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筒骨湯(2)
◎結婚當然要買結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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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要去散步!
快睡著的時候, 我突然坐起身宣布。裴問青隨手摸了摸我的頭,低頭看手機,問道:“想去哪兒散步?”
我中氣十足:“不知道, 亂跑!
這個念頭很沒有由來, 我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 腦子里有道聲音暗示我, 要我出去散步,說不定會遇到有趣的事情。
裴問青上下掃視我,最后視線落在我的眼睛上。我知道他這是在評估我有沒有獨自外出的能力。
我沒和他湊一塊的十年也好好過著, 這有什么好擔心的?
只是很顯然今天的流血事件讓他又犯PTSD, 對我獨自出門這件事抱有極其嚴重的焦慮心理, 恨不得把我栓腰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母雞護崽似的。
“司機要跟著你,十分鐘要給我發一次定位, 身體不舒服要和我說!彼僖淮紊舷聮咭曃,勉強同意我出門散步。
我心滿意足躺下, 沒過多久又輪到他撐起身,他緊張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嗎?”
“你安心上班吧,別太操心我。好歹我是個二十八歲的成年人,不是心智未開的八歲稚童!蔽业闹讣獠吝^他眼下的青黑, “看你那憂慮過重, 睡覺都睡不安生的模樣。來吧, 今晚我哄你!”
我朝他張開雙臂, 讓他往我單薄的胸膛里滾。
裴問青扯著被子, 拿起手機又放下, 猶豫許久后, 還是長嘆一聲抱住了我。
“手腳冰涼!彼f。
這我沒辦法,稍微有點溫度很不錯了,而且這段時間在他的監督下,我的臉色稍微多出一點血色,像一個正常人,而不是尸體了。
流鼻血估計是天氣干燥,或者是大補湯喝太多的原因。
絕對是虛不受補,火氣太旺,補過頭了。
但這正是拒絕補湯的絕佳理由。
“今天流鼻血這件事,說明我還是補湯喝太多了,才會火氣過旺!蔽以诎瞪飳ε釂柷嗾f,“不能少喝一點嗎?”
裴問青明顯思考過這件事,說話不帶遲疑:“可以,我明天再咨詢徐醫生,給你減量!
睡前的話題向來就是這些,我報廢的身體,他溫和的安撫。
不過我其實更想聊關于我的記憶。
我現在對想起過往有種強烈的渴望,這種渴望一度取代我等死的想法,沒想起所有事情前,我不會死的。
只是裴問青很少會和我說明白。
他的講述要在我發現細枝末節時,才會像添頭似的多講兩句,完整大段的記憶他并不會和我說。
就像一個擁有大片記憶寶藏的葛朗臺,很吝嗇。
找回記憶這件事好處多多,不好的譬如頭疼之類的副作用,那都是刺激大腦的正常反應。
疼痛越明顯,說明我的腦子在動,也挺好的,不至于真生銹和死了沒區別。
“裴問青,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我的手枕在腦后,平躺問裴問青。
就目前的記憶而言,我準確和他認識的記憶在那場與岑舒相遇的宴會上,他拿著酒杯和我遙遙碰杯,我將傳聞里的裴問青與他聯系,最后在那個房間里完成了搭話交流。
這就被現在的我算作初見。
但更早的我不太有記憶。
我十八歲以前住的房子早就被一把大火燒干凈了,什么都沒剩。
想找刺激源都找不到。
裴問青很沉默,許久后,他才緩緩開口:“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面很不愉快。”
我起了興趣:“有多不愉快?”
他不太擅長說話,更別提擅長說故事,在他的敘述里這簡直就是最普通不過的冤家聚頭。
“你翹課回來翻墻進學校,我那天在巡邏,正好抓住你,你還沒戴校牌,嘴里還叼了根棒棒糖,我把你名字記了,還扣了分。我們就這么認識了!
裴問青說的干干巴巴,我也想不到十八歲祝敘喬翻墻的桀驁場面,但我抓到了他邏輯里的漏洞:“不對啊,我那會兒沒戴校牌,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那他應該逼我說出班級名字做結才對。
又是一陣沉默后,裴問青才開口說:“你不知道你那會兒有多……”
“多什么?我不會是校霸吧?”我假裝倒吸一口冷氣,年級第一竟是學校校霸?
裴問青對我的話很無奈,沒等我思緒亂跑就把我牽了回來:“你不知道你那會兒有多受歡迎!
“幾乎整個學校都知道你的名字。隔壁二中甚至都知道!
我個人覺得這種事不可能存在。
十八歲的死裝祝敘喬不會喜歡這種大出風頭,他喜歡偷偷裝bking,得意看著其他人對此大為震驚卻不知道他本人是誰。
裴問青又不說話了,我這才發現我把剛剛心里想的東西一股腦丟了出去。
“那就當我戴濾鏡看你吧!彼軣o奈,只好如此解釋。
我終于發現為什么他不愿意和我講以前的事。
換我來,我也不講。聽的那個人是個杠精,講一句杠十句,野馬似的堅決認為記憶有誤,只相信自己若有似無的印象,這還說個什么。
我微妙地嘆口氣,懷著對自己胡亂的批判,安靜睡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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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送裴問青出門上班,他還是那副擔憂的神情,左看看我的臉,又瞧瞧我的手,順帶替我整理松垮的衣襟,最后把心中的話說出口:“真的不用我陪你嗎?”
“真不用,你出門吧。”我用手背推他,“出門司機送,十分鐘給你發定位匯報身體狀況,我都記著了。”
裴問青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我在大平層里轉悠一圈,晃進衛生間的時候,被打碎的鏡子光禿禿,什么也沒有。我挑了挑眉,又晃蕩進主臥的衛生間——鏡子也沒了。
主臥晃完,又晃了別處,一切能放置鏡子的地方都沒有。
裴問青昨天到家之后,就讓人把家里所有的鏡子都拆了。
還真是妥帖。
我伸了個懶腰,再次看向那個上鎖的房間。
罷了,好奇心再重也得收起來,少去刺探小裴同學的秘密,就算結了婚也要尊重彼此隱私。
天氣正好,出門散散步。
我發消息給司機,讓他來接我出門,又給裴問青報備了一句:【還在家里等司機!
裴問青回了一句好。
二十分鐘后,司機到達,我出門上車,又給他發了一條。
“?,去哪兒?”司機問我。
地點昨晚我就想好了:“去匯臻。”
畢竟要結婚,結婚戒指總得先買了。
匯臻是瑜晟開發的商業廣場,地方夠大,我去哪兒裴問青也摸不準,倒不用擔心會泄露。
司機是祝家的,和裴問青沒聯系過,也不用擔心。
我收起手機,直奔珠寶店。
100
感覺有點兒點背。
柜臺前的那個身影實在好認。
“敘喬?”岑舒驚訝地看著我,挽住的那個男人也轉過身,陌生alpha,不認識,應該是他的情人之一。
我就說為什么莫名其妙想出門,哪個缺德的那么想看我熱鬧。
我朝他點點頭,看向他手上試戴的鉆戒:“你要結婚了?”
岑舒羞怯地看了眼挽住的男A,搖搖頭道:“只是禮物而已。”
陌生男A親昵地勾了勾他的鼻尖。
“你呢,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的視線飄到柜臺之上,腦子開始計算裴問青無名指的指圍。
這絕對是我這幾年計算能力運用最多的時候。
有答案后我對岑舒道:“哦,要結婚了,買個結婚戒指。”
岑舒的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我懶得看他,買完戒指就跑是我的終極目標。
在這兒待久了我怕裴問青直接過來找我。
“你要結婚了?怎么什么消息都沒有?”
“額……他的指圍17號、18號應該差不多!蔽抑噶酥腹衽_中的其中一款,設計簡約會是裴問青的風格,鴿子蛋以后再說,可以拿來做求婚戒指。
在銷售拿鉆戒的空隙我回了岑舒一句:“啊,因為是最近才決定的!
裴問青給我發消息了,好緊張。
我現在感覺我在拍諜戰片。
【祝敘喬:我在商場的廁所里,這就不用定位了吧?】
一個很天才的理由,裴問青沒有多問,我繼續抬頭看戒指,總感覺哪里不太合適。
再換一款。
“你是,??”岑舒身邊的男A沉默注視我許久,終于遲疑開口問我。
我有點困惑,轉過頭看著他:“你認識我?”
我以為現在所有人都只認識徐愿行,畢竟他才是干活的那個。
“我是李俞笙!彼麥睾偷溃艺f實話壓根不知道他是誰,只能裝作很清楚:“啊,是你啊。”
應該把徐愿行拖出來陪我看戒指的。
李俞笙見狀內斂一笑:“六年前顧夫人的生日宴我們見過面!
還挺貼心,但我的腦子眾所周知是個擺設。我敷衍地點點頭,繼續看鉆戒。
“什么……??”岑舒愣愣地開口問道,他抓緊李俞笙的手臂,視線在我和李俞笙之間來回打量。
李俞笙有些訝異地看著他:“你不是認識祝總嗎?”見他還是一副茫然的臉色,便向他用溫和的語氣解釋:“他是瑜晟集團的當家人。”
“我感覺這款比較好看!蔽颐掳捅葎潱胂笏霈F在裴問青無名指上的模樣。
小裴同學手漂亮,戴什么都好看。
“那就這個了!
“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贬娴穆曇粼谖疑砗箜懫,匯報的十分鐘快到了,我拿起鉆戒,刷完卡起身走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岑舒望向我時的眼神帶了苦澀的眼神。
我也不記得有沒有和他說過我是瑜晟的繼承人,不過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個在家擺爛的中年大叔,外頭常年是徐愿行在負責。
他也沒必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101
“去……”上車后司機駛離匯臻,還沒想到要去哪里,徐愿行的電話率先打了進來:“老板!
我應了一聲:“干嘛!
“我請問您至于用這種兇巴巴的語氣嗎?”我都能猜到徐愿行在翻白眼,他上班期間會帶敬語,但說話內容一般和敬語無關。
我早已習慣。
“您有客來訪。”他對我說,一般來找我的客人他都會打發掉,但今天特意給我打電話,說明這個人我有必須見的理由。
“是誰?”
徐愿行壓低聲道:“您未來岳母。”
“?”
我滿臉疑惑:“你確定?”
“那位Omega先生就是這么說的,說您要和他兒子結婚,總要先見見家長。”
“他姓什么?”
徐愿行回答我:“姓何!
我去,還真是裴問青他Omega父親。
真“未來岳母”上門了。
我和裴問青要結婚的事情沒幾個人知道,不過裴問青要改第二性別那么大的動作,他Omega父親不知道就見鬼了。
我和徐愿行說自己半小時后會到,掛斷電話對司機吩咐:“去瑜晟!
又給裴問青發消息匯報:【我要去抓娃娃!】
裴問青提起他小爸的態度明顯厭惡居多,這次他小爸來找我,應該不在他的許可范圍內。
還是不告訴他比較好。
以他的態度,我不見最好,只是那畢竟是小爸,我要和他結婚,還是晚輩,不見禮數上也過不去,免得以后結婚還要被說“祝敘喬不尊重裴問青”。
有什么問題,我看看能不能順帶解決了。
徐愿行在前臺等我,見到我時擦了擦額上不存在的冷汗。
“那個何先生,真的很可怕,老板你撐得住嗎?”他壓低聲,面容猙獰。
我對裴問青小爸的印象并不深,也有可能以前知道,但忘記了。見他這副樣子,咋舌道:“到底多恐怖,能把你嚇成這樣!
徐愿行搖搖頭:“您見了就知道了!
我跟著他去了會客室,進去前我把裝著鉆戒的袋子塞進他手里:“你老板我的結婚戒指,丟了你負責!
徐愿行捧著袋子恭恭敬敬裝大太監走了。
我低頭整理了一番衣襟衣袖,還是睡衣外面套大衣,感覺不太正式。
但也沒辦法了,實在匆忙。
我打開門走進會客室,裴問青小爸就坐在沙發上,背影很清瘦端正。
待我坐到他對面,我終于知道徐愿行為什么會有壓力。
他簡直是翻版的裴問青。
甚至比裴問青更加冷厲,舉手投足間都是壓迫感。
我不動聲色打量他的容貌與動作,裴問青更像他,繼承了他作為Omega的精致面容。
我努力回想老裴總的臉,不得不慶幸還好裴問青繼承了他小爸。
“?。”他放下茶杯,朝我微微頷首。
“何先生!蔽疑杩吞缀八,“您要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招待不周多包涵。”
好久沒用這些客氣話了。
“瑜晟的茶很好。”他冷淡道,沒什么笑。
他報的身份是我結婚對象的小爸,而不是裴總的小爸,說明他來找我是為了這樁婚姻,支持?反對?
我的指尖輕敲膝蓋,面上卻自然而然戴起假面換上客套的微笑。
“我就開門見山了!彼а劭次,十指交疊置于膝上,“我并不看好你和問青的婚事。”
反對答案,但沒有那么反對。他用的是“不看好”,而不是“不同意”。
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何叔叔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頭好痛。
過度用腦的副作用正在慢慢顯現,某些時刻似乎在瘋狂咆哮,要立刻沖出牢籠。
“你真的了解問青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嗎?”
他平靜地看著我,說道。
我當然知道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穿著家居服站在灶臺前給我準備早餐的他,夜晚臥室里躺在我身側,輕拍我后背的他,落地燈下拿著棉簽給我上藥的他。
談判桌上殺伐果決的他,在娃娃機面前呆呆愣愣的他,面對發情期粘人撒嬌的他。
我見過裴問青的無數副面孔,我也知道他冷峻嚴厲的皮囊下藏著的心。
“我當然知道!蔽椅⑿χ卮鹚。
他搖了搖頭:“問青太善于隱藏自己了!
“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也是我最滿意的兒子,我教了他很多東西,而他付出了比之常人百倍的努力,才能擁有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他那雙眼睛定定盯著我,慢條斯理道:“熱戀的時候總會隱藏太多東西,但熱戀過后,祝總還會像現在這樣,坦然篤定地說當然知道嗎?”
其實也沒有熱戀,因為我還沒分析完全我到底愛不愛裴問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裴問青有想對我隱瞞的一切,我也有不愿告訴他的東西,我們彼此互相尊重,有些時候糊涂那就糊涂點,畢竟這才是婚姻!
我真心實意和他說,滿意地見他的眉頭跳了跳。
膩歪誰不會。
我的直覺讓我對裴問青這位小爸感官不太好,畢竟對裴問青異常嚴苛的傳聞,幾乎人盡皆知。
“有些隱瞞是能當做沒有見過,但有些從來不是!焙蜗壬蛄丝诓,“?,問青他的身體也不適合和alpha結婚,如果要恢復第二性別,那些被他壓制的潛在敵人就會全部跳出來,狠狠在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我沉默地沒有說話,等待他把全部的話說完。
“他是我的孩子,我對他再嚴苛,我也不會希望他又一次陷入苦難之中。再者,我也不愿意問青隱瞞你。”
這是他作為一名Omega父親對其他孩子的溫柔嗎?
“你瞞我瞞,只會讓婚姻格外辛苦!彼麑ξ艺f。
說著不看好,然而處處是不同意。我忍著額角的疼痛,面色不改道:“他并非孤身一人,萬事都不需要他一個人來抗。我還沒窩囊到連自己的Omega都護不住。”
何先生依舊是那副刻板的面容,他的五官像是被釘死在那張面皮上,半點沒有移動位置的意思。
“問青家里有一間上鎖的房間,”他緩緩開口,“你會在那里找到他隱瞞的一切。到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現在的堅持有沒有必要!
他站起身,臨走前冷冰冰地關懷道:“身體不舒服,就多休息,別在外面亂跑了。”
會客室的門被輕輕關上,我聽著上鎖聲,倒在沙發上。天花板形成轉動的漩渦,要將一切吞噬。
“老板?”徐愿行小心翼翼打開門進來,手里還提著我的結婚戒指。
看到戒指,我的頭痛總算緩解不少,我朝徐愿行招招手:“給我倒杯溫水!
徐愿行被我的臉色嚇了一跳,匆匆忙忙給我倒了杯溫水,還不知道從哪兒拿來一塊巧克力。
“我不能吃巧克力。”我拿著溫水慢慢喝,推拒他給我的巧克力。
半杯水下肚,我才有余裕思考何先生的那番話。
他看似一直在為裴問青考慮,實際一直在引導我對裴問青產生懷疑,最后那句話才是他的真實想法。
他要我去看那間上鎖的房間,去窺視裴問青最想隱瞞的事實,等我知道的時候,這樁婚姻自然而然會順從他的意思破裂,我甚至會覺得他是善意的提醒,避免我踩入一場陷阱。
聯系感激便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
看來這位何先生不太喜歡裴問青啊。
但我一不是傻子,二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他為什么會篤定我一定會打開那扇門?
還是說,他本來的目標是裴問青?
我拿起手機,裴問青上一條的消息是在十五分鐘前:【我去開會了!
怪不得沒發消息了。我握著手機皺了皺眉,頭依舊很痛,心率狂飆,像是在昭示某種令人亢奮的事實。
我將鉆戒放進徐愿行懷里:“一千萬,拿好了,丟了扣你獎金。我要回家一趟!
徐愿行在我身后哀嚎,我已經不準備管了。
鉆戒帶回去會被發現,只能先放在公司,到時候讓徐愿行送過來。
司機還在等我,我把裴問青那套平層的地址告訴他,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我并不準備打開那扇門,只是想驗證我的猜想。
何先生并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裴問青。
司機以為我有什么急事,幾乎踩著超速的邊緣驅車送我回去,我坐在后座開始思考他是不是山城人,我要地面飛行了。
到了后他便離開,我打開家門,家里空空蕩蕩,還是我離開前的模樣。
光線通透客廳明亮,日光從透過落地窗輕輕柔柔落進來,映亮木地板,也映亮那扇上鎖的房門。
我坐在沙發上,遙遙望著那扇房門,最后環視家中一周,沉默地走向那扇門。
手搭上那扇門的把手,緩緩下按時,大門被猛地打開。
裴問青衣著凌亂,喘著粗氣站在門口,與我隔空對視。
我收回握住門把手的手,緩緩扯出一個笑容,平靜地對他說:“問青,中午好!
【作者有話說】
喜報!他們超愛!
*猜猜房間里有什么?
感謝在2024-04-22 19:44:32~2024-04-23 13:56: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泡泡跑跑跳跳 5瓶;一枝除壹、破防日常^_^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42 筒骨湯(3)
◎撒嬌我也得和裴問青領上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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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問青要如何做到那么巧合地打開那扇大門?
我不清楚監控是在什么時候安裝的, 可能是昨天昏迷的時候,他回家叫人處理掉鏡子的同時,安裝上了監控。
“敘喬, 中午好。”他輕咳兩聲, 扶住門的手緩緩滑落, 垂在腿側, 勉強開口和我打招呼。
我們沒有再說話,只是站在原地彼此遙遙相望。
何先生果然是只針對裴問青。與其說是讓我產生疑心,不如是讓裴問青產生憂慮, 逼著他與我之間出現巨大鴻溝, 讓他在隱瞞間惴惴不安搖擺不定。
我丟失的記憶是個定時炸彈, 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么。
疑心一旦生出,這樁婚姻的結果就成了未知。
我嘆了口氣, 走到他面前,將他拉進客廳, 關上了那扇大門:“跑那么急做什么?”
而且那扇門上著鎖,我又沒鑰匙。
“我以為你……”他囁嚅著, 不再開口。
上鎖的房間是一個潘多拉魔盒,能夠影響未來走向的存在。
但我不感興趣。
“喝口水緩緩!蔽覍⑺f給他,裴問青不錯眼地盯著我,沒有要接過水杯的意思。他的睫羽顫抖, 面上露出亦笑亦哭的神情, 我放下水杯, 輕輕摟過他。
“我今天見到你小爸了!蔽以谒呎f, “很抱歉沒有提前和你說!
他貼著我的頸窩, 兩只手抓住我后背的衣服, 沉默著, 沒有說話。
只是搖了搖頭。
“我只相信和我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的裴問青,”我側過頭,去親吻他的臉,“所以不用害怕,也不用擔憂!
