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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71

    希筠和綰鳶十分吃驚,元貞也很詫異。

    “公主應該有陣子月事沒來了吧?”趙御醫撫著胡子道。

    希筠和綰鳶恍然大悟,元貞也是暗惱,最近自己因心事太多,一直沒怎么關心這方面的事,如今想來,確實上個月的月事沒來。

    “其實公主月事沒來時,就應該有所察覺,只是公主和兩位女官都沒有經驗,因此疏忽了。也怪微臣,上次來把脈時,竟沒想到此處上。”

    “那我這肚子沒事吧?”

    元貞不由地摸了摸小腹。

    “公主慣是多思多慮,此乃老毛病,每次微臣與公主說,公主總是言必稱是,實則并沒有聽進去。如今公主確實有些胎像不穩,不過問題不大,用心安胎便是,不過婦人有孕時多思多慮,于胎兒不宜,公主以后還是勿要再犯了。”

    趙御醫與元貞也是老熟人,平時她有些頭疼腦熱都是趙御醫診治,因此也較太醫署其他御醫敢說。

    若是以前,元貞必然左耳進右耳出,可這一次……

    “這是安胎的藥方,這藥公主要按時服,過幾日微臣再來看脈。”找綰鳶要來筆墨,趙御醫灑灑揚揚寫滿了一張紙后,站了起來。

    元貞想了想說:“還望趙御醫為我保密,我有孕之事暫時不想外人知曉。”

    趙御醫斟酌道:“圣上那——”

    “爹爹那暫時也不要告訴他,他若問起我為何又請了御醫,便說是請平安脈。此事,我想選個合適的時機再說。”

    趙御醫點點頭,只當元貞公主是想給圣上一個驚喜,反正他聽著便是。

    綰鳶送趙御醫離開。

    希筠看了看元貞的小腹,估計心里還在想怎么公主肚子里就有孩子了,一直盯著瞧。

    “公主以后可千萬要當心,趙御醫不是說了,頭三個月要把胎坐穩。那皇莊能不去還是先別去了,多危險啊。”

    元貞笑著點了點她:“好了,我知道了,可千萬別學得啰嗦。對了,你把這方子給鄭姑姑,讓她著人去配藥,我進臥房躺一會兒。”

    希筠扶元貞進了臥房,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元貞是個易碎物,可把她又逗笑了。

    等希筠下去后,元貞歪在床榻上,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小腹。

    無人知曉,她此時內心的復雜。

    前世,她是有過一個孩子的。

    她察覺出不對,正想著如何處置這件事,之后便發生了楊變潛進北戎軍營來找她的事。

    他說他要一個有皇族血脈的人,還需要她配合把人帶走。她擇了蕭杞,兩人商定計劃后,她又管楊變要了一樣東西。

    能夠墮胎的虎狼之藥。

    她要求藥力越猛越好,就是動了除了不想要這個孩子的想法外,也想讓自己徹底不能生的主意。

    她已經這樣了,何必再弄個孩子出來成為自己的軟肋,再說她也不想更不愿生慕容興吉的孩子。

    第二次見面,他果然信守承諾,給她帶了藥來。

    楊變離開后,她便服了藥,這也是為何之后蕭杞被劫走,慕容興吉明明心中懷疑她,卻依舊沒對她下狠手的原因。

    當時她險死還生,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自那以后就喪失了孕育孩子的能力,也落下了時不時小腹總會隱隱抽疼的病根。

    后來慕容興吉一次喝醉酒后質問她,問她是不是不想生下他的孩子,才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猜對了。

    隔著國仇家恨,他怎會覺得她會愿意給他生孩子?!

    萬萬沒想到重活一次,她竟跟楊變成了夫妻,如今還有了身孕。

    她只感覺命運這事啊,有時就是如此難以琢磨。

    元貞一邊默默想著一邊在心中感嘆,這時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子,這么重的步子,除了他,還能有誰。

    “你有身孕了?”

    楊變來到床邊,想把她拉起來看看,卻又不知該如何下手。

    “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

    說著別管,他又道,“我在外面碰見了綰鳶送趙御醫。”

    顯然他此時心神都在元貞肚子上,眼珠不落地盯。

    “怎么就有孩子了?”

    元貞蹙起眉,這叫什么話?

    “你在懷疑自己的能力?”

    起先,楊變還沒聽懂,等會過意來后,他臉色平生罕見之復雜,就有點想嗔怪她卻又因心情太過激動,以至于有些扭曲。

    他唰的一下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問問權簡去,他有經驗。”

    然后人就急匆匆走了,倒把元貞給逗笑了.

    中午,楊變沒回來用飯,在權府用了。

    直到下午他才回來,被灌輸了一肚子的孕期丈夫須知的他,回來后就成了孕期啰嗦男。

    元貞做這不讓做,做那也不讓做。

    用飯時,這個不能吃,那個也不能吃,還說得頭頭是道。元貞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還斥了他幾句,他終于消停了。

    其實別看元貞嫌楊變啰嗦,她也很是小心翼翼。

    只是吧當人格外在乎一件事的時候,就特別忌諱別人總提,總怕會好的不靈壞的靈,應了那烏鴉嘴。

    不過這種狀態也就持續了十來天,等二人發現那胎并不如他們想象的那般脆弱,且趙御醫也說了,只要元貞繼續保持,胎兒是沒問題的,兩人才終于放松下來。

    可就在兩人甜蜜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時,偏偏有人不想讓他們好過.

    北戎和昊國和談,已經談了快一個月。

    期間昊國一再加派使臣,反正離得也近,最后竟成了一個使臣團,就為了兩國和談。

    中間是各種拉扯談判。

    昊國這邊即使想和談,也不會蠢得直接去告訴北戎,也會裝腔作勢。偏偏北戎那并不好對付,他們似乎深諳昊國這邊的心思,各種拿捏。

    條件是各種談,甚至是今天談了明天悔,雙方根據彼此的要求一條條進行拉鋸。

    好不容易前面都談完了,到城池歸屬和歲幣這卡住了。

    昊國想的是北戎歸還真定以南的幾座城池,北戎那似乎也對那幾座城池并不看中,畢竟太原還沒拿下,這幾座城池就是孤懸在外的孤島,也不方便他們派人駐守。

    言而總之,在當下于北戎有點像雞肋,棄之可惜,吃下又增添負擔。

    昊國使臣洞悉到北戎這種心思,更是想把這幾座城要回來。

    可如若真要這幾座城池,歲幣肯定是要加的,且加的數額還不少,后來北戎說了個數字,直接讓昊國這陷入僵局。

    北戎說得很明白,不要承諾,只要現銀現物,不然三皇子答應,下面的將士們也不答應。

    換而言之,人家辛辛苦苦打到這里來,打下的城池你要拿走,還不給現錢,這是唬騙傻子呢?

    可當下昊國實在拿不出這么多東西,這可怎么辦?

    這時,北戎那又提出了個條件,說城池可以還,歲幣也可以少,拿你家魏國公主來換。

    當初昊國表面答應和親的事,實則不信守承諾反而設局伏擊圍剿北戎軍隊,此事讓北戎乃至他們三皇子,都顏面掃地。

    甭管臺下面兩國之間再怎么齟齬,再怎么打生打死,再多的血海深仇,如今來到和談桌上,雙方彼此都是要講‘理’的。

    從這點來說,昊國確實沒理。

    北戎負責和談的官員說得很清楚,若將此女交出,一來可消三皇子心中之恨,二來對北戎皇城那也好交代。

    兩國既然走到議和這一步,以后說不定還能如北韃那樣結成兄弟之國,面子一定要做得好看。

    “可魏國公主她已經成親了。”

    昊國負責和談的官員都是面面相覷,面露難色。

    聞言,對面負責議和的北戎官員哈哈大笑起來。

    “你昊國注重女子貞潔,我北戎可沒有這么一說,只要貴國愿意將人送來,我國自然自然不會嫌棄她是殘花敗柳。”

    事情暫時談不下去了,哪怕這次議和段長義親自來了,他也做不了拿公主去換的主。

    “回去告訴你們昊國皇帝,我朝已經很有誠意了,若能行就繼續談,若不能,就按照我們之前談的條件來,到時候可別說我們不給貴國面子。”.

    段長義陰著一張臉,帶頭出了這座營帳。

    他們并沒有在此多留,很快便回到汲縣。

    “此事諸位的意思?”

    首位上,段長義看著下方。

    下方幾個官員都是面面相覷。

    這明擺著是強人所難,魏國公主已經成親,就算北戎不要臉,難道昊國能跟著一起不要臉,那傳到外面成了什么了?

    且不說元貞公主乃圣上最寵愛的公主,圣上那會不會答應暫時先不說,要知道她嫁的可是楊變。

    那楊變,整個就一個混不吝!

    當初在垂拱殿唾罵群臣,此時坐在這的官員里有不少當時就在現場,他們真敢主導這件事,可能楊變這次就不是罵了,而是直接提著刀上門劈了他們。

    誰敢說話?

    誰也不敢!

    挨著門處,一個不顯眼的官員悄悄退出了這間議事廳。

    此人正是詹瑩瑩的爹,詹茂。他雖位卑人小,但這次和談是鴻臚寺負責各項瑣碎事務,所以他也在汲縣。

    他借口出去方便一二,實則出了門后就連忙吩咐貼身仆人,讓他往上京傳信。

    議事廳里還在說話。

    “此事不管如何,暫時還不能讓權中青知道,不然……”

    這個其他人自然懂,紛紛點了點頭.

    消息是詹瑩瑩送來的。

    家里收到她爹的傳信,她就急急忙忙來了。

    元貞聽完后,其實并不是很詫異。

    慕容興吉此人,其實并不太像北戎人,她在北戎都城生活過,雖然并不能隨意外出,但見過許多北戎人。

    北戎人大多不善陰謀詭計,而慕容興吉恰恰相反,他心機深沉,走一步能算幾步。

    他這是幾次謀算失誤,又得知她嫁給楊變后,心中萬分不甘,就想給她添堵。

    想到那晚,二人對視的那一眼,雖然因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楚,元貞卻能感受到他的不甘和憤怒。

    眼下不過是他宣泄憤怒的第一步,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貞姐姐,這可怎么辦啊?”詹瑩瑩焦急道。

    “謝謝你和你爹為我傳信,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如今已為人妻,朝廷再是想和北戎和談,也不會奪人妻子送與敵國。”

    “可……”

    詹瑩瑩欲言又止。

    元貞又怎會不明白她在擔憂什么?

    這恰恰也是她當初為何會設計了北戎之后,還那么急匆匆要嫁給楊變的原因。

    她和爹爹的說法是防止慕容興吉再起心思,殊不知深諳北戎習俗的她,又怎不知這就是幌子。

    她真正要防的其實是昊國,是那些大臣,是她的爹爹。

    誠如詹瑩瑩所擔憂,再是人妻,若有人用家國大義脅迫她,或是軟磨硬泡,這事并不一定不能做成。

    更甚者私下把她送人,表面謊稱她暴斃,逼到那一步也是有人做得出來的。

    她那個爹爹不愿做,多的是人愿意代勞,就如當初把她送給北戎,爹爹再是掩面而泣又有何用,她不還是被送人了?!

    已是人妻,是她設下的第一層防御。

    有這個名頭在,只要他們還要臉,還想立于世,有些事明面上他們就不敢做,只敢私下來。

    而楊變是她設下的第二層防御。

    以他混不吝的性格,鑒于不敢惹上他這個混世魔王,又篩掉一群人。再來他還是一員虎將,背后還牽著在前線與北戎對峙的權中青。

    誰敢逼太過?

    再逼就要把人逼反了!

    誰也不敢冒這個大不韙。

    “好了,你別擔心。”

    看著元貞淡定的笑容,詹瑩瑩突然不慌了。

    當初幾乎是死局的場面,都被公主所逆轉,眼下事情還沒發生,她又慌什么,貞姐姐肯定有辦法.

    只是讓元貞沒想到的是,來勸她的竟是慶陽公主。

    不,正確來說是慶陽公主和懷寧公主兩人都來了。

    “兩位姐姐真是稀客。希筠,快讓人上茶。”

    三人來到宴息處坐下。

    侍女們不光上了茶,還上了許多茶果點心,十分豐盛。總之待客之道做得很足,一看就誠意滿滿。

    看著一臉笑的元貞,懷寧公主和慶陽公主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敢直視之意。

    “兩位姐姐今兒怎么有閑來將軍府,可是有什么事?”

    “無事,能有什么事!”慶陽公主笑道,“也是我和懷寧閑來無事,正好路過這里了,就尋思找妹妹討杯茶水喝。”

    “原來如此。那兩位姐姐請喝茶,嘗嘗我這侍女烹茶的手藝如何。”

    三人端起茶盞,緩緩飲下。

    可茶總有喝完的時候,又該尋什么話題,才能繼續把話茬說下去?

