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自從兩人定下“讀書換魚”的約定，戚櫟隔三岔五地上門。
“今天讀到哪一本了？”他站在玄關換鞋。
葉衾年趴在沙發，眼皮打架，懨懨地說：“蝴蝶蛻變的最后一步。”
“不錯，寫讀后感沒？”戚櫟坐到少年旁邊。
葉衾年指了指茶幾，然后沒什么力氣地倒在抱枕上。
“你這個字……”戚櫟無奈，“得好好練一下了。”
葉衾年撇撇嘴，“知道了。”
戚櫟努力從狗爬的字體里，找到少年的感悟，“……用盡生命所有的力量，只為最絢爛的一次蛻變……”
他挑眉，揉了揉葉衾年的腦袋，“這不是書里的原話嗎？你抄下來湊字數？”
葉衾年悶聲悶氣地說：“沒有，你記錯了。”
戚櫟好笑，“我們現在翻開書來對一下？”
葉衾年不吭聲了。
戚櫟把他的頭掰正，循循善誘，“來，衾年，簡單說一下，通過讀這個故事，你學會了什么道理。”
“有一個目標，然后努力。”葉衾年打了個哈欠。
“沒錯。”戚櫟點頭，“昨天丑小鴨那本又說了什么道理？”
“外表不是最重要的，意志的堅持和不懈奮斗才是不可缺少的。”
戚櫟滿意，“兩個故事連起來，告訴我們什么道理？”
葉衾年眼皮眨了眨，慢吞吞地思考，戚櫟耐心等待，大概半分鐘后，他說：“靠外表、意志和奮斗，努力實現目標。”
？
戚櫟笑容消失，“等一下，你是不是弄錯什么了？”
葉衾年太困了，習慣地往戚櫟手臂倒，像貓咪時那樣，用腦袋去蹭對方，喉嚨輕輕悶出響聲。
戚櫟眼疾手快，猛地縮回胳膊。葉衾年沒蹭到，繼續蹭幾下，發現全部空了后，本來困意泛空的腦子，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
葉衾年不高興地看著戚櫟，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為什么躲開？”
明明他是貓咪的時候，都會輕輕摸他腦袋的。
戚櫟：“……”他反思，這些書真的讀進少年腦子了嗎？
“今晚看藍色封面的書，《我選擇的兩條路》，學習一下怎么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
——堅決改掉要被別人養這種貪圖安逸的“目標”。
沒有回答。
戚櫟稍微傾身，“聽到沒有？”
“……”葉衾年撐著臉，晃了晃自己的腳，眼睛落在下面，就是不搭理戚櫟。
戚櫟：“又生氣了？”
葉衾年背過去，悶聲說：“我天天看書寫字，眼睛累，手酸得不行，睡也睡不好，全身都不舒服，我靠靠你手臂怎么了？別的貓都能靠，就我不能靠。”
“戚櫟，你好壞啊。”
戚櫟：“……你拿貓咖的貓作對比，不覺得離譜嗎？”
葉衾年難受，“好吧，我知道了，我比不上貓咖的貓咪。也對，你養它們多開心。你天天說你不想養我，就算養了也會拋棄——我知道啊，你別天天說，我聽到吃魚都沒胃口了。”
戚櫟頭疼，只覺得少年的詭辯技巧高深。
人和貓能比的嗎？
“你先轉過來……”戚櫟摸索葉衾年的臉，準備和人面對面說話，但指腹一片濕潤，還熱乎著。
艸，哭了？
戚櫟顧不得“教育”了，手忙腳亂地將少年掰過臉，哄著道：“哎，我又沒兇你，別哭啊……我不說了，你不開心就不說了，好不好？”
葉衾年“啪嗒、啪嗒”掉眼淚，哽咽地說：“你知道我為了看書多努力嗎？我半夜不睡覺都在讀，寫字多難寫，我現在都胳膊痛，你讓我靠靠怎么了？”
“靠靠靠，現在靠。”戚櫟扶住葉衾年的腦袋，要往自己手臂搭著。
“不要了！”葉衾年小脾氣上來，整個人蜷縮在沙發的一角，他眼淚流個不停，嘴巴抖啊抖，“戚櫟是壞人，戚櫟是壞人……”
戚櫟無奈至極，“那擦擦眼淚。”他遞過紙巾。
葉衾年沒接，直接用衣袖抹掉眼淚，甚至為了不出聲，用手捂住嘴巴，肩膀一抽一抽。
戚櫟：“……”造孽啊，怎么就突然哭得這么慘？
他蹲到沙發旁，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溫柔點，“哎，對不起，下次要你靠，我一定不躲……”
葉衾年哭出聲了。
戚櫟：“……我知道，對不起沒用，有用就不需要警察了。這樣吧，你告訴我，我怎么做你才不哭？”
葉衾年啞著聲音說：“什么都行？”
戚櫟警惕，“不能太過分，像——”要我養你就不行。
“今天我想多吃一道菜，糖醋魚。”
戚櫟卡了卡，“糖醋魚？”
“嗯。”葉衾年眼眶紅了一圈，嗓子有點悶，“原來的豆腐魚湯也不能少。”