“我很害怕!痹S久過后,他語無倫次解釋,“我只是擅長演戲而已,我沒有你想的那么——”
“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蔽以噲D從報廢的腺體里擠出一點信息素安撫他。我是他的alpha,釋放信息素并沒有問題。
只是有點困難,好在能用一點是一點。
我抱著他,貼在他耳邊低聲敘說:“我一事無成,咸魚擺爛,社交能力負分,身體還差勁,還是個有藥物史的精神病……你看,說缺點我能說出一籮筐。我們都非完人,何必對自己那么苛責?”
他抱著我的力氣很大,像是要將我融進他的血肉骨髓。
我突然意識到不只是我留在創傷之中難以掙脫,他也是如此。我與他分隔的十年歲月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恐慌與憂慮成為鴻溝的底色,在此之上搭建的大廈永遠搖搖欲墜。
一陣細風便能叫它傾倒。
頭痛沒有緩解的趨勢,裴問青不再抓著我的衣服不放。他松開我,大概是意識到我那微弱的信息素里表露出來的不適,他抬手,輕輕按摩我的兩側額角。
“會舒服一點嗎?”他從負面情緒中掙脫出來的速度很快,那副悲哀的神情已然被緊張擔憂取代。
我搖搖頭,和他開玩笑:“用腦過度,沒辦法!
“你當笨蛋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彼麑⑽曳诺,枕著他的膝蓋,替我按摩,認真又虔誠地開口。
我閉上眼,比了個叉:“不行,蘑菇也是有智慧和思想的。”
額角抽動的痛,我覺得需要一場睡眠才能讓我的狀態恢復。
但是精神又格外亢奮,我沒有一點困意,裴問青的信息素都沒辦法安撫,只能把這種情況歸咎于他小爸那副棒打鴛鴦的發言。
我試圖放空大腦,讓自己什么都別想,現在想東想西對我的腦子就是一種施壓,它已經很累了,我作為它不太正式的主人,應該要體諒它,不能讓它加班還不付加班費。
這可是違反勞動法。
掌心被塞進一枚冰冰冷冷的東西,我摸了一下,是鑰匙。
“給我鑰匙干嘛?”我睜開眼看著裴問青。
裴問青沉默一瞬,才開口解釋:“那個上鎖房間的房門鑰匙!
我不知道他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都想了什么,但不出意外的是,何先生的愿想要落空了。
鑰匙落進鴻溝之中,在磅礴的浪濤之下延展擴大,連接兩頭后化作穩固的橋梁。
“你希望我去看嗎?”我拿著那枚普通的鑰匙晃了晃,連輪廓似乎都能清楚地刻印在我的腦海之中。
裴問青沒有說話,而是包住了我的手。鑰匙給我,決定權就在我的手上,我換了一個問法:“你是想和我一起去看,還是我一個人看?”
那扇門后面到底有什么,會讓裴問青忌憚,讓何先生篤定自信?
“算了,就一個問題。”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應該這么隨便糊弄過去,“房間里的東西會徹底影響改變我們的關系嗎?”
是仇恨還是與之相反的東西?
殺了我全家這個東西必然不可能,我抓人講求證據確鑿,從頭到尾都沒有裴問青的影子,這種狗血的劇情也不至于發生在我的身上。
裴問青緩緩搖了搖頭。
這個答案代表應該,既然是應該那還有不應該的可能性,所以看不看無所謂。
我立馬得出這個結論,把鑰匙重新塞進裴問青的手里:“既然影響不大那就不用看了,就當這個地方不存在。”
心率有些快,我緩慢吐氣吸氣,試圖減緩心動過速的反應。然而嘗試失敗。
我暗自驚訝,這不會是傳說中的動心吧?
說不看就不看,我向來說到做到。我換了個姿勢躺在裴問青大腿上,對他道:“我要午睡一會兒!
“睡吧!
103
我嚴重懷疑就是白天腦子動的太多,才會影響到我夜間的睡眠質量。
半夜的時候睡得很不安穩,當周邊場景發生變換的時候,我清楚意識到自己又進入了夢境。
仍舊是十八歲的祝敘喬與裴問青。
這次醒來的場景還是天臺,少年裴問青手里是一份英語習題報紙,他看向我,對我說下午的第一堂課是數學。
“是還沒睡醒嗎?”他問我。
我沒什么精力地搖搖頭,跟在他身后下樓。到教室的時候,教室里還是一片死寂。
大部分的學生都低著頭趴在桌上,頭上披著校服外套。教室里開著空調,溫度有點低,我穿著短袖進門,率先打了個噴嚏。
“你還是把外套穿起來吧,不然會感冒。”裴問青用氣聲對我說。
我看他青澀的臉,幾乎把他看得下意識移開視線,十八歲的裴問青面皮很薄,稍微看幾眼就面紅耳赤,連關心的話都要說的冠冕堂皇,生怕我不接受。
小心翼翼,卻又偶爾放出一點試探的心思。
熟悉的上課鈴打響時,周圍的同學們才抬起頭,我看不清他們的臉,每個人都罩在霧里。
李老師拿著卷子走上臺,拿講臺上的教鞭敲了敲講臺,重響讓所有人一顫,忙不迭翻箱倒柜找卷子,把東西放在桌上。
“祝敘喬!彼诮淌依锟戳艘蝗,喊我的名字,朝我招招手。我壓根找不到卷子,還是裴問青把他那份放在我的面前。
字跡端正清秀,閱卷老師會喜歡的風格。
“老師我在!蔽彝祥L音應了她一聲,她皺了皺眉:“說話不要懶懶散散,拿著卷子上來,你把答案報一下,第一到第九題都你來講!
她在刁難我,我這個腦子能講什么?
這是個格外真實的夢境,我甚至能感受到裴問青的指尖擦過我時的溫暖觸感,看似平穩卻有些亂了的呼吸聲。
“去吧!彼丫碜尤轿沂掷,推了我一把。
我拿著卷子上臺,李老師站在一旁寫板書,我看著卷子上陌生的符號,聲音卻是自動從口中冒了出來:“ACDBBCDCA,并集交集這個不用講了我直接跳過,不明白的翻教材看定義……”
黑板是兩塊推拉式的,另一邊李老師寫了第十題的板書,我拿起粉筆,在空的那一塊上開始畫圖,暗紅色的血從四棱錐的一點蔓延滾落,直至黑板底端,滲入金屬外殼的縫隙之中。
腳下的地面消失,只?湛帐幨幍陌瞪N一剡^頭,所有人都消失了。
少年裴問青臉色蒼白站在我身旁,手里拿著枯萎干巴的花,幾乎只剩下莖。他的皮膚從指間開始腐爛,泛著黑色的暗紅傷疤像一條游蛇,鼓動爬進他被割開的后頸。
他張開嘴,磕磕絆絆對我說:“花、掉了,花、掉了。”
強烈的失重感猛地席卷全身,我嗆了一聲,在驚恐中猛地睜開了眼睛。
手臂不自覺向旁邊摸去,然而身側的床鋪冰冷,甚至沒有人躺過的痕跡。
我嗅不到海桐花的氣息,裴問青不在我的身邊。
手機時間顯示凌晨三點二十一分。
裴問青是一個作息很規律嚴苛的人,就算加班,加班時間也不會超過十一點,十二點之前必定會睡覺。
像這樣凌晨三點還不睡的情況,發生在我身上不奇怪,發生在他身上就顯得有些怪異。
我坐起身,小心翼翼下床。
客廳內有微弱的燈光透過臥室底下的門縫漏進來,我皺了皺眉,摸索著走到門邊,躡手躡腳打開了門。
我不太清楚裴問青有什么必須要在半夜完成的事情,難道他眼底下的那些青黑都是因為這段時間大半夜不睡?
房間門被打開,然而裴問青沒有任何反應,他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動作。
我瞇著眼朝著光源走去,這才發現那縷微弱的光源來自那間上了鎖的房間。
裴問青就在房間里。
我想避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差勁的夜視能力與方向感讓我對空間距離失去判斷,等我發覺時,我已經看見了那個房間的全貌。
無數張照片成為這個房間的裝飾物。
密密麻麻的照片鋪滿房間的每一寸空隙,從盡頭開始,直到離門最近的我腳下,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十八歲穿著校服在籃球場上投籃的祝敘喬,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的祝敘喬,坐在天臺用習題冊蓋著臉的祝敘喬,得意洋洋的祝敘喬,生日會被起哄的祝敘喬……
那些被遺忘的青春歲月閃爍著光一路奔跑,最終戛然而止,沿著墻面坍塌,化作了十九歲、二十歲、二十一歲形銷骨立的祝敘喬。
昏黃燈光下,祝敘喬死氣沉沉的十九歲如同一場粘稠傾盆的黑雨,將十八歲的祝敘喬徹底吞食。
我聽見心臟在耳邊跳動,那面巨大的鼓被重重敲響,震耳欲聾。
二十八歲祝敘喬安靜而沉默的睡顏被鄭重其事放在黑板的正中央,黑板的另一端,是高考倒計時。
一切時間仿佛在這個房間里靜止了。
十年里,祝敘喬所有掙扎存活的痕跡被逐一妥帖保存,以密不透風、鋪天蓋地的架勢籠罩了所有滿含哀痛的思念。
我幾乎在這張只有我本人構筑的大網下喘不過氣來。
尖銳的刀鋒急速穿梭十年歲月,從我空洞的胸腔一路撕咬,直至空白的記憶。
我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失聲是痛楚的代名詞。
眼珠不受我控制轉動,僵硬地朝向窗邊。
房間靠窗的那一側擺著兩張課桌,右邊那張課桌上擺滿了教材和習題冊,一張數學卷子攤開,還有紅筆批改的痕跡。
裴問青趴在左邊那張上,身上蓋著一中的秋季校服外套。
沒由來的,我篤定他身上那條是我的校服。
海桐花的香氣微弱而安穩,我的視線再次順著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轉了一圈,與祝敘喬有關的一切成為這個房間的建筑材料,從地基到一磚一瓦……
這是裴問青為自己精心構筑的安全屋。
他在這個房間里,能自由地將二十八歲裴問青的靈魂縮回十八歲的裴問青身體里。
于是一切都未曾發生,少年人的前路依舊璀璨光明。也許在高考結束,同學聚會的那一日,十八歲的我與他會順理成章擁抱。
我們會在牽手與接吻間發現彼此的秘密,戀愛關系的確認水到渠成,我會帶著他回到祝家,看著他面對我爸媽時緊張無措的反應。
戀情從春日萌發,在盛夏迎來生長,于秋季璀璨,又在冬日變幻成路燈下的雪中華爾茲。
一切安排都恰如其分。
但我知道這些都是美夢。
現實于他、于我而言,都是一場不會中斷的噩夢,把糖裹在玻璃渣里囫圇咽下,我和他滿身是傷,牽著手走向遠方。
我的視線重新落回裴問青身上,倦怠如有實質,從他的身上一點一點漫出。他皺著眉,明明應該好夢一場,卻依舊睡的不安穩。
他的手指動了動,手臂抬起搭在了肩膀上,轉了轉肩部。
那雙深黑的眼瞳緩緩睜開,沒有聚焦的視線在睜眼的同時,開始尋找焦點。
我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假裝今夜無事發生,保留他這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然而身體卻不再受我的控制。大腦與軀體在頃刻間分離,我無法完成行動的指令。
只能像一座石雕,被釘死在地面上。
差勁的夜視能力在此刻突然復原,讓我輕而易舉地看清裴問青臉上無法掩飾的錯愕。
慘白覆蓋他的臉,課桌被推開發出刺耳尖利的慘叫,在死寂的空間里成為呼吸的警告。
我控制不住咳嗽出聲,釘死的雙腳開始松動,直直往地上倒去。
地面上響起嘀嗒嘀嗒的聲音,像是一場暗紅色的小雨。
劇烈咳嗽中,我像是一個經年失修的破風箱。
海桐花香氣彌漫在我身側,裴問青幾乎是連滾帶爬沖到我身邊扶起我。
我被溺水般的窒息感綁架,狹窄的視野間,裴問青蒼白成熟的面孔瘋狂顫動,變成猙獰痛苦的嘶喊,最終被自下而上涌來的暗紅色遮蓋,切割成不同的肉塊。
“祝敘喬……祝敘喬……祝敘喬。
喊聲逐漸飄遠,裴問青的臉濺上星星點點的血痕,我試圖去擦拭干凈他的臉,然而鼻腔與喉嚨內不停有液體涌出。停滯在半空的手折返,顫抖著去摸那些濕潤的液體。
暗紅。
血越流越多,根本擦不干凈,連裴問青的衣襟都沾滿了血。
我聽不清裴問青的聲音了。
104
身體很重。
我勾了勾手指,然而身體并不聽我的使喚。
唉。
我在心里長嘆一口氣,老實說這種定時炸彈突然爆炸的感覺我早有預料,只是沒想到這么快而已。
最近過得太開心,樂極生悲。
不過也正常,要是不找點事,就不是我的身體。我祝敘喬愛找事,我的身體自然也愛找事。
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裴問青把我養太好了,身體稍微健康,就開始作妖,因為有底子給它們禍禍。
全身上下又痛又重,只有眼珠能慢騰騰轉。
裴問青趴在我的病床邊,還是那套睡衣,看來我沒進ICU。
沒進那情況還算可控。
我想了想昏迷前血流成河的景象,不知道有沒有把裴問青嚇到。
之前其實也有過這種情況。
那會兒徐愿行在我跟前,險些因為暈血嚇昏過去。好在老板的命要留著給他發工資,他牢牢記著這一點,那天緊急叫救護車給我拉醫院了。
腦袋昏昏沉沉,一些記憶也慢慢回籠。我生硬轉動的眼珠看向裴問青毛茸茸的頭頂,最后看著他的頭慢慢抬起來,露出一張憔悴的臉。
他血絲密布的雙眼看向我,根本說不出話來,巨大的驚喜攫住他,幾秒后,他才從僵硬的身形里恢復柔軟,匆匆抬手按鈴,沖出了病房。
沒過多久,醫護人員涌了進來,圍在我的病床邊,把我這塊連骨帶肉沒幾斤的倒霉蛋翻來覆去觀察,最后客氣又安靜地退出病房,把裴問青叫了出去。
可惡,就不能在我病床邊間講嗎?我也想聽!
他們在病房外談論許久,只有一名年輕的護士站在一旁看監護儀。
我試著發出一點動靜,這才發現他們給我上了呼吸機。
怎么感覺這次有點嚴重了。
我心底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然而不能說話這件事讓我的內心吐槽變得格外充盈豐富起來,我的腦子不可避免充滿胡思亂想,緊接著頭就開始劇痛。
現在格外想把我這顆蘑菇的菌蓋給摘了。
不然給我來支鎮定劑,讓我強制關機也好啊。
裴問青和醫生聊了將近半個小時才進入病房,他強撐出來的笑容總讓我覺得我下一秒就要沒了。
那這死的有點太快了啊。
莫非我和他要開啟人鬼情未了?
又或者真的要開啟老公死了繼承遺產的劇本?
我的視線緊緊跟隨裴問青,在這個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裴問青壓根沒和我領證。
沒領證很麻煩,法律并不承認事實婚姻。
雖然有我的遺囑在,但我死了老祝家那幫狗東西必定會找裴問青麻煩,一人說一嘴就足夠厭煩,聽的人耳朵都能吐。
為了不留麻煩,還是有點法律關系比較好。不知道這具身體什么時候能動起來,能動起來的那一天我必定拉著裴問青去領證。
就算要撒嬌我也認了,身為alpha的尊嚴可以暫時不要,但是墓碑要寫上一米八七。
還有完全標記,裴問青和我已經進行了完全標記。雖然洗去標記不算什么大難手術,但依舊傷身體,而且我不確定裴問青會不會愿意去洗掉標記。
他如果不洗掉標記的話,我還要囑咐醫生,趁我還有口氣,趕緊提取信息素出來,最好能發揮那報廢腺體的余熱,盡可能儲存足夠的信息素,直到裴問青愿意去洗標記。
他不考慮,我總要多想幾分。
還有孩子,這個時候沒有孩子成為一件幸事。留下的血脈能夠是情感的寄托,也會是每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如同刀割的提醒,反復將苦痛榨干揉碎,敷在每一道傷痕上。
裴問青的小爸我還沒找他,畢竟看清了那個房間里的東西,我能夠篤定確切地告訴他,我的堅持依舊沒有變。
不過裴問青其實不用偷偷摸摸拍照的,我又不是不給他拍,躺那兒給他拍一天都沒關系。
何必謹小慎微。
還有他以后的……
無數考量在我的大腦中飛速滑過,每一項事件我都在盡可能地想好合適的解決方案,給活著的人留下后路。
我在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這場病爆發的并不是時候。
如果在以前,安排遠不如現在急促混亂。
畢竟我一個人,死了就死了,早死晚死都無所謂,反正遲早會有那么一天,又沒什么人掛念我。
我很早就設想過自己死了之后要怎么安排一切,甚至于每一日的白晝與黑夜,我都在思考死后的安排與決斷。
可我從來沒想過裴問青進入我的人生后,我要如何安排被死亡籠罩的未來。
海桐花的香氣縈繞在我的身側,從我的肩頭盤旋而過,親昵而又依戀地親吻我的面頰。
我將死亡視作家常便飯,認定那是每一日都可能到來的結局。
可我不敢再同他提及死亡。
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著活下去。
我想好好活著。
【作者有話說】
少年戀愛真是美好!
*補充說明:我不寫be!!是he!保證還給裴問青一個生龍活虎的祝敘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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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葡萄糖(1)
◎裴問青,不要怕!
105
我在病床上枯躺了三天, 才有力氣開口和裴問青聊天。
他拿著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我的手指,低眉垂眸, 眉骨、鼻梁、唇峰勾連顯出冷峻的弧度。
我勾勾手指, 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抬眼看向我, 那抹冷峻便全部化成了被血絲包裹的溫柔。
“怎么了?”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礪過,我開口,用氣音對他說:“讓護工來就好啦!
裴問青低下頭, 不發一言。毛巾已經冷了, 他重新過了遍熱水, 擰干,重復之前的動作。
我無聲嘆了口氣, 沒恢復力氣的人沒辦法用肢體反駁,我看裴問青也樂得見我抬手拒絕他。
至少那樣看起來健康些。
“那些照片, 你都是什么時候拍的?”我微微偏過頭去看他,但這個角度看不清他整張臉。
從何先生的角度看, 如果我見到那個房間,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第一反應一定會是惡心,畢竟正常人哪里會做的出來那種事。
連我用過的東西都要一點一點收藏好, 我所經歷過的每一秒, 裴問青都要保存好, 仿佛能通過這種方式完完全全介入到我的人生之中。
我是正常人我一定會跑, 裴問青還要陷入恐慌之中。
可我祝敘喬又不是正常人。
我要是正常人我活那么久才奇怪。
裴問青替我掖好被子, 將毛巾放回盆中, 坐到我的身旁, 正好能讓我看清楚他的臉:“有些是趁你不注意拍的,有些……是從別人那里買的。”
我笑了一聲。
趁我不注意偷拍,找別人買照片,十八歲不善言辭的他向同學買那些照片時,會不會一臉羞窘,面紅耳赤回應他人促狹的打趣?
又或者是被以為要拿來威脅詛咒我,于是被同學警惕的眼神細細打量?
“十九歲的呢?”我又問他。他的指尖小心翼翼拂開我過長的劉海,壓抑道:“我去——我去看過你!
我微妙地發出一聲嘆息。
他慌亂地同我道歉,顛三倒四地重復“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我想摸摸他的臉頰,但實在沒有力氣,“本來還想留一點點好印象,結果真就底子都被看光啦!
我還以為我那段悲慘歲月他不知道呢,結果還是叫他看到了。
裴問青如同捧一尊易碎的瓷器,捧起我的手,他的面頰貼上我的掌心:“我被打得狼狽不堪的時候,也被你看到了,你還救了我!
我沒想到這段記憶,不知道什么時候做過裴問青的英雄。
“我還有做英雄的時候啊!蔽业氖种附┯驳夭吝^他的眼角,把那點濕潤擦干凈了。
裴問青低下頭,不敢再看我:“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
還挺肉麻。裴問青說我格外會講情話,他自己不也是嘛。
“都過去了!蔽艺f,“以后不要這么偷偷摸摸拍照,還花冤枉錢買照片,我又不是不給你拍!
裴問青抬起頭,那雙沉寂的眼眸猛然爆發出光亮來,我費力勾起唇角:“這么驚喜?”