    若換做平時,慶陽公主從不會缺話題與人聊,她性格開朗,為人也夠八面玲瓏,與她相處之人都會覺得如沐春風。

    恰恰是有事,又或是到底臉皮還是薄的,本是素來敞亮大方的她,也難得有幾分局促之色。

    懷寧公主何嘗不是如此。

    她自然看出了慶陽的焦慮,眼睛一轉,看向一旁的刺繡花樣冊子,故意沒話找話說:“難道妹妹也開始鉆研針黹之事了?”

    眾人皆知,元貞不擅針黹。

    “哪有,”元貞哂然一笑,似是無意地摸了摸肚子,“不過是閑來無聊看看而已。”

    這異常這行徑,讓慶陽公主愣了一下,不禁道:“你有身孕了?”

    元貞面帶笑容,對她點了點頭。

    慶陽公主臉色一下子頹喪起來,靠進椅子里。

    早就說了,她這個十三妹是個人精,那事看似上京這知曉的沒幾人,可真是沒幾個人知道嗎?

    汲縣那么多人,隨便走漏點風聲,也足夠人家知道了。

    人家哪是不明白她們來是做什么的,是明知卻依舊以禮相待,若她們識趣也就罷,若是不識趣,自然還有后招。

    總是要讓她們鎩羽而歸,卻又不傷了姐妹彼此的面子。

    “行吧,我實話實說,我這趟和懷寧來,是有目的的。”

    慶陽公主把大致說了下,從她丈夫回來與她說,到她婆婆那也找她說話。

    慶陽公主的夫家是個小官之家,當初是她自己挑的人,家世雖不顯赫,但清貴,她丈夫雖為人刻板,卻清正穩重,二人性格算是較為互補,所以這些年過得也算順遂。

    懷寧公主幾乎是遭遇了與她同樣的事。

    只是她那個夫家有些一言難盡,因此她的待遇自然不如慶陽公主的好,算是半被逼著來的。

    似乎有一雙無形大手在翻云覆雨,將她們的夫家乃至家中婦人都說動了,通過這些壓力,來讓二人做這注定被人詬病之舉。

    她們實在不想來,卻各有各的難處被迫低頭。

    “這些人啊,可真是厲害了。”

    聽完后,元貞十分感嘆。

    “怕是父皇那,應該也知道了,不做反應是知曉下面會有人主動來做。”

    這話稱得上大逆不道了。

    可換做慶陽二人任何一個,在遭遇這般事后,恐怕也難以自制。

    堂堂的昊國,偌大一個朝廷,如今竟想犧牲一個已為人妻的公主,來成全朝廷。他們甚至自己都說不出口,卻利用迂回手段來脅迫對方,想讓對方顧念家國大義自己站出來。

    這事誰想出來的,怎么想得出來?

    尤其,元貞還懷著身孕。

    “十三妹,你怪我們也好,恨我們也罷。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的,實在……”慶陽公主說不下去了,站了起來。

    “你也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不用我們多說,你也懂。反正意思帶到了,我們就不多留了。”

    二人匆匆來,匆匆去。

    明明該說的一句沒說,實則彼此都明白沒說的那些話是什么。

    只是慶陽公主是個聰明人,她借由講述自己和懷寧公主的遭遇,來反向給元貞帶話。

    其實元貞知曉慶陽公主的為難之處。

    若說懷寧公主是礙于婆家,她則是礙于太子。

    元貞還沒忘記慶陽公主和太子是一母同胞,鄭皇后早逝,二人算是相依為命。所以太子一脈從中間插手,慶陽公主不來也得來。

    也由此幾乎能看出,幾乎整個朝堂都聯合起來了,都想讓她犧牲自己來成全家國大義.

    可以說,打從慶陽公主和懷寧公主踏進將軍府大門那一刻,暗中就有無數人盯著。

    二人走后,所有人都在等元貞的反應。

    誰知元貞沒什么反應,倒是楊變有了反應。

    下午,楊變騎著馬,扛著刀。

    先去了慶陽公主的夫家,再去了懷寧公主的夫家。

    兩家大門一個沒放過,都是一刀,直接劈碎了。

    而后,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走了。

    人家的態度很明顯,此路不通。

    再來,就是玉石俱焚.

    打從楊變出門,元貞就命人跟在后頭。

    見將軍劈了兩家大門,扭頭就回了。

    元貞收到消息后,連忙讓人去備飯,又讓人備了茶和點心,還有一張輿圖。

    “回來了?”

    楊變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發生了什么事,他似乎也不打算說什么,進門前就把刀解了讓人拿下去了。

    “你怎么了這是?”

    楊變自然看出這里出現了不該出現的東西。

    元貞也沒答他,只是指了指那輿圖。

    “你選個地方。”

    楊變也沒問為何讓他選地方,來到輿圖架子前認真看。

    “其實我想的是回西北。”

    元貞道:“回西北自然好,免去了從頭開始。可你要知道北戎虎視眈眈,之所以沒拿下太原,是因為慕容興吉野心太大,也是他被怒氣沖暈了頭,所以才執意南下,留了太原這個后顧之憂。”

    北戎為何愿意和昊國和談?

    不光是慕容興吉想借機拿捏她,還試圖想得到她,也是太原一直沒拿下,北戎軍隊又如此深入,顯然這樣的行徑是很危險的。

    若是和談成了,北戎必然扭頭先拿太原,解了自己的后顧之憂。又或是根本不用去拿下太原,直接跟昊國換就是。

    幾個城換幾個城,說不定朝中真有那目光短淺的人同意,等到那時候樂子才大。

    不過元貞和楊變不打算管了,這個朝廷爛透了,人也都爛透了,他們自身都難保,還得絞盡腦汁才能求得一分安穩,能去管誰?

    不如早早離開,尤其元貞如今還懷著身孕。

    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前,元貞是打算留在上京,走一步看一步,實在到時候局勢難以轉圜,再走也不遲。

    可現在她不想冒險了。

    說她自私也好,狠心也罷。前世她幾乎失去了一個女子能失去的一切,這一世她要為自己活。

    之前詹瑩瑩來傳信時,她自己擔心的不得了,殊不知元貞當時想的是來得正好,正好讓她可以借勢離開。

    “若北戎轉頭拿下太原,西北一帶不過是囊中之物,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們既然要走,自然要做長遠打算。你覺得這里如何?”

    元貞指尖在輿圖上移動著,落在一個地方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離開這個破地方了。

    第72章

    72

    元貞指的地方是襄州。

    襄州雖屬于京西南路,卻位于整個京畿路的最下方。

    其下有一座小城,處在南襄盆地之南,漢水之北,此地乃南北交通要塞,不光貫通南北,還貫通東西。

    往北可直接到京畿路,往西可入漢中巴蜀,順著漢水直流而下,則可直抵荊楚江漢平原,再至吳地。

    平時看不出此地重要,若真有哪天南北呈割據之勢,此地首當其沖。

    前世這里就是南昊抗擊北戎的第一線,本是一座無名小城,被楊變打造成鐵桶一般的城池。

    北戎屢次派兵攻城皆不下,不知在此地丟下多少尸骸,哪怕元貞彼時在北戎都城,也對此城名聲如雷貫耳。

    當然,如果選了此地,也不是沒有隱憂,前世有楊變力挽狂瀾,又收攏了各地殘存,才能與北戎呈南北對峙之勢。

    這一次她將楊變提前帶去襄州,若北戎在攻破上京后,因無人阻擋,順著京西北路打下去,過淮河一路向南,未來未嘗不能反從江漢平原打到襄州。

    不過那都是未來的事了,現在局勢不明,也看不到那么多。

    “你覺得此地好?”楊變問。

    “你看呢?我不懂軍事,還是你來選,選個前可進后可退之地。”

    楊變不再說話,認真去看那輿圖。

    甚至一張輿圖不夠用,還需要局部地形輿圖才能看得分明,他甚至去了他幾百年不用一次的書房,將自己關在里頭,關了整整一個晚上。

    元貞沒去打擾他,就任他慢慢想吧。

    她相信前世能做出那般偉業之人,必然有他眼光的獨到之處,她不想讓自己干擾了他的想法。

    畢竟她對前世一些關于戰事上的事所知不多。

    第二天一大早,楊變來找元貞,告訴她就去襄州。

    之后他進了趟宮,向宣仁帝請辭神衛軍都指揮使一職,并提出自己要去襄州的光化軍。

    御案后,宣仁帝注視他許久。

    “為何想去襄州?”

    “臣覺得自己不適合待在上京,既然這么多人都看臣不順眼,不如離開。”楊變道。

    只是因為如此?

    可這話宣仁帝問不出口。

    真問出來,此子膽大妄為,無遮無攔道出其中緣由,等于撕開了最后一層遮羞布,他作為一國之君的顏面也將蕩然無存,更破壞了自己和權中青的君臣之誼。

    如今前線還需要權中青坐鎮,楊變到底是功臣,一旦遮羞布被扯破,事情為人所知,下面的那些臣子將如何看待他,底下那些將領又將如何看待他?

    殊不知,楊變和元貞恰恰是算準了這點,才會如此直接向宣仁帝道明求去之意。

    宣仁帝還想到他的女兒,圓圓。

    何時父女之間竟成了這般模樣?

    明明此事由她來說最好,兩人是父女,此事就不算是公務,不管他同意與否,總歸有個回旋之地。

    可她明知卻不來,而是使了自己的丈夫來。

    這是對他這個父親失望了,也是對朝廷失望了。

    宣仁帝沉默了許久。

    “朕準了。”

    頓了頓:“只是為了選了襄州?”

    他再度問出這個問題。

    楊變自有一番說辭,“此地距離上京,說近也近,說不近也不近,如果想回上京探望親人,也較為方便些。”

    宣仁帝不再說話,而是揮了揮手。

    直到楊變快退出殿門,他才疲憊地說了句:“告訴圓圓,朕也有朕的不得已。”

    楊變應了聲是,退到殿外.

    接下來就是等朝廷詔令。

    元貞以為總要等些日子,說不定朝中會有人阻攔,誰知沒過幾天,詔令便下來了。

    還是蔣旻來了將軍府一趟,她才得知這件事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全是因宣仁帝罕見的堅持。

    至于他為何會如此堅持,元貞已經不想管了。

    她甚至早已跟楊變商量好,若是朝中有人阻攔,索性就直接撕破臉,就不信那些朝臣敢將事情鬧大。

    既然拿到調令,接下來該考慮的就是搬家事宜。

    他們這趟離開后,短時間是不打算回來了,考慮到北戎很可能會再度破城,元貞一點東西都不想留,不光所有金銀細軟全都帶走,所有侍女下人也一并帶走。

    還有木石這個必須帶走的人。

    最后收拾下來,竟裝了二十幾輛大車,由于楊變那些私兵不宜顯露人前,又找神衛軍借了五百兵卒,沿途護送。

    告別權簡夫妻二人時,兩人甚是沉默。

    “走了也好,爹也贊同你走。”權簡拍了拍楊變的肩膀,“你去到襄州后,好好在那里經營,指不定哪日我去投奔你。”

    另一邊,元貞也在和裴淼說話。

    “大哥顧慮著義父,不愿離開,也不能離開。你是知道內情的,還是要做些防備和準備,事情不發生最好,若一旦有變,你可千萬帶著大哥來找我們。”

    見元貞說得如此殷切,裴淼連連點頭。

    又拉著她的手,心疼道:“我道自己已是女子中最堅毅的,卻不知你雖不會武,但論起堅毅,我不如你。”

    她和權簡也是事發之后,才得知究竟發生了什么,心中之惱怒憤恨不必言說,卻也格外心疼元貞,覺得她承擔的遭遇的太多了。

    也幸得她看似嬌氣,實則性格堅毅,若換做是她——反正裴淼覺得自己做不到像她一樣淡然,還能借勢為自己謀求后路.

    蔣家人何嘗不也是事發之后,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當晚,大舅蔣拯將自己關在書房,連晚飯都沒用。

    蔣旻也沒有進去勸他,只是在外頭沉沉地嘆了口氣。

    由于家中是國戚的關系,雖是位卑人小,但忠君之心毋庸置疑,尤其是他爹,深以能為圣上辦事為傲。

    可這一樁樁一件件,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

    早先在忠君和外甥女之間,蔣拯盡力尋找平衡,所幸兩者處于同一立場,并不沖突,倒也安穩。

    即使私下幫外甥女做些小事,這些都是小事,妨礙不了什么。

    可連著這幾次的事,致使蔣拯越來越沉默,以前還會幫圣上說一兩句話,如今什么都沒了。

    他爹在沉默什么,蔣旻知曉。

    也因此,之后去見元貞,是他去的。

    “大舅不懂,表哥你應該懂,我們為何會選了襄州。若真有一天時局不好,一定不要猶豫,帶著家里人來襄州找我們。”

    蔣旻點了點頭。

    又道:“你不要怪爹。”

    元貞笑了笑:“我又怎么會怪舅舅,一直在后面幫我的是兩位舅舅,是表哥,也是整個蔣家。”

    若非大舅的默許,表哥又怎會幫她做了這么多事。

    只是他到底忠君思想作祟,也是覺得女子該相夫教子,不該折騰這些亂七八糟,所以心中對她有些微詞。

    也因此平時幾乎都是表哥出面與她交涉,大舅則沉寂得厲害。

    可他即使心中不滿,也從沒說過什么,這里面自然有他一片拳拳愛護之心。當然,元貞也知道,少不得有她這個聰明的表哥從中斡旋的結果。

    只是這次,她大舅應該受到打擊了,希望他以后能少點那種愚忠的想法,多為自己多為家人考慮些。

    不過有蔣旻在,元貞倒是不擔心。

    還有詹瑩瑩,她也來給元貞送行了。

    “若有一天時局不好,你覺得上京太危險,不能再待下去了,就來襄州找我。”

    詹瑩瑩疑惑不解:“時局不好?什么時局不好?”

