘅還是頗哲浩,都會適當與他保持距離。
不管是出于社交禮儀需求,還是出于頭疼的限制。
但此時,易蘅故意拉進了二人的距離。
宋親卿一抬眼,感覺自己的睫毛都被對方的鼻息燙得顫抖,連忙屏息退后。
易蘅卻步步緊逼。
像一只盯著落單小鹿的饑餓黑豹。
“討厭我?”易蘅哼笑一聲,難以置信地重復,“宋親卿,你說討厭我?”
“我……”宋親卿本能感到膽怵,還是強撐著,“我就是這么想的。”
“那個頗哲浩假惺惺撩你,你說你喜歡?我掏心掏肺對你,你說討厭我?”
易蘅字字帶著刺,宋親卿被嚇到不知如何回應。
小愛神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這人是在吃頗哲浩的醋嗎?
「我」醋「我自己」?
兜帽之中,紅光又開始閃動。
易蘅的臉上肌肉不可抑制地微微抽動,但饒是如此,這帶著兇意的人卻不打算退縮。
一時間,宋親卿竟慶幸那不知緣由的紅光牽制了對方。
哪怕忍著頭疼,易蘅都要離他這么近,如果頭不疼,他簡直想象不到對方會做什么。
此時的易蘅,就像個不講理的小孩子。
宋親卿拿冰激凌忽近忽遠地吊著他的時候,他的視線就隨著冰激凌忽近忽遠地調整,唯獨倔強不肯開口討要。
可當宋親卿把冰激凌扔在了地上,易蘅吃不到了……
他就開始撒野。
將宋親卿反手按在木屋的墻體上,易蘅用身體的陰影鋪天蓋地將人兜起來。
而對方此時的表情越倉皇、越脆弱、越無助,易蘅就越放肆、越逼近、越得寸進尺。
他要這瘦弱的人,逃不開自己的禁錮。
他要這人呼吸之間,全是自己的氣味。
他要這人的眸子里,映的是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影子。
再嗅不到別的。
再看不見旁的。
而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自然不會被腦釘錯過。
易蘅的心緒越波動,腦釘就攪弄得越瘋狂。
宛如一池沸騰的巖漿,本就汩汩地翻騰著。
被伸入的鋼筋翻江倒海之后,便更不得安寧。
易蘅第一次感覺到,這疼痛令他上癮。
他感覺自己這池巖漿,被鋼筋翻攪得更加任縱,恨不得飛濺而出的每一滴火點,都摧毀這世界更多一點。
尤其是眼前的人。
這癲狂的「惡意」,自然能被宋親卿察覺到。
“易蘅,你放開我……”
“現在知道叫易蘅了?”
“你抓疼我了……”
“你叫叫那個頗哲浩,你看他會不會來救你?”
“易蘅!”
“宋親卿。”
宋親卿帶著哭腔喘了一聲,抬著含水的眸子,睨身前的人一眼。
那沉著水色的眼眸脆弱地顫動,映出對方隱忍不住的戾氣。
被這么看一眼,易蘅呼吸錯頻了一瞬間,理智似乎些許回歸。
可一側眸,想到眼前的人剛才說的話,他還是無法接受。
易蘅轉回來,盯著宋親卿,一字一句道:“你說什么都可以,唯獨不可以說討厭我。”
“呃……”
“與其心疼所謂等了一輩子的老人,怎么不心疼心疼找了你一輩子的我?”
“呃……”
“本來忌憚冥王會對你有損,如今那老家伙已經動手了,我本來打算干脆和你好好相認的。”
“啊!!”宋親卿驚喜抬眸。
易蘅卻冷著臉,后退一步,話鋒一轉,“但我現在不想說了。”
“蛤??”
“等你什么時候喜歡你面前這個「我」的時候,我再把真相告訴你吧。”
“易蘅!”
“省得你到時候又說,更喜歡「真相里的我」。”
“你!”
易蘅后退一步,一個響指帶走了老人的尸體,而其身體也在宋親卿眼中慢慢淡化,即將消失。
宋親卿忙喊道:“你這么欺負人,我才不可能喜歡你!”
“不喜歡也行。”易蘅已經免疫了,聳聳肩,“那你就永遠別想知道真相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
易蘅已經消失了。
留下原地的宋親卿憋得肺都要炸了。
這人憑什么……
憑什么?!
本來對隱秘的過往有著深切求知欲的宋親卿,此時竟有了擺爛的心思。
這人故意吊著他,那他干脆不想知道就好了!
這樣什么過往、什么秘密、什么禁忌,都與他無關!
就讓那個可惡的大死神帶著秘密默默傷感,而他繼續作為愛神在人界發光發熱!
才不要喜歡易蘅!
以前被騙著對頗哲浩心動,現在知道真相的他,絕對不要喜歡易蘅!
宋親卿氣呼呼地轉身走回了小木屋中。
屋子里,茍安沉默地站在床邊。
床上的老婦人回光返照,竟突然睜開了眼睛。
“奶奶?”宋親卿忙湊到床邊,牽起李蘭香的手。
“小宋……”也許是人死前最后的精力恢復,她居然記得少年神明。只不過,渾濁的眼一轉,她突然問,“我見到他了嗎?”
宋親卿手一僵。
奶奶記起爺爺了。
只是,她又把與爺爺的會面,給忘掉了。
這樣的話,奶奶豈不是要帶著「終身未曾相見」的誤會,遺憾離世?
宋親卿想說什么、想做什么,但茍安告訴他,只剩五分鐘了。
做什么,都已經來不及了。
“奶奶!您見到他了!”宋親卿試圖喚醒老太太的記憶,“您還記得嗎?就在昨天,堤壩上!”
“我們見面了?”奶奶笑著重復。
“他還背著您呢!有印象嗎?他背您回的小木屋!”