“嗯,是很驚喜!卑肷魏螅鸥蓾_口。
我的意識拖著我往下墜,和他開口說幾句話好像消耗完我所有的電量。
又要再次陷入昏睡,我用關機前的最后三十秒,望著視野里臉色憔悴的裴問青,努力開口:
“不、要、怕!
裴問青,不要怕。
106
昏迷的日子居多,清醒的時間反倒越來越短暫,我時常陷入過往記憶構建的夢境中,試圖模擬尚未出現鴻溝的十年歲月。
我也通過這種方式,嘗到了裴問青在那間安全屋里的感受。
將二十八歲的自己嵌入十八歲的身體,任由十八歲的身體帶著自己回到過往,而時間永遠停留在那段美好的歲月,的確很讓人上癮。
那個時候連傾盆暴雨都是浪漫的。
從一場夢境中醒來的時候,裴問青總在我的身側。
他有沒有休息,有沒有好好吃飯,我全部不知道。
問他的時候,他也只會和我說,有好好吃飯,有好好休息,還和我頂嘴,讓我別操心那么多。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雙標O。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在醫生口中是什么判斷,我只能通過裴問青強裝鎮定的焦躁神情推測一切變化。
他們希望通過這些手段隱瞞病人,但我更希望他們能直白告訴我。
裴問青一個人扛著多累啊,我面對這些可比他有經驗。
有個前輩帶著,他說不準更輕松呢?
躺久了果然容易出事兒,腦子里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閑的發慌,容易鉆牛角尖。
再一次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正值深夜,窗外下著雨,雨聲很纏綿,大概是小雨,不是一落就砸的人生疼的豆大雨珠。
我側耳靜靜傾聽那頗有意趣與生命力的小雨,竟然也恢復了些許氣力。
那雨聲里有道并不規律的呼吸聲,我知道那是裴問青。他躺在陪護床上,蜷縮著身體。
沒有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只好慢慢撐坐起身,扶住輸液架顫顫巍巍下床,步履蹣跚地靠近他。
我望著眼前這團黑影,許久過后才找到他腳邊胡亂成一團的毯子,小心抖開蓋在裴問青的身上。
他這樣睡要感冒的。
替他蓋好毯子后,我那不爭氣的眼睛終于爭氣了一次,能瞧清楚他的臉。
我伸出那只沒有輸液的手,虛虛描摹他疲倦的五官。他的臉頰小了一圈,那雙唇起了干皮,粗糙地浮在唇上。
眼睫毛倒是一如既往濃密纖長。
我想偷偷拔一根來著,又怕驚擾他好不容易的休息。
只好心里偷偷嘆口氣,撐著這副瘦弱慘淡的身體回到病床上去。
雨聲中的呼吸音節拍又亂了,我背身朝著裴問青,看向拉攏的窗簾。
我知道他沒有睡,不過揭穿他總是不好,那就都當做不知道,我沒發現,他也不清楚我知不知道。
就這般相安無事度過下了雨的長夜。
107
顧寒聲來看我,眼睛腫的和被蜜蜂蟄過的狗熊一樣。
特別好玩。
裴問青那時正在回復郵件,他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又要拆出二十四小時陪我照顧我,又要拆出二十四小時工作,怎么也填不滿未曾擁有的時間空隙。
“你好丑。”我躺在病床上,嘲笑顧寒聲。
顧寒聲已經止了眼淚,罕見地沒有朝我比中指。
我要趁機多說幾句。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一副骨架。”顧寒聲吸吸鼻子,“你還說我。”
我嘿嘿一笑,那總比他好看。方女士給我的好姿色,我覺得不是疾病能夠摧毀的。
當病西施也挺好。
“小喬,你那糖醋排骨我還沒吃夠,記得給我做!鳖櫤曌谂赃叄跣踹哆,上了年紀似的。
我回道:“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會再看糖醋排骨一眼了嗎?”
顧寒聲死鴨子嘴硬:“我現在又想了,不行嗎?”
我知道他只是想要一個承諾,其實我想嚇唬他,可是裴問青就在他身后,那還是算了,規規矩矩答應就好:“知道了,出院給你做,大饞小子,撐死你!
顧寒聲屈辱地握緊了拳頭。
這樣才對嘛,把我當易碎瓷器那多沒意思。
裴問青又接了個電話,只是這個電話接通后,他站在原地注視我許久后,才轉身離開病房。
“顧寒聲,你看一會兒他。”他對顧寒聲說。
顧寒聲點點頭,病房里只剩我和他兩個人。
“顧寒聲,”我用氣聲對他說,“幫我個忙!
“什么忙?”他聲音很啞,細聽還能聽出一絲哭腔。
我想起還在徐愿行那里的戒指,尚未成功領證的事情,又悄悄看了看病房門,用氣聲對他說:“我要求婚。”
顧寒聲抹了一把臉,沒多說,只是問:“你想怎么求婚?”
“我戒指已經買好了。”我對他說,“就在徐愿行那里,你去他那兒幫我把戒指拿過來,偷渡進我的病房,不要讓裴問青發現!
顧寒聲聽得很認真,他高中讀書估計都沒那么刻苦,還拿出手機錄音,生怕聽岔。
“然后我會告訴你求婚的時間,你要幫我偷偷錄像,裴問青絕對會感動哭的!蔽液俸僖恍,小聲對他說。
我還挺想看裴問青感動到哭的神情。
顧寒聲有些猶豫,我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我清醒的時間并不多,時間很難把控。
“我會努力撐一會兒的。”我說道,“我都撐了十年了,我還撐不住這點時間?”
祝敘喬是一株能夠再生長的蘑菇。
“笑起來丑死了!彼亲樱瑢ξ艺f,“都記著了!
“你簡直放屁,我這張臉和方女士不說百分百像,那也是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度,你在罵方女士?”
顧寒聲連忙合十拜拜:“方姨,我可沒說您啊。祝叔,你聽好了,都是祝敘喬這倒霉孩子冤枉我!
我笑罵他,要不是沒力氣,我絕對會揍他。
他說完也沒放下手,反而又拜了拜:“祝叔方姨,你倆要是在天之靈,保佑你們家小喬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這倒霉孩子都吃了十年苦頭了,總不能再受苦了。”
顧寒聲低聲念叨兩句,我想杠他又拿喬托大裝長輩,我咒他相親失敗。
可瞧他那張臉,最后還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我固執地覺得就是沒力氣,有力氣肯定能說出口。
相親失敗什么的,不然還是算了,顧寒聲也老大不小了,我都快結婚了,他居然還在相親。
他從二十四歲相親到二十八歲,一個都沒成,感覺被姻緣神詛咒了。
“不是我說你,”我的指尖費力敲敲被面,“把心安定下來吧,你都相親失敗多少次了!
“這是我能決定的嗎?每次都無疾而終。”顧寒聲很無辜地開口。
我呵呵一笑:“你別把酒吧當家就不會了!
他一直都是那副花心浪蕩的樣子,我還以為他至少是不缺戀愛對象,誰知道連戀愛對象都沒有,這狗東西風流浪蕩都是裝出來的,至今都是純情處男。
我一直把這個當把柄要挾他。
顧寒聲終于裝不住了,朝我比劃了一個中指,眼睛又腫,很滑稽。
我沒忍住笑出聲,搭在病床上的手微微勾起。顧寒聲瞧了一眼,輔助我比中指。
好想要比中指自由。
裴問青重新回到病房的時候,我又快昏睡過去,強撐著精神打量他,那張煞白的臉,比離開之前還要難看,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看來剛才叫他出去的是醫生,估計聽到的答案也不太好。
顧寒聲和裴問青對視一眼,率先出了病房,把空間留給我和裴問青。
“醫生怎么說?”其實我沒有多少精力了,但還是想和裴問青說句話。
一天的時間少,能注視他和他說話的時間更少。
我能察覺到我的身體好像破了個大洞,冷風呼呼往里灌,每天的藥仿佛只是過一下我的身體,又裹挾著我的生命慢慢流失。
“醫生讓你少操心,把身體好好養到能做手術,做完手術就能活蹦亂跳了!迸釂柷嘧谖业纳磉叄y得有些嘮叨。
他的掌心很暖和,我垂眸瞧了眼被他圈住的手,這回雞爪都比我的手好看了。
我想說點笑話逗他開心,但想了想我那些笑話都是些沒品的冷笑話,裴問青聽了估計會散發冷氣,還是不說為妙。
“你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睡覺?”我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抬起手去摸他的臉。
裴問青握著我的手,搖了搖頭:“我還胖了。”
他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又不是大晚上,我眼睛好著呢。
“給我摸摸!蔽覍λf,他沒理會我的要求,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
裴問青小氣鬼。
“你有看到顧寒聲那雙眼睛嗎?和被蜜蜂蟄過,好丑。”我虛虛勾住他的手指,晃了晃。他點點頭,告訴我他看到了。
“我還偷偷拍了照片!彼麑ξ艺f,拿出手機給我看留念。
我朝他比了個大拇指,這一本正經的人犯起壞來特別有意思。
顧寒聲結婚的時候,這張照片一定要在他的婚禮上輪番播放。
他應該會穿著西裝追殺我。
我慢慢轉過頭看向窗外,晴天,光線很溫暖明亮,這種天氣最適合散步,風帶著溫度吹過面頰,不冷不熱,太陽也不毒辣,不會燙到。
“我想出去散步。”我連最后的氣聲都發不出來,對著裴問青做口型。
裴問青很遲疑,對我說:“那我去問問醫生!
我朝他擺擺手,對他說“去吧”。
108
裴問青回來的很快,手里還推著一副輪椅。
“醫生同意了,但只能出去十五分鐘,多一秒都不可以!碧嫖姨咨虾駥嵉耐馓,又蓋了毯子,抱著我坐上輪椅。
“知道了,絕不讓組織難辦。”我抓住他的衣袖,對他發誓。
他難得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
裴問青推著我穿過長廊,帶著我坐電梯下樓。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我其實一點也不想住院。
醫院的環境與氣氛對我而言是揮之不去的夢魘,穿過長廊時,那些家屬面上茫然麻木的神情很難讓人不共情。
生與死的哭聲能同時在風中盤旋,穿過病房與手術室,最后脆弱地停留在白大褂的胸口。
裴問青推著我去了住院部樓下,他推得很慢,有一搭沒一搭和我聊天,我半瞇著眼曬太陽,偶爾回他一句。
他會和我聊高中的事情,和我說高中的同學。
講故事對他實在是高難度的行為,但我能聽出來他在盡可能把事情說的有滋有味。
“你還記不記得陳時景?”他將我推到一張長椅旁,坐在了我旁邊,替我收攏毯子。
我仔細想了想,罩著霧的人臉慢悠悠冒出一點清晰的五官來。
“那個一年換了五副眼鏡的‘百事通’?”我回他。裴問青點點頭,“他和宋雪祺結婚了!
能讓他說出來的,應該都是班級里那會兒很經典的人物。
我又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宋雪祺是誰。
“她那會兒和陳時景就差沒打起來了,這也能結婚?”我驚訝道。
裴問青搖搖頭,撥開我的頭發:“他們倆高中就是互相暗戀,只是那會兒沒戳破而已!
我轉過頭看著他,忍不住打趣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我還以為你高中的時候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活神仙,怎么會關注高中生的暗戀史?”
“全班只有你和顧寒聲看不出來!迸釂柷嗟托σ宦暎掖舸舻乜粗,不能理解為什么高中時候的祝敘喬和顧寒聲是一個梯隊。
太過分了。
這種全班都知道我倆不知道的感覺,為什么沒人告訴我?
“怎么沒人告訴我,我被‘孤立’了!蔽夜首魑。
裴問青握著我冰涼的手,無奈道:“你那會兒是學校里的‘高嶺之花’,沒人敢輕易和你搭話。”
又是bking,又是高嶺之花,十八歲的祝敘喬身份標簽有點多啊。
“我很難相處嗎?”我很想大聲嚷嚷,但我也知道這不太現實。
裴問青輕輕敲了敲我的腦殼:“我們喬喬心最軟了!
他站起身,放風時間快到了。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小名?”
我都二十八了,還管我叫喬喬,很羞恥!
裴問青思索了一會兒,篤定道:“顧寒聲告訴我的!
“顧嬌嬌死定了。”我咬牙切齒道。
“你們倆的小名半斤八兩!迸釂柷噜坂鸵宦曅Φ溃屹M力轉過頭,問他:“你沒有小名嗎?”
裴問青搖搖頭:“我從出生那一刻就是這個名字。”
我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行了喬喬,別想東想西,放輕松!彼麤]敢繼續按我的額角,只是輕輕掃了掃我的頭頂。
“一定要喊這個羞恥的小名嗎……”
“又有什么關系……”
“那我管你叫青青也可以啊……”
“你隨意……”
【作者有話說】
二十八歲的祝敘喬:十八歲的祝敘喬是看過大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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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葡萄糖(2)
◎求婚大成功!◎
109
散完步的那個晚上, 我又一次開始流鼻血。
我的腦子大概對我非常的不爽,老是想著對我重拳出擊。
醫護人員涌進來的時候,裴問青被他們隔在遙遠的地方, 他的身影很模糊, 我想牽他的手, 但是怎么也碰不到他。
這一次我至少昏迷了四天, 或者更長。
畢竟我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醒來的時候裴問青坐的離我很遠,靠著墻仰頭閉目養神。
他只是看起來睡著了。
我的眼睛看東西時已經有些模糊,但看他倒還是一如既往清楚。
而且不再有莫名其妙的幻覺貼在裴問青的臉上, 我能清楚看見他的長相。
那身西服皺皺巴巴, 我甚至感覺套在他身上寬了一點。
裴問青很狼狽, 我很少見他這個樣子。
他就像是隨時都會崩塌,又要死死攥住我不放。
那根風箏線一旦斷了, 就是滅頂之災。
我有時候看著他的樣子,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在那個時候沒有拒絕他。
至少拒絕了, 總不至于現在那么難過。
很早以前住院時,我會趁天氣好, 出去散步。某一日在醫院的回廊里,我遇到了一個年輕男A。
他母親得了胃癌,他每日都來看護照顧,那時他的狀態和裴問青并沒有區別。
我和他蹲在回廊里, 他抓著一根煙沒敢抽, 將那根煙揉的皺皺巴巴。
我媽是胃癌晚期, 他和我說, 治不好了。
他每天看著母親在病床上疼得死去活來, 一開口就是嘔血, 他都要花大力氣才能讓自己留在病房里, 找回注意力摁住她。
我媽本來有一百二十來斤,那個年輕男A比劃著,但現在只有六十來斤,也可能沒有。
在他懷里根本沒有多少重量。
我沉默地蹲在他旁邊,他沒把話說完,拆出煙絲在嘴里嚼,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看著我。
她和我說她撐不住了,能不能讓她去死。
他捂著頭,說那是他親媽,他舍不得,可是活著的人也受折磨。
那天我安靜聽他說了很多,他看著我的病號服,最后說哥們,要好好活著。
沒過幾天后,我又在那個回廊看見了他,他和我說,他媽走了,沒挺過來。
他說這句話時,我看見他痛苦的神情下,是無法言明的如釋重負。
我不會安慰人,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他朝我揮揮手,最后離開了。
背影很蹣跚,我這才發現他的頭發白了大半。
那個時候我想,如果活著這件事會給人帶來壓力和苦難,寧愿不要活著。
如果我沒有和裴問青有更深層次的牽絆,是不是現在這個時刻,大家都會開心一點?
我坦然迎來期待已久的死亡,而裴問青也只會把我當做是普通的同學退回到原點,不用承受離別帶來的痛苦。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裴問青猛地驚醒,來到我的病床邊,低聲問道。
他的嗓音很沙啞,像是被砂紙完全磨過。
我輕微搖頭,長久地注視他,開口道:“裴問青,你累不累啊!
裴問青面容緊繃,我看見他眼眶泛紅了。他搖搖頭,眼底沉重的情緒幾乎要將我壓倒:“不累!
“我有時候看著你,覺得你好累!蔽业氖忠呀浲耆珱]有力氣,只是勾手的動作都做不了。
裴問青的表情忽然被定住,他似乎聽清楚我話里背后的潛臺詞,半蹲在我身邊,握住了我的手:“祝敘喬,你舍得嗎?”
他的聲音很輕,又問了我一次:“祝敘喬,你舍得死嗎?”
我不舍得死,但我不想他這么累。
這種日復一日看不到希望的時間,都在折磨著所有人。
“祝敘喬,”裴問青的聲音緊繃而壓抑,像墜著一塊巨石,“我們已經錯過了十年,你怎么舍得繼續錯過。”
我很想和他爭辯,給我的論點增加有力的砝碼,可是想到的每一條,最后都會加在裴問青的天平之上。
掌心一片濕潤,我知道那是裴問青的眼淚。
這是我住院以來,第一次見到他哭的那么直白。
連哭泣都是無聲的。
“我已經去找最好的醫生和設備了,祝敘喬,你再等等我好不好?”他哽咽著開口,小心翼翼央求,“我已經很快了,你只要再等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我想替他擦眼淚,但我的身體真的太重了。
好累啊。
110
我不再和裴問青提及分別與死亡,認真遵循醫囑,認真治病,努力爭取每天都活動一下。
裴問青也當那天的討論未曾發生過,只是看我越來越緊。
我知道他都是因為我,也說不住什么干巴的安慰話來,這種時候說那些話,憑添陰陽怪氣。
在我清醒的一天,顧寒聲來了。
他來的時候總是格外熱鬧。
“我們喬喬今天好好吃飯沒!”
他蹭地沖進病房,擺了個pose,很像公雞展翅,下一秒就能打鳴。
裴問青坐在墻邊,沉默著,連打招呼的力氣都沒有。
顧寒聲看看我,又看看裴問青,朝我做口型:“吵、架、啦?”
我左右晃了一下頭,雖然根本看不出來晃沒晃,但顧寒聲應該看出來了。
他背了個雙肩包,朝我轉轉肩,又挑挑眉,示意他把東西帶過來了。他看向裴問青,轉過頭看向我,努了努嘴。
“你坐著休息吧!蔽覍λf,他也就只好放棄在我面前表演滑稽戲,乖乖抱著包坐下。
他坐著沒多久,裴問青就站起身,對我說道:“我出去接個電話!
裴問青的忙碌為他遠離我提供了契機,顧寒聲立馬把東西拿出來,遞給我時,還拿酒精棉片擦了手。
“沒必要!蔽覍λf。
我讓他把戒指盒拆掉,只留下鉆戒。
那天的念頭不了了之,那就只好繼續求婚,其實我還能榨出一點力氣,不然之后真的不能領證了。
沒有領證,萬一他連手術同意書都不能簽,那該怎么辦?
“你要怎么求婚?”顧寒聲問我。
我把那兩枚鉆戒放在枕頭下:“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裴問青求婚,那些浪漫橋段對現在的我而言,還是太困難,病房也沒辦法布置出花來。
怎么求婚似乎都不夠浪漫。
“那你要什么時候求婚?我相機都給你帶來了!鳖櫤曈峙牧伺乃陌。
我想了想,最后沒什么力氣說:“不然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顧寒聲大驚失色:“你不會等會兒他一進來,你就要說‘裴問青,嫁給我吧’,這樣?”
我勉為其難給他翻了個白眼,讓他把蠢念頭都趕遠點。
求婚怎么那么難啊。
裴問青沒多久就回來了,我和顧寒聲還沒討論出個結果,就被迫中止,齊齊閉上了嘴巴。
“你要不要睡一會兒?”我看著裴問青眼下的烏黑,拍了拍被子。
裴問青搖搖頭:“不用,我現在不是很困!
我定定地盯著他。他現在需要休息,而不是這樣不分日夜地熬,透支自己的身體。
我們彼此靠著視線對峙許久,他才輕聲嘆了口氣,走到我病床邊坐下,趴在我的手邊,側臉看著我:“我就這樣趴一會兒,可以嗎?”
是勉強折中后的結果。但我更想他去陪護床上睡一會兒,或者干脆回家。
不要這樣屈在這,太累了。
顧寒聲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已經開始擺弄他的相機。
還試著舉起來,對著我和裴問青錄像。
我費力地看向他,撇撇嘴,顧寒聲從攝像頭后探出臉,做口型:“錄著像呢!”