    元貞說:“若不懂,就問問你爹,反正你記住我這句話就是。”

    “好,我一定會記住。貞姐姐,你也一定要保重啊。”.

    告別所有人,二人踏上離開上京的路途。

    由于沿路都是平原地帶,路很好走,走了差不多十多天,就到了襄州的州治襄城。

    此地著實是個好地方,一江碧水從西向東,直行數十里,突然急轉繞彎至正南,而襄城便位于這片被沖積而出的平原的東南側,毗鄰漢水,與漢水北岸的樊城呈犄角之勢。

    前有江流湍急的漢水為天險,城南有一片山脈為屏障,同時城池的東西南側都鑿了護城河。

    就是這護城河未免兒戲了些,不過十來米寬。

    在臨近襄城時,楊變就在看各處地勢,越看越是覺得自己選對了,等臨到進城時,對于如何改造這座城池,他心里差不多已經有了具體的想法。

    襄城雖為襄州州治,到底襄州本身也不大,當地稱不上商業繁盛,也并無特色諸如茶、絲綢、瓷、鐵之類的產出,當地百姓只靠種田度日,日子過得不算富足,但由于當地田多且肥沃,也算魚米之鄉,也是能溫飽的。

    入了城來,可見來往百姓衣衫和精神面貌,應該過得都還不錯。

    這次楊變來襄州,并非拿的光化軍指揮使的差職,而是襄州隨州房州金州四州安撫使一職,這四州也正好位于整個京西南路下部,連成一片。

    也正好是光化軍的駐守范圍。

    襄州的知州姓宋,名廣福,早就收到消息,魏國公主與其夫忠武將軍楊變不日將抵達。

    城里是有一座安撫使司官衙的,是早先安撫使司治所還設在襄州時的遺留。宋廣福早就命人收拾了一遍,只可惜這地方荒廢了許久,如今雖經過一番收拾,還是難掩其陳舊荒涼。

    “公主將軍也知曉,咱們這是小地方,這安撫使司還是二十年前建的,中間幾度啟用又荒廢,如今……”

    宋廣福是個個頭不高的小老頭,一笑一臉褶子,他已經在襄州知州這個位置上連任七載,未換地方。

    也著實是此地算不得什么油水之地。

    不是有那句話,三生不幸,附郭京師,指的就是在京師附近當地方官,算不得好差事。

    愿意下放到各地去當地方官的,多是指著天高皇帝遠,不為人掣肘,又或是能多撈好處。

    可惜這里天不夠高,離皇帝也不夠遠,又屬于京畿重地,同城還壓著兩尊大佛——京西南路的轉運使司和提舉常平司的衙門都設在襄州。

    因此也沒人惦記這地方。

    “無妨。”

    元貞一邊打量著四處,一邊道。

    這座官邸看著有些陳舊,但看得出當初建的時候是用了心思的,用的都是大青磚,磚塊又厚又結實,房子挺闊敞亮,前面是辦公的官署,后面則是三進院的后宅。

    因為收拾過,四處看著很干凈,就是有很多地方需要補漆。

    還有些地方,大概收拾得很匆忙,雜草都沒拔干凈,樹也許久未剪過枝了,看著亂糟糟的,這些之后再弄弄就好了。

    “公主不怪就好。”宋廣福抹了抹汗說。

    之后便是嚴總管和鄭姑姑帶著人將所有行李卸車,以及布置收拾各處。宋廣福則請元貞和楊變去他的官邸暫時落腳下榻。

    畢竟這么大的地方,一兩天是收拾不完的,至少也得五六日。

    二人去到宋宅。

    這宅子跟宋廣福給人的感覺一樣,看起來很是樸實無華,宅子也不大,不過三進院。

    他家的妻妾也不多,不過是一妻一妾,看著年紀都很大了,打扮得也中規中矩。子女也不多,不過兩個兒子及他們各自的妻兒。

    總之,讓剛從上京出來,見慣了各家貴婦貴女的元貞,很是有些不習慣。

    怎么說?

    就是見過了各種爭奇斗艷滿頭珠翠華裳華服,突然見到這般樸實的官眷,有些適應不能。

    實則細想想,大概這般官眷才是正常的,畢竟上京可是齊聚了整個昊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普通的小地方自然不能與之相比。

    宋家把家里最好的客院挪給夫妻二人住了,侍女沒用他家的,還是原班人馬。

    住在宋家的這幾天,元貞很是安適。

    似乎離開上京后,她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怕元貞一個人無聊,宋家女眷每天都會換著人來陪她說話。

    本來還是心中忐忑,接觸后才發現原來公主竟如此平易近人,偶爾宋家女眷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說些當地風俗民情,元貞也是聽得津津有味,一番下來,大家倒是都不怕她了。

    至于楊變,第二天就去了光化軍的駐地。

    光化軍的駐地并不在襄城,而在谷山附近。

    攏共只有三千人馬,其中各分五百分別駐守在四州,剩下的則在駐地,隔一陣子再進行換防。

    由于楊變一直沒回來,而宅子那各處需要補漆,元貞又懷著身孕,聞不得異味,直到半個月后,漆都干了,味道也去了,他們才挪回安撫使司的后宅。

    而此時,整個安撫使司早已是大變模樣.

    “這光化軍駐守的四州位于京西南路的下部,又不靠北,平時根本用不上,全是一些老弱殘兵充人數。”

    這也是為何楊變拖了十多日才回來,他把四州都走了一遍。

    既是看地勢地貌,也是看這些未來在他手下的兵。

    “還有不少吃空餉的。本來五千的滿額,如今不過三千來人,軍械軍備也不充足。因為這里不是什么戰略要地,上面撥發軍餉也不及時,已經拖了半年的軍餉未發了。”

    元貞將茶遞給他:“那你打算怎么辦?”

    “以前的不管,以后再有,定不饒恕。”

    元貞挺贊同楊變的做法,水至清則無魚,他們初來乍到,實在不用咄咄逼人,不若軟硬兼施,將人收入麾下,為己所用。

    對方懼于短處被拿,卻又見重拿輕放,自然心悅誠服。若真是人有問題的話,以后自然會暴露,到時候再收拾也不遲。

    “至于軍餉,我已經派人去要了,他們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拖別人的行,拖我的不行。

    元貞想了想說:“之前臨出京時,我讓鄭姑姑收拾了一批物件,拿去折換成了銀子。你把銀子拿去先用,且不提軍餉順不順利,我們要改造城池,自然需要銀子。

    “至于軍餉,我已經派人去要了,他們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拖別人的行,拖我的不行。

    元貞想了想說:“之前臨出京時,我讓鄭姑姑收拾了一批物件,拿去折換成了銀子。你把銀子拿去先用,且不提軍餉順不順利,我們要改造城池,自然需要銀子。

    這話楊變并未反駁,說到底人是英雄錢是膽,他們當下要做的事拖不得.

    楊變在家中歇了兩日,就開始處置外面的事。

    一是組建安撫使司的班底。朝廷那只給了詔令,而當地安撫使司荒廢已久,平時官廨里少不得需有人辦差,自然需要一批官吏。

    再來就是挖護城河的事。

    楊變直接把光化軍剩余之人都調了來,每天都在城外挖護城河。

    不光要加寬,還要加深,還有幾處破敗的城墻也要修補,他儼然將此地當成了未來安身立命的堡壘,打算將其改造成一座水潑不入的鐵城。

    當地百姓雖詫異安撫使一來就如此大的動作,到底也沒影響百姓民生,因此也沒人說什么。

    至于元貞則完全安適下來,除了養胎外,她還忙著布置后宅,還想弄個花園出來,供以平時賞景之用。

    日子一天天過去。

    轉眼間來到了六月,元貞的肚子從平坦到鼓起一個小面盆,護城河的挖掘進度也進行一半。

    值此之際,蔣旻給元貞遞了個信。

    朝廷果然跟北戎交換了幾座城池,其中就有太原。

    因為此事,權中青朝上京連遞了幾道奏疏阻攔,若非汲縣還需要他鎮守,他恨不得殺回京去攔。

    甚至使臣團都被他堵著罵了好幾次。

    早年權中青也是脾氣暴躁之人,如今隨著年紀漸長,已經許多年未曾粗口罵人了,這還是近些年來第一次。

    可一切皆是無用,有時候越是覺得荒謬,事情反而偏偏往荒謬處去發生。

    事情定下當天,權中青重病了一場。

    權簡奔赴汲縣,要帶他回京治病,他硬撐著就是不回。

    就這么撐了兩天,實在撐不下去了,朝廷大概也知曉他病體嚴重,又另派了個武將前往坐鎮,他這才回了京。

    人雖是回去了,病養了半個月也見好了,可人如今在家中卻愈發沉默了。

    這些細節是權簡信中所說,蔣旻所捎的信中只說了個大概。

    交換城池之事,在京中并未引起任何波瀾,下面的百姓是不知道的,即使知道大概也不懂其中利害。

    至于朝中那些人,誰又知曉他們在想什么呢?

    反正元貞在看完信后,就把信燒了,轉頭又去看她的花兒。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節,字數少了點,不過總算是離開啦。

    有紅包。

    第73章

    73

    “公主,你看這池子荷花如何?”康夫人笑著道。

    元貞緩步走到近前,明明一眼既知,她還是佯裝認真端詳了下,道:“這荷花養的不錯,夫人真是好雅致,這地方夏日用來泛舟是極好的。”

    見元貞愿意給自己做面子,康夫人更是滿面笑容。

    “這哪是我雅致,不過是托了前前任轉運使的福,我們搬來時,就有這地方了,可謂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今兒我也算是借花獻佛了,邀公主與諸位前來泛舟游湖,我已經命下人備好了船只,諸位請隨我來吧。”

    見此,一眾官家女眷紛紛附和。

    又是贊這荷花養得好,又是羨慕康夫人的好運氣,見康夫人扶著魏國公主往泊船處去了,便紛紛跟了上去。

    倒是一旁的馬夫人臉色不太好,她站著不動,平時附庸她的幾個官員娘子自然也不敢動。

    “夫人……”趙大娘子小聲道。似乎想提醒馬夫人,就算不看康夫人的面子,魏國公主的面子總要給。

    馬夫人四十多歲,圓臉鳳目,穿一身醬紅色斕邊對襟的褙子,梳著芭蕉髻,圍著發髻四周插了不少珠翠。

    只看她這身穿著打扮,就知曉其身份不一般。

    事實上也是如此,今兒這場賞花宴上,算得上排面的誥命除了轉運使夫人康夫人,就是她。也就她二位能被稱為夫人,其他都是以娘子統稱。

    “每年她都要弄這么一出,年年不厭煩,今年倒是請了尊大佛來,生怕人不給她面子似的。”

    眾人自然知曉誰是這個她,這尊大佛指的又是誰。

    只是康夫人馬夫人之爭,她們都不敢摻和,更何況牽扯到一位公主。

    若不是幾人丈夫都在常平司下當職,而馬夫人的丈夫正是提舉常平司的提舉官,她們此時也不會站在這,而是像其他人那樣上前去捧魏國公主和康夫人了。

    就如馬夫人所言,不看康夫人的面子,那尊大佛的面子總要看。

    見幾人窩囊相,馬夫人更是氣惱,有些口不擇言:“什么大佛不大佛,要是還尊貴,能到這窮鄉僻壤來!”

    幾位大娘子更是噤若寒蟬,左顧右盼生怕被人聽去了。

    馬夫人也不好再發脾氣,一撇嘴道:“走吧,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她今天能弄出個花兒來,還不是往年那一套!”.