“背我,看來他身體很好呢……”
“是的!而且,你們聊了一整夜,你們說了很多話!直到剛才,他還在您身邊!”
“那他……去哪了?”
“他……”宋親卿一噎。
“他已經死了”這樣的話,宋親卿居然說不出口。
三分鐘。
眼看著少年神明猶豫的樣子,李蘭香吃力地笑了笑,似乎怕孩子因此歉疚,而故意擺出開朗的姿態。
不過,平時迷迷糊糊的老太太,此時維持著最后的理智,居然意外清醒。
她清醒地,開始懷疑宋親卿所說。
她懷疑對方是在騙自己,是說著善意的謊言,為了送她圓滿離開。
宋親卿讀懂了李蘭香眼中的懷疑。
以及她眼底試圖用開朗掩飾的,深刻的缺憾。
在李蘭香看來……
這輩子,她要等的人,都沒有等到。
怎么辦……
她分明見到了。
該怎么辦……
怎么讓她,不留遺憾?
一分鐘。
“咦?”就在此時,茍安發出一聲疑問。
宋親卿抬頭看去,見茍安對著系統表情驚恐。
“怎么了?”宋親卿問。
茍安怔然,“我的任務,被取消了?”
“什么意思?”宋親卿忙問,“任務失敗?”
“不是,是被另一個死神……”
茍安的話未說完,小木屋中突然憑空出現一個黑袍人。
那黑袍正是冥界無常所著,代表了其死神身份。
只不過,那黑袍下的臉,卻令宋親卿與茍安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氣——
老爺爺。
第47章
此時出現在木屋中的死神,是那個老爺爺!
“給轉接了。”茍安愣愣地說完被打斷的話。
爺爺朝宋親卿頷首示意,而后說:“我是被冥界少主欽點飛升的亡魂無常、見習死神。我奉命來此地,接走李蘭香。”
宋親卿恍然大悟。
難怪,明明飛球已毀,冥王無法監視,易蘅卻還要急促地奪走爺爺的性命。
也難怪,爺爺會配合一直追殺自己的死神,在奶奶生命的最后關頭,自行結束自己的生命。
高階神明有欽點飛升的權利。
若作為凡體飛升,可能會耽誤很多時間。
但作為亡魂,雖然會喪失很多能力,但確實是最快的辦法。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自-殺是我最終的死法。”爺爺突然說。
“怎么會?您見過您的生辰冊?”
“不是的。”爺爺解釋,“因為20年前,因為感到體能衰馳,我以為再無精力尋找蘭香,曾動過上吊自-殺的念頭。”
“20年前?那您的陽壽,在20年前本就盡了?”
“是的。”爺爺掏出先前襲擊易蘅的那把匕-首,交到了宋親卿手中,“只不過我遇到了一位神明,他給了我這個。”
“是他在背后助您?理由呢?”
“與20年前神界的秘密有關。”爺爺說,“只是我沒能替他查出真相。也許交給你,你能做到。”
20年。又是20年。
20年前,宋親卿降世。
20年前,神界出了件鮮為人知的秘密。
直覺告訴宋親卿,這個秘密與他有關。
甚至與易蘅的那個秘密,也有關。
正當此時,床上的李蘭香斷了氣。
老人的魂魄離開了尸體,漂浮在半空中,困頓地睜開了眼。
她看見了來接她的死神。
她突然笑了,主動伸出了手。
死神接過新魂的手,沒有主動說話。
新魂卻率先開口:“你看起來,都這么老了?”
她認出他了。
時隔五十年。
在她死亡之后。
死神面無表情,眼神卻柔和,“是啊,都這么老了,我們。”
“你是來接我的嗎?”
“嗯。”
“真好。黃泉路上有你陪著,就不冷了吧?”
不冷的。
她的黃泉路上有他陪著,不會冷的。
……
原以為易蘅與自己道路不同,對待人界情感的態度截然相反……
可如今,見到爺爺親手接走奶奶,宋親卿居然感受到內心一陣暖意。
易蘅只是不說而已。
易蘅只是在背后默默做事,無聲支持他而已……
等等!
想到這里,宋親卿猛然警覺——
這是陷阱!是易蘅套路他的陷阱!
不能上當,不能心動!
可轉念,宋親卿又想到——
易蘅在與他發生那段對話之前,就已經布置好這一切了,所以這不是對方的套路。
易蘅不是故意釣他才做這些,易蘅本就是善良的人……
宋親卿腦袋里有兩個小人,站在對立的兩種想法上,捍衛自己的立場。
而宋親卿也就這么隨著小人此起彼伏的討論,情緒忽上忽下。
“嗚嗚嗚……”
直到,身邊茍安苦兮兮的聲音,引起了宋親卿的注意。
扭頭看到茍安欲哭無淚的表情,宋親卿忙哄著,“怎么了?不舒服嗎?”
“我一整個白給了。”茍安哭訴著,“易蘅大佬把我任務轉走,也不跟我吱一聲……”
想到茍安確實白白打工,被截胡了功德,宋親卿連忙打開系統,“那我敬拜一下你,把你應得的功德轉給你吧!”
“這怎么行呢?”茍安忙擺手,“我的工資還得冥王來發,少主現在還沒繼任呢!”
“我給你補償功德,與易蘅有什么關系?”
“啊?老板nia……”茍安見宋親卿一臉單純,卡住,磕磕絆絆道,“我的意思是……大神說得對!所以我的功德怎么能您來補償呢?”
“你畢竟也幫了我的忙!”
“不不不大神!您拜小的,小的要折壽啊!”
“這只是走形式,目的還是給你轉功德……”
“既然這么說,那小的也得拜回去!”
“你在做什么!你本來就虧了……呀!快別拜了!”
“大神在上!大神在上!”