裴問青閉著眼趴在我手邊,我微微抬起手,搭在了他的頭上,指尖輕輕撫摸他的發絲。
他的呼吸逐漸平穩,就像是睡著了。
我看著他的睡顏,心下一動。
不用浪漫的橋段求婚也可以,又沒人規定求婚這件事必須要浪漫。
可能這有點強詞奪理,主要還是因為我想不出來什么辦法了。
我將那兩枚鉆戒從枕頭底下拿了出來,將我自己的那一枚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戒指是之前買的,那會兒試戴還剛好合我的指圍,現在松松垮垮套在上面,不大好看。
顧寒聲睜大眼睛,輕輕拍了拍相機:“你要現在求婚嗎?”
我點點頭,拿著裴問青的那一枚。
他的左手就搭在被子上,我不用再費心翻出他的左手。
現在的姿勢給他戴戒指并不方便,我必須要挺起身。顧寒聲拿著相機,當即就要過來扶我,被我拒絕了。
我左手撐著病床,剛撐起,左手便發軟打滑,重新倒回去,我不信邪,又試了一次,還是發軟打滑。
直到額角冒出細汗,我才成功撐起半身,接近裴問青的左手。
他睡的很沉,我幾次動作格外大,連呼吸都忍住,他也沒有醒。
好在他沒有醒來。
我的右手已經拿不穩戒指,只好讓左手抓住右手手腕,稍微能控制一下。即便聊勝于無。
右手顫抖地靠近裴問青,最后停留在他的無名指指尖。我看不太清,只能定定地盯著,然而戒圈不停抖動,我根本對不住。
好幾次要戴上了,又脫了出去。
我咬緊牙關,不太信戴戒指這樣的小事我都做不到。
當戒圈穿過第一個指節時,我不受控制地松了口氣。
我的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指揮大拇指與食指,將那枚戒指推了進去。
剛好適合裴問青的指圍。
看來我沒挑錯。
“裴問青,和我結婚吧!蔽矣脷饴晫λf。說完又注視著他的睡顏,悄悄在心里模仿他回答,好的。
我抬起頭,有些得意地看向顧寒聲,想問他有沒有把我方才給裴問青戴戒指的樣子錄下來。
然而我看見的是他通紅的雙眼,他抬手抹掉淚,對我說,百年好合。
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作者有話說】
恭喜人美心軟長京小喬求婚成功!
*寫的時候還是感覺到難受了!九點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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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葡萄糖(3)
◎(二更)新婚快樂!
111
我收斂了笑, 低下頭去撫摸裴問青的手。兩只戴著戒指的手相交疊,我看著那兩枚戒指,小聲說, 白頭偕老, 百年好合。
顧寒聲替我錄完像就離開了, 走之前, 他說他會把錄像發到我手機的。
“你結婚會用上的!彼f。
我試著慢慢躺回病床上,然而身體根本不受控制,脫力倒下。
后背被一只手托住, 小心穩定地托著我慢慢躺下。
裴問青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他垂眼, 替我掖好被子。
我有些緊張,不知道他看到那枚戒指會是什么反應。
以及他到底是什么時候醒的, 我求婚的時候,還是戴戒指的時候?
我看他在病房里忙忙碌碌, 坐在陪護床上打開電腦工作,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那枚戒指, 那心臟就四處亂跳,無比緊張。
說好會驚喜,會感動哭的呢?
“渴了?”見我一直盯著他,他抬眼放下電腦問道。
我搖搖頭, 暗示他:“你有沒有覺得多了什么東西?”
裴問青一愣, 這才四處打量:“多了什么?”
我只好直白提示:“你的手!
他這才抬起手, 驚訝道:“戒指?”
演技好假哦。
“是的, 戴上戒指就是我祝敘喬的人了, 你得和我扯證!”我兇巴巴, 裝出一副土匪樣, 對他說。
他從口袋里拿出眼鏡,戴好又仔細端詳那枚戒指,認真道:“好,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我有些得意:“眼光不錯吧!
裴問青緩緩點頭,低頭拿出手機,我估計他在看黃歷,因為一開口就是“后天有個好日子”。
我沒法大手一揮,但可以表示這個意思:“好,就那天去領證!”
裴問青扯出一抹笑,和我說他要去接個電話。
我求完婚還挺亢奮,讓他去忙,不用管我。
現在狀態不錯,不會出事兒。
只是我昏睡前裴問青還沒回來,他把時間都花在照顧我上了,處理工作的確要擠時間。
只能希望我快點好起來。
112
真到領證那天,我的精神意外好,連醫生都夸了我一句身體恢復不錯,我眼角眉梢都是喜氣,對他說,我今天要去結婚。
“這樣,那祝你新婚快樂!贬t生對我送上祝福,“是裴先生吧?”
“是。”我回答他,醫生又說我們倆的確很相愛。
裴問青去給我拿衣服了,這會兒病房里只有我和醫生在,我小聲問醫生:“醫生,我什么時候做手術?”
醫生訝異地看了我一眼:“再過幾天吧,等你身體狀況穩定下來,不用太緊張。”
我了然似的點點頭,又隨便和他說了幾句,裴問青也回來了,他替我換好衣服,幾乎把我裹成一個球。
“裴青青,有必要這樣嗎?”我含糊道。
裴青青同學在我住院后已然手段獨.裁,壓根不聽我的反對,固執地認為我不能受風,瘋狂打包我。
病弱長京小喬沒資格提反對意見。
他把我塞到輪椅上,推著我,又把我抱進車里,證件都帶好了,一起往民政局走。
只不過資料填寫由裴問青代勞,我的手完全握不住筆,最后簽名按手印倒是我自己來。
只不過還是左手掐著右手寫,“祝敘喬”三個字寫的歪歪斜斜,很難看。
裴問青的第二性別已經更正為Omega,他低著頭簽名,眉眼很認真。
我們沒有帶照片,只能現場照。到了這個環節,我突然意識到我現在這張臉并不好看。
病痛折磨得我體無完膚,我也不愿去照鏡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長什么樣。
“裴問青,這樣拍照,會不會很難看?”我扯了扯裴問青的衣袖,低聲道。
裴問青半蹲替我整理頭發和衣襟,小聲說道:“我比你難看!
“哪有互相比丑。”這都拍結婚證照片,臉色不好也不上鏡。
裴問青摟著我,說道:“你很好看,和方阿姨很像。”
我和他來到鏡頭下,攝像師指揮我們兩個擺姿勢,裴問青半摟著我的腰,我們貼的很近。
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我的臉終于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拿到證的時間并不長,我做了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后,才打開證件看照片。
照片上的祝敘喬面容蒼白消瘦,雖然我覺得自夸不太好,但方女士給的基因就是好。
還挺漂亮的。
裴問青在我身側,面容清俊,笑意溫柔。
我把結婚證小心翼翼放進口袋里,抬頭便看見裴問青站在原地,愣神地盯著結婚證內頁。
“怎么,太興奮了?”我問他。
裴問青老實點頭:“太高興了!
他從拿到結婚證開始就是呆愣的表情,回到醫院也沒好多少,反復拿出結婚證看,我粗粗數了數,他絕對看了起碼不下二十次。
“裴問青,我們真的結婚了,你不用反復確認的。”到最后我只能這么勸說他,沒必要一直懷疑這個事實,“我還可以掐一掐你,確保你不在做夢!
裴問青沉默地收起結婚證,把手臂伸到我的旁邊,我輕輕拍拍他,又握住了他的手:“我今天問醫生了!
他的手明顯一僵,又很快放松下來,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問他什么時候做手術,他說等我身體穩定就好!蔽倚÷晱褪鲠t生的話,“他還說我恢復挺不錯的。”
裴問青低低應了一聲,對我說,手術成功,身體就好了。
“出院以后,我搬到你那里吧!蔽覍λf,“那里太陽好,能曬太陽!
裴問青坐在我床邊,應了聲好,我拍拍他,讓他不要害怕。
醫生都說我恢復得挺好,身體能到做手術的時候了。
“我會好起來的!蔽蚁蛩兄Z。
“好!迸釂柷辔橇宋俏业氖种,“我信你。”
113
手術前三天,陪護的人換成了顧寒聲。這狗東西壓根不會照顧人,我罵罵咧咧,他忍氣吞聲伺候我。
“我家青青去哪兒了?”我用氣音大聲嚷嚷,顧寒聲奴顏婢膝:“陛下,青青皇后要事在身,讓老奴伺候您成嗎?”
“小聲子,你這么伺候人要進辛者庫的!
顧寒聲深吸兩口氣,皮笑肉不笑給我灌水。
我吸吸鼻子:“朕的青青很溫柔的,哪像你這么粗暴!
“奴才知錯了。”顧寒聲咬牙切齒,端著水小心翼翼喂我,我勉勉強強喝了,擺擺手指,讓小聲子跪安。
我躺在病床上,他學著裴問青,細心替我掖好了被子。
顧寒聲還沒真廢物到啥事兒干不好的程度,鬧一出后,我問他:“裴問青去哪兒了?”
他坐在自己那張陪護床上,正低頭發消息,聞言皺了皺眉,聲音有點飄:“他和我說是裴家有事兒要他處理。”
我了然似的點點頭:“啊,后宮起火。”
顧寒聲先是認可似的點點頭,又嘖了一聲:“老祝,你這比喻怎么老是亂七八糟的!
我朝他皮笑肉不笑,慢慢轉過頭看向窗外。
到我要動手術的時刻,裴問青肯離開我的身邊,絕對到了嚴重的程度,我皺著眉,想讓徐愿行去幫他一把。
但轉念一想裴家那些人我認都認不全,出了什么事兒我也不清楚,貿然去只會添亂,更別提裴問青直接把我的手機收走,我壓根記不住徐愿行的電話。
只能寄希望他能順利處理完成。
無名指的鉆戒墜在我的手指上,卻帶著我的身體向上飄,慢慢悠悠的,很舒服,外頭陽光也正好。
是個好兆頭。
我有些滿意,問顧寒聲:“顧寒聲,接下來是晴天嗎?”
他拿手機看了天氣預報,耿直道:“哦后天開始下雨,雨還挺大,連下一個星期!
跟他這死直A沒話好講的。
他說完沒多久,仿佛才反應過來似的,連聲道:“誒誒誒,晴天晴天,我看錯城市了。”
還能再搶救一下。
在我躺病床上已經無聊到要聽顧寒聲打消消樂的聲音打發時間的時候,裴問青終于回來了。
距離我開始手術只剩一天了。
他進來的時候腳步有些不穩,一瘸一拐,撐著身體匆匆趕到我的身邊,臉色比離開前還要難看。
我皺著眉問他:“你的腿怎么了?”
他搖搖頭,嘴唇發白:“沒事,摔了一跤!
我腦子是有毛病,但也別真把我當傻子。
我冷著臉看他:“你把傷口給我看下。”
顧寒聲已經跑了,還貼心地帶上了門。裴問青還想爭辯,但我已經費力去扯他的衣袖,他就只能坐下,把傷口露出來給我看。
他穿的西裝褲,只能脫掉一邊給我看。左腿從膝蓋開始包扎到了小腿,在他匆匆趕來的過程中,膝蓋還泛出血跡。
我的腦子轉得前所未有的快,我幾乎立馬判定他的右腿也有同樣傷痕。
這是跪出來的痕跡。
“誰讓你罰跪了?”我咬著牙問他,“你小爸?”
我實在想不到除了何先生還有誰能讓他下跪。
裴問青搖搖頭,重新套好西裝褲,想來牽我的手,又小心縮了回去,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沒事,不痛!
我很想罵他,但沒有力氣了,和我說有事要做,結果是去罰跪,他裴問青走到今天還有什么可跪的,還有什么人有資格讓他跪。
這都什么時候了?
我有些火大,可又不能動氣,只能緩緩吸氣呼氣平復心情,最后背過身不去看裴問青。
如果我現在還能動彈,就能把他牽起來,又何必讓他去跪著,跪得膝蓋都要爛掉。
裴問青小聲喊了我一聲,也可能沒有,我聽不清。
衛生間里傳來洗手的聲音,我在那水聲里,慢慢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然而這一次我沒有再徹底清醒過來。
被嘈雜人聲堵住雙耳時,我只能看見一片血紅,裴問青恐慌地喊我名字,陌生女聲接連不斷勸他冷靜。
滑輪滾動的聲音漸行漸遠,我的身體很重,有人碰上我的左手,摘掉了無名指的那枚戒指。
我有點后悔。
裴問青回來的時候,我應該牽住他的手的。
【作者有話說】
裴青青同學那么冷靜都是裝的()
哎呀終于做手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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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裴問青視角(1)
◎百分之七的可能。◎
“他睡著了嗎?”顧寒聲趕來醫院時, 裴問青正滿臉疲倦地從病房里走出來。他合上門,見到顧寒聲時,點了點頭:“剛睡著。”
顧寒聲深吸一口氣, 猛地一拳砸在墻上:“他之前都好好的, 為什么會突然那么嚴重?!”
來往的護士看了一眼, 低聲提醒他們。裴問青皺了皺眉:“換個地方說!
他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昏睡的祝敘喬, 帶著顧寒聲去了安全通道。
顧寒聲幾次握拳又松開,低吼道:“醫生怎么說?”
裴問青抓著煙盒,那煙盒在他掌心被揉成皺巴一團, 頹喪地從樓梯上滾落。
“他當年……”他沉默許久, 才仰著頭開口, 又在三番兩次的深呼吸里中斷話語。
他閉上眼,聲音發抖:“他當年車禍的后遺癥根本就沒有治好, 腦內有血塊。”
顧寒聲后背砸在門上,眼前一陣發黑:“那他難道就這么忍了十年?”
安全通道內只有那煙盒滾落的聲響, 他們站在樓梯兩端,有人從樓上下來, 驚異地打量這兩個頹喪的男人,縮起身子往下小跑兩步,一瞬就沒了身影。
裴問青捂著眼,聲音卻逐漸冷靜下來:“醫生說……說他這次這么突然, 是因為受到的外界刺激過于嚴重!
祝敘喬吐出的血似乎還黏在他的掌心, 他后來洗了很多次手, 根本洗不干凈。
“他能受到什么外界刺激?”顧寒聲取出一根煙, 然而手哆嗦地根本打不上火, 他低罵了一句, 將煙直接揉成一團, 摔在地上。
盯著那團香煙,他停滯的思維后知后覺開始運轉,顧寒聲慢慢看向裴問青,露出亦哭亦笑的神情:“他在試圖想起以前的記憶。”
又沒外力撞擊,祝家那幫老東西也沒有來刺激他,能刺激到祝敘喬的刺激源還能有什么,只剩下裴問青。
顧寒聲的話像是要將裴問青的心剖出來看:“他在刺激自己,逼迫自己想起你!
“我寧可他不要想起我!迸釂柷嗑o緊盯著顧寒聲,這讓他清俊的容貌顯出幾分猙獰。
“我不該來找他的。”
“我不該……我不該來找他的……”
他靠著墻,語無倫次道。
從很多年前開始,他就不應該去靠近祝敘喬。
他就像一個深淵,反復將祝敘喬拖入災厄纏身的困境。如果他不接近祝敘喬,就不必落的如此境地。
顧寒聲背過身不去看他,樓道內連呼吸都顯得格外壓抑,沒有風,安全門緊闔。
許久過后,他才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去問裴問青:“如果沒有刺激,那個血塊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被發現?”
裴問青解釋時有很多點模糊而過,顧寒聲靠著門,突然有些后怕。
按照祝敘喬原來的狀態,那個沉寂的血塊會不會在某一時刻突然爆發,給他當頭一棒?
“不說這個了。”顧寒聲抹了把臉,“能治嗎?”
裴問青搖了搖頭:“要手術!
顧寒聲死死盯著他,不肯放過他面上露出的分毫情緒。在他搖頭的動作里,突然意識到什么,眉頭重重一跳,連帶著后背發冷。
“他有可能死在手術臺上,對不對?”他的指甲嵌進掌心的肉里,裴問青說不出話,點了一下頭。
顧寒聲抓了把頭發,低聲罵了句,又控制不住低吼出聲。
裴問青已經想不起來從醫生口中得知手術成功率時的狀態,只記得那天抽完了十幾根煙。
濃白的煙緩緩爬升,他的身軀卻在一刻不停地下墜,直至煙頭燃盡灼燒指間。
百分之七。
他想,祝敘喬只有百分之七的可能性能活下來。
“滴——”
裴問青的手機響動打破壓抑緊繃的場合,他接通電話,對顧寒聲道:“敘喬醒了。”
他們從安全通道出去,進病房前,裴問青瞥了他一眼:“你衣領亂了!
顧寒聲低下頭整理衣襟,又抹了把眼睛,打開病房門,他咋咋呼呼跳了進去,控制音量喊了一聲:“喬喬!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祝敘喬用氣聲罵了他一句。裴問青聽著他們的動靜,深吸兩口氣后,對著黑屏的手機反復看自己的臉,才勉強扯出一點笑意。
“怎么不睡了?”他坐到祝敘喬病床邊,小心翼翼拉住了他的手。
祝敘喬慢慢側過頭去看他,每次他做這個動作,裴問青都要緊張很久。
“再睡要變成傻子!彼种篙p輕勾了勾裴問青的掌心,皺了皺鼻子說。
裴問青輕而又輕地撥開他的劉海,讓那雙眼睛露出來。
祝敘喬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瀲滟明亮,就算是現在,眼神依舊是干凈的。
那張臉如今瘦的,甚至比裴問青的手看著還小。
“你倆剛才趁我睡覺是不是謀劃了什么?”他半瞇著眼,打量裴問青和顧寒聲。
顧寒聲大聲嚷嚷:“得了,我們能謀劃什么?你吖好好治病吧,還欠我幾次游戲輸了的懲罰啊!
裴問青坐在他倆之間,安靜聽他們倆打鬧。
顧寒聲在的時候,能轉移祝敘喬的注意力,兩個人在同一個空間里待著都會變成幼兒園小朋友。
裴問青松松圈住祝敘喬沒什么力氣的手。
祝敘喬人比他高,又是alpha,他雖然吃了藥,讓身形更趨近于alpha,但畢竟有欠缺,手和祝敘喬比起來明顯要小一點。
可現在他能輕而易舉將祝敘喬的手包住。
“裴問青,你的手還挺暖和!弊毯皖櫤暢忱哿耍寡廴タ幢粻孔〉氖,笑了一聲。
“是嗎,那我多握著你一會兒!迸釂柷鄶咳ニ械吐涞那榫w,換上笑意,低下頭,吻了吻他的手指。
祝敘喬動了動手指,長嘆一口氣:“這回比雞爪還難看了。”
裴問青否認道:“好看!