    對于這些齟齬,元貞雖不知道,但見馬夫人沒跟過來,自然能猜到會發生什么。

    提起這個,就不得不說說昊國的地方官制。

    大昊以路來劃分天下,地方官制大致可以劃分為路——州——縣。

    像襄州屬于京西南路,京西南路下又轄八州,分別是襄州、鄧州、唐州、隨州、金州、房洲、郢州、均州。

    州以上統歸路管,每路設有四司,分別是轉運使司、提舉常平司、提點刑獄司及安撫使司,統管當地一切軍政要務。

    轉運使司也稱漕司,掌管一路經賦及轉運錢谷;提點刑獄司,顧名思義是掌管一路刑名典獄;提舉常平司,又稱倉司,掌管當地常平倉、徭役、市易、河務、水利等,管控當地糧價物價。①

    安撫使司則掌管當地駐兵及軍務。

    為了使一路四司互相制約,各司衙門并不設在一處,像京西南路的轉運使司和提舉常平司的治所設在襄州。

    而提點刑獄司及安撫使司則設在鄧州。

    這也是為何之前說宋廣福這個知州不好做,因為同城還壓著個轉運使司和提舉常平司在頭上。

    之前元貞和楊變初到襄城,兩司并無人露面,只有宋廣福這個知州盡心盡力,又是提供地方給二人居住,又是命人收拾了早已荒廢多時的安撫使司官衙。

    直到新的安撫使司官衙開府當日,兩司才派了官吏前來道賀,兩司長官依舊沒有露面,卻送了賀禮。

    不同于官面上的冷淡,女眷這邊轉運使夫人康夫人,以及常平司提舉馬夫人,紛紛上門拜訪了元貞,又設宴邀約元貞到自家府上做客。

    之所以態度會是如此怪異,明面上和女眷交際完全兩副模樣,皆因楊變這個四州安撫使來得太過突然,也來得不合時宜。

    京西南路是有安撫使的,如今卻突然來個管四州軍務的安撫使,京西南路轄下攏共八州,兩支禁軍駐軍,分別是光化軍和武勝軍。

    如今一下子被分去四州,還分走了光化軍,這無疑是在分權。

    詔令下發過來時,四司的官員就在嘀咕,而轉運使司和提舉常平司的官員則都在暗呼倒霉。

    無他,同處一城,他們該如何交際,到底上不上門?

    不交際怕得罪楊變和魏國公主,交際怕得罪現任的京西南路安撫使。反正是挺頭疼的,再加上又琢磨不清上面的態度,于是便成了這般怪異狀態。

    元貞心知肚明,卻又佯作不知。

    你來交際我便接著,你若不邀我也不主動,她身份地位在此,也是如今這襄城一眾官員女眷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擺得起姿態。

    一番交往過后,她與康夫人因脾氣相投,關系是越處越親近,連帶其夫康轉運使那邊,也設宴邀過楊變數次。

    至于另一位馬夫人,元貞與她交情不過爾爾。

    其實從女眷的態度就能看出其夫的態度,馬提舉對楊變這個四州安撫使不冷不熱,元貞自然也待馬夫人不咸不淡。

    所以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元貞當然知道康夫人在做什么,可康轉運使夫婦愿意給她給楊變做臉,她自然要給其臉面。

    臉面交情都是相互的,交際場上歷來就沒有單純的關系。

    她和楊變初來乍到,想要在當地扎根,光靠身份沒用,還得深入到各處,而這官員女眷之間的交際就是其中之一.

    一眾官員女眷分別上了三艘船。

    康夫人知曉元貞如今身子重,就格外照顧她,專門尋了間臨水的艙房坐著與她說話,讓其他人都勿來打擾。

    “你別理她,她這個人沒什么壞心眼,就是為人小氣刻薄,惹人厭煩。”康夫人指的是馬夫人方才拖了半天才上船,上船后也冷著一張臉的事。

    元貞失笑。

    這也是她能和康夫人相交的原因,給人上眼藥都無遮無攔,不過恰恰這種敞亮的態度讓人覺得省心。

    她搖著團扇,拈了顆梅子放進口中。

    “其實并不妨礙什么。”

    這話是在說馬夫人,何嘗不也在表示對另外三司態度的看法。

    如今除了轉運使司這因元貞和康夫人的交情,顯得還算親近些,同城的提舉常平司不冷不熱,另外兩處干脆就不見人影。

    但妨礙什么嗎?

    并不妨礙什么,本來元貞和楊變想的就不是奪誰的權,想要的也不過是一個襄城。

    顯然康夫人誤會了,以為元貞是聽到什么風言風語,對此的回辭。

    “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不過是一群婦道人家閑來無事瞎猜罷了。”

    元貞眨了眨眼,什么瞎猜?

    直到看見元貞疑惑的眼神,康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可這會兒改口也來不及的,只得訕訕地將那些流言都大致說了一下。

    原來自打元貞夫婦二人來到襄州,下面就有些流言,說是魏國公主早就失寵了,自打她不顧圣上反對,非要嫁給那楊變后。

    還有那楊變,性格張狂無忌,得罪了多少高官勛貴,不然這一番也不會被貶斥到這里來。

    圣上既同意了沒阻攔,顯然是放棄這女兒和女婿了。

    為了佐證這種說法的合理性,還有人給元貞和楊變編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甚至故事中還提到宋浦。

    說當初元貞公主看不上宋家的如玉公子,反而看中了那莽夫楊變,為此把快要定下的婚事推給了妹妹安慶公主。

    還提到與北戎和親之事,說楊變當初在垂拱殿可是舌戰群儒,逮誰罵誰。

    反正二人就是互相看中,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誰來說也沒用。

    甚至有那過來人的女眷,私下小聲說嘴,說如玉公子文文弱弱,哪抵得上楊將軍那鐵身板來得實惠,公主定是看中了這個。

    總之就是懂的都懂。襄州這地方雖不至于窮鄉僻壤,但高官沒幾個,大多都是小官。這些小官家的女眷出身不一,教養不一,有的人是真敢說葷話。

    這話康夫人沒敢跟元貞直說,但只看她說起這段‘軼聞’時那有些閃爍的言辭,元貞便知那被省略的是什么。

    “這可真是冤枉我了!”

    元貞失笑,倒也沒惱,就是笑。

    一旁的希筠呸著代替她說:“她們可真敢想啊,她們怎么不來當著面說,看我掌不掌她們的嘴!”

    希筠也是記了名的女官,若論品級,外頭那些小官家的娘子還不定有她身份高,自然說得這番言辭。

    元貞輕斥:“不得妄言。”

    但看其神態,顯然就是隨意斥一句。

    康夫人自然盡收眼底,歉道:“所以我說這話說不得,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元貞笑說:“無妨,就當樂子聽了,來了這地方后,清凈倒是清凈,就是未免太清凈了,能有人取樂也不錯。”

    康夫人認真去看元貞眉眼,看到的只是淡然和渾不在意,難道說謠傳只是謠傳?其實她并未失寵?

    是的,康夫人之所以費盡心思主動把話遞到元貞跟前,何嘗不是為了試探。

    別人看不見,實則鄧州的那位安撫使逼得緊。

    這不,實在沒辦法了,她才設了這場賞花游湖宴,想給馬夫人添堵是假,想試探元貞是真。

    不然真就了那馬素娥說的,她年年辦這賞花游湖不厭煩?大熱天在這跟她們斗心眼?

    當然這只是康夫人內心的官司,表面上她連連道:“所以我說你可千萬別跟她們計較,降低了身份。”

    圍著這湖游了一圈,見元貞露出疲色,康夫人命人將船靠岸。

    “瞧我這,實在疏忽了,你身子重不方便,我倒把你折騰來賞什么花。”

    希筠身后的侍女懷中抱著個籃子,籃子里摘了不少新鮮的荷花和蓮蓬,元貞指尖上也掐了一朵,似在把玩。

    聞言,她將那荷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倒不妨什么事,夫人知曉我愛花,能記著邀我,我還要感謝你呢。”

    康夫人親自把她送上馬車,又目送馬車離去。

    一直到看不見影兒了,她身旁一個中年仆婦方道:“不愧是皇家的公主,這身做派,這番風姿,都是常人無法比的。明明也是身懷六甲了,若不細看,竟也看不出來。”

    “可不是,想當初我懷著忠兒那會兒,也是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子,身段卻變得那樣癡肥,雖后來瘦回來了,還是不如往昔。她這明明懷著身子,卻難掩少女之態,怕是生了后,身段立刻就能恢復往昔。”

    康夫人轉過身,任由這中年仆婦扶著她里面走。

    “若惠兒能有她一分風姿和儀態,我也不用愁了。”

    康夫人口中惠兒,正是她的長女康惠。

    今年十四歲,也是眼見要嫁人的年紀。當年康夫人連生三子,才得了個女兒,既是長女,也是最小的孩子,所以格外看重。

    “說起話來也滴水不漏的,也就只有皇宮才能養出這般人物。”康夫人嘆了口氣,“老爺吩咐我的事,這番算是讓我辦砸了。”

    中年仆婦安慰道:“夫人不要多想,老爺當時不也說了,盡力而為。只是讓我看,怕是那些話都是訛傳,若真是失寵了,這位公主會是這般態度?”

    “我也是這么覺得的。”

    康夫人喃喃,又道:“罷了罷了,反正我盡力了,盡人事聽天命吧,希望老爺不要和那位楊將軍鬧得難堪,我倒真是喜歡她這個人。”.

    元貞坐車回到家。

    因為路程短,也就不到半刻鐘就到了。

    安撫使司官衙是后宅和官衙連在一處的,所以是雙開門,官衙在前,正開門。后宅的正門則開在另一端。

    元貞剛回來換了身衣裳,在羅漢床上坐下,楊變回來了。

    整個人熱氣騰騰汗涔涔的,一看就是從外面才回來。

    侍女端來了水,他舀起帕子擰干后,在頭臉脖頸上擦了擦,又把外衫脫了擦了身上。

    擦完后,換了一件清爽的外袍,也不系上帶子,就這么敞著懷來到元貞對面坐下。

    元貞瞧著他結實的胸膛,以及那胸腹上一塊塊的腱子肉,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康夫人說那軼聞時的神態。

    呸,她才沒有看中他身子,他的身子有什么好看的。

    可心里說著,眼睛卻又看了一眼。

    平時粗神經的楊變,很敏銳地感覺到她這幾眼。

    “怎么了?”

    他撈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按,“我身上沒汗了,不信你摸摸看。”

    元貞鬧了個大紅臉,連忙收回手。

    “瞎胡鬧什么,這么大的人了,一點都不注意形象。”

    “在自己屋里,我要什么形象?又沒有人看!”楊變渾不在意道。

    當然沒人看,因為人都避出去了。在楊變開始脫衣裳時,希筠便忙帶著其他人避了出去,這會兒才進來收拾殘局。

    “他們說你去康府了?”

    元貞并不奇怪他會知道,道:“我估計鄧州那邊給康家壓力了,所以康夫人邀我去賞花,還說了不少話試探我。”

    楊變嗤了一聲:“那顧清,官沒多大,心眼倒是挺多,一派文官的做派,不理他!”

    元貞自然不會理這事。

    說白了,她和楊變根本沒想分誰的權,就想要這座城罷了。既不想升官,也不怕得罪人,自然不懼被人排擠。

    只有一點,京西南路安撫使司到底是路的級別,比州要大一級,像光化軍的軍餉就是先到安撫使司,再撥下來。

    光化軍的軍餉至今還未撥下,顯然是那邊卡著。

    “無妨,我已經派人去上京要了。”楊變說。

    元貞一怔:“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之前派人去要,鄧州那推三阻四,我尋思離上京也不遠,就派人直接去上京了,難道這事我忘了跟你說?”

    他自然忘了跟她說,不過元貞也知道他為何不跟自己說,就是怕她又思慮起上京的事。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管這些糟心事。”楊變道,“義父到底還是樞密院副使,樞密院其他處我也讓人帶話了,以后光化軍的軍餉,直接發到我這來,他們若是不給,等我親自去要,就沒那么好說話了。”

    三句兩句說完,他來到元貞面前蹲下,俯身將耳朵貼在她肚子上。

    “今天他又踢了你了沒?給我聽聽?”

    正聽著,一只小腳踹到了他耳朵上.

    上京,福寧殿。

    馬安福將幾位官員送了出去。

    這邊,宣仁帝雖如愿以償,卻臉色陰沉。

    見此,劉儉等了一會兒,才湊到近前道:“圣上,高美人兒那說是新學了一首曲兒,不若圣上去看看?”