戚櫟被帶偏了思路，“行，我給你去做。”
十分鐘后。
在廚房勤勤懇懇的戚櫟，忽然覺得哪里不對……
他不是要和葉衾年保持距離，并扭正對方的價值觀嗎？
為什么他見人一哭，就說隨便靠！
戚櫟深吸一口氣，這其實是少年的手段吧？
心機，太心機了！
-
葉衾年喜歡糖醋魚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忘了在沙發上掉眼淚的事情，全身心沉浸如何吃魚。
他甚至在吃完后，把剛才的不愉快完全忘記了。
“戚櫟，你最厲害了。”葉衾年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在閃爍。
戚櫟抬起眼，“嗯”了聲。
真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他看著葉衾年自己哼小調的樣子，心情卻奇異地放松了。
“晚上還要看動畫片嗎？”葉衾年滿足地靠在椅子上，因為太撐了，自己找消食片吃。
戚櫟頓了頓，“不是說困了嗎？不去睡覺？”
葉衾年歪頭，“可你說要每天都看一集啊？”
動畫片是心理咨詢師推薦的，因為少年兒時的環境，缺少對正常家庭的了解，有可能是如今形成扭曲人生觀的一大誘因。
戚櫟沉思，“今天看半集吧。”
葉衾年乖乖點頭。
戚櫟熟練地打開電視機，搜索動畫片的名稱。
電視機雖然看著破破的，但還能用，畫質沒什么問題，聯網也正常。
“昨天看到十二集，對吧？”戚櫟想了想，點開“13”。
動畫片的故事很簡單，講住在森林的一對夫妻和兩個活潑的小孩，一起生活鬧出的諸多趣事。
葉衾年抱住膝蓋，大眼睛盯住電視，看起來特別認真。
戚櫟則隨意地往后靠，有一搭沒一搭地走神。
直到——肩膀一沉。
戚櫟回神，低頭，發現葉衾年懵懵地看著他，然后打了個哈欠，眼睛瞇起來了。
“困了？”戚櫟捋了下他的劉海。
“嗯……”葉衾年小雞啄米一樣。
戚櫟不自覺笑了笑，“困就去洗澡睡覺。”他關掉電視，捏了下葉衾年的臉，手感很軟。
“好了，明天再看。”
葉衾年長長地“嗯”了一聲。
戚櫟起身，準備離開，“走了，拜拜。”
葉衾年還是扒拉沙發的一角，迷迷糊糊地揮手，“拜拜。”
戚櫟關門前又看了兩眼，嘴角弧度克制地上揚。
這小孩，不吵不鬧比較可愛。
……
街道路燈閃爍，涼風習習。
戚櫟剛到小區門口，想起什么，摸了摸口袋。
嘖，手機沒拿。
應該沒這么快睡吧？戚櫟不確定地想，才幾分鐘的距離。
他趕緊跑回去，爭取在對方洗澡睡覺前，把手機拿回來。
深夜的腳步聲被放大，戚櫟過了馬路，再次看到熟悉的筒子樓。
最下面的大鐵門昏暗，燈泡一閃一閃，戚櫟自然掏出鑰匙，準備打開。
忽然，旁邊的草叢傳來窸窣的聲響。
戚櫟莫名心一跳，腳不聽使喚地走過去。
“……要上去嗎……”
“不用，就在這里談吧。”
“哦……”
“上次……我們收到……放心，他會……代價的。”
“好，那我能去看嗎？”
“都行，隨便，就在……你想回去就回去。”
“這邊……習慣嗎？”
“還行，但好像……有點困難……壞人……”
……
戚櫟越聽越耳熟，這個聲音是——
風聲逼近，路燈下的小光圈綽綽約約。
兩個人站在墻角，一個低頭，金發、黑裙，小腿肌肉發達。一個仰頭，黑發、t恤，清瘦單薄。
戚櫟臉色很難看，拳頭握緊，咯吱一聲響。
他大喝一聲，“葉！衾！年！”
交談的兩人同時一驚，齊齊看過去。
戚櫟痛心疾首，“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不要再和這種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葉衾年呆呆地看著戚櫟，下一秒，慌張地躲在白河后面。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貓咪心虛地閉著眼，心里默念。
白河：？
戚櫟氣笑了，“葉衾年，過來！”
沒動靜。
戚櫟面無表情，“我數三聲，一、二……”
葉衾年慢慢轉過身，從白河后面出來，低著頭，一點點朝戚櫟挪過去。
他看到熟悉的鞋子，抿了抿唇，抬起一只手，去碰了下對方的衣角。
“戚櫟……”他聲音軟和，黏糊糊的。
“你別這么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