于是,宋親卿當即跪地。
一個愛神和一個死神就地互相磕起頭來。
……
帶著此單任務結算后的豐厚獎勵,以及死神茍安滿滿虔誠的愛……
宋親卿的系統載著沉甸甸的功德數字,回到了神界。
功德這種東西,屬實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師門寵宋親卿寵得厲害,他又是天神,生來自帶靈根,修煉無需依賴系統,根本用不著功德。
偏偏幾次任務下來,他的功德在愛神林一線神明中高居首位,加上這次任務,排行更是無法動搖。
回到愛神林之后,宋親卿便得到一場修神羨慕眼神的洗禮。
實在不好意思、自覺承蒙厚愛的宋親卿,當場散功德發紅包,給在場的修神們還了一場臨時福利洗禮。
在一片「銀雀星君壕氣」、「這輩子我就是銀雀星君的死忠信徒」、「什么星君?那是我的心上神!」之類的贊揚中,宋親卿動身前往師叔孔闕所居的明王殿。
爺爺交給他的那把匕-首,宋親卿只能從上面感應到周轉的濃郁靈氣。
除此之外的信息,他讀取不了。
因此,要獲得更多線索,宋親卿只能想到愛神林內黑科技最多的師叔孔闕。
尤其師叔又是不走尋常路的神,不會跟師父打小報告,這樣他想調查什么事,就不會被師父和師兄知道。
所以,剛回到愛神林,還來不及跟師父打招呼,宋親卿就直奔孔闕處而去。
果然,這把匕-首另有玄機。
孔闕捻著刀背對著陽光細細端詳,觀察許久,表情復雜。
“師叔,怎么樣?”一旁的宋親卿小心地問。
孔闕放下刀,沉吟許久,“這不是把尋常神器,系統中買不到。它更像是……”
“什么?”
“魂器。”
“魂器?”
“承載著神明靈魂一部分的器具,甚至有的還是直接用神明靈魂煉成的。”
“那這把是……”
“更像是前者,因為上面的靈力好像潰散了。”
“怎會如此?”
“這就不得而知了。”孔闕說,“不過你要是好奇,可以放我這幾天,我研究研究。如果出了什么線索,我再告訴你。”
“謝謝師叔!師叔最好了!”宋親卿忙道謝。
可愛小師侄的奉迎讓孔闕很是受用,這位外表俊美的真君昂著頭得意PK,才摸了摸小師侄的頭,“很乖!”
不多時,孔闕想起了什么,又問:“這次神界大會,愛神林準備推你為「英銳」,你師父告訴你了嗎?”
“啊……”宋親卿搖頭。
別說他早就忘了還有「神界大會」這件事,他近來的心思可不在神界。
就連回神界第一件事,都不是像過去一樣先去拜會師父了。
“嘖嘖嘖,看來你還沒來得及回你師父那兒?”孔闕表情揶揄。
“我這就回去……”宋親卿轉身要走,想起什么,又回頭提醒,“師叔!過幾日,關于匕-首的事,我會再登門拜訪的!”
“快走快走不用催。”孔闕傲嬌道,“我還能給你忘了不成?”
“師叔再見!”
……
回到碧鶴殿,岳勞不知從哪兒得知了消息:
說他那銀雀寶貝徒弟回神界后,又是發紅包又是找孔闕,就是不先找師父……
這位上神生了好久的悶氣,給宋親卿一整好哄。
等哄好了,岳勞才提起「神界大會」的事。
神界大會。
要介紹這個會議,又得從人界有史以來的傳說中,最會擺爛的帝君陸仁開始說起了。
話說,陸仁帝君因為擺爛不管事,神界的晉升就如死水一般,停滯了很久。
還是眾神集體情愿,把帝君逼得沒辦法了,才想出個百年一辦的神界大會,在大會上可以對神明人事變動進行調整。
眾神一聽:百年一辦?新神界創辦才多少年?這么拖下去還有什么活頭?
不行!一年一辦!
帝君一聽:一年一辦?那不是要了他咸魚的老命?這么頻繁還有什么活頭?
不行!百年一辦!
雙方各執一詞吵了許多年,最后眾神用罷工作威脅……
帝君終于妥協,十年一辦!
于是,神界大會,就成了十年才有一次的,眾神最在意的集會。
宋親卿也很好奇這個集會,畢竟他沒有參與過。
20年前他降生的時辰不好,恰好當年的大會剛結束。
而10年前,好不容易到了該辦的時候,帝君偏偏借口說冥界在舉辦少主封禪禮,為了避免沖撞,還給取消了!