    宣仁帝沒有說話,人卻站了起來。

    之后去高美人那聽曲、喝酒,臨到快安歇時,宣仁帝卻沒留在那里,而是去了金華殿。

    往日熱鬧總是帶著一股幽幽香氣的金華殿,如今靜謐非常。

    守殿的內侍聽到有人敲門,還以為自己聽岔了,直到敲門聲又響起幾聲,還加重了力道,方匆匆去開門。

    等門開后,見外面站著圣上,直接嚇得跪了下來。

    “朕記得元貞這殿后面養了一池子錦鯉,朕去看看這群魚怎么樣了,你們不要跟來。”

    其他人都留在原地,只有劉儉撐著燈籠跟了去。

    天上有月,但水中烏漆墨黑的,自然看不出魚怎么樣了。不過宣仁帝借著酒氣撿了個石頭丟進水里,池子里倒也撲騰得熱鬧。

    “……朕還記得當年,圓圓攔在朕去后苑的路上,撲上來抱著朕的腿,說她和她娘被人欺負了,要找朕做主……”

    “……小東西是真胖,圓乎乎的,也可愛……”

    ……

    “……朕怎會不知道她跟朕耍了心眼,但她是朕的女兒,跟朕耍耍心眼怎么了?這么多人跟朕耍心眼,為何不能容一個孩子耍心眼……”

    “……這心眼耍得好,朕喜歡……”

    劉儉實在擔憂,忍不住道:“圣上,您喝醉了。”

    “你覺得我喝醉了?”

    立在池前的宣仁帝,醉眼惺忪地回頭看他,似乎覺得實在不舒坦,他撩起衣袍下擺,幾個大步爬到池畔的大石頭上坐下。

    劉儉見他歪三倒四的,生怕他掉下去,卻又不敢去拉,只能一只手撐著燈籠,一只手在旁邊護著。

    “我是喝醉了,我大醉酩酊,醉得不省人事……”

    “我倒是也希望能醉一場……”

    宣仁帝撐著膝,歪在那兒。

    “都在謀朕!朕的女兒謀謀朕,怎么了?她光明正大地謀,謀朕的喜歡,朕就是喜歡,喜歡她的光明正大,想要什么直接說……”

    “……看到她,朕就仿佛看到自己的當年,多么的肆意、爽快、無拘無束……”

    “劉儉,你知不知道,朕好累,太累了……”

    看著宣仁帝這樣,劉儉也是老淚橫流。

    說到底,他是從小伴在宣仁帝身邊的人,自然是有感情的。

    “老奴知道陛下累,可陛下你是天子……”

    宣仁帝揮袖打斷他:“都這么跟我說,我是天子,我是圣上,我是仁君,我是什么天子,什么天子是我這樣的?”

    他越說越激動,坐起來捶著自己的胸,也哭了起來。

    “……活得眾叛親離,活得看誰都是用心險惡,活得女兒都不認我了,她臨到走時,都不來跟朕說一聲,就是怨朕呢……”

    “哈哈哈,朕叫什么天子……”

    劉儉見他這樣,也有些急了。

    “陛下,公主怎會怨你呢,她多么聰明的人啊。她是知道您為難,那些人都逼著你,所以怕陛下為難,怕您威嚴掃地,所以故意避著不見,故意差著駙馬來說想離開……若非知道你的為難,公主當初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要去那尚書內省,若非那北戎……”

    宣仁帝嘟囔道:“是啊,若非那可惡的北戎,圓圓至今還在尚書內省,我們父女之間也不會鬧成這樣……

    劉儉就順著話說:“公主肯定明白的,即使不明白,看到您的那封詔書也該明白了。公主臨走前,讓人送進宮的那張震天雷的方子,就說明她其實不怪您了,只是沒辦法,必須走,也不得不走……

    “之前,門下省那幾次把給光化軍撥發軍餉的奏疏送回來,說不該越過京西南路的顧清,您依舊堅持發了詔令,等襄州那收到軍餉,公主肯定明白圣上的良苦用心……

    “明白不明白,也就這樣了。

    宣仁帝躺在那兒,一只手無力地垂下來,“她愿意走,那就走遠些,別看這些臟的臭的爛的污穢的……

    ……

    “劉儉啊,朕覺得這大昊快亡了……

    “真有那一天,朕肯定走不了了,你跑吧,去襄州找圓圓……

    ……

    劉儉驚駭,等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時,卻發現宣仁帝已經睡著了,就倒在那石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①來自百度,宋代地方官制

    ——

    72章修了點東西,修了宋廣福代管四州,有點不合適,給他的權利太大了,不像個受夾板氣的小老頭。還有楊變四州安撫使,其中有個州名搞錯了。

    不影響,回去看不看都行。

    ——

    有紅包。一會兒吃完飯了,我把前兩天的紅包補補。

    第74章

    74

    無人知曉鄧州安撫使司接到詔令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總之,光化軍的軍餉發下來了,連同之前拖欠的一并。

    其他三司一直盯著這邊的動靜,見到對方這一番作為,大抵心中也有數了。

    于是,提舉常平司那馬提舉突然熱情起來,叫了康轉運使一起,要設宴邀請楊變。

    提點刑獄司那,由于王提刑遠在鄧州,雖不能親自,也命人送了賀禮來。說法是最近事務繁忙,下面人疏忽也沒提醒日子,以至于賀禮遲了這么久才送到。

    其實彼此都明白怎么回事,不過表面上肯定不會戳穿。

    這都是些小事,楊變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如今心思都放在即將竣工的護城河,以及征兵上。

    如今光化軍還差一千多人才滿額,他自然要把額填滿。

    楊變把目光放在金州房州兩地的鄉兵上。

    鄉兵,顧名思義,乃地方組建的義勇民兵,主要用于維護縣以下的地方治安。

    襄州和隨州也就罷,地處平原,人煙稠密,少有土匪強盜橫行。可金州和房州這兩地山多林密,道路崎嶇,因此除了主要城池有駐兵,下面都是靠鄉兵維護地方治安。

    之前楊變在巡視四州時,見過這兩地鄉兵。

    大概就是窮山惡水出強兵,這兩地鄉兵素質之強,一點都不差于上四軍的禁軍,且敢打敢戰,十分驍勇。

    做將領的從來都見不得好苗子被浪費,楊變‘見獵心喜’,一直惦著。

    這不,軍餉剛發下來,他就命張猛賀虎等人奔赴兩地征兵,一定要征夠人數才能回來。

    還有籌集糧草之事。

    元貞一直覺得眼下平靜是暫時的,北戎和昊國和談,是為緩兵之計。

    拿到太原、河陽等城池后,不光解決了北戎的后顧之憂,更是讓其如虎添翼占據了地利位置,同時還解決了他們孤軍深入后續糧草補給的問題。

    每每想到這件事,元貞就覺得那些官員簡直是腦子被狗吃了,再想和談也不該如此短視!

    所以等到對方休整過來,勢必卷土重來,而這一次攻勢必然比以往更猛烈。

    楊變和她是差不多的想法,兩人預估戰事將起于今年冬天,所以屯糧是必須的。

    這件事權簡能幫忙。

    之前他認識的那些衙內們牽扯方方面面,這點小事還是能幫。

    再說又不是不花銀子,而且現在南方很多地方都能做到一年兩熟,如今正是收成的好日子,從南方收些糧食還是能收到的。

    還有馬匹。

    這件事托了沐家,合格的軍馬弄不了太多,差一些的馬還是能弄來一些。

    夫妻二人就像即將過冬的小動物,一點點積攢所需,這一切都瞞著同城的轉運使司和提舉常平司,甚至連作為知州的宋廣福也不知曉。

    也是楊變挖護城河動靜太大,每天來往如此多的兵卒,且都知道朝廷剛補了光化軍的軍餉。

    軍餉一般都以糧食為主,實在無糧調時,才會發銀錢。也不知鄧州安撫使司是故意刁難,還是什么,這次給光化軍補發的軍餉中,竟有一半是銀錢。

    因此楊變命人出去購買糧食,甚至找上了常平司,讓他們代辦了一部分,誰也挑不出錯。

    就這么夾帶著,倒也讓楊變暗中囤積了一批糧食.

    “你讓人盯著常平司那,最好能尋個里面的人,探一探幾地州縣常平倉里的具體情況。”

    楊變遲疑道:“你是說——”

    元貞點了點頭:“常平司利用常平倉來管控當地糧價,逢谷賤時,高價收入,逢谷貴時,低價放出,就是為了避免糧商囤貨居奇,禍害百姓。”

    “可歷來哪里都少不了碩鼠,你可知這糧食一進一出是多少銀錢,新糧和陳糧差額又是多少?看到這么多錢唾手可得,誰又能忍住不貪?我以前在尚書內省,看過不少往例,或是主官或是底層官員,挖空心思在這糧食進出上動主意。”

    “更甚者,熙和四年有一例,齊州當地的常平倉爆出貪腐案,牽連甚廣,他們上下勾連,伙同當地糧商謀取私利,也是巧了,那一年正好鬧出災荒,當地發不出賑災糧,這事才爆出。”

    “除了上下沆瀣一氣外,他們還有很多法子貪墨,更甚者上面主官根本不知曉,下面的官員就把糧食私自賣掉了。反正沒人查賬,即使有人去查,他們也有應對之法。以至于窟窿越來越大,就好像埋了顆震天雷在那,沒人能填的上,也沒人敢查賬,只等哪天爆掉,炸死所有人。”

    楊變皺起眉:“你是怕襄州這的常平倉也是如此?”

    元貞點點頭。

    “我們囤積的糧食不過只能管那些兵卒,抑或是一城之人短時間食用,若真有大戰起,這些糧食無疑是杯水車薪。另外,我們的銀錢也不多了,剩下的都得花在刀刃上。”

    “糧食是怎么屯都不夠的,與其自己花錢買,不如找個法子,摸清幾地常平倉的底兒,若是糧食充足就罷,若是不足,就逼著他們補上。一旦哪天有變,頃刻你就可派人控制當地常平倉,到那時候,誰手里有糧,誰說話才算數。”

    元貞之所以會動上常平倉的主意,也著實是他們手里的錢不多了。

    哪怕她的私房陪嫁再多,也經不起鋪這么大的攤子這么多人花,楊變是不管賬,管著帳的元貞卻是清楚,這些日子究竟砸了多少銀子下去。

    而這些錢也不能都花光了,還得留下一部分備用,他們也不能只囤糧,光有糧沒有兵器也不行,還有木石那的震天雷,也得大量銀子砸下去,才能弄出更多的火器。

    楊變懂了。

    可轉念一想,那股異樣感又上了心頭。

    北戎虎視眈眈不假,所以他們做了完全準備,楊變原以為自己做的準備已經夠足了,可元貞總能找出點疏漏,讓他拾遺補缺。

    她似乎篤定北戎就一定會打過來,且一旦戰起就是大戰。

    北戎兵強馬壯是不假,但昊國往南還有大片疆域,真若是時局危機,上京那完全可以遷都。

    更甚者若有一日北戎兵臨城下,還有其他勤王禁軍前來救駕,也許情況沒她想的那么糟,可她的所作所為無不是按照最糟的情況在設想。

    說來說去,還是與她曾經提過一句的那個夢有關,她那個夢里到底有些什么內容?

    楊變從沒有具體問過元貞那個夢,開始他覺得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她憂思憂慮導致。

    后來太原戰火起,北戎一路勢如破竹,又提出要元貞和親之事,似乎印證了一些事,但彼時因為事情太多,千頭萬緒,他根本沒想到這處來。

    再后來北戎勢如破竹打到黃河北岸,慕容興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又派人擄她,意圖報復,誰知陰謀失敗,連帶汲縣那也無功而返。

    于是又是兩國和談,再到北戎再提和親之事,他們不得已來到襄州,在她的提醒下,他做了許多事。

    就這么一件件細小的事累加,讓楊變心底的那股異樣感也越來越重。

    似乎元貞很清楚未來會發生什么,更甚之她對慕容興吉這個人有著罕見的熟悉。她做的一切都在防著這個人,防著北戎。

    而慕容興吉對她也有罕見的執著,幾次三番想得到她,為此甚至可以不顧大局。

    “你的那個夢還說了什么?”

    元貞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

    之前在不知慕容興吉乃重活之人,她可以肆無忌憚用夢來敷衍楊變,可此時不知為何,讓她再提這個夢時,她卻有幾分遲疑。

    “倒也沒說什么,只是它是以我的眼睛去看到的,我彼時在皇宮,只知道我被送給了北戎皇子,甚至連那個皇子的臉都沒看清楚,而后上京就破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夢醒了。”

    元貞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

    楊變似乎也沒看出什么端倪,道:“所以讓我說,你那夢就是你多思多慮之故。不過你說得對,常平倉那是得盯著,我這就辦,你歇著。”

    他起身出去了。

    元貞看著他的背影,明明感覺到一絲異常,卻下意識讓自己忽視掉它.

    事實證明,元貞的擔憂并非無謂。

    一開始楊變也沒有什么頭緒,只是讓人暗中盯著常平倉。

    京西南路的常平倉就設在襄州,甚至就在襄城,皆因此城臨著漢水,用來運輸糧食谷物最為方便不過,便就地在城郊設了常平倉。

    這處常平倉很大,占地幾百畝不止,是整個京西南路的主倉。不計散落各州縣的常平倉、義倉,此地大概能囤積二十萬石糧食。

    每逢糧食收成之際,就是常平倉忙碌之時,把前一年的陳糧放入市場賣掉,再把新糧囤積起來。

    襄州這地方也是一年兩熟之地,六七月的時候正是收成之際,也是常平倉最忙的時候。

    表面上常平司確實很忙,可私底下常平倉卻并不顯忙碌,進出的糧車極少,儼然與表面忙碌的常平司是兩個狀態。

    這一詭異情況,引來楊變警惕。

    看來這處常平倉確實有貓膩。

    可光有貓膩,如何抓到對方把柄?對于有目的性的盯梢,還是大范圍的盯梢,什么把柄找不來?