“我干什么你都是夸。”祝敘喬促狹道。
聊了沒幾句,他又緩緩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有好幾回都是說著話便昏了過去。
祝敘喬睡過去后,病房內又恢復了沉寂。裴問青替他掖好被子,長久注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最后還是和顧寒聲并排坐在靠墻的座椅上。
那面墻后連著走廊,在死一般的寂靜中,能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與斷續的絮語。
“去看……會……”
“哪里知道……三十還不到……”
“那么……年輕……可憐……”
裴問青低著頭沉默不語,顧寒聲再一次看了眼祝敘喬,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我再去找找醫生,總能治好的。”
病房內只剩下他與祝敘喬。
他枯坐在椅子上,倦怠又憔悴地望著病床上昏睡的祝敘喬。
分明還沒過幾天,他卻像是在這里呆了數十年。
日復一日的等待讓他逐漸麻木,有好幾次,他能察覺到眼淚已然在眼眶內轉動,然而轉了一圈后,最終還是收了回去。他發不出哭聲,痛苦的叫喊都顯得乏力。
夜漸漸沉下去,裴問青慢慢合上眼,緊繃的身體告訴他應該要休息。
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將眼睛閉上,放任自己沉入漫漫長夜之中,陷進短暫而無望的昏迷,直到新的一天到來,日光擠進柔軟的窗簾縫隙,將他徹底喚醒。
他的身軀沉重,可在新一日的到來之際,仍舊要尋找無望的未來。
祝敘喬和他說,不要怕。裴問青,不要怕。
他怎么會不怕。
**
顧寒聲再次來看完祝敘喬時,祝敘喬的精神稍微好了點,正在問裴問青能不能出去散步。
裴問青聽見動靜轉頭看了顧寒聲一眼,又看了眼眼珠子拼命轉的祝敘喬,就知道這兩個人有話要談,直接拿著手機出去了。
“我接個電話!彼麑λ麄冋f。
裴問青去找了祝敘喬的主治醫生,再一次談論手術細節。
盡管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時常需要借助錄音,但他依舊要去問,試圖從字里行間,找到一星半點能夠提高成功率的方法。
可心底又在明確告訴他,并沒有。
他只能寄托于渺茫的命數。
裴問青留了十五分鐘的時間,在外麻木逛了一圈后,才重新打開病房門。
顧寒聲和祝敘喬兩個人已經停止了絮叨。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像是達成了什么協議。
裴問青沒有多問,去找了輪椅,給祝敘喬穿好衣服,帶著他出門散步。
“太陽真好啊。”祝敘喬縮在輪椅內,感慨了一聲。
裴問青慢慢推著他,沒有和他說,要在規定的時間里回去。
祝敘喬能出病房的時間本來就少,他再說這樣的話不免掃興。
他推著祝敘喬到長椅邊坐下,看著祝敘喬好奇打量一切的神情,開口道:“你還記不記得高中的……”
裴問青回憶起高中時期,率先冒出來的,永遠是祝敘喬那雙明亮璀璨的眼睛,再接著,才是與他共度青春歲月的同班同學。
他對八卦知之甚少,高中同學的近況,永遠是通過旁人的只言片語才知曉。
在面對失憶的祝敘喬時,這些只言片語又成了最好的聊天內容。
祝敘喬訝異地看著他,對他說自己有印象。
他對高中時期的印象正在逐漸清晰深刻,也意味著他的記憶正在逐漸恢復。
裴問青牽住他的手,低聲說出那些日常小事。
直到時間快到時,他才推著祝敘喬回到病房。
“明天能繼續曬太陽就更好了!弊烫稍诓〈采,對裴問青說。裴問青點了點頭:“可以的!
他也希望祝敘喬能夠多曬曬太陽,能夠出門散步。
這些對常人而言再普通不過的小事,落在祝敘喬身上,便是多出一分生還的希望。
然而那天晚上這點希望再次被奪走。
裴問青看著祝敘喬流出的血,徹底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他想試著去牽祝敘喬的手,然而他根本碰不到。他和祝敘喬之間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唯一的觸碰都困難重重。
裴問青靠在長廊的墻壁上,低頭看著手心的血。
他的衣服上沾了血痕,每一點都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
呼救聲縈繞在他的耳畔,他緩緩蹲下,咽回悲痛的泣聲。
【作者有話說】
“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
喬喬做手術,記錄暫時讓裴青青同學接過。
和醫學相關描寫都是為了劇情,藝術夸張,藝術夸張。
九點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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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裴問青視角(2)
◎我求諸天神佛,求祝敘喬長命百歲。◎
“青青——我想喝水——”祝敘喬躺在病床上, 拖著發不出聲音的嗓子喊。
裴問青摸著玻璃杯的外壁,又拿著咖啡勺舀出一點倒在手腕內側試溫,溫度剛好才端著水到祝敘喬身邊, 一點一點喂給他。
祝敘喬住院后時不時就是這副黏糊的狀態, 他看著只覺得可愛。
顧寒聲倒是會在病房內嘲笑祝敘喬, 讓裴問青別那么順著他。
兩個人又會和小學生一樣干架, 一個躲著病床遠遠的,一個躺在床上也不消停,比中指依舊順暢。
裴問青當幼兒園老師都要當得心累, 通常一直拉偏架, 祝敘喬就躲在裴問青身后朝顧寒聲做鬼臉。
“還要嗎?”裴問青問道。
祝敘喬搖搖頭:“不喝了!
裴問青低頭看了眼杯子, 貓喝的都比祝敘喬多。
但他清楚,這已經是祝敘喬能喝進去的最大量了。
顧寒聲登場依舊熱鬧, 裴問青這次卻不需要找理由避開他們,手機振動兩聲, 工作見縫插針填進來。
“顧寒聲,你照顧他一會兒, 我去處理工作!彼麑︻櫤暤。
“得嘞,大忙人你安心,我保證不讓我們小喬掉一根頭發!
顧寒聲擺擺手,裴問青停在門口看了他兩眼, 還是懷揣著不放心離開病房。
裴問青接著電話去了安全通道, 公司有他心腹在, 他只需要負責部分決策即可。和助理吩咐完接下來的安排后, 他掛斷電話, 準備回病房, 手機上又來了一個電話。
來電人“何小舟”。
他按下掛斷鍵, 然而對方像是預測到他的行動,又打了一個。
來往掛斷打入四五次,裴問青終于無法忍耐,接通了電話。
“小爸!
何小舟的聲音在電話里有些冷:“裴問青,你還當我是你小爸嗎?”
裴問青沉默片刻,問道:“什么事?”
“你把第二性別改了?”何小舟問他,“還當你有什么魄力,遇到那個alpha照例就昏了頭腦。”
裴問青想起祝敘喬住院前與何小舟見的那一面,眼底閃過一絲陰沉:“你打電話來就是說這個?”
何小舟低笑了一聲,對他道:“我聽說祝家那小子要死了?”
他不給裴問青開口的機會,幾乎是不帶停地將那段話說出口:“既然你已經把第二性別改了,總要從別的地方補上這段缺口。問青,你要記得我教你的,趁他沒死前趕緊和他領證,只有法定配偶才有繼承——”
“何小舟,你夠了嗎?”裴問青咬緊牙關道,“十八歲那年你說他對我感興趣,讓我去勾引他,在他出事后,又把我關在家里,不讓我去見他。怎么,現在你又要故技重施了?”
何小舟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我是為你好!
“那好,”裴問青深吸一口氣,“我再把我十八歲那年和你說的話,重復一次!
“我對祝敘喬情根深種,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何小舟的聲音變得有些尖利,卻又帶著竊喜,然而裴問青根本沒有給他竊喜的機會:“我所擁有的一切東西,會全部捐贈,你休想得到一分一毫!
“裴問青!”
裴問青掛斷電話,將何小舟拉進了黑名單。
做完這一切,他才捂著心口抵著墻滑落,那口郁結在心里的暴怒隨著劇烈的喘.息散出去了一點。
他怎么敢說出這種話?!
他怎么敢。!
裴問青拿著手機的手抖得不成樣子,他從通訊錄里翻出助理的電話,摁了好幾回才將電話打出去。
接通的一瞬間,他語氣森冷道:“把何小舟的卡全部停掉,打電話給老宅,讓陳叔和張姨把他看好,不準讓他踏出老宅半步,嚴禁他聯絡任何人!
助理的應話果決干脆,裴問青收起手機,不可避免想起十八歲時,祝敘喬出車禍的那天。
那個時候何小舟怎么說的?
他仰起頭,控制自己的呼吸。
“祝家的那個小子,就算活下來也是廢人一個,”何小舟將手遞出去,傭人在他身側修剪他的指甲。他抬手看了眼,視線輕飄飄的,“問青,以后不要和他見面了!
十八歲的他穿著校服,淋了一場大雨,狼狽不堪。
裴問青至今都能想起他說這話時的情態。
他的一切都讓他反胃。
包括流著他血的他自己。
裴問青克制不住干嘔出聲,又抓住手機,強行控制自己的身體,忍下那股反胃感。
祝敘喬還在等他。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整理衣襟袖口,不讓祝敘喬看出半點端倪。
病房內,祝敘喬和顧寒聲已經嘀嘀咕咕完了,正靠在病床上,看門口。見裴問青進來,便朝他招了招手:“裴問青,過來休息!
裴問青搖搖頭:“我不累。”
祝敘喬定定看著他,裴問青被他看得無奈,只好坐下,趴在他的手邊。
“我就趴著睡一會兒,可以嗎?”他摸了摸祝敘喬冰涼的手,順從地閉上了眼睛。祝敘喬摸摸他的頭發,就當做是同意。
祝敘喬在他身邊能少見地擁有一場高質量的睡眠,如今他貼著祝敘喬,也能安然小憩一會兒。
只不過這場小憩在祝敘喬哆哆嗦嗦的動靜間被打斷了。
裴問青閉著眼裝睡,心里卻在擔憂祝敘喬的動作。
他現在就是脆弱的瓷器,經不起摔,萬一磕到哪兒了怎么辦?碰到枕頭也不行,那枕頭也沒軟到哪里去。
裴問青閉著眼睛,忍不住東想西想,感知到祝敘喬又有滑倒的動作,簡直想把顧寒聲罵一頓。
傻愣著坐在那是想做什么?
他想伸出手去扶他,卻又想知道祝敘喬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無名指被一個冰涼的東西觸碰時,他才知道祝敘喬在做什么。
祝敘喬在求婚。
裴問青用盡全力控制呼吸聲,不讓祝敘喬發現一絲端倪。那枚戒指在指尖幾經脫落,又被頑強地顫動著戴了進去。
他的后背發出汗,要不是顧忌著祝敘喬,連呼吸都要屏住。
在他的緊張與祝敘喬的顫抖間,那枚戒指終于被推到底。
祝敘喬在他的耳邊小聲說,裴問青,和我結婚吧。
裴問青忍住酸澀,在心里小聲回答他,好的。
他想,他要和祝敘喬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祝敘喬的左手搭著他的,他們就這樣親昵地靠在了一塊。手指挨著手指,戒指挨著戒指,全天下最親密不過的關系。
等到祝敘喬要倒回床上,裴問青才終于忍不住睜開眼,伸手扶住他的后腰,將他慢慢放倒。
裴問青刻意不去看那枚戒指,在病房里忙上忙下,找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假裝手上的鉆戒不存在。
直到祝敘喬夸張地提醒他那枚戒指的存在,他才故作驚喜地回了一句,又開始翻黃歷,定下了領證的時間,這才讓這位長京小喬寬下心來。
祝敘喬求婚花了一大通精力,摸著那枚戒指滿足睡過去,裴問青長久凝視他,然而卻在轉身離開病房的那一瞬間,眼眶通紅,停滯打轉的眼淚才徹底落下。
他顫抖地抬起手,低頭親吻那枚戒指。良久后,才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慟哭。
**
領完證之后,距離祝敘喬做手術不剩幾天,裴問青等他睡著后,站在病房外,給顧寒聲打了個電話。
“怎么了?”顧寒聲緊張開口,問道。
裴問青看了眼病房內,祝敘喬睡得很深。但他依舊壓低聲說道:“你能先來醫院照顧敘喬三天嗎?”
顧寒聲沉聲道:“這種時候你要去干什么?”
“我有事要做!迸釂柷嗟穆曇舾裢饫潇o,甚至能聽出一絲孤注一擲。
顧寒聲的語氣加重,有些急躁地問他:“裴問青,有什么事要讓你連陪祝敘喬手術的時間都沒有?”
他的思維不知道發散到哪里去,裴問青在他將話越說越難聽前,冷聲開口回答他:“只是讓你在手術前照顧他,他做手術那天我一定會回來!
顧寒聲低罵了一句,又深吸一口氣問他:“行,那你總要告訴我你到底要去干什么。你要是準備去送死,祝敘喬知道都能氣得下床砍我!
裴問青的行蹤他一定要搞明白,祝敘喬到時候必然會問起,他撒謊祝敘喬那毒辣的眼睛不看出來就見鬼了。
“我只是去拜佛而已。”裴問青揉了揉眉心,“不會去送死,大可放心!
“去拜——你什么時候信佛了?”顧寒聲驚訝道。
他說完之后,兩人忽地都陷入了沉默。
如今這個時刻,當初堅定的無神論者也會開始相信借助冥冥之中的力量。
“扶光山?”顧寒聲生硬問道。
長京市靈驗的廟宇,據他所知就一個,在扶光山。
裴問青低低應了一句,電話那頭,顧寒聲又問道:“去扶光山拜佛,也不需要花上三天時間吧?”
這個問題他并沒有從裴問青那里得到解答。
裴問青干脆利落地掛斷電話,最后看了眼祝敘喬,轉身離開。
百分之七的成功率,他只能寄希望于命數,向諸天神佛祈求。
我求諸天神佛,求祝敘喬長命百歲。
“多說一點也不肯,鋸嘴葫蘆!鳖櫤暱粗粧鞌嗟碾娫挘蜷_瀏覽器搜索扶光山。
他不信求神拜佛需要花上三天時間,裴問青必定還做了別的事情。
顧寒聲上下翻看搜索內容,來回掃了幾十頁,才在茫茫結果的角落中找到了十年前的一條新聞。
“近日扶光山上,一名十八歲的男Alpha為祈福許愿,跪一千零八十六級石梯朝山,后因體力不支昏倒在……”
他緊緊盯著那條新聞,心下一顫,低聲喃喃道:“瘋了吧……”
“裴問青這個瘋子……他難道真的要一路跪拜至山頂嗎?”
【作者有話說】
還埋了個彩蛋!
跪梯朝山,破業障,求所得。
*一路發刀我后面不寫個一長串甜甜蜜蜜番外我都對不起他倆……
48 裴問青視角(3)
◎“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手術過程中……家屬簽字!”
陷入巨大恐慌時, 他的意識像是被沼澤包攏,那一瞬間的雙耳根本聽不清任何聲音。
“裴問青!裴問青!”
顧寒聲抓著裴問青的肩膀吼道,后者這才從巨大的驚恐中回過神, 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粗喘著氣, 強迫自己清醒, 對著醫生道:“我是他的丈夫。”
筆遞給他時, 他才發現自己手上全是汗,根本握不住筆。顧寒聲匆忙間往他手里塞了張紙巾,才讓他擦干手。
裴問青姿勢扭曲握著筆, 他簽署過諸多文件, 可面前這一份是讓他最為煎熬的那份。
“青”字的最后一筆力透紙背, 幾乎沿出一條長線至頁端。
手術室的指示燈亮起,裴問青靠在墻壁上, 目光卻緊緊盯著深紅的指示燈,手依舊控制不住發抖。
顧寒聲低下頭, 看見他雙膝上滲出的血跡就覺得牙酸,匆忙拽過他的胳膊, 一把拖著他坐下:“你冷靜一點!
他們都清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低,但仍舊抱有最大希望。
裴問青的眼神已經完全失焦,顧寒聲怕他拜完佛撐不住,死命找些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老祝這幾天狀態挺好的, 還和我說, 他出院辦婚禮, 我必須得當伴娘……”
他余光落在裴問青身上, 見這個不行, 絞盡腦汁想別的:“誒裴問青, 你知不知道老祝以前被叫傻白甜?那高冷樣都是他硬裝——”
“我沒拜完!迸釂柷嗟念^靠在墻上, 嘶啞著嗓子,突然開口,不知道在對誰說。
顧寒聲悻悻地收回話。
“一千零八十六級石階,跪拜登頂可消業障,得所求,”裴問青咬緊牙關,一字一句道,“可我沒拜完!
“一千零八十五級,就差最后一級……我就差了最后一級……”
裴問青再也說不出話,他抬手捂住自己的雙眼,甚至不敢再看向手術室。
顧寒聲一言不發。
裴問青在哭。
從那指縫間流出的兩行淚讓他意識到,裴問青并不是鐵人,也不是什么冰山,他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一直以為裴問青是不會哭的。無論在外情緒波動起伏多大,他在祝敘喬面前永遠是一副古井無波的平靜模樣。
如果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裴問青落淚。
那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刻,他又慟哭過多少回?
雙膝血肉模糊的傷已經無法刺痛裴問青,他捂著眼,放任情緒崩塌。
十年前那一級沒能拜完的石階,在十年后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成為一柄銳利的劍,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永遠都差那么一步。
“老祝禍害遺千年,不會有事的。”顧寒聲低聲絮語,既是說給裴問青,也是說給自己聽。
祝敘喬才二十八歲,怎么能死呢?
一切順當。
裴問青麻木地盯著指示燈,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捱過。
往日不夠用的時間,在這一刻一分為四,時鐘的指針仿佛停留在了祝敘喬進入手術室的那一刻。
他試著回想與祝敘喬相處的點點滴滴,可提及這個名字時,腦中像是被罩了濃霧,一片空白。
祝敘喬,祝敘喬,祝敘喬。
裴問青將這三個字填入自己記憶的每一個角落,要在最深處打上刻印。
他逼著自己驅散那片濃霧,跳入記憶之海尋找一切。
在一切的盡頭,他終于找到與祝敘喬第一次見面的記憶。
那一年,他八歲。
他被何小舟帶到裴家認祖歸宗,同父異母的兄長們對何小舟這個父親新抬的“四太太”沒什么好臉色,對裴問青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爭家產的野種更沒好臉色。
裴問青只記得他的幼年是在毒打和霸凌中度過的。
何小舟忙著上位,告訴他,從來都是忍。
“你得忍,問青,你得忍!
他聽著何小舟的話,一次又一次的忍。
但凡還嘴一句,先落下的,不會是兄長們的巴掌,而是何小舟的耳光。
挨打過后,何小舟抱著他,一遍一遍道歉。
“問青,小爸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你要爭氣,明白嗎,你要為我爭口氣!”
裴問青那時想問他,弟弟呢?
他知道自己是個假Alpha,而弟弟是個真正的Omega,是何小舟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也是他的兒子。
可何小舟告訴他,你和弟弟不一樣,你是alpha,他是Omega。
他那時只有八歲,并不理解第二性別不同會有什么不同的人生走向,只知道身為“alpha”的自己,要不停地往前跑,往前跑。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避開來自Alpha兄長們惡意的毒打。
即使逃不掉,逃過一瞬也是好的。
有時候,暴行會在長輩們的面前上演。
但他只能躲。
挨打時,何小舟就跪坐在裴昌年的腳邊,像只溫順的寵物,視線從來不會往裴問青的身上瞟一眼。
裴昌年和幾位太太高高興興聊天,偶爾看一眼他與兄長們,粗聲說愛玩鬧,孩子們身體康健,好!
那一聲“好”響亮又自得,于是大家伙都笑起來,何小舟按摩裴昌年的腿,也跟著笑。
好字過后,又說裴問青體弱,不應當,何小舟便收斂笑,淚眼瑩瑩,連聲賣乖道歉。
于是裴問青換來下一次更加殘忍的毒打。
那一年裴昌年的壽宴上,他在兄長們的圍剿下狂奔,即將被拖回去的時候,他撞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年紀和他不相上下,一張臉生得格外精致。
裴問青僅僅八歲的人生閱歷里,從未見過長相那般出彩,五官稱得上是精雕細琢的人,
毒打就在身后,他憑本能對著那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喊出了救救我。
他那時心知一個和他同齡的孩子并不會幫到他什么,喊出救我也只是下意識的反應。
可裴家猖狂跋扈的兄長們突然停手了,在他身后彎著腰,不情不愿喊了一聲“祝少爺”。
祝少爺朝他伸出白玉似的手,將他從裴家那個泥潭里拉了起來。
裴問青在后來才知道,他是祝家掌權人的獨生子,那個裴家都要仰仗其鼻息過活的祝家。
真正金貴的祝家太子爺。
“白長那么大個,以大欺小,好不……”他看著祝少爺皺了皺鼻子,略略思索一番后,說出了后面的話:“好不要臉!
他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氣到臉紅脖子粗,卻不敢還嘴動手,只能弱弱稱是。
祝少爺牽住他的手,一路往前走,直到花房才停下。
“喏,擦擦!币粭l雪白的手帕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不敢去接,那位祝少爺拎著手帕,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胡亂擦過他臉上的臟污。
替他擦完后,又將手帕塞進他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他坐在長椅上,晃著兩條雪白的小腿,裴問青局促站在他的身前,小聲念出自己的姓名。
“挺好聽的。”祝少爺煞有介事評價,“我叫祝敘喬!
這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那一天,他在花房里聽祝敘喬罵他是傻子,挨打都不還手。
“你直接一巴掌扇過去,不好扇耳光就拽他頭發!”