所以,宋親卿愣是等到今年,才有機會作為「英銳」,參加神界大會。
所謂「英銳」,從字面意義上來理解,就是帝君懶得起名,直接把「英才」和「新銳」結合在一起的產物。
大會上,神界四大地盤會選出這十年最有天賦的新神,獲得帝君欽賜的獎賞或晉升。
宋親卿毫無意外地,被選為了愛神林的英銳。
他本來是要拒絕的,因為不想晉升上神,失去在人界做任務的機會。
但岳勞非說“英銳是四大神域的門面,不選你個榜首選個歪瓜裂棗,像話嗎”,給駁了回去。
宋親卿不得不英銳。
雖然對英銳不感興趣,但十年前神界大會的取消,倒是提醒了他很多事情。
關于易蘅的事。
作者有話說:
易蘅用欽點飛升挽回了宋親卿的好感。
爺爺飛升死神,圓滿地接走了奶奶。
被截胡的大冤種:只有茍安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第48章
畢竟十年前他不認識冥界的人,自然沒有概念。
但此時,他已經認識了易蘅,這才對曾經聽過、入耳就忘的信息有了新的理解。
首先,十年前,易蘅才接受少主封禪禮。
也就是說在那之前,易蘅并非少主,不在冥界長大。
舉人界的例子,就像皇宮太子流落人間,被找到后才臨時加封一樣。
也難怪易蘅提起其父冥王時,沒有任何感情。
其次,就是很早之前,白鴨星君和師兄都提過一嘴的事:
今年年初,師父被召參與上神大會,討論冥界少主剛剛出獄的事情。
也就是說,易蘅,在冥界入過獄,甚至最近才得以釋放。
結合白判官見到宋親卿時,關于「禍水」的癲狂反應……
他有理由判斷,易蘅入獄期間,受過極刑。
是因為我么……
宋親卿不得而知。
遇到易蘅之后,遭遇的所有事情,都在告訴宋親卿,他似乎有一段自己不知道的過去。
宋親卿之所以猶豫,是因為他作為神明降世,不曾失憶過,也不曾被篡改過記憶。
因此這20年內,他確信沒有見過易蘅,不會與易蘅有任何瓜葛。
但要猜測20年之前,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往事,他又不敢相信:
因為宋親卿生而帶后頸神骨,為靈根所在,有靈根皆為天神,而非修神。
修神是凡人飛升而成,所以才會在人界有姻緣過往。
天神并非飛升而成,如此看來,宋親卿也不會在人界有故事。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宋親卿連個猜測的方向都沒有。
好在,爺爺遞來的匕-首,與20年前的神界秘密有關。
只要師叔能查到任何線索,宋親卿都有信心順勢查下去,直到把不為人知的真相挖出來為止。
可惜,師叔那兒遲遲沒有消息傳來。
宋親卿雖然焦急,也不敢擅自催促。
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師叔還沒有否定從該魂器上獲得線索的可能性。
等待期間,神界大會如期而至。
作為神界最受矚目的第一典禮,陸仁帝君再懶惰,也給足了它排面。
大會地點,在虛空之上。
帝君硬是用其最為淵深的靈力,臨時搭建起海市蜃樓般的廣袤天地。
遠遠望去,街市燈火通明,瓊樓金碧輝煌。野外阡陌縱橫,郊地鳥語花香。
山河間流動的是濃郁的靈氣,飛瀑下積攢的是充盈的功德。
如此奢侈的場面,難怪為眾神所期待。
對于修神而言,功德可以兌換系統道具或靈力,靈力是修煉和維持神身必備的能量。
打工攢來的功德都還不夠花,開個傳送陣都要扣扣搜搜,怎么可能用靈力搞這么大的陣仗?
就連體內自產靈力的天神宋親卿,也自知,自己的靈力不足以支撐到構建一個穩定地區的程度。
帝君就可以做到,不僅如此,還能容納眾神在其神跡上活動。
宋親卿心想,帝君不愧為眾神之首!真想見識見識是什么樣的人!
神界大會,歷時數日。
這樣奢侈的神跡,會不斷維持好幾天!
也正因此,很多修神都在大會期間抓緊修煉,多蹭一蹭帝君的靈力。
前幾天是眾神集市。四大神域派出各家神明在那兒擺攤,售賣神域特產或個人發明。
而攤位中最熱門的,一定是掛了「明王」名號的攤子。
雖然正主孔闕不會親自露面,只會讓府上的小侍神替他營業。
但這招牌掛出來,就足夠響當當了!
誰不想要擁有一件孔闕真君的發明呢?
抱著這樣的念頭,明王攤子前被眾神圍得水泄不通。
宋親卿看著從攤前排到集市門外的隊伍,覺得很有意思。
他拿系統把這一幕記錄成畫面,想著易蘅作為冥界少主不會被邀請參與神界大會,見識不到這種場面,有機會他可以分享給對方看看。
但旋即,宋親卿點擊系統的手指凝空片刻。
他抬起頭,有些茫然。
看到新鮮的東西……
為什么他第一時間會想分享給易蘅看啊?
……
神界大會倒數第二天,是上神宴會的日子。
宋親卿作為碧鶴真君唯一「清醒」的弟子,不得不被師父拉著充當門面。
師父說「這是你xx星君前輩」,他就「星君您好」。
師父說「這是你xx上神前輩」,他就「上神您好」。
師父說「這位在x譜上還能跟你算親戚呢」,他就「親戚您好」。
在一片「銀雀星君真是少年英才」、「小星君真是一表人才」、「早聽說碧鶴弟子天縱奇才」的客套話中……
宋親卿對著一張張走馬觀花經過的陌生面孔,險些犯了臉盲癥。
參加大會之前還對盛典有所期待的宋親卿,經歷過這一天之后,再無好奇。
他甚至能夠體會到帝君抗拒這種場面活時的心理過程。
神界大會也不全都是好玩的。
畢竟這種階級深重的傳統禮儀,體驗起來就很是無趣。
最后一天,就到了萬眾矚目的表彰大會。
只有這一天,陸仁帝君會親自出席。
宋親卿沒親眼見過帝君,因此還對陸仁帝君抱有無數幻想:
什么玉面小郎君啦,什么翩翩貴公子啦,什么桀驁冷閻王啦,什么健碩大將軍啦……
直到看清那個在頒獎臺正中、被四大上神架在那里一臉尬笑的目光焦點……
宋親卿才深切體會到,什么叫人如其名。
陸仁帝君,真就長了張路人臉。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皮膚沒有偏黑也沒有偏白,五官并不硬朗也不纖細。
是那種扔進凡間,一眼就找不到的人。
不過,帝君被架在「四大天王」正中,皮笑肉不笑地,對著每一個上前寒暄的神明點頭示意、客套交際時的表情,還是讓宋親卿有了很深的共鳴。
畢竟這些流程,他昨天剛經歷完。
不可謂不慘痛。
原來,人活著,就得social!
哪怕貴為帝君,也得被迫營業!