    常平倉一位姓常的小主事,近日手頭有些緊,打算悄悄從倉里弄一些陳谷,賣到市場,換得幾吊錢喝酒。

    真是就是幾吊錢!

    數量并不多,他也不敢倒賣太多,數量太多以他的身份根本扛不住。而少量的,完全可以用被鼠偷吃了蒙混過關。

    往常都是順順利利的,諸如他這般干的人真不少,即使旁人有所察覺,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這回倒好,他不過剛帶著人把十幾袋谷子用車拖了出來,就被一群兵包圍了。

    是的,一群兵,包圍了。

    常姓小主事當場嚇得屁滾尿流,癱軟在地,還以為自己犯了什么天條。

    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恍惚在夢中。

    “什么人!都頭,有一道黑影進里面去了!”一個兵卒大聲稟報道。

    “速速進去搜捕,定是有盜匪意圖偷盜糧食,他們肯定不止這一個人……”

    癱在地上的常主事該怎么說?說自己不是什么盜匪,他是也是官?.

    常平倉內也有駐守官兵差役,但這些人乃雜兵,隸屬當地州縣監司衙門。

    這些人平時駐守糧倉,自然少不得油水,一個個宛如吃飽了的肥鼠,見到有人闖進來,根本反應不能。

    直到戲都演了一大半,他們才衣衫不整地姍姍來遲。

    來了也沒用,戲本子是早就安排好的,見義勇為的光化軍以搜查匪盜之名,硬是‘誤闖’了一處倉房。

    倉中空無一物,沒人,也沒糧食。

    “為何倉中竟沒有糧食,這不是糧倉嗎?”一個年輕兵卒詫異道。

    駐守的差役們滿頭大汗,可他們根本不知該如何解釋。

    上頭的領頭今晚喝醉了,人睡著了,根本叫不起。管事的官吏就是那位常姓小主事,人這會兒還在門外被人押著呢。

    于是光化軍這順勢用‘外面沒搜到人,匪盜肯定藏在糧倉中’的說詞,又強開了三個倉。

    就如之前那個倉一樣,倉中空無一物,連只耗子都沒有。只有一個倉里,空地上扔著幾個麻袋,似乎有耗子在這下了一窩小老鼠,一見倉門打開,頓時嚇得四處亂竄。

    事情藏不住了,事情也鬧大了。

    這會兒那常姓小主事也夢醒了,腳軟都是輕的,甚至嚇尿了出來,惹得負責看守他的兵卒連連掩鼻。

    楊變來得最快,誰叫他騎馬呢。

    宋廣福被他夾在腋下,一路風馳電掣跑過來,下來時腿腳都是軟的。

    來之后,楊變也沒說什么,只是在宋廣福的見證下,讓人把所有糧倉門都打開了,查看過倉里的情況后,就派兵把整個常平倉給圍了。

    這時候收到消息的馬提舉,正坐馬車往這里趕。

    不過現在來干什么呢?.

    元貞知曉昨晚楊變去干什么了。

    不過他走得急,回來得也快,反正她半夜起夜時,他是在邊上的。

    用早飯時,兩人交流了下昨晚的情況。

    聽說楊變根本沒見那位馬提舉,只是讓兵把常平倉圍了,元貞便知曉這是在等對方主動上門。

    只是元貞沒想到,上門的竟是馬夫人,而且來得如此急。

    她以為總要等上幾天,對方要把能想的法子都想遍了,實在沒用才會正主兒親至,卻沒想到對方如此穩不住。

    殊不知馬夫人也是自己害了自己。

    她因和康夫人同處一城,兩人夫君官銜差職皆都旗鼓相當,城內官眷素來以二人為馬首是瞻,歷來二人就針鋒相對慣了。

    這次上京那打了鄧州安撫使司的臉,不光光化軍被拖欠的軍餉發下來了,據說以后光化軍的軍餉會直接發到襄州,而不用經過鄧州。

    馬提舉當即就意識到,說人家失寵失勢都是假,人家這哪是失勢,明明就是下來體察民情。

    遂,連忙叫上康轉運使做中間人,意圖緩和自己和楊變的關系。

    這邊楊變對他不冷不熱,另一頭回去了他不檢討自己,反而埋怨馬夫人不如康夫人,不知討好魏國公主。

    馬夫人那叫一個氣,也是不服輸,脫口便說自己和公主的關系也不差,只是礙于之前他這的態度,才不敢太親近罷了。

    馬提舉忙說,既然關系不差,那就多邀公主上門做客。

    馬夫人嘴上敷衍應下了,實則只有她自己明白怎么回事,她礙于康夫人的關系,對那位公主稱不上恭敬,對方就算不記恨她,也不是她想邀便能上門的。

    但這話肯定不能跟丈夫直說,只能敷衍著。

    中間馬提舉問過兩次,都被她敷衍過去,說魏國公主如今身子重,輕易不再出門之類。

    這次出事后,馬提舉自然意識到光化軍出現得不合時宜,以為自己是把楊變得罪了,故意抓他把柄。

    恐慌自然不必說,可辦法想盡了,都治標不治本,眼下只有請楊變高抬貴手,放他一馬,于是才有馬夫人被派出來說情一事。

    而馬夫人這,自己不過為了做臉之言,竟被丈夫當真了。偏偏眼下根本不是在乎顏面的時候,一旦楊變的奏疏遞到上京,等待馬家的就是萬劫不復之地。

    文官貪墨確實不會被殺頭,但抄家、女眷充入教坊司,卻是可以的。

    于馬提舉來說,事發后不過是打回原形,于馬家的女眷來說,那就是萬劫不復,是想都不敢想的場面。

    馬夫人想得很明白,所以一見到元貞,當場就跪了下來,并俯身哭了起來。

    “公主,我知曉之前我小氣跋扈不會做人,得罪了公主。還請公主一定高抬貴手,放過我家老爺。”

    坐在主位上的元貞挑了挑眉,沒想到馬夫人會嚇成這樣。

    希筠上前一步斥道:“好啊,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給我家公主潑臟水,就你這樣,還是來請罪的?什么叫請我家公主放過你家老爺?你家老爺干什么了,讓公主高抬貴手?我看你根本不是來請罪的,就是來潑臟水的。”

    希筠當即叫人,要把馬夫人拖出去。

    馬夫人硬撐著不走,掙扎之下衣裳亂了,發髻也亂了,還哭得眼淚鼻涕直流,分外可憐。

    “行了。”

    元貞抬手,止住侍女再去拖拽馬夫人。

    “誠如我的侍女所言,你家老爺做了什么,需要我高抬貴手?”

    “這——”

    馬夫人遲疑。

    以前元貞給她臉時,她覺得堂堂公主不過爾爾,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再是公主又如何,還不是被人排擠,要看她的臉色。

    如今這一番,先是希筠絲毫不加掩飾的斥責,再是那些侍女根本不考慮她是誥命,就要把她拖拽出去。

    再看看坐在首位上,至今眉眼清淡的元貞,她才意識到公主就是公主,不是她可以隨意輕賤的。

    “我勸你有話直接說,不要猶豫和磨蹭,畢竟我也不是一直有耐心聽你說。”

    “公主……”

    “我這人素來喜歡直爽人,以前在上京時,大家都知道。我也勸你不要在這里玩弄你那點淺顯的心眼,畢竟你的秉性淺顯到一眼可見。以前大家不說,是礙于教養,或是看在你丈夫的面子上,以后……”

    “公主,我說我說!”

    馬夫人匍匐在地,開始了她的訴說.

    就如元貞之前所猜測那樣,諸如糧食進出,乃至新糧換陳糧,吃中間差價的油水,這都是常平司的慣例。

    不過馬提舉的情況要更復雜一些。

    他的難題來自于前任給他留了窟窿,而這個前任與他不光有同鄉之誼,還是同一個座師門下。

    交接的時候,礙于情面,下面的帳就查得不清楚。等人走后,爛攤子自然砸在他手上。

    不過對方也不是沒有說辭,說這窟窿也是前任留下的,以往慣例都是如此,不用太過在意,拖幾年拖到交給下任即可。

    只要不是政敵,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背后的關系也是千絲萬縷,下任必然也會給他臉面,實在不用擔憂。

    后來窟窿逐漸變大,馬提舉也沒放在心上。

    上下都在貪,反正不是沒有應對之法,等他快離任時,想個辦法把窟窿填小一點,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這事就不算什么。

    誰知半路會殺出個楊變。

    他一個管軍務的安撫使,手竟然伸到常平司了。

    可也不能說人家就有錯,畢竟四司設立之時,為了互相監督制約,便賦予了四司監察地方官員之權。

    如今他的把柄又落在對方手里,自然說不得什么。

    當然,從馬夫人口中,馬提舉是一丁點都沒有貪墨的,都是前任留下的窟窿。當時他丈夫也是礙于同鄉之誼,沒有細查帳,誰知會砸個爛攤子在手里。

    總之就是馬提舉很無辜,也絕絕對對是個好官。

    元貞當然明白對方說辭有假,可就如之前她與楊變所言,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抓貪官,而是逼著他們把糧倉填滿。

    “可東西確確實實是在馬提舉的任期里少了,又被人抓到下面主事堂而皇之偷盜倉中糧食,你說讓我怎么高抬貴手?”

    “這——”

    元貞又道:“窟窿之所以叫窟窿,是因為它有缺,有缺便不能說是天衣無縫,這般情況下,夫人求誰也沒用。若有一日此事爆出,牽扯出昨晚之事,豈不是將我夫婦二人置于火上烤?”

    “我們補!我這便回去跟老爺說,哪怕砸鍋賣鐵,也要把這窟窿填上!”.

    馬夫人走了。

    至于她回去如何和馬提舉訴說且不知,總而言之馬家正在砸鍋賣鐵補窟窿。

    自然不僅是馬家一家補。

    從上到下,但凡伸過手的,無不被下了死命令。甚至還給了個數額,按照官職差事來,什么差職要補出多少糧食或銀錢。

    什么?

    你說你沒貪那么多,覺得自己很冤枉?

    那誰說得清楚呢,反正超額了算你賺,沒超額算你虧,總之這窟窿得補上,不然上下一鍋端。

    也因此,近日常平司那格外忙碌,都忙著賣田賣地賣金銀首飾,也忙著買糧運糧,忙得不亦樂乎。

    隨著時間過去,元貞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

    轉眼間,時間來到九月。

    半夜,元貞突然醒了。

    她剛動了一下,身邊的楊變就醒了。

    “怎么了?要起夜?”

    元貞聲音還含在嗓子里,他已經坐起來了,穿上鞋轉身過來抱她。

    把人抱進恭房里,又把人放在恭桶上,全程元貞的腳根本沒沾地,甚至褻褲都是他順手幫她扒下的。

    哪怕已經這樣很多次了,元貞還是難掩羞窘。

    “要不,你先出去吧?等會兒再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75章

    75

    楊變瞧她挺著個大肚子,可憐兮兮地坐在那兒。

    她穿了件淺粉色的褻衣,里面沒穿兜兒。怕她冷著,他抱她下來時,順手給她披了件夾衣。

    此時她雙手拽著夾衣,雖是盡量護著了,卻沒甚作用,胸前若隱若現的,弧度驚人,比以往豐腴了太多。

    她素來就與可憐沾不上什么關系,也極少與人示弱,哪怕上回孤身一人奔走百里去到汲縣,甚至淪落到苦力中,她也是運籌帷幄在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這般模樣的她著實少見,讓楊變目光緩緩變深。

    “又不是沒有過,羞什么?我出去再進來多折騰。”

    “你在這,我那啥…不出來。”

    明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元貞還是忍不住臊紅了臉。

    “剛好我也要出恭,要不我們一起?”