裴問青不知道這位祝少爺都從哪兒學來的野路子陰招,但很顯然這些招數有用。
可祝少爺不知道,有些時候的挨打,是不能還手的。
裴問青那一年八歲,已然明白了忍字的重要性。他不是祝敘喬,沒有靠山,何小舟也不會是他的力量來源,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在沒有完全積蓄力量還手之前,他只能忍。
祝少爺心直口快,大概從未遇到過裴問青這樣泥潭里出生的可憐孩子,一下便拽住他說了很多。
直到花房之外傳來溫柔的女聲。
那道聲音喊著“喬喬”。
祝少爺眼神亮了亮,又故意裝不在意似的撇撇嘴,小聲對裴問青說,那是我媽媽。
裴問青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直到方惟月推門而入,他在那時明白了祝敘喬的好容貌來自哪里。
滿花房爭奇斗艷綻放的花,在方惟月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方惟月先喊了一聲“喬喬”,拿手帕擦他額角冒出的細汗,溫溫柔柔訓了祝敘喬一句,才看到站在一旁的裴問青。
裴問青很難忘記那樣一張臉,與那樣一張臉說出口的話。即便她只是驚呼了一聲。
“你是裴家的孩子嗎……怎么傷成這樣呀?痛不痛呀?”
那是他第一次被問痛不痛。
方惟月想去碰他,又怕觸到他傷口,只好催了祝敘喬一句,讓他去找裴家的傭人要醫藥箱。
祝敘喬接了她的任務,昂首挺胸去找人要東西;ǚ績饶菚r便剩裴問青與方惟月。
方惟月蹲在他面前,并不顧忌裙擺沾染臟污。她認真看著裴問青,柔聲說:“你是不是叫問青?喬喬被我和他爸爸慣的性子直率了些,如果說話有刺到你,讓你不舒服了,你和阿姨說,阿姨等會兒讓他跟你道歉,好么?”
她連說祝敘喬的缺點都要換成褒義詞。裴問青那時在心里想。
他聽完只是搖頭,夸贊祝敘喬人很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很好,聽得方惟月啞然失笑,從手包里摸出一塊奶糖來遞給他。
“還好有備糖的習慣,來,吃顆糖甜一甜,傷口不痛哦!
裴問青已經習慣那些疼痛,麻木的傷口卻因為方惟月的舉動重新發出細細密密的痛楚。
祝敘喬沒多久就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拎醫藥箱的高大男人。裴問青認出了那張臉,祝家的掌權人祝泊聞。
他不笑時顯得格外兇,裴問青那會兒被他嚇得下意識往后縮了縮。他動作細微,然而還是叫方惟月看清,說了祝泊聞一句:“你怎么跟來了?”
“老婆兒子都丟了我不得出來找?”祝泊聞一開口,裴問青又覺得沒那么怕了,小心翼翼打量他。
方惟月笑罵他一句,他便委屈縮了縮肩膀:“那幫老東西廢話大籮筐,我放著老婆孩子不照顧我聽他們說胡話,我是傻的嗎?”
他把手里的醫藥箱遞給方惟月,見到傷痕累累的裴問青,驚了一驚,沒忍住開口:“這是哪個小孩,祝敘喬給你找的兒媳婦?”
“嘴上沒個把門,孩子面前說什么話呢!”方惟月掐了他一把。
“我只是救了他一命而已!救了他一命!再說他是alpha!”金貴的祝少爺在祝泊聞身邊跳腳。
祝泊聞撓撓頭,和裴問青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叔叔講胡話,你別當真!
裴問青在那時搖搖頭,偷偷在心里說我其實是Omega。
方惟月替他處理好傷口后,就和他道別。
他站在花房里,孤零零地看著祝泊聞扛起八歲的祝敘喬,幾乎把他當成球在半空拋著玩,惹得祝敘喬小聲尖叫喊爸爸,方惟月在一旁訓斥父子倆,聲音卻是溫溫柔柔。
他們一家人漸行漸遠,坐在祝泊聞肩頭的祝敘喬轉過頭,朝他揮揮手,大聲喊:“裴——問——青——再——見——”
他抬起貼了創口貼的手,緊緊攥著那枚奶糖,小聲和他們說,再見。
那個時候他想,真幸福啊,那是和裴家完全不同的家庭氛圍。
他希望祝敘喬也能一直那么幸福下去。
“滴——”
他從記憶中猛地驚醒,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不是結束,而是病危。
“……家屬做好心理準備……我們也會盡全力……”
什么盡全力?
長椅像是生出荊棘將他牢牢困在原地,他什么也聽不清,只有顧寒聲沖了上去,面目猙獰卻又要克制問話。
裴問青的大腦里只剩一道聲音在嘶吼。
憑什么?
他許的愿從來沒有實現過,憑什么這一次依舊不肯實現?
他求諸天神佛,愿以他的壽命換祝敘喬,憑什么連這一點都不肯答應?
憑什么?
憑什么。!
他想不管不顧喊出聲,想質問高高在上的命運,然而喉間一片血腥氣,根本開不了口。
耳鳴間,一道喊聲劃破,顧寒聲在喊他的姓名。
“裴問青!裴問青!你有沒有聽到他剛才說的!祝敘喬有意識了!”顧寒聲拼命搖晃裴問青的肩膀,企圖喚醒裴問青的神智。
“……什么?”裴問青呆呆地看著他,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祝敘喬剛剛熬過了那一次病危,他還活著,你聽明白了嗎?”
手術依舊在進行中,他卻松了口氣,朝著虛空拜了拜,低聲開始念叨:“禍害遺千年果然說的準沒錯,這混賬孩子嚇唬人……還好還好,順順當當平平安安!
裴問青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眼珠轉過一圈,又轉到手術室那兒。
嘶吼戛然而止。
太好了,他想,太好了。
諸天神佛,終于肯聽見他的愿望了。
**
祝敘喬這個人身上就有一股欠欠兒勁,他做手術也是如此。醫生接連下了四張病危通知,像是故意嚇唬人,每回他又能都硬撐撐過來。
頭兩回把顧寒聲嚇得夠嗆,再來第三回顧寒聲已經開始罵罵咧咧訓斥這小子凈折騰人。裴問青情緒大起大伏過后,累得倒在墻上,只有眼珠還能轉動,緊盯著手術室的門。
一場手術持續了近五個小時,醫生出來時,對這等頑強又脆弱的病人表示了夸贊。
成功率百分之七,祝敘喬正在其中。
“后續還要繼續觀察,術后恢復才是……”顧寒聲瞟了只顧看祝敘喬的裴問青一眼,老實拿著手機開錄音記醫生說的話。
出了手術室后,祝敘喬被直接送進了ICU,家屬的陪護探視立馬上了難度。
裴問青舍不得離開,最后是被顧寒聲生拉硬拽走的。
“你先把你那膝蓋處理一下,真的瘋子……祝敘喬醒來不罵死你!彼跣踹哆恫煌#现麙焯,去外科處理傷口。
自從祝敘喬住院后,他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當爹又當媽,這倆口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兩頭倔驢,把他氣個半死。
裴問青之前那包扎明顯是他自己隨便處理的,格外粗糙,醫生替他重新包扎的時候罵了一句:“我看你這個傷口之前也是同樣的傷吧?年紀輕輕的膝蓋不要了?”
顧寒聲驚疑的眼神落在裴問青的血肉模糊的雙膝上,五官都皺在一塊。搜索引擎里十年前的新聞突然從他腦中冒了出來。
草,那個十八歲的alpha不會還是裴問青吧。
瘋了!
他在心里罵道。
裴問青被醫生說了幾句,根本不放在心上,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術后昏迷的祝敘喬,醫囑都是顧寒聲幫他記的。
“老祝那禍害出院之后,你倆口子得請我吃飯,我這跑前跑后當牛做馬的……”顧寒聲拉過裴問青的手臂,準備扛著他走,被裴問青拒絕了。
“我自己走!迸釂柷嗬潇o道。
“你自己個屁,膝蓋爛成那樣,那醫生讓你少走動耳朵聾了?我跟你講,老祝那個樣子估計也要人抱,你最好趁他醒來前把膝蓋養好,別到時候我抱一個背上背一個,我拉貨師傅嗎……”
顧寒聲忍不住絮絮叨叨,裴問青聽得耳朵起繭子,終于知道祝敘喬為什么會和他說這家伙廢話多。
等他念叨完,他裴問青能把醫院跑通了。
“誒你這人,一句話都不聽是吧?”裴問青扶著墻走出去老遠,顧寒聲才發現這和祝敘喬一個路數的狗東西已經跑了,只好四處張望,借了把輪椅來,強行把他摁在輪椅上。
“我上輩子欠你們倆口子的是吧?”顧寒聲低罵了一句,推著裴問青去ICU外。
祝敘喬躺在病床上,安安靜靜昏迷。
“我想陪他。”裴問青低聲道,“顧寒聲,你先回去休息吧!
顧寒聲撇撇嘴:“我也在這等著,好歹有個照應!
他起初對裴問青還是有些怕的,只不過這種怕在這段時間早就消彌,全然化作了擔憂。
祝敘喬求婚那段錄像還在相機內,他是真希望這對有情人能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術后觀察是一道坎,裴問青知曉這一關還沒過完。
他不知道祝敘喬什么時候會醒。
有可能是幾個小時后,也有可能是兩三天,還有可能是半個月。
好在祝敘喬做手術的時候把能折騰的都折騰完了,在ICU觀察的時間里并沒有鬧出幺蛾子,生命體征也逐漸平穩。
一周后的一日晴天,他被轉入普通病房,那天顧寒聲沒帶花,帶了個西瓜。
裴問青正在替昏迷的祝敘喬擦手,一轉頭就看見顧寒聲那瓜,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不是到吃瓜的季節了嗎……”顧寒聲悻悻笑了聲。
裴問青:“……你是真的很無聊。”
那瓜顧寒聲抱在懷里,他坐在祝敘喬病床旁,看著這倒霉孩子一個光頭,偷偷摸出了手機。
“別拍。”裴問青背對著他,活像背后長眼睛,直接讓他別做小動作。
顧寒聲嘖了一聲,轉過聲質問他:“裴問青,你敢說你沒拍照?”
祝敘喬要做開顱手術,把頭發全剃光了,現在就是個光頭,這種場面,他可不信裴問青沒留照紀念。
裴問青的背影有一瞬間僵硬。
他的確拍了,還拍了幾十張。
但面對顧寒聲他不可能承認,于是鎮定自若道:“我不是你!
顧寒聲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瞥了眼昏迷的祝敘喬,壓低聲道:“裴問青,你對待你老公的兄弟就是這個態度嗎?”
裴問青收拾完東西若無其事伸出手:“吃西瓜嗎,我切了。”
顧寒聲:“……吃。”
他再一次想起了高中時期被裴會長支配統治的記憶。
那是一中眾多男A揮之不去的夢魘。
那瓜裴問青切了三分之一出來,特意切到能入口的大小。
免得顧寒聲吃瓜吃得祝敘喬臉上都是西瓜汁,真那樣干,他會把瓜皮蓋到他頭上。
其實裴問青想直接切一半給他一把勺子挖著吃得了。
但鑒于他是祝敘喬最好的朋友,還是好好招待吧。
“這都一個星期了,醫生有說他什么時候能醒嗎?”
顧寒聲啃著瓜,盯著那張蒼白漂亮的臉,小聲問道。
裴問青已經習慣祝敘喬這樣的沉默,聞言只是搖了搖頭:“等吧。”
其實他沒和顧寒聲說的是,祝敘喬也有可能一輩子醒不來。
有生命體征的植物人。
那場手術他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醒過來恢復如初只能看天命。
人事已盡。
“長京小喬,我給你帶了瓜,你不想吃嗎?不過說你混賬還真沒錯,你這混賬小子,那天真的嚇死我……”
顧寒聲坐在祝敘喬病床邊絮絮叨叨,裴問青拿著毛巾進了衛生間,沉默地擦掉了臉上滑落的淚。
他低頭沖洗毛巾,顧寒聲突然沖了進來,靠在門邊問道:“醫生有沒有說,和他聊天說話能刺激他早點醒?”
裴問青點了點頭,沒讓臉露出來。
顧寒聲也沒起疑,了然似的道:“那成啊,你和他多說說唄!
“干脆從盤古開天辟地開始說得了,祝敘喬這傻白甜心最軟,指不定就把眼睛睜開了……”
裴問青擰干毛巾藏著的水,無言以對。
他當然知道祝敘喬心最軟,可坐在病床邊時,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好安安靜靜盯著那張臉發呆。
護理他并沒有交給護工,全是自己動手,替祝敘喬翻身,按摩,謹防肌肉萎縮。
上一周的暴雨過后,一直都是晴日,裴問青任由太陽灑落病房,牽著祝敘喬的手,對他說,今天是晴天。
“今天天氣很好,適合出門散步!彼砂桶驼f,但祝敘喬并沒有像以前一樣,精神百倍地指揮他,要他帶他出去散步曬太陽。
那些濃郁的悲痛似乎在手術前就全部結束了,到如今只剩下麻木的平和。
他有很長的時間等待祝敘喬醒來,待到晴日,和他一起去散步。
婚戒被裴問青重新拿著戴在祝敘喬的左手無名指。他看著那枚戒指,低聲說:“上一次是你給我戴,這一次輪到我,一人一次,很公平!
祝敘喬依舊沒什么反應。
裴問青想起醫生和他說的,祝敘喬有意識,能聽見他說話,只是沒法給出什么反應,多說說話就好了。
他貼著祝敘喬的掌心,慢慢道:“你還欠我一場約會……當年答應好的,總不能不還吧?”
當年分明親口應承會在周末與他見面,結果還是爽約了。
裴問青親吻著祝敘喬骨瘦如柴的手,慢慢回想,將過往一點一點道來。
“八歲那年,我們在裴昌年的壽宴上第一次見面。我滾在地上,你也不嫌臟,向我伸出手,把我從裴家那團臟污的地方拉了出來,還叫我學會還手……從那一天開始,我記了你二十年……”
他的兩只手包住祝敘喬的,小心摩挲他的指節,咽回那點酸澀,低聲道:“十七歲那年的秋天,我們分到了一個班。我還以為你會選文科,連其他同學都這么以為……”
“結果你轉頭就進了理科班,你知不知道那天好多人都很遺憾?但我看到名單的時候,心里其實很高興。那個時候我想,我們終于有機會正式見面,正式相處了!
“結果開學第一天,真正的見面不是在教室,而是在高三教學樓后面的圍墻。你又是遲到,又是翻墻,還不穿校服,不戴校牌,老陳的規矩你真是全都撞了個遍……”
裴問青的敘述從滯澀逐漸轉為流暢,他想,自己是能夠將那些封塵已久的記憶慢慢說給祝敘喬聽。
他的思緒也在敘述中慢慢悠悠飄回過往,落在了少年祝敘喬的身上。
十七歲的祝敘喬輕松翻越圍墻,從墻頭一躍而下落在他的面前,像只輕盈的貓。
撞見他時,又帶著好奇的神情湊到他面前,打量著他胸前的校牌。
他們貼的很近,他到現在都能回憶起祝敘喬開口念他名字時的語音語調。
一字一頓,輕快明亮,尾音上揚,帶著一點驚奇。
“裴、問、青。”
【作者有話說】
聽裴問青講故事的祝敘喬:再講點再講點,我在聽。!
祝敘喬:嘿嘿,他好愛我。
*聽著《愛人》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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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少年回憶(1)
◎天生好命祝敘喬!
長京一中的教導主任姓陳, 是個圓滾滾的中年男人,頭頂稀疏蓋了幾條毛,腦門泛著響亮的油光。
一中所有學生背地里都管他叫禿頭陳。
但鑒于攻擊性太強, 大部分時候還是叫老陳這種比較和藹可親的稱呼。
長京市入了秋, 氣溫還沒降。他穿著Polo衫, 手里端著他夏天三十八度高溫都不舍得放開的保溫杯。見裴問青走進辦公室, 他朝相貌清俊的少年招招手:“問青,來。”
裴問青是一中所有老師的心頭肉,成績好, 做事還嚴謹認真, 態度又端正, 德智體美勞全面開花發展,是個從完美好學生模板里走出來的人。
他是來教導處領開學規章表的, 聞言走到老陳桌前:“陳老師。”
“老師一向放心你,就不和你聊學習近況了!崩详惔蜷_保溫杯, 喝了口冒熱氣的茶,把茶葉呸掉, “開學第一天,一定有學生遲到,不遵守學校規章制度。你領著學生會督查隊的,去巡邏抓違紀的啊, 抓到就把班級名字記下來!
裴問青沉默地點點頭, 老陳滿意地看著他, 像看著一件稀世珍寶。
他擺擺手, 笑道:“去吧, 辛苦你了。”
說完, 他又低下頭, 伸出兩個食指在鍵盤上敲。
裴問青拿上門口辦公桌上擺的那一沓開學規章表,又去拿了督察隊的記名冊,帶著高二的成員去校門口檢查。
老陳對學生做事心知肚明,這一堵,抓到好幾個。
裴問青看了一眼,把校門□□給其他人,自己去圍墻那邊轉。
他記得有幾面墻格外好翻,遲到翹課必選圣地。
學校老師們倒是不知道,學生會督察隊的抓過好幾回。
高三教學樓后面,他四處看了眼,還沒看完,面前一只輕飄飄的黑色書包就掉了下來。
他微微挑了挑眉,發現自己還真沒來錯。
裴問青拿著記名冊,退了兩步,站在樹蔭下守株待兔。
沒過多久,他聽見墻后有道急促的腳步聲,一雙手扒在了墻沿上。
緊接著黑色凌亂的頭毛冒了出來,活像是試探。下一秒,那顆黑色腦袋就露了全貌,穿著黑色T恤的男生翻上墻頭,坐在了上頭。
動作極其干脆有力,一看就是經常翻墻的老手。
裴問青站在墻下靜靜看男生坐在墻頭伸了個懶腰,姿態慵懶閑適。
一個懶腰伸完,那個男生才轉過頭,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
裴問青卻因他隨意的一眼定在了原地。
那張臉生的出奇漂亮,尤其是那雙眼睛,瀲滟明亮,活像藏了兩顆璀璨明珠,琉璃似的清透。
只不過有些許下三白,眉宇間便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的隨性來。
這張臉裴問青從八歲那年記到現在,名字在舌尖轉了一圈,又歸于心底。
祝敘喬。
生了張比Omega還漂亮的臉,卻是個Alpha。
祝敘喬抓了把頭發,順手勾掉耳機,含著一根棒棒糖,從墻頭一躍而下,像只輕盈的貓,行動間全然沒有滯澀。
抬起頭時,卻正巧與裴問青撞上。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裴問青能輕而易舉看見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眼底閃過的一絲驚訝。
祝敘喬又湊近一分,像是近視,半瞇著眼緊緊盯住裴問青胸前的校牌,一字一頓念出校牌上的名字:
“裴、問、青!
聲音帶了點磁性,一字一頓,尾音微微上揚,又因為含著糖,有點含糊不清。
裴問青不可避免屏住呼吸,微微后仰了一點。
他的心跳控制不住加快,祝敘喬衣領上洗衣液的香氣似乎慢悠悠飄進了他的鼻腔。
……好像是薰衣草。
裴問青抓緊記名冊,喉結上下動了動,故作冷靜地推了推眼鏡,沉聲道:“不穿校服,不戴校牌,遲到翻墻。”
“班級,姓名。”
他的這些小動作全然沒有被祝敘喬發現。
睡過頭遲到還不穿校服不戴校牌的年輕男A只顧著盯裴問青手里的深藍色文件夾。
草。
他在心里暗罵道。
裴問青手里的記名冊是一中違紀學生的制裁鐵拳,堪比夜神月的筆記本。
祝敘喬違紀的次數不算少,但學生會有一堆他的迷弟迷妹,每回撞見他,眼睛都跟瞎了似的,只盯著他的臉,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很容易就讓祝敘喬渾水摸魚摸過去。
但他沒撞到裴問青面前過,這是入校以來第一次。
他想也不想就報了名字:“高一九班,顧寒聲!
裴問青聽得好笑,用了點力氣才繃住那張高冷的臉:“高一還沒開學!
高三最早開學,高二其次,高一是最晚開學的學段,更別提還都是新生。
祝敘喬半彎腰,長臂一撈,那只瞧著就沒什么重量的黑色書包掛在他的左肩。他抓了把頭發,隨意道:“啊,是嗎?”