宋親卿覺得好笑,恰好一個侍神端著酒盤經過,他順手取了杯氣泡水。
接過杯子持在手中,嘴角還含著笑意,宋親卿再抬眼看臺上時……
卻發現帝君正好往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在眾神沒留意的瞬間,帝君似乎看到了他偷笑的表情。
宋親卿怕對方覺得自己冒犯,連忙收斂。
帝君不但不介意,還微微一笑,趁上神們沒注意,抬指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仿佛猜到宋親卿的心聲,帝君與他有了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眾神寒暄結束,到了四大神域英銳引薦的環節。
宋親卿被引導著與其他三位神明站在了一起。
偷偷打量身邊的人,宋親卿注意到,其他三位都是青年外表,且能被感應到濃郁的靈氣。
看來,這三位也都是近期誕生的天神,還朝氣蓬勃、意氣風發著。
愛神林中的眾神外表看起來都不小,畢竟能調解人間感情糾葛和姻緣際會的修神,大都經歷過被叫「七大姑八大婆」的凡人階段。
所以宋親卿很少有機會,與青年外表的神明打交道。
面對同齡神明,宋親卿有了興趣,大方主動與他們打招呼。
來自元神道和生神園的二位,都彬彬有禮地回應他。
唯獨來自夢神院的那位,抬著高傲的頭顱,宋親卿說話時,眼睛瞥都懶得瞥一眼。
宋親卿本以為這位夢神院英銳是沒聽見,正準備再打聲招呼……
元神道的小姐姐拉了拉他,提醒道:“不用理他。他傲得很。不是上神搭話,他理都不理。”
“嗯?”宋親卿再打量過去。
只見那位夢神院的分明聽到了這邊的議論,卻毫不在意,狹長的眼孤冷得誰都裝不下。
“畢竟是被稱為「天才星君」的人物吧!”
“據說他的信仰功德,是所有一線神明中最多的!”
“比銀雀星君還多嗎?”
“銀雀星君在愛神林排第一吧?天才是總榜第一,比他更多!”
另兩位英銳竊竊私語著。
宋親卿本不在意所謂排名,都當作虛名。
只不過聽到這些議論,他再側目看向那位二人口中的天才時,對方居然難掩得意之色,還對他挑釁般輕哼了一聲。
像是對手下敗將的嗤笑。
這就讓宋親卿隱隱感到不適。
神界最明顯的,本是天神與修神的分別。
但神域與神域之間,其實也略有差別。
帝君雖然擺爛,最初以職能劃分神域時,還是講了些科學依據的。
根據人類的需求層次理論,元神道負責降生不計入其中,剩下三個神域被凡人需求的量,其實按生神園、愛神林、夢神院的順序遞減。
生神園負責生理、安全需求;愛神林負責情感歸屬和部分尊重需求;夢神院負責剩余的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
越底層的需求,越容易被滿足,也越渴望被滿足;越頂層的需求,索求人群越稀缺,但被滿足時的感受越深刻。
說白了,夢神院的神明,既不用累死累活接任務,還能在還愿這個環節,得到比其他兩個神域更多的優待。
是故,夢神院的神明功德高,未必是能力多么優越,反而可能是占了職業的優勢。
宋親卿心底認為,某位天才因功德占優而自居高貴,其實是很膚淺的認知。
只不過,天才認知膚淺,行為也比他想象的還要膚淺。
第49章
四位英銳站在帝君面前,在上神們的引薦下,接受帝君的檢閱。
小神明們都自覺打開系統數據報表,給帝君過目。
出于對無效社交深惡痛絕的默契,帝君走到宋親卿面前時,不自覺多了些留意。
拉著小愛神,帝君細聊了幾句,時長比其他三位的都要久了點。
那二位英銳倒沒表現出什么,只是暗暗相視偷笑,對宋親卿「被領導加倍關心」的境遇表示同情。
但天才卻不這么理解,在其理解中,宋親卿是被偏愛了。
因此,天才暗戳戳地打斷二人之間的對話,幾次以「成績說話」、「數據不會說謊」等言論,暗示宋親卿的技不如人。
一次兩次,大家都還能覺得是自己多心,可天才說得多了,在場的神明臉色就不是很好了。
尤其是夢神院的上神,臉都黑了,感覺自己的面子被帶來的這個英銳丟盡了。
天才還沒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甚至指著系統的「信仰功德」,直接攀比起來。
“就問你們,百年之內,有信仰功德能超過我的一線神明嗎?”天才傲慢笑道。
兩位英銳尷尬附和,“怕是不能了。”
“第二名是誰來著?”天才故意裝傻,作勢打量一遍三人的系統,語氣夸張,“居然是銀雀星君啊?只是我的一半,那小星君還要努力多久,才能達到我這個數字呢?”
“呃……”兩位英銳對視一眼,都不敢說話。
天才卻越演越烈,“再過二十年?怕是也不行!畢竟下一個二十年,我也還在以碾壓的優勢努力中呢!”
“呃……”英銳小姐姐尷尬得都恨不得就地找個縫鉆了,視線四處游走試圖尋找別的話題時,突然飄到宋親卿的系統表盤上。
她臉色一變,指過去大驚出聲,“看!快看!”
大家定睛過去,只見宋親卿的系統表盤上,「信仰功德」一欄的數字突然出現雪花,像是頻閃一般滾動起來。
“怎么會這樣?”
“什么情況?”
“系統還在結算嗎?”
“不應該吧?銀雀星君先前的任務都結算完畢了。是有新的信徒在參拜嗎?”
“那也不會全位數滾動啊!”
“這可連千萬位都動了,怎么可能有信徒一下拜出千萬級別的功德?”
「信仰功德」純粹統計任務功德和信徒功德,類似轉賬的行為不計入內。
宋親卿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能盯著自己的系統表盤看。
周圍包括帝君在內的神明,也都湊近過來,等那個數值靜止。
數字的滾動暫停了。
大家定睛看去,只見宋親卿原本千萬位的3,變成了4。
一番滾動后,居然直接加了1/3!