    說完,他也不等她答,人就去了另一座屏風后。

    那里也有一只恭桶,是平時他用來小解的地方。

    元貞背著身,也看不見后面情形,就聽得一陣急促的水聲,她本就忍著便意,被這么一刺激,頓時也忍不住了。

    有他的聲音壓著,她的聲音幾不可聞,似乎也沒那么窘了,就是這人未免時間太長,聲音也太大了些。

    一直到她都解決完了,他還持續了好一會兒。

    隱隱的,有一股味道傳來。

    明明并不好聞,元貞也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發臊。

    于是等他轉回來抱她時,她硬是沒敢抬眼去看他,自然沒看見他那著火似的眼神。

    直到他把她在床上放下,并幫她側躺好,他也放下帳子躺了下來,從身后擁住她,并貼近她。

    元貞這才知這廝在想什么。

    “那什么……”

    她潤了潤有些干的嘴唇,“大夫可是說了,最后一個月不能……”

    “我知道,我不做什么,你快睡。”

    說是這么說,被窩里的溫度卻急轉直上。

    元貞只覺得頸上一片炙熱,他鼻息像火似的在她頸后肩膀上燎著,燎得她也忍不住跟著熱了起來。

    “真不行。”

    她忍不住動了一下。

    “我知道不行,就是難受。”

    他臉埋在她肩上,聲音小小悶悶的,分外可憐。

    元貞想,他確實忍得太久了,自打她有孕后,前三個月處于養胎期,尤其她胎像本就不穩,他也就什么也沒說,成天當和尚。

    過了三個月,他又怕傷著她肚子,每次都是忍到實在忍不住,又或是讓她用手幫他。

    每次看他強忍的可憐樣,元貞真是又憐愛又想笑。

    “要不——”

    不等她把話說完,他就把她的手拉了過去.

    康夫人來看元貞,又說起最近馬夫人讓人四處典當東西的事情。

    這幾天她沒事就來了,全程給元貞轉述馬家的雞飛狗跳。

    也是襄城就這么大,有點什么動靜大家都知道了,其他人還看得懵懵懂懂,康夫人卻礙于康轉運使的身份,早就知曉其中內情。

    如今馬府可謂是一朝轉貧,能賣的都賣了,不能賣的也賣了不少,估計如今馬府上下,除了那座官邸,也就剩下一群人了。

    “她還逼著兒媳婦拿嫁妝給家里填窟窿,可她那大媳婦也不是好惹的,扭頭就讓下人套車要回娘家。她那二兒媳倒是挺好拿捏,被她拿捏了不少東西出來,可二兒媳轉頭一見大嫂什么都沒往外拿,頓時不愿了,不敢跟婆婆鬧,就跟丈夫鬧,鬧得家里是雞飛狗跳……”

    康夫人說得繪聲繪色,讓人如親臨現場。

    元貞也聽得有滋有味。

    聽完后,她笑著說:“人做錯了事,總要付出代價,之前撈得有多爽快,現在再拿出來即使肉疼,也不要抱怨了。”

    “可不是,讓我說就是該。”

    康夫人附和道:“你說他們膽子多大啊,竟敢這么個貪法。若非讓光化軍抓了個現行,怕是誰都不知道,他還竟敢有臉來找我家老爺,讓他幫忙說情,這事是我家老爺能摻和的?”

    她心有余悸地按著胸口,一副不敢想象的模樣。

    “幸得楊將軍手下留情,若是換做別人,想故意坑他,估計轉頭就捅給朝廷知道了,到時候抄了馬家都是輕的。”

    “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元貞撫著肚子,“我如今快生了,就當給孩子積福。”

    “您兩位是善人。”

    康夫人又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等她走后,希筠疑惑道:“這個康夫人真是怪,就算她跟那位馬夫人再不對付,也不至于如此幸災樂禍,隔兩日就跑來跟公主說馬府發生的事。”

    元貞笑了笑:“那你猜猜她為何如此做?”

    希筠想了想,實在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求助地看向綰鳶。

    一旁的綰鳶見到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貞也笑著點撥她:“康轉運使和馬提舉也算同城為官多年,要說常平司的事一點都不知道,那肯定是騙人的。不過是裝糊涂罷了,畢竟此事與他無關,又不想隨便就得罪了整個常平司那么多人,于是便裝聾作啞。”

    所以呢?

    “所以與其說她是來給我解悶,不如說她是想借著馬府的事,來試探我和你家將軍的態度。”

    元貞搖了搖頭道:“畢竟康轉運使也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多年,又怎可能一塵不染。若我們只對人不對事,他們自然可以放松一些,若我們就是打著幫朝廷肅清蠹蟲的態度,康家那邊就要掂量著了。”

    也所以,她借著話茬敲打了幾句,又借著肚里的孩子說了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是在告訴康夫人自己的態度。

    若是康夫人聰明,自然知道以后該怎么做。

    聽完后,希筠皺起一臉俏臉。

    “這些未免也太復雜了。”

    綰鳶打趣道:“所以我說你以后當不了官家娘子,我看那賀虎總是借著機會討好你,要不就選了他算了。”

    一聽這話,希筠頓時炸毛了。

    “什么叫他總是借著機會討好我?我才沒有,我才不選他個大蠻牛。”

    說著,她也意識到自己語無倫次,頓時羞得跑了。

    元貞跟著笑了起來。

    笑完,對綰鳶說:“你別總說希筠,你自己呢?這府里,這官衙里,你隨意選,若有看中的跟我說。或者外面的男人也可以,只要對你好。”

    一見公主把自己也打趣上了,綰鳶倒沒跑,卻也不禁紅了臉,輕道一聲‘我才不想嫁呢’。

    “別看你現在說得好,等哪天碰上自己喜歡的人,”元貞打趣,“你瞧瞧希筠,以前不也小嘴叭叭說要跟著我一輩子,再瞧瞧現在。”

    綰鳶捏著衣角,似乎有些糾結,也有些茫然。

    “可喜歡,什么才是喜歡?”

    元貞想了想,說:“喜歡就是兩情相悅吧,就像賀虎和希筠那樣。別看希筠總是惱,若不喜歡,也不會容那人總來找她。”

    “那公主和將軍呢?公主也喜歡將軍嗎?”

    元貞被說得一愣。

    想了想,她說:“我和將軍也算是兩情相悅。”.

    等到九月底時,楊變幾乎就不怎么出門了。

    即使出去,也不會走遠,而是就在前面官衙。

    大夫把過脈,也找城里最好的穩婆看過,說元貞臨產就在近期。尤其前日又請穩婆來看,穩婆幫元貞摸了下肚子,說孩子已經入盆了,大概就在近幾天生。

    因此,整個府里的人都緊張起來。

    鄭姑姑把生產一應要用的東西都準備齊了,并每天監督綰鳶等人演練一遍,知道需要什么東西該到什么地方拿,什么人燒水,什么人在屋里服侍,都提前安排好了。

    產房也準備好了,就放在東廂。

    嚴總管專門準備了一輛車,車馬都專門空著,不準人調用,用以到時候發作后能及時把穩婆請來。

    其實讓嚴總管想,就該讓穩婆搬到府里來住的,一直等著公主誕下孩子后再走。

    可這位姓王的穩婆,在襄城挺出名的,有幾十年幫人接生的經驗,平時請她的人也多,總不能因為元貞要生孩子,就妨礙了其他要生產的人。

    為此,嚴總管還是不放心,又準備了兩個備用穩婆。她們住在那兒,如何去請,都一一跟下面人交代過。

    就這么所有人都嚴陣以待,直到十月初三這日,元貞才發作。

    發作時很突然,元貞正用著飯,突然說要更衣。

    去了恭房一看,才知是見紅了。

    那位王穩婆交代過,見紅了不怕,該做什么做什么,最好提前沐浴并洗發,不然等生完,就得等一個月后才能沐浴。

    但若是羊水破了,那就老老實實躺著吧,把腳墊高些,著人去請她來便是。

    元貞心里有些慌,但還是讓希筠給自己備水,打算提前沐個浴。

    等洗完了,頭發都在熏籠上烤干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她見了個假紅。

    直到下午,陣痛才來。

    王穩婆交代過,感覺到陣痛不要慌,記著間隔的時間和疼的時長。另一邊,去請王穩婆的人已經走了。

    楊變很緊張,從元貞突然呀了一聲,一屋子人圍著她問她可是感到陣痛了,他就在旁邊打圈。

    綰鳶扶著元貞在羅漢床上坐下,他走過來認真看元貞的神態。

    “要是疼,你就說就喊,不要在意什么體面。我聽過女人生孩子,以前一個手下的媳婦,當時叫得那叫一個慘。”

    她怎么不叫?

    元貞訝然地看著他:“可我現在不疼了,穩婆不是說剛開始疼的間隔時間很長嗎?”

    “真不疼?”

    “真不疼,你別慌,要是前面有事,你就先過去。”

    楊變瞪她:“我不走。”

    好吧,元貞也不勸他了,愿意待就待著吧。

    第二次陣痛來自于一盞茶后,又是突得一抽,疼了大概幾下,而后便是細細密密的不舒適感。

    疼得時候是真疼,元貞覺得自己已經夠能忍耐了,大抵是太過突然,也是這種疼跟身體外部受傷了不一樣,屬于自身體內而來,當時她沒能忍住,叫出了聲。

    這一叫,楊變更緊張了,肉眼可見他額上冒了許多汗。

    他不讓元貞坐著了,非要讓她去躺著。

    “穩婆不是說了,這會兒不能躺,最好趁著陣痛時起來走兩步。”

    楊變皺眉道:“這是什么穩婆,她說得到底對不對?你也不能一味總聽她的。”

    “聽老婦人的就對了。”

    門外傳來一個響亮的女聲,卻是王穩婆來了。

    似乎去請她的人很急,她進來時走得也很急,卻嗓音洪亮,一點都不見喘氣。

    “這會兒疼還能忍,就趁著能忍時多走走,這樣宮口開得快,后面生得才快。”

    王穩婆來到元貞面前,俯身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又摁了摁,又讓她去床上躺下,掀起裙子看了看下身的情況。

    “沒事,胎位很正。不慌是對的,生孩子就怕產婦慌。”

    這會兒陣痛已過,元貞抹了抹額上的汗,讓侍女給穩婆上茶,自己也起來去坐了下,喝了半盞蜜水。

    之后的過程就不再細述,總之元貞這個生孩子的人不慌,倒是楊變慌得不行。

    看著元貞明明疼得汗都出來了,還要聽那穩婆的去走,他恨不能把這老婆子趕出去。

    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直到王穩婆說,可以去產房躺下了,他親自把人抱進去,放在床上,臨到要走時還有些不愿走。

    “你快出去吧,穩婆不是說了,我懷身子時控制得好,孩子不大,很容易就生下來了。”

    “誰說生孩子容易了,讓他來我面前說!”

    王穩婆走過來推他:“好了好了,將軍快出去吧,現在是真不能耽誤了,您快快出去,公主才能安心生產。老婦人保證,子時之前,孩子一定能生出來。”

    楊變這才一步三回頭出去.

    期間生產過程不贅述,總之楊變就是個攪局的,一聽見元貞在里面叫,他就想往里面闖。

    張猛和賀虎都來了,就是為了能在關鍵時候抱住他。

    元貞知曉他慌,她還是第一次見他慌成這樣,慌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所以她明明疼得被子都快撕爛了,依舊忍著不叫出聲。

    “之前不讓公主叫,是為了省力氣,這會兒可不用忍,叫出來才能把勁兒都用上,正好也讓他們男人都聽聽,女子為了孕育孩子,承擔了多少痛苦。”

    元貞挺喜歡這個王穩婆的,說話做事不卑不亢,性格敞亮,做事爽利,說起話來也逗趣有道理。

    她也就放開了。

    可沒給她表現的機會,她也就敞開嗓子叫了一聲,隨著外間一陣桌椅板凳的響動,孩子出來了。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是個小郎君。”.

    元貞原以為是個女兒。

    不是她未卜先知,而是自打她有孕后,楊變特別喜歡研究她的肚子。

    也不知他從哪兒聽來的,什么肚兒尖尖是男孩,肚兒圓圓是女兒,什么腰懷肚子懷的,她懷疑都是權簡告訴他的。

    反正所有跡象都表明,她這胎是個女兒,甚至她吩咐侍女給孩子做小衣裳小被子時,都選的是粉嫩的顏色。

    楊變也一再念叨,生個女兒好,最好生個像她的女兒。

    現在跟她說,是個小郎君?

    元貞半抬起頭,去看枕邊的襁褓。

    她如今已經被收拾干凈了,床上的被褥被子也都更換一新,因為有孩子不適合點香,所以臨著角落的窗子開了一道縫。

    正是初冬,外面風大,不一會兒屋里的血腥味就散沒了,窗子也迅速被關了上。

    元貞這會兒不累,雖是脫了力,但感覺渾身輕松。

    看了看襁褓里紅彤彤的孩子,她沒忍住道:“怎么這么丑?”

    希筠正在關窗,綰鳶則在收拾桌子。

    聞言,笑道:“王穩婆說了,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

    “什么都這樣?”

    正是方才闖進來,被人攆出去,如今又進來的楊變。他看了看襁褓里那紅彤彤的小猴子,沒忍住也皺起了眉。

    不等他說話,元貞率先道:“一看就像你,我幼時不這樣的。”

    楊變看看那小猴子,再看看雖臉色蒼白但難掩絕色的妻子,又想很多人都說他長相兇,所以可能也許應該就是像他吧?

    “臭小子長丑點沒關系,幸虧不是女兒。”

    躺在襁褓里的娃娃,并不知曉他已經被爹蓋章又臭又丑了。

    而此時元貞和楊變也不知曉,就在邢州邊線,戰火早已點燃。

    只是因為距離關系,消息還沒送到上京,位于襄州的二人自然也不知道.