裴問青很早就來了學校,也已經看過了高二分科后的班級名單。
他和祝敘喬的名字在一張名單上。
“高二十三班,祝敘喬!彼龡l斯理念出祝敘喬的姓名,又打開記名冊,拿著筆,掩飾自己緊張的神情。
祝敘喬也沒想過這位傳說中和他關系不好的冷面神能把他的名字和新班級記得那么清楚,顧寒聲給他發過班級名單,但他沒看。
他對記名無所謂,但比較怕親媽方惟月。
開學第一天就記名,老陳那個家伙不立典范就奇怪了。給方惟月知道,他免不了一頓溫柔的鐵拳。
能不記就不記。
長京一中兩朵出了名的高嶺之花,一朵冷面神裴問青,一朵便是祝敘喬。
此人偶像包袱極重,翻墻落地的姿勢都要經過多方考量,外人面前一向是高貴冷艷形象。
但在這個時候,他開始思考對冷面神放下臉面有沒有用處。
能屈能伸,識時務者方為俊杰。
臉面和方惟月哪個比較重要,祝敘喬想也不想就選親媽方惟月。
見裴問青的筆開始動,他伸手攔在裴問青面前,先是握拳,又將手一翻攤開,掌心朝上,一枚奶糖在手心里。
變魔術似的。
“裴會長,請你吃糖,就當沒看見?”祝敘喬挑了挑眉,裴問青只是定定看了眼他手里的奶糖,沒什么動作。
祝敘喬摸不準這冷面神心里在想什么,心里嘖了一聲,又換了個說法:“中午請你吃飯!
裴問青終于肯放下手里的筆,抬眼看了看他,拿走他掌心的奶糖后,伸出指尖虛虛點在他的左耳:“耳釘摘掉。”
祝敘喬格外聽話摘掉耳釘,裴問青清了清嗓子,道:“老陳現在應該從教導處出來檢查了,從高一教學樓走長廊去教室,不會被看到!
“謝了!
祝敘喬拍了拍他的肩,全然和那個“裴問青和祝敘喬是水火不容王不見王的死對頭”校園傳聞不一樣。
他拎著包,散漫地往高一教學樓走了。
裴問青站著沒動,良久過后,白凈的臉上才泛出不起眼的薄紅。
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在瘋狂提醒他現下興奮的狀態。
他攥著那顆奶糖,站在原地許久,才等到臉頰的熱意消退。臉不紅后,才結束巡查,往教室走。
**
分科后的班級同學就算大多是陌生人,在來往的幫忙搬書換課桌間,也逐漸熟絡起來。
整個三樓熱火朝天,你來我往間,名字八卦交換的清清楚楚。裴問青穿過走廊上暫時擺著的桌子間,收獲了一堆小心打量的眼神。
他走進高二(13)班,教室里熱熱鬧鬧,老師還沒來,位置都是大家亂坐。
教室最后排的位置已經被占據完全,此刻一中里那幾個出名的二世祖正圍繞著一個人,聊得格外開心。
被圍住的那個人坐在位置上,冷著一張臉,沒怎么開口。
那么多人里,裴問青只能看見祝敘喬。
“誒祝大少爺,周末去不去看車?”聞逾山注視著祝敘喬,手肘卻頂頂身側的程廷玉,示意他開口說兩句。
程廷玉嘴角噙著笑,認真看著祝敘喬,壓根沒有開口的準備。
顧寒聲坐在祝敘喬身邊,充當祝大少爺那張嘴:“我們長京小喬周末還是很忙的啊,沒那么多時間啊!
祝敘喬低著頭,左手拿手機,大拇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回信息,回完才肯開金口說兩個字:“沒空。”
聞逾山面上依舊帶著笑,沒有半點被拂面子的不快,轉頭又和祝敘喬聊起別的。
裴問青穿過兩大組之間的過道,所到之處即刻消音,不一會兒滿教室的八卦明星游戲籃球作業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聞逾山和顧寒聲侃大山的聲音。
他在與祝敘喬隔了一個過道的那組最后排空位坐下,書包就墊在背后。
被聞逾山這狗皮膏藥煩得要死的祝敘喬注意到他,當即抬頭向他發起邀約:“裴會長也在十三班?”
裴問青微微挑眉,矜持地點了點頭。
他身側的位置沒人坐,祝敘喬火速拎起包,坐到他身邊,清清嗓子,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道:“中午別忘了!
裴問青握拳抵唇,掩住嘴上的笑意,開口應道:“好,不會忘!
顧寒聲滿臉驚恐地看著他們兩個,聞逾山和程廷玉的臉色驟然難看下來。
豎起耳朵聽他們動靜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在心里想:不是說他倆王不見王,見面就針鋒相對嗎?
怎么這會兒看著,還挺平和?!
李雪萍在這會兒走進教室,收獲的就是一個安安靜靜的班級,見狀滿意地看了一圈,最后視線落在仍舊站著的聞逾山和程廷玉身上,皺了皺眉:“后面兩個男生,怎么不坐下?”
程廷玉只好順勢在顧寒聲身邊坐下,聞逾山則一臉陰郁地走出了十三班。
教室內登時看著規矩不少,李雪萍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聲音不疾不徐:“我是你們高二到高三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的數學老師!
裴問青高一的數學課也是她任教,對李雪萍的性子摸得很透。
他略略朝祝敘喬那兒偏了偏頭,壓低聲道:“李老師很嚴格!
祝敘喬瞥了他一眼,自覺在這位冷面神面前已無形象,于是悄悄問道:“有多嚴格?”
他倆在底下說小話,李雪萍在講臺上一圈看過來,發現只認識他倆,再多加幾個以前帶過的學生。
“喲,還挺巧,年級第一第二都在我們班。”她眼睛亮了亮,前排的學生紛紛把頭轉過去,光明正大看后排的裴問青和祝敘喬。
活像一排排朝著太陽的向日葵。
裴問青和祝敘喬在被點名的那一刻立馬停止了悄悄話。
李雪萍拍了拍手,道:“先自我介紹,大家都認識認識,等會兒我們再排座位!
那張名單就是按照學號排的,祝敘喬和裴問青恰好就是一號和二號。
“來,按學號來啊,一號祝敘喬。”
祝敘喬坐在位置上發呆,他走神技巧極其高超,壓根沒人能看的出來。聽到聲音時,也能快速從走神狀態里脫離出來。
他站起身走到講臺上,李雪萍才發現他沒穿校服,見狀不太認同地看著他:“年級第一也要穿校服啊!
祝敘喬對不同老師有不同的應對態度,教導處老陳面前就是一副不怕天高地厚的囂張模樣,能把老陳氣得血壓飆升,而后看著窗外祝泊聞捐的科技樓圖書館行政樓平息怒火。
面對李雪萍這種嚴師,又是一副規規矩矩的面孔:“知道了。”
他看著講臺下幾十張期待的臉,視線又偷偷摸摸飄到裴問青臉上。
后者一臉平靜注視他。
祝敘喬被他那么看著,又想起早上被抓的倒霉記憶,心下一動,拖著音懶懶散散道:“名字常年在裴問青上面的那個祝敘喬。”
他這話一出,也不管李雪萍在場,其他同學響亮的起哄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顧寒聲面容扭曲地看著突然狂妄的祝敘喬,又看看裴問青,深怕這個冷面神忍不住揍他家長京小喬。
然而等他轉過頭時,他看見了更加驚恐的一幕。
那位常年不茍言笑的冷面神勾了勾嘴角。
我草,這是什么?
祝敘喬說完就下去了,連李雪萍都沒忍住無奈地看著他,制止底下興奮的學生后,把裴問青叫了上來:“問青,到你了!
裴問青和祝敘喬在過道擦肩而過,他目不斜視走上講臺,道:“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裴問青!
他深黑的眼瞳望向祝敘喬,眼底帶了點笑意:“祝敘喬,多謝你今早的糖!
比方才更鬧騰的起哄聲響了起來,中間還夾雜了不知道誰高呼的一句“牛逼”。
祝敘喬坐在位置上,朝他挑了挑眉。
裴會長還挺刺兒的。
裴問青說完就面不改色下了臺,李雪萍見年級第一第二兩個Alpha湊一塊那么鬧,一時間不免有些頭疼。
“你們兩個,好好相處啊!彼c了點這兩個人,道。
教室里又響起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都是年輕學生,自我介紹的時候什么話都來,追著網絡熱詞跑,也有內向局促的,小聲念完自己的名字就下了臺,大家也給面子地鼓鼓掌。
祝敘喬瞧了幾眼,把人臉和名字對上之后就壓低聲問裴問青:“早上的糖就那么好吃嗎?”
裴問青正襟危坐,聲音卻清楚飄向祝敘喬的耳朵:“那你又那么熱衷在我上面做什么?”
祝敘喬悄悄打量著他,心里頭卻想這個冷面神果然是個行徑悶騷的狂徒。
還高嶺之花呢,講話沒個把門。
那幫追隨暗戀他的Omega全都眼睛瞎了。
他這么想別人,卻沒想過自己現在的形象也有悖于高嶺之花的設定。
“看不出來裴會長還是個言辭大膽的人!彼恐伪,那只黑色書包叫他皺皺巴巴一團塞進了抽屜。
裴問青面上鎮定,心在人聲嘈雜的教室里快跳出來了:“我也沒想到祝少爺還挺狂妄!
祝敘喬偏頭瞧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不是都叫我祝少爺了嗎?”
他自然得做點符合少爺身份的事兒。
裴問青啞然失笑,他倒是不知道這位金貴的大少爺還會翻墻,翻得格外熟練。
自我介紹完后,李雪萍把他們趕到走廊上按身高站好,祝敘喬和裴問青兩個人身高不相上下,又是落到了隊尾。
隔壁班的人偷偷摸摸透窗看他倆,四處都是打量的視線。
李雪萍按身高排完位置,這才發現不久前在講臺上互相“宣戰”的兩個得湊到一塊坐。
“敘喬,你要不要和程廷玉——”她話沒講完,祝敘喬就舉了手,懶懶散散的:“老師,不用了,我看裴會長人還挺好。”
裴問青這人還挺有意思,和他坐一塊,接下來的日子必然有的玩。
祝敘喬想得格外美好。
李雪萍只好不再換,微調了幾個坐后頭看不太清楚黑板的同學,這才算把位置固定好。
裴問青坐姿稍微往前挪了挪,面不改色擋下顧寒聲看向祝敘喬時的哀怨眼神。
笑話,他都和祝敘喬坐一塊了,顧寒聲這是什么意思?再想也沒轍。
開學第一天就是給學生們調整狀態,班主任來講點話,宣讀宣讀班級規章制度就算結束。
課本也早就發了,李雪萍沒開始上課,讓他們自己自習。
祝敘喬那份教材有人替他上心,這會兒也全都整整齊齊碼在桌子上。
裴問青把課本挪到一邊,從包里拿出來一套卷子開始做。
祝敘喬低頭玩手機,玩了兩局植物大戰僵尸,明顯開始無聊,直接把手機關了丟進抽屜,自然而然地湊到裴問青身邊,看他在干什么。
裴問青瞥了他一眼,也沒有推拒他的意思,把卷子往他那兒挪了挪。
“這就開始做高考卷了?”祝敘喬看了眼裴問青的卷子,選擇題只做第十題,填空解答也是,全都只做壓軸題,前面的基礎題一道不看。
這才高二,這么拼。
“你要是嫌無聊我有競賽的卷子!迸釂柷嗟。
祝敘喬擺擺手,朝他攤開一只手:“不用了,就做這個吧,給支筆!
那書包真就是個擺設,裴問青定定看著他,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你上學不帶筆?”
祝敘喬用大驚小怪的表情看著他:“不帶也可以啊。”
他這剛說完,一旁的程廷玉就笑著開口道:“敘喬,你又沒帶筆?”
裴問青看著程廷玉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的三盒紅藍黑水筆,全是外文的標簽,似乎是還覺得不夠,程廷玉甚至又掏出了一盒自動鉛筆和一盒涂卡筆。
祝敘喬看都沒看一眼,用“我就說吧”的表情看著裴問青。
后者認命似的從包里摸出來一支筆給祝敘喬:“給!
祝敘喬這人也的確不用操心。他長這么大,只有別人操心他的份,缺什么要什么立馬就有人送到他手邊,斷沒有他替別人操心的。
天生好命。
裴問青在心底嘆了口氣,竟然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祝敘喬也沒跟他客氣,早上那顆糖和中午預備請的一頓飯,似乎成了他倆拉近關系的絕佳道具。祝少爺這會兒已經把裴問青算作是半個自己人了。
程廷玉帶著笑把筆收起來,眼底卻是一派陰沉。
顧寒聲瞧了他這舔狗似的作風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又抽出一張紙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可憐兮兮道:“我們長京小喬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嘍!
程廷玉咬牙道:“顧寒聲,你惡不惡心。”
“這題選B吧?”祝敘喬沒草稿紙,還是從裴問青那兒摸的。
他做題不太愛留草稿,都是心算。要做草稿,都是為了保證沒問題,寫出來給別人看的。
這會兒他拿著草稿紙,筆尖點點裴問青算出來的C選項。
裴問青拿著他的草稿和自己的思路對了對,前面都沒問題,最后的計算出了問題。
他點點頭認同祝敘喬的答案,便見某個少爺帶了點得意神情看著他,像只逮了大魚回家的貓,還拿著水筆劃掉了他的“C”,寫上了“B”。
裴問青暗自搖頭,道了句:“厲害!
就算做是夸獎了。
裴問青做題有時候會多想幾步,解題思路就顯得迂回,祝敘喬做題向來橫沖直撞,能用最簡潔最快的方式想通,絕不走彎路。
卷面上沉穩和囂張的筆跡共存,并排出現在卷子的答題位上,卷面間還夾雜了幾張草稿紙,有添了輔助線的立體幾何,也有算式拋物線,甚至還有涂鴉。
祝敘喬這家伙寫無聊了就開始畫豌豆射手,吐出的豌豆全變數學公式,攻擊一旁的橢圓和雙曲線。
寫到后來他索性畫格子,讓裴問青和他玩紙上五子棋。
裴問青一心二用,一只眼睛看題目,腦子里在算f(x)的最大值,一只眼睛看格子,在祝敘喬畫完圓圈后,精準在另一頭堵住他的路,畫上黑色實心圈。
一個跑一個堵,祝敘喬的路硬生生全給裴問青堵死,草稿紙畫了半頁的格子。
等裴問青把相對范圍內函數的單調性想明白,上午的自習也到尾聲,午休時間到。
“走,請你吃飯!弊塘ⅠR丟開筆,假裝看不見自己紙上的失敗。
他拿起手機,背起那只空包,對裴問青道。
裴問青把卷子收進抽屜,把包里的卷子筆袋全部拿出來之后,才和祝敘喬一起走出教室。
顧寒聲剛想喊祝敘喬去吃飯,一抬頭人已經沒影兒了。
程廷玉在一旁陰陽怪氣道:“和新人跑了,舊人。”
顧寒聲:“……至于報復心那么強嗎,半斤八兩的舊人?”
裴問青和祝敘喬兩個人都是走讀,出校走的大門,拿著走讀證格外容易。
走讀學生不多,他倆又出來的早,學校大門口放眼望去就他們兩個。
“你要吃山珍海味還是清粥小菜?”祝敘喬站在校門口問他。
裴問青道:“這兩個有什么區別?”
“左拐,還是右拐的區別。”祝敘喬伸手在路口兩邊晃了晃。
裴問青道:“那就清——”
“問青!
一道清亮的男聲打斷了他們,祝敘喬看向前方,一名長相清麗,看不出年紀的Omega向他們走來。
他剛想打趣裴問青,卻看見裴問青一張臉格外陰沉。
冷臉怎么變黑面神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想。
就聽裴問青緊跟著喊了一聲:“小爸!
何小舟款款走到裴問青面前,用恰到好處的驚訝神情看著祝敘喬:“問青,這位是你的同學?”
祝敘喬剛想打招呼,裴問青就用格外生硬的語氣打斷他:“小爸,你今天怎么來了?”
“我這個做小爸的不放心兒子,還不能來看你?”何小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祝敘喬站在一邊打量這父子倆,只覺得哪里都很奇怪。
他看向何小舟,眼尾細微到并不明顯的皺紋,與看起來保養得當,還是有些粗糙的手都暴露了這個Omega已經有些年紀的事實。
裴問青的臉色依舊很難看,他轉頭對祝敘喬道:“抱歉,我中午要和我小爸吃了!
他說完根本不給祝敘喬反應的時間,直接和何小舟走了。
祝敘喬微微蹙起眉,打量他們的背影。索性往右邊的巷子走,沒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后傳來響亮的巴掌聲。
他的半邊身子都隱匿在巷子里,回過頭去看,裴問青站在他的小爸面前,偏著頭沉默不語。
祝敘喬下意識去看他們附近,路人少,沒學生,裴問青不至于連顏面都保不住。
學校門口扇已經上高中的孩子的耳光,這個孩子還是學校的風云人物,裴問青的小爸是沒腦子嗎?
祝敘喬皺了皺眉,卻也沒有直接走出去的打算。
他站在原地,看著裴問青被他小爸拉上了一輛車。
“小喬,看什么呢?”顧寒聲終于趕上,突然出現在祝敘喬身邊,問道。
祝敘喬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什么!
顧寒聲還想順著他的視線張望,被他一巴掌粗暴地糊住眼睛:“看什么看,我好餓!
“你吖出了學校就暴露本性了是吧?”
“你管我?”
【作者有話說】
寫的時候,哎呀太可愛了兩個小朋友,真可愛啊
我們青青還說自己鐵面無私記了名字,見到喬喬魂都沒了還記名字呢。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出自李白的《把酒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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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少年回憶(2)
◎“不會還要我喂你吃吧?”◎
“我不是和你說了少和其他人來往嗎?”何小舟冷著臉道。
裴問青沒說話, 木然地將飯塞進嘴里。何小舟伸出手掌,輕輕摸上他因耳光略有紅腫的臉頰,沉聲道:“裴問青, 你的真實性別不能被發現明白嗎?”
“我為你鋪了那么多年的路, 你不能讓我前功盡棄。”
何小舟的手越來越用力, 到最后幾乎是貼著裴問青開口:“問青, 小爸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你要爭氣啊!
“我是前車之鑒,問青!彼Z氣緩緩, 勸說裴問青, “如果你不能用你alpha的身份拿到裴家的錢權, 那你就得嫁給那些惡心的肥豬!
裴問青麻木地聽著何小舟描繪,那些粘稠的陰影順著他的腳跟不斷攀升, 死死扒住他不放。
何小舟又道:“難道你要丑態畢露地躺在那些惡心的家伙床上嗎?問青,你不會接受的!
似乎是這一通說教能看出成效, 他重新坐回位置上,從癲狂的狀態里緩緩恢復到平靜冷若冰霜的模樣。
“把藥吃了!彼麑⒔幏旁谂釂柷嗟氖诌叀
裴問青面無表情將藥劑打開, 生生灌進口中。濃郁的苦味溢滿口腔,反胃感涌了上來,他只想逃。
他從四歲開始就一直在吃抑制Omega信息素的禁藥,這些禁藥能讓他看起來像個alpha, 滿足何小舟的計劃。
“好孩子!焙涡≈蹪M意地看著他, 又心痛地看著他的臉, “臉還痛不痛, 是小爸不好, 下手重了些!
裴問青沉默地搖搖頭, 拉開了車門。
下車前, 何小舟意有所指道:“問青,你不為小爸想想,也得為了令昔想想。他今年也十三歲了!
裴問青眉頭直跳,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低吼出聲:“何小舟,那是我親弟弟,也是你的親兒子!”
何小舟面色不改地看著他,答非所問:“我只有你一個‘alpha’兒子。”
裴問青咬著牙,重重關上了車門。
車門關上的那一刻,何小舟便讓司機驅車離開。裴問青茫然地站在路口,刺耳的鳴笛聲劃破街頭,他才像是回過神來,控制不住干嘔出聲。
那管藥開始在他體內發揮效用,他的腺體刺痛,濃烈的反胃感侵蝕他。裴問青哆哆嗦嗦地將手伸進口袋,抓住了那枚奶糖。
他試著剝開糖紙,然而手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他強行撕開,還沒抓住,那枚奶糖在指尖翻動跳了出去,滾了一地的塵埃。
裴問青皺著眉,下意識要跪倒在地去撿糖,然而還沒倒地便被人攔腰扶了起來。那個人一腳踢開掉在地上的糖,在他尚未開口說話時,一枚剝開糖紙的奶糖被塞進了他的嘴里。
指腹貼上他柔軟的雙唇,又快速離開。
那人嘖了一聲,道:“臟了還撿什么,又不是沒有!