湊近的不是上神就是帝君,最低至少也是英銳以上見多識廣的優秀神明……
但大家都被這突然的數值變動驚到了。
天才見宋親卿的功德暴漲,雖不知緣由,總量也還沒有超過自己,但臉色已然很差了。
畢竟自己的風頭又被搶走了。
宋親卿不習慣成為眾人焦點,正尬笑著想找什么理由把話題轉移開……
那小姐姐卻又驚叫起來:“動了!又動了!”
大家又屏息湊過來。
只見剛才停止的數字像是滾累了,進行了一個短暫的中場休息。養精蓄銳之后,它竟用比剛才更快的速度滾動起來。
按這樣的速度推測,這次的功德漲幅,會是剛才的翻倍!
“嚯!神了!”
“這是什么奇跡?”
在大家的驚嘆聲中,宋親卿一臉懵逼看著數字。
而一旁的天才眼睛盯得眨都不眨,甚至還不自知地祈禱起來……
仿佛在祈禱那個數字趕緊停下來,不要再往更高處滾動了。
“哧。”
一聲刺耳的嘲笑聲傳進耳中,天才被刺激般紅著眼瞪過去……
聲音傳來的方向分明是那個英銳小姐姐,但天才看過去的時候,她卻假裝無事發生,只看著那個飛漲的數字。
天才也知道自己表情可能不太好,連忙收拾狀態,假裝毫不在意。
只是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其難以掩飾的介懷。
“哇!”
“千萬位加2了!”
數字終于停下,在大家的注視之下,宋親卿的「信仰功德」愣是飆到了6開頭。
幾乎與天才的打平!
英銳小姐姐也是個好事的,居然提議,“夢神院天才,讓我們看看,現在你倆誰第一唄?”
“看……”天才險些被自己緊張的口水嗆到,“看就看!”
打開系統表盤一對比……
天才以百萬位的優勢,還是碾壓宋親卿目前的功德。
“呼……”
剛喘一口氣的天才,下一秒,就被英銳小姐姐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憋住了氣——
“又!又動了!”
“不是吧?”
“什么情況啊?”
大家又湊過來。
不過這次,漲幅沒有前兩次那么夸張。
僅僅、僅僅只是,千萬位又快速地、敏捷地漲了個1,而已。
宋親卿:“……”
天才:“……”
“親親啊,你這是……”岳勞看著新鮮,正好笑地詢問愛徒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才卻失控一般,完全不過腦子地喊出來:“這是刷分吧?怎么可能會有信徒一下子刷三千萬功德?”
刷分。
即指控宋親卿作弊。
天才此話一出,原本大家還算看熱鬧的氛圍,當即凝固住。
“不要胡說!”夢神院上神第一個反應過來,喝止自家英銳。
“有什么的?”天才卻不爽,“他要是問心無愧,查清楚不就好了!如果是我胡說八道,我當著眾神的面公開道歉!”
“胡鬧!”夢神院上神氣得厲聲。
“您就當我胡鬧吧!我咽不下這口氣!”
“上神勿惱……”就在僵持之際,一個溫文卻不顯嬌柔的聲音插話進來。
被懷疑的當事人宋親卿,冷靜道:“我問心無愧,愿意接受調查。”
這件事本來可大可小,只不過被天才這么一鬧,就不得不上綱上線了。
岳勞與帝君不得不動身,共同前往后臺檢查數據的來源。
被留在現場的幾位神明,氣氛尷尬異常。
——“雖然這事跟我沒什么關系,但我莫名期待小銀雀能打某天才的臉是怎么回事?”
——“不瞞你說,俺也一樣!”
這邊兩位英銳嘟囔的聲音傳進天才的耳中,當事人卻不以為意。
顯然,天才對于「同期」或「同輩」的評價不甚在意。
只不過,天才也有在意的人。
這些人自然是可以被稱之為「前輩」或「領導」的上神們。
天才小心打量著上神們的臉色,只見別區的上神都只是尷尬,為了避免生嫌,都沒往他這邊給眼神。
本來這一舉是想引起上神們的注意,結果卻適得其反。
天才又繼續看向自家上神,卻見師父滿臉嫌棄,好像恨不得一開始就沒把他帶來一樣。
如果這一舉他沒能得到什么好效果,師父怕不是回去就能跟他斷絕關系!
天才恨恨看向導致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名為宋親卿的小星君。
卻見對方也正盯著自己看。
雖為神明,還是同期中優秀的神明,這位名為宋親卿的星君眼神中卻毫無傲慢之意。
甚至與他對視時,還心胸豁達地點頭、禮貌致意。
天才表情一抽,不耐煩地轉移視線,沒有給對方回應。
只不過這一剎那的決定讓他更是心生煩躁——
怎么顯得自己格局小了?
怎么感覺對方度量比自己大得多?
不管!今天的主角必然是我!
區區愛神,絕對不可能在功德上超過身為夢神的天神我!
想到這,天才默默攥緊了拳頭,繼續高傲地抬起頭。
仿佛這樣的動作,就能給他無限的底氣。
很快,愛神林的上神碧鶴真君,就與陸仁帝君一同帶著檢測報告回來了。
天才很是欣喜地注意到,帝君雖然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但那位碧鶴真君卻表情陰沉。
是什么會讓碧鶴真君表情欠佳呢?當然是檢測結果不利于其徒弟銀雀星君啦!
天才興奮地眼都不眨,等著帝君宣讀檢測結果。
他不經意地瞥一眼那宋親卿,卻見對方仍面不改色,似乎還感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哼!等著打臉吧!
天才暗里斜了宋親卿一眼。
然而,出乎天才的意料。
打臉情節確實發生了,只不過,打的是他自己的臉。
“經我監督下,碧鶴真君給出了銀雀星君的數據來源。”陸仁帝君不疾不徐,緩緩宣布,“銀雀的功德來源,皆符合神界的規定,并無造假的可能。”
“怎么會?!”天才忍不住驚呼出聲,被夢神院上神忍無可忍拽了一把,才壓下驚意,但還是忍不住發問,“那后面這些暴漲的功德是怎么來的?”
聽到這問話,碧鶴真君的臉色更加難看。
而帝君則眉開眼笑,拍了拍宋親卿的肩膀,看似格外賞識,“不愧是你啊銀雀!小小愛神,居然能收獲一個高階神明作為信徒,對方的虔誠度甚至是我神生罕見!”
“多少?”夢神院上神忙問。
“千倍。”
帝君輕飄飄兩個字落地,震撼得在場眾神皆倒抽了一口氣。
神明作為另一名神明的信徒,不同身份和神階作用,功德系數會有加持。
加上其本身虔誠度的計算,通常神明們常見的倍率,也就是十倍左右。
上神們見多識廣,見過最多的,也就是百倍。
此時的千倍兌率,導致宋親卿的功德臨時飛增,確實是聞所未聞。
不僅僅是神明們詫異,就連宋親卿本人也一頭霧水,似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對方是什么人?”天才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什么身份的大神,居然虔誠到這種地步?!”
帝君莞爾一笑,解答:“泰山少主,易蘅。”
第50章
聽見易蘅的名字,那一瞬間,宋親卿腦海里閃過許多恍然大悟的「難怪」——
難怪功德漲這么多,因為還愿人身份是冥界少主,對方又因不知緣由的淵源虔誠度頗高。
難怪當初他約頗哲浩去廟里還愿,對方不答應,因為功德會暴漲,導致「凡人」身份敗露。
難怪師父看到報告回來的表情這么差,因為師父得知了自己與易蘅有來往。
岳勞當時明令禁止的是,不允許宋親卿與凡人寡王往來。
如今看岳勞對易蘅的態度,岳勞大概率也是知道頗哲浩的真實身份的。
也正因此,頗哲浩明明給愛神們帶來了很多麻煩,師父也無法直接處理,只能迂回著不讓宋親卿主動接近。
因為易蘅作為冥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階死神,碧鶴真君權限有限,暫時動不得。
宋親卿此時的感覺有些復雜。
一來因為易蘅恰到好處的「撐腰」,幫他壓制了一下某位思想有偏頗的天才,他其實有些暗爽。
二來,他確實沒有料到,自己與易蘅的私交竟會以這樣的形式,曝光在師父面前。
為什么偏偏是現在?
宋親卿心想著。
易蘅為什么現在突然來還愿?
他回憶起自己做過的一些簡單的委托:
有的時候,他會遇上青少年因為和朋友吵架,許愿請來愛神的情況。
少年人別別扭扭,寧愿買一堆禮物,也不愿意主動開始承認自己錯了。
也不愿意主動說一句,我想和你和好。
此時的狀況,就讓宋親卿回想起這些任務。
易蘅,好像就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在因「對身份的隱瞞」而道歉。
又好像在用這種迂回的方式,主動向他示好。
宋親卿有些茫然,他懷疑易蘅只是巧合撞上了現在的時機。
但想到對方是手眼通天的冥界少主,他又懷疑這「巧合」,只是因為易蘅在關注自己。
忍不住環視周圍,明知不會找到某個人的身影,但宋親卿還是忍不住這么做了。
這樣的在意,再一次讓他感覺特別、感到新奇。
——“居然讓大死神都成為他的信徒,銀雀星君真是不容小覷啊!”
——“你居然還小覷過他?我一眼看過去就感覺他是在扮豬吃老虎了!”
兩位英銳又開始竊竊私語,說話的聲音傳進宋親卿耳中,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親卿真不是扮豬吃老虎。
他感覺自己純粹只是借了別人的光。
而這樣的議論聲,讓在場的天才臉色愈發難堪。
畢竟一開始承諾過,如果查出確是天才誣賴,他是要當著眾神的面向宋親卿道歉的!
眼見周圍的神明們自顧自聊著什么,似乎沒有人提起這一茬,天才本想就這么把這事賴過去……
結果元神道那位英銳小姐姐卻主動上了頒獎臺,調整好話筒,還煞有介事地空出位置,雙手作邀請狀,無聲示意天才上臺。
天才臉色青白,忙看向夢神院上神,期待師父為自己解圍。
豈料夢神院上神似乎覺得自己的臉被丟盡了,背對著天才面向頒獎臺,默許了英銳小姐姐的邀請。
師父決絕的背影讓天才欲哭無淚。
在上神們的注視下,天才恨不得把高傲的頭顱低到塵埃里,只能拖著腳步上了臺。
一上臺,眾神的視線齊刷刷投過來。
天才雖喜歡被矚目的感覺,卻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覺這些目光仿佛箭一般鋒利。
“咳咳……我剛才誣賴銀雀星君刷分,在此道歉……”天才聲音扭捏。
“什么?”英銳小姐姐手擴在耳邊作喇叭狀,“聽不見!”
“呃……”天才憋得氣都不敢喘,咬緊了牙關,心一狠,大喊,“我誣賴銀雀星君!對不起!”
道歉聲在整個會場中游蕩,眾神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都鴉雀無聲,皆詫異地盯著臺上的人看。
臺上的天才恨不得原地自盡,正準備灰溜溜地下臺,去路卻被一個人堵住了。
對方是個健壯糙漢,人高馬大的,天才自認沒見過這人,不知對方來歷。
但宋親卿上前叫了對方一聲「師兄」,天才就明白,這位是碧鶴真君的大弟子,粉雞星君姬歌。
“你欺負我師弟?”姬歌橫眉冷對。
天才眼角一抽,“我都道歉了!”
“你這樣的行為就跟誣賴人之后搜身一樣,我師弟被迫公開了隱私。”姬歌不依不饒,“你就想這么算了?”