似乎見他傻愣在原地,那人又道:“手干凈的,洗過了,不用怕!
給他喂糖的那個人語氣慵懶,一把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撐起了他。
淺淡的薰衣草味道。
“不是,你臉色怎么這么白,低血糖啊!弊陶痼@地看著他,裴問青含著奶糖,卻呆呆地看著祝敘喬。
“祝敘喬……”
“在在在,干嘛呢!弊谭鲋,懶懶散散的,“你臉色也太白了,我帶你找地兒坐下!
學校附近有個糖水鋪,祝敘喬看了一圈,沒有一中的學生。他把書包背到身前,一把拉過裴問青,把他背了起來。
“沒請你吃飯,這樣算給你抵消了啊。”裴問青還想掙扎,祝敘喬倒是兩手托著他大腿,輕輕松松向上掂量了他一把。
“我有鍛煉的,還有六塊腹肌,不用擔心我背不動你。”祝敘喬背著他走到糖水鋪里,連口氣兒都沒喘,很顯然如他本人所說,非常輕松簡單。
他把裴問青往糖水鋪最里頭的位置一放,讓他靠著墻靠一會兒,又去前臺點單,過了沒一會兒,手里拿著瓶冰可樂回來了。
祝敘喬抽了兩張紙巾包在可樂外罐,大拇指和食指拎著罐口動作輕柔地貼在了裴問青紅腫的面頰上。
“拿著冰敷一會兒,會舒服一點。”
祝敘喬坐在他旁邊的位置,朝裴問青挑了挑眉,裴問青沒什么反應,依舊失神地盯著他。
“不是……行吧行吧,病號最大。”祝敘喬還想說點別的,瞧裴問青那副樣子,還是乖乖做了苦力,拿著冰可樂給他冰敷臉。
糖水鋪的老板在他拿著冰可樂給裴問青冰敷的時候,端著一碗紅豆鮮奶麻薯和一小碟鹽酥雞走過來,將東西放到他們面前。
“先吃點東西吧!弊虒⑻撬频脚釂柷嗝媲,怕他吃甜的吃多了發膩,還點了碟咸的。
甜咸永動機,拿捏得很到位。
裴問青還是沒動,祝敘喬看著他那雙失神的眼睛,無奈拿起勺子:“不會還要我喂你吃吧?”
“……不用。”
見他真要擓一大勺麻薯塞自己嘴里,裴問青嗆了一聲,抬手摁住他的手。
祝敘喬把勺子放回碗里,勺柄朝向他。
“你怎么在這附近?”裴問青接過勺子,遲疑道。
他沒想過那個時候祝敘喬會那么恰巧的出現。
“啊,我去隔壁阿婆那兒吃餛飩,吃完看你在大街上走神,就做了回好人好事!
祝敘喬往左指了指,隔壁就是他方才吃餛飩的店。
裴問青中午根本沒吃多少東西,此刻也沒多少進食的念頭。但他看著那碗紅豆牛奶麻薯,還是拿著勺子,慢慢吃了點。
祝敘喬右手拎著那罐冰可樂,給裴問青敷臉,左手就拿著手機滑,也沒有多問裴問青臉上的巴掌印哪里來,為什么和小爸關系那么差。
什么都沒說。
“祝敘喬,”裴問青塞了兩口就塞不下了,他放下勺子,道,“謝謝你!
“不客氣!弊虥]看他,隨口應道。
裴問青從他手里接過那罐可樂,祝敘喬右手頓時空了,轉過頭去看他,驚訝道:“你就吃這么點?”
“飽了。”裴問青道。
“你一個alpha飯量還挺小!弊谭鲥X包去前臺結賬,還沒起身,裴問青又抓住了他的手腕。
“干嘛?”他低頭看向面容蒼白的男A,又看看自己的錢包,“我還沒有到出門都不帶錢包的程度!
裴問青搖搖頭,道:“我付就好,而且我要打包!
祝敘喬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想到哪里去,半瞇那雙眼瞧他:“你是不是想把我請你的那頓飯留著?”
說完他也不等裴問青反應,挪出路給他:“請!
他們回教室時,一幫人已經熟絡起來,整個教室里熱熱鬧鬧,見到裴問青拿可樂捂著半張臉,有人擔憂問道:“裴會長,你的臉怎么啦?”
裴問青還在找借口,祝敘喬已經隨口道:“想題目太認真,撞電線桿了。”
問話的那人肅然起敬,忍不住道:“好認真。”
裴問青:“……”
祝敘喬坐回位置上,把包丟到桌上,拿著手機和耳機從后門出了教室。
裴問青看著他離開,也沒多問,安安靜靜把打包的紅豆牛奶麻薯和鹽酥雞放在課桌里。
“誒,裴問青。”顧寒聲見祝敘喬走了,挪到裴問青身邊,沒坐祝敘喬的椅子,就站在后面問,“你和小喬關系什么時候那么好了?”
裴問青抬眼瞧了瞧他,一言不發,直接趴下來睡覺。
顧寒聲自討沒趣,躲回座位了。
紅腫的臉頰貼著冰可樂,連疼痛都消失不少。裴問青從來沒想過祝敘喬會在那個時候出現,也不知道祝敘喬看到了多少。
但他什么都沒問,沉默地保全了他的自尊。
**
薰衣草的氣味環繞在身側,裴問青慢慢睜開眼,緊跟著抬起頭。
教室里安安靜靜,大多數都在趴著睡覺。
祝敘喬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到了座位,精神頭還挺好。
“你沒午睡嗎?”裴問青用氣聲問道。
“趴著能睡著就奇怪了,我去音樂教室睡了一覺!弊虒λ。
大家都在睡,他也就趁這一會兒湊到裴問青面前,細細看了一會兒才道:“不紅也不腫,冰敷還挺有效果!
可樂早就不冰了,裴問青把那罐可樂放在桌角,和他認真道謝:“多謝你的可樂!
祝敘喬沒什么反應:“你自己花錢買的。”
下午鈴聲響的時候,李雪萍走進教室,把課表貼在黑板旁的小宣傳欄上,對底下的同學道:“下午我們選一下班委啊!
“先從班長和副班長開始吧。各一位啊,誰毛遂自薦一下?”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說話。
祝敘喬認真且激烈地打斗地主,算牌算的格外快,壓根不管班委的事情。
他高一那會兒選班委的時候壓根沒插話,假裝自己不存在。
“都這么安靜我點人了啊!崩钛┢夹Φ,“我記憶很好的,你們每個人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我已經全部記住了!
現在就差個起頭的。
李雪萍沒想到班干部的位置不吃香了,又道:“那你們互相推薦?”
自己來不好說,互相推薦倒是立馬有人了。
顧寒聲掐著嗓子,細聲細氣喊了個名兒:“祝敘喬!”
祝敘喬聽到自己的名字,手滑把四張尖拆了一張打出去,氣得鎖定顧寒聲,這狗東西假裝無事發生,看窗外風景看得起勁。
“來吧,敘喬你起個頭!崩钛┢伎聪蛩,他把手機關了丟抽屜,站起身就禍水東引:“老師我推薦裴問青!
裴問青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
祝敘喬朝他狡黠一笑。
裴問青:“……”
“問青還有學生會的工作,再讓他當班干部太忙了!崩钛┢枷胍膊幌刖头駴Q了。
這回輪到裴問青朝祝敘喬笑了。
祝敘喬:“……”
“還有沒有人推薦的?”李雪萍又問。有祝敘喬被推出來之后,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女生站了起來,看模樣就挺有俠氣。
祝敘喬略帶期待地看著這位仗義的女俠,希望她趕緊接過燙手山芋,萬沒想到女俠一臉平靜告訴老師自己要當副班長。
祝敘喬:“……”
他面無表情一圈看過來,和他對視上的不約而同裝沒看到。
祝敘喬有些難以置信。
那些平時在一中積極得要死的那群人都去哪兒了?
“別掙扎了,你沒發現大家很喜歡你嗎?”裴問青幽幽道。
“那還是別喜歡比較好,很麻煩啊!弊痰穆曇魩缀跏菑暮韲道飻D出來的。
李雪萍倒是很滿意,讓祝敘喬坐下:“行,班長就是你了!
等他這個班長定下,副班長的競爭忽然變得激烈起來,那幫積極的人瞬間冒了出來。
祝敘喬無言以對。
接下來每個委員的競選都和表演似的,祝敘喬坐在臺下,斗地主都不想打了。
裴問青拿了張草稿紙,寫小紙條給他:下五子棋嗎?
祝敘喬瞟了他一眼,正襟危坐,假裝無事發生。
他接過筆,回他:好。
裴問青的草稿紙不知道哪家店買的,在祝敘喬震驚的眼神里,他直接攤開那張草稿紙,覆蓋了兩張桌子。
一翻面,甚至是網格的,都不用祝少爺親自畫格子。
“還挺周到!彼吐暤馈
他們兩個往桌子底下各伸出一只手石頭剪刀布。
三局兩勝,誰贏誰先走。
祝敘喬在這種事情上運氣一向很好,贏了裴問青兩局,率先挑了個格子畫圓圈,裴問青看了眼,在左邊畫了個實心圈。
臺上正在激烈地競選班委,臺下是激烈精彩的紙上五子棋對決。
他們倆玩五子棋還要拼命動腦筋,給對方下套,總而言之講究埋線千里,很是酣暢淋漓。
只不過畫著畫著周邊的聲音越來越小,格外安靜起來。祝敘喬勉強甩開裴問青的追捕,沒畫兩格又被裴問青追上。
裴問青半點沒讓他,率先連成五子,矜持地放下了筆。
祝敘喬在紙條上寫了個承讓,兩人一抬頭,李雪萍沒在講臺上,所有同學都轉過頭看著他們兩個。
“五子棋好玩嗎?”
他倆愣了愣,動作極其整齊劃一地轉過頭,李雪萍站在他們身后,笑得很和藹。
裴問青:“……”
祝敘喬:“……”
“老師你要來一局嗎?”祝敘喬想了想,把筆遞給李雪萍。
李雪萍:“……”
“你倆自己玩吧。”李雪萍搖搖頭,重新回到講臺上備課去了。
一場緊張刺激的紙上五子棋到此為止,裴問青和祝敘喬被同學看了熱鬧,也沒心思對決。
祝敘喬中午睡夠了下午格外精神,又不想做題目,坐著又無聊,索性看裴問青寫題。
說是不做題,裴問青一旦停筆幾秒鐘,他的思路就跟了上來。
兩人安安靜靜做題做到放學,祝家的司機來的早,祝敘喬率先出了校門坐上車回家。
裴問青卻在學校留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時間。
【何小舟:問青,回家。】
裴問青冷著臉背起包,裴家的司機不在校門口,他看了兩眼就知道這是白天忤逆何小舟的結果。
何小舟在裴家斗了十年,總算把上頭三個太太斗倒,雖說不是名正言順的“正宮”,但總算有了點管家大權。
克扣裴問青的生活費,讓他花大力氣回家是他經常用的招數。
只不過裴問青本人四處參加競賽,裴昌年對這個裴家唯一會讀書的“Alpha”兒子也上心,錢財上倒沒有特別困難。
何小舟沾沾自喜,覺得這是懲罰,對裴問青而言卻是延遲回家的好方式。
他能坐公共交通,慢慢悠悠回家,不必面對裴家那幫惡心的東西。
到裴家時將近七點,沒人等他吃飯,裴問青也不介意,提著書包就回了房間。
裴昌年上了年紀,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早早用過飯回房間里待著,何小舟陪在他身邊,伺候得盡心盡力。
偌大的裴家安安靜靜,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也沒有出頭找事,裴問青很是滿意。
他放下包,沒什么形象地倒在床上,便聽見房間門被敲響,一下又一下,很弱,不怎么有力氣。
這種敲門方式在裴家,只有他的弟弟裴令昔會。
裴問青下床去開門,裴令昔端著一個餐盤擠了進來。
“哥哥吃飯!卑氪蟮腛mega細聲細氣對他說。
“吃的哪兒來的?”裴問青接過餐盤,問道。
裴令昔生了雙圓眼,身形有些瘦弱,眨了眨眼睛道:“悄悄讓王姨給你留的!
弟弟端飯來,裴問青不想吃也得給面子,他坐到書桌前,裴令昔就坐在他的旁邊,悄悄看他吃飯。
“令昔,在學校有沒有人欺負你?”他看向裴令昔,問道。
裴令昔今年剛升初一,人卻因為身體不怎么好有些瘦弱,裴問青擔心他在學校里的情況。
“沒有,大家都很好!迸崃钗魮u搖頭,趴在桌邊看兄長,悄悄說,“哥哥,小爸這幾天對我很好!
裴問青皺了皺眉,怕嚇到裴令昔,繼續吃飯,不動聲色問道:“他陪你做什么了?”
“他帶我去買衣服,帶我出去吃飯。”裴令昔想了想,一件一件數給裴問青聽。
何小舟眼里只有裴問青這個“alpha”兒子,裴令昔這個病弱的小兒子壓根不放在眼里。對何小舟而言,他養的那盆蘭花都要比裴令昔金貴。
裴令昔基本是裴問青自己帶大的。
裴問青不可避免想起白天何小舟說的話。
“令昔今年也十三歲了。”
手里的筷子險些被折斷,裴問青強忍著怒氣,低聲問裴令昔:“令昔,除了這些,他有沒有帶你去和什么人見面?”
裴令昔怯生生地搖搖頭,何小舟只是單純地帶他去吃了頓飯而已。
裴問青眉頭緊鎖,還是叮囑了裴令昔一句:“令昔,他下次帶你去做事時,一定要和我說,記住了嗎?”
裴令昔重重點了點頭:“嗯!”
**
祝敘喬到家的時候,餐桌上飯菜已經備好,就等他回來。方惟月朝他招招手,溫柔道:“喬喬,洗手來吃飯!
祝泊聞非要和兒子擠在一個洗手池,壓低聲問他:“學校好不好玩?”
祝敘喬一臉無語地看著他:“爸,你上學的時候覺得學校好玩嗎?”
“有你媽媽在,當然好玩!
“切!
祝敘喬故意把水灑在祝泊聞身上,后者直接把水淋淋的手蓋在兒子腦袋上,硬生生揉搓他那頭凌亂的黑毛。
頭發濕漉漉一片,祝敘喬立馬像抓到把柄,趕在祝泊聞之前沖出衛生間,跑到方惟月身邊大聲嚷嚷:“媽媽祝泊聞欺負我!”
祝泊聞瞪大眼睛看他:“誒臭小子,你別冤枉我!十七歲了還找你媽媽告狀!”
祝敘喬一大高個縮在方惟月身后,朝他做了個鬼臉。
方惟月眼一瞪:“祝泊聞,又欺負你兒子!”
“老婆,明明這小子先挑釁我好不好?”祝泊聞立馬喊冤,方惟月壓根沒理他,轉過頭摸了把祝敘喬濕漉漉的腦袋,回過頭就是一個白眼。
祝敘喬得意洋洋看著他,朝他做口型:“叫你招惹我!
父子倆成天都要鬧一回,從小鬧到大,完全不嫌幼稚無聊。
一家子坐在桌前吃飯,祝敘喬今天腦力體力雙重消耗,扒飯扒得極快,他這個年紀吃飯得按盆來算,祝泊聞和方惟月坐在位置上,互相對視一眼,又滿意地看著瘋狂扒飯的兒子。
祝敘喬吃飯吃著吃著覺得不太對勁,慢慢從碗里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爹媽:“怎么了嗎?”
他低頭看看碗,無辜道:“我今天用的是碗,不是盆。
“好好好,拿碗吃飯拿碗吃飯!弊2绰勀盟麤]辦法,匆忙應付過去,緊接著一臉八卦看著他:“學校里有沒有喜歡的人?”
“咳咳咳……”祝敘喬嗆了兩口,離他近的方惟月拍拍他的背,把水遞給他。
祝敘喬就水把飯吞了,震驚地看著祝泊聞:“我為什么要有喜歡的人?”
“兒子,你難道就沒有春心萌動的時候嗎?”祝泊聞試著催發他的記憶,祝敘喬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沒有,沒有人長的比我好看!
祝泊聞:“……”
“今天分科換班了吧,有沒有交到新朋友?”方惟月往祝泊聞碗里夾了塊沒多少肉的排骨,意思是讓他啃骨頭去,安靜一會兒。
祝敘喬乖巧應答:“有。”
“學校學生會會長,叫裴問青,人還挺有意思的。”他繼續扒飯,方惟月和祝泊聞聽到這個名字卻又對視了一眼。
“裴家那個孩子?”方惟月問道。
“裴問青,應該是吧!弊2绰務f。
祝敘喬把嘴里的飯咽下去,一臉呆樣問道:“誰,哪個裴家?”
“祝敘喬同學,你這么傻乎乎的,以后被人騙了數錢都不知道!”祝泊聞掐了把他的臉。
方惟月也跟著點頭:“我們喬喬心又軟,人又傻乎乎,以后可怎么辦呀!
祝敘喬完全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無辜吃飯也能被帶到這個話題,義正言辭道:“我不傻好嗎?我今年十七,不是七歲,為什么老是覺得我傻啊?”
方惟月只是笑著看他,沒說話。
心軟就心軟,傻乎乎就傻乎乎吧,她和祝泊聞又不是不能護著他。
“再說你們不還是在嗎?干嘛,要拋下我遠走天涯度蜜月了?!”祝敘喬先說了一句,而后越想越不對勁,大聲懷疑道。
“祝喬喬你的想象力可以再豐富一點的!弊2绰劅o奈地看著他,祝敘喬的注意力已經被裴家的那個孩子吸引走,完全沒興趣跟祝泊聞抬杠。
“所以是哪個裴家?”
“你八歲那會兒硬吵著要出去玩,我們索性把你帶去裴家的宴會!弊2绰劦,“你不是在宴會上救了個受傷的小孩嗎?那個小孩叫裴問青!
方惟月點點頭,意思是說的都是真的。
祝敘喬想了想,還真記起來這樁陳年舊事。
“原來是他啊。”他道,“我說怎么老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高一那會兒他甚少和裴問青碰面,裴問青有露面的場合他都在走神,也就今天正式和裴問青對上臉,相處的時候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原來八歲那會兒就已經見過面了。
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他想起白天時裴問青硬生生受下的耳光,若無其事問道:“裴問青和裴家關系不好?”
方惟月嘆了口氣,她對孩子總是多一分關注的:“關系是不怎么好。裴家……”
她搖搖頭,沒有多說。
祝敘喬也知道她的性格,方惟月沒有在人后談論的習慣。他扒飯的動作越來越慢,總是忍不住想起裴問青幼年被追著打的慘痛經歷。
和現在這個冷面神簡直判若兩人。
他第二日難得起得早了些,祝泊聞要上班,見他下樓還有點小驚訝,抬手看了看時間:“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祝敘喬打了個哈欠,坐下來吃早餐,吃完索性蹭祝泊聞的車去學校上課,瑜晟和一中距離差得并沒有太遠,也算順路。
方惟月順手替他們整理好衣領,道:“我今天要出門采風,一周時間不會在家,你們自己好好相處啊!
她是風光攝影師,在外跑動時間多。祝敘喬一聽挎著張臉,看了眼祝泊聞。
祝泊聞莫名其妙:“你看我干嘛。我老婆出差我最難過好不好!
方惟月聽他倆拌嘴就頭大,兩只手一邊一個,直接把他們踢出家門。
到車上一路祝家父子倆還在擠兌對方,到一中門口的時候,祝泊聞更是徹底解脫,逮著祝敘喬的后衣領就把他丟出車了。
“小討債鬼!彼αR了一句,讓司機開車趕緊走。
祝敘喬今天安分穿了校服,一中校服不算丑,套在他身上更是讓他穿出走秀的錯覺。
他一路晃進學校到教室,裴問青早就坐在位置上寫題了。
“早!迸釂柷嗬涞。
祝敘喬坐在位置上,也沒回應,反而壓低聲問他:“裴問青,我們以前見過面,你怎么不說。俊
【作者有話說】
祝敘喬在外:高貴冷艷
祝敘喬在家: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吃飯以盆為單位
是個飯桶(字面意思,褒義)
*裴問青青春期其實吃飯很不認真,祝敘喬比他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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