“那你想怎么樣?”天才自知理虧,只得迎合對方的意思,企圖盡快了結此事。
“我師弟被公開了隱私,你也把隱私拿出來公開一下。”
“什么?!”天才臉一黑。
姬歌以為他沒聽懂,“就是說,你的數據也拿來檢查,看看誰是你最虔誠的信徒唄!”
“這可不行!”
天才似乎沒什么腦子。
業務能力是很強,但說話總是不過大腦。
一開始懟宋親卿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有些事,不躲不藏的,反而光明正大;遮遮掩掩的,反而另有乾坤。
天才越是想隱藏自己的數據來源,其數據來源就越可疑。
果然,上神們紛紛圍攏,準備細究其功德的來源。
知道自己此時面對的都是高階的上神們,不是自己瞧不上的同期,也不是自己看不起的「手下敗將」,自己若是掙扎,反而會吃了苦頭。
天才仿佛一個被宣判死刑的罪犯,老老實實地任上神們檢查自己的后臺。
一般人被查數據,如果問心無愧,是不會有這樣的反應的。
而天才過于頹喪絕望的態度,早已說明了一部分問題。
功德的數據,一般經過系統之手。由于帝君帶頭擺爛,其實沒什么人會去檢查沒異常數據的由來。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天才的任務量相當少。
以其功德量的比例來看,簡直少得嚇人。
就好像一家飯店每天賣出的菜量屈指可數。
但收益卻好得驚人。
「菜的成本」由系統經手,不可能出現篡改。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店家在客人身上,大肆薅羊毛——
每一個顧客都被收取了天價。
在天才這兒,即成了:
無需靠任務大量工作,他只需要靠小部分信徒虔誠維持,就能保持功德量永遠高居不下。
但凡人是有自己的生活的,雖然會對幫助過自己的神明心懷感恩,但沒有人能做到時時刻刻、傾家蕩產地為其還愿。
考慮到先前發生過「金鵡洗腦事件」,青獅真君當即下令徹查這些信徒的需求序列。
沒有被篡改的痕跡。
天才與金鵡用的,不是同一個手法。
正當眾神準備質問天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宋親卿突然有了個想法。
宋親卿走向夢神院上神,恭敬道:“能拜托上神查一組數據嗎?”
夢神院上神本對自己的逆徒騷操作十分不滿,此時見「苦主」毫無罅隙地向他求助,反而很愿意幫忙,“小星君請說。”
“如果信徒們不是被迫,而是主動。那么我想知道,信徒們是不是得到了什么讓他們心甘情愿供奉功德的好處……”宋親卿猜測著,“這樣的好處,大概率與夢神院的權限范圍有關,我想,只有上神您可以查到。”
宋親卿的推測不無道理,眾神們細思覺得很有可能。
尤其此時天才聽到宋親卿的推論后,幾乎絕望到眼皮都無力地耷拉著的地步,眾神就更是覺得合理。
果然,一查才發現——
天才的功德,來源于其「豢養」的富豪。
這位夢神與凡人們不是職責關系,而是合作關系。
凡人們的職業生涯,存在許多變數。
比如時代的科技發展、政-策法-規、意識形態、不可抗力等。
有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變數,就足以毀掉一個人一生的夢想與事業。
而有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調整,就可以讓一個人一生順遂、平步青云。
也正因此,夢神院的神明其實手持很重要的權限。
其內部分工必須明確,數據的掌握必須精準。
可在天才的操控下,這些富豪偷走了別人的人生參數,獲得了不屬于自己的宏圖偉業。
為了報答,富豪們一邊坐收暴利,一邊修建單獨的神廟、供天燈香火,來侍奉給了自己這一切的夢神。
不需要他們有多虔誠。
只要錢夠,只要燒錢堆功德,就夠了。
“這手法,確實不好識破!”姬歌評價道,“尤其是某人看起來在夢神院地位還不低,如果不是小心眼導致自曝,怕是沒人會發現吧?”
小心眼。
自曝。
這兩組詞狠狠戳中了天才的痛處。
天才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
在眾神鄙夷、責備的視線中,他在人群中尋找他師父的影子。
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師父能為自己說句話,自己就還不至于……
但,天才的視線,在人群中落了空。
不知何時,夢神院上神早已悄無聲息退離了現場。
天才仿佛看到自己一生光輝的神途,在眼前土崩瓦解。
萬物坍塌如塵土,一切落定之后,他只看到了迎接自己的冥界牢籠,以及籠前那位僅聽名字就叫人噩夢纏身的,白判官。
……
“銀雀星君確實是天縱英才。”青獅真君贊不絕口,“先前為我生神園查清漏洞,此時又為夢神院厘清貓膩!”
“不錯不錯。”帝君卻興致缺缺,“再這么發展下去,神界的覆滅指日可待。”
帝君的話讓宋親卿深感惶恐,他連忙擺手,不知該如何回應。
青獅真君見孩子嚇得小臉發白,直接瞪了帝君一眼。
帝君這才嬉笑起來,拍了拍宋親卿的肩,安慰道:“開玩笑的啦!我早就看出來小銀雀大有作為,是個好苗子!”
明白帝君剛才是在逗自己,宋親卿這才松了一口氣。
帝君繼續回憶道:“當年我見小銀雀的元神譜時,就感覺稀奇了。「天生悲憫種」,這樣的人格,就連我也沒見過幾個。”
元神譜是元神道的機密,每個凡人的人格誕生之時,其本質就會浮現在冊。
「悲憫種」這樣的說法,宋親卿之前不曾聽過,因而覺得好奇。
但轉念,他意識到不對。
元神譜的記錄只有凡人誕生時才有……
作為天神的他,生來就是神明,怎么會出現在元神譜上?
果然,師父岳勞似乎也意識到帝君失言,正準備上前阻攔。
卻為時已晚,帝君自顧自把話說完了——
“我本來還想培養小銀雀作為帝君位置的接班人呢!可惜了體質不好。”
“如果是天神,那就很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