    這一次北戎真可謂是勢如破竹,一路從邢州打到黃河北岸,只花了二十多天的時間。

    同時他們還是兩線作戰,太原往南的遼州、隆德也紛紛陷落。

    楊變已經拿到消息了,知道元貞在坐月子,不想她擔憂,所以一直沒告訴她。

    而于元貞來說,坐月子簡直是一種天大的折磨,與之相比,生產上的疼都可以忽略不計。

    她不能看書,不能坐著,能不下榻盡量少下榻,也不讓走動,最好要少坐少用眼多躺著睡。

    吃的飯也寡淡至極。一開始她們竟然不放鹽,還是在她一再堅持下,才放了稍許鹽,即便如此,口味還是清淡得可以。

    不能沐浴洗漱,哪兒臟了只能用熱帕子擦一擦。

    關鍵是她生產后,頭些日子夜里愛盜汗,大夫來看過,說這是正常的,是虛汗,注意調養一陣子就會好轉。

    不動亂動她能忍,吃飯口味清淡也能忍,但頭發臟了不能洗,身上臟了只能擦,她真得忍不了。

    可忍不了也得忍!

    還是虞夫人來探望她,元貞才知曉前線早已戰起.

    看到虞夫人的樣子,元貞一怔。

    “師傅這是出宮榮養了?”

    虞夫人在蕙娘的攙扶下,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脫去了那身官袍,此時的她與一般富貴人家的老夫人般無二致,倒是身上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質一如往昔。

    “是啊,陛下同意老身出宮榮養了。只是在宮里待了幾十年,家中也沒什么親人了,一時竟不知該往哪兒去,尋思公主在襄州,此時應該臨近生產了,便過來看看。”

    這可不是春夏秋,而是冬天。

    父皇竟選著這個時節讓虞夫人出宮榮養?

    元貞按下心中疑竇,笑道:“師傅若是不嫌棄,就先在這住下,我還有幾日才能出月子,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師傅可千萬莫怪。”

    虞夫人失笑:“你到在此與我客氣上了。”

    “這怎么算客氣?就是怕師傅與我見外,”元貞又轉頭對希筠說,“讓人把客院收拾出來,就按照夫人的喜好習慣去布置,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問蕙娘,再多派幾個人過去服侍。”

    說著,她還和蕙娘對笑了一下,就是怕虞夫人有什么不慣忍著,但是若換做蕙娘,她肯定會把虞夫人照顧得舒舒服服。

    “對了,七皇子這趟也與我一同來了。”虞夫人又說。

    元貞一愣:“他怎么來了?”

    “圣上讓老身帶他來的,說七皇子總是鬧著想來探望你,正好順路。”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76章

    76

    就在虞夫人和元貞說話的同時。

    外院,楊變正在接待自己的小舅子。

    也是虞夫人注重規矩,自己去后宅見元貞,蕭杞被她留給了楊變。

    這讓一直不喜歡這個姐夫的蕭杞,頗有幾分坐立難安。

    “你怎么來了?”

    蕭杞一愣,下意識道:“我為何不能來?”

    就在他想著對方是不是不歡迎自己,不禁有些羞惱時,誰知楊變一拍腦門,道:“倒是我說錯話了,圣上怎會允許你跑這么遠來襄州?”

    他這番反應,讓蕭杞又是一愣,一瞬間心中想了很多。

    楊變才懶得管這多思敏感的小崽子,心中在想什么,站起來道:“你阿姐正在坐月子,不宜見外男,既然來了,就先住下吧,我讓人給你安排客房。”

    丟下這話,他人就走了。

    蕭杞被這一連串弄得反應不能,直到楊變人影都不見了,他才轉頭去看長運:“我是外男?”

    長運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自然不是外男,可你是男子。歷來就有女子產褥期不見外人的說法,將軍如此安排并不為過。”

    “還有這么一說嗎?”

    這時,嚴總管來了,蕭杞當即住了聲,.

    虞夫人去客院了。

    元貞卻靠在那,陷入沉思。

    一切都顯得極其吊詭,她那個爹爹并非刻薄寡聞之人,相反還有幾分重情義,哪怕虞夫人再怎么急著想出宮榮養,也不該選在這種不適合趕路的天氣。

    還有蕭杞。

    爹爹并不喜歡他,甚至從不會單獨見他,又怎么會知道他在鬧。而以蕭杞的性格,恐怕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為了想見她而去跟父皇鬧。

    所以虞夫人方才所說,都是敷衍之詞,蕭杞根本不是自己要來的,而是父皇送他來的。

    那虞夫人為何又要這么說?又為何不道明其中緣由?

    是不能,還是不知,抑或連虞夫人也不確定此舉到底為何?所以不知該如何跟她說起,于是便一句多余之言都不說,就怕會誤導她?

    可有著前世記憶的元貞,免不得與當下局勢聯系在起來。

    想起當下局勢——方才虞夫人只說了北戎和昊國又打起來了,具體根本沒跟她細說。楊變那定是早就收到消息了,卻沒告訴她。

    元貞正想叫人去把將軍請來,楊變自己來了。

    “我把七皇子安排到客院了,我跟他說你現在正在坐月子,不宜見外人。要不要見他,你自己看著辦。”

    “你就沒什么話想跟我說?”元貞挑了挑眉。

    楊變也沒遮掩,說:“就知道瞞不住你,你正坐月子,何必讓你聽這些糟心事煩心,所以我才沒告訴你。”

    元貞埋怨道:“你倒是藏得住。”

    別看她如今坐月子,其實兩人根本沒分房睡,她住東廂,他也就搬了過來。兩人日日同眠,她竟一點端倪都沒看出。

    楊變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跟元貞說了說。

    說糟心是真糟心,楊變一點都沒夸大其詞,如今上京城里、朝堂上,可謂亂成一鍋粥。

    之所以會亂,全因主戰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開交。

    主和派站多數,主戰派人數雖不多,但有民心可用,最近上京城里,日日都有太學院的學生和百姓游行抗議。

    抗議什么?

    抗議主和派沒有骨氣,北戎都快打過黃河了,主和派的官員竟還想著要和談,罵他們賣國求榮,都是北戎奸細。

    中間甚至出了好幾場打砸事件和踩踏事件,主和派甚至還抓了幾個帶頭的太學生。

    光這些,就能想象那場面會亂成什么樣。

    果然元貞皺起眉,有一種不想再聽下去的沖動。

    “那義父呢?”

    “義父自然也是主戰的,只是他站出來的太快也太早,被人圍攻打壓了,不但沒起任何作用,反而被氣得又病了一場。”

    提起這個,楊變的火就騰騰直上。

    只因不想嚇到元貞,所以他強忍著怒氣。

    “如今義父的身子是越來越差了,領兵是不能再領兵了,那些人也不會讓他再領兵。我跟權簡說,讓他勸義父告老榮養去,義父不愿。”

    所以這事就這么僵著了。

    楊變光擔憂也沒用,若非顧忌著元貞剛生產,他真想親自殺回上京去,就為了能說服義父。

    當然,這不過是急怒之下的想法,事實上楊變自己清楚,哪怕他親至,義父也不會聽他的。

    權中青就是這樣一個人,可能有一天他真會如他曾說的那樣,為這個朝廷,馬革裹尸,死而后已。

    楊變明白,作為兒子的權簡何嘗不明白。

    可是光明白又有何用,總不能把人打暈了帶走,如今那上京城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把身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裹挾了進去,動彈不得。

    “不說這些掃興的了,你可知如今主戰派的領頭是誰?”

    元貞一怔:“是誰?”

    必然是他們都認識,且非常出乎二人意料的人,不然楊變也不會有這么一說。

    “謝成宜。”

    楊變有些感嘆:“倒沒想到,竟是他站了出來,太學院那鬧事也是他暗中讓人挑起的,他可把你當初的手段,學了個十成十。”

    元貞確實很驚訝,因為在她心里,謝成宜就是個小人。

    一個小人,必然是審時度勢,只知道利己的。他官位不高,能壓住他的人太多了,他怎么敢站出來?

    “誰知道他怎么想的呢?也許是為了往上爬,這個機會若是被他抓住,以后朝堂上必然有他一席之地。圣上倒是挺看重他的,還給他升了一次官。”楊變又道。

    “也就是說,父皇其實是想主戰的?”

    楊變點點頭:“不過沒甚用,主戰派的大臣皆是位高權重,光指著謝成宜那幾個人,根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沉默的人都在明哲保身,太學院和市井那雖鬧得厲害,可到底不是官員,起不了什么關鍵作用,也就當下看著勢頭大罷了。”

    元貞心情一時有些難以平靜,忍不住道:“那太子呢,趙王、永王、吳王他們呢?附庸他們的大臣也不少,為何不出來說話?若是大昊亡了,下面大臣還可以改弦易張,身為皇子,他們可都得死!”

    “這就不知了。”楊變在床前坐下,拍了拍她的肩,“你也別氣,氣有什么用,不是早知道單憑個人之力,是難以轉圜大局?”

    一千個人有一千個想法,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私欲,當這么多想法匯集在一起時,誰又能改變誰?

    太子趙王永王又如何?

    說到底大臣是附庸他們,但他們何嘗不也要借力這些大臣,當彼此利益互相沖突,大臣不聽他們的,他們又能如何?

    大臣難道僅僅只是一個人嗎?

    不,他們身后也有家族,有立場,有利益,有取舍。

    且太子趙王他們不一定有這種認知,指不定看見對頭去主戰,他們為了對付對方,反而去主和。

    若人人的認知都有這么清明,這世間還會有如此多的爭斗?

    “這次領兵的是褚修永,他雖平時自掃門前雪,卻還是有幾分為帥者實力。你也不要太過擔憂,昊國畢竟號稱百萬禁軍,雖然我平時總說他們都是些樣子貨,到底人數在那。這次,京畿路的禁軍也不是都調到前線了,靠邊緣的幾路都沒動,北戎不一定能順利打到上京。”

    都知道這是安撫之詞,可現在除了說些安撫話,還能說甚?

    元貞打起精神道:“我給蔣家去封信,問問上京那的具體情形。”

    楊變也沒阻止,只是監督她寫完一封信后,就讓她躺下了.

    次日,元貞見了蕭杞。

    經過一番套話,元貞從蕭杞口中得知,根本不是他鬧著要來襄州的,而是宣仁帝突然派人來與他說,元貞快要生產了,問蕭杞想不想去見姐姐。

    蕭杞自然想的,于是就跟著虞夫人來了。

    “既然來了,就安心住下,多玩陣子再回去。你姐夫不是個小氣的人,以后他要是讓你打拳練射箭,你不愿就直接說,不要嘴上答應了,私下卻鬧小脾氣。”

    果然之前在上京時,阿姐對自己冷淡,是因為那次射箭之事?阿姐也不是覺得他射箭射得不好,而是覺得他私下鬧小脾氣不好?

    這些日子,元貞經歷了許多事,蕭杞何嘗不也是經歷了許多事。

    被人針對打壓,阿姐不在宮里了,他們欺負人都欺負得明晃晃,偏偏小娘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反而罵阿姐丟下爛攤子人就走了。

    他想知道阿姐的事,還得是通過宮里的流言,好多時候事情已經發生過了,他卻要許久之后才能知曉。

    萬般心緒千言萬語,都化為一句話。

    “阿姐,你不怨嗎?”

    怨?怨什么?

    怨朝廷不當人,怨所謂的父女之情,其實沒她想象的那么好,在碰到困境抉擇時,她很容易就被舍棄掉了。

    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想過這些事了。

    元貞想了想,看向蕭杞,道:“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你讀過那么多書,書里不是告訴過你嗎?《始誅》有云: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說的便是讓你要注重內心修養,不為外物所役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①,只要自己內心強大,就不會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外物。”

    “弟弟受教了。”

    蕭杞忙站起身,行禮受教。

    這一瞬間,兩人又仿佛回到了從前,每次蕭杞有什么不解,都會來找元貞解疑。而每次元貞指點他后,他都會學著像在講筵所里那樣,對元貞行學生禮。

    元貞眼神復雜:“雖是來玩,功課也不要拉下了。每日要勤學苦讀,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來問我。”

    “是。”蕭杞欣喜道。

    感覺也仿佛回到以前,那時候還沒發生這么多事,他和阿姐還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

    伴隨著蔣家密信同來的是個壞消息。

    褚修永迎敵不利,中了北戎的圈套,戰死在原陽,他所帶領的四萬禁軍以及三千騎兵也死傷慘重,或是被俘或是潰逃。

    北戎已經打到了陽武和長垣,距離上京也就一百多里的距離。

    朝中頻頻異動,如今建議遷都的聲音甚囂塵上,甚至壓過了主和派和主戰派的聲音。

    但其實都知道是無稽之談,以前遷都也不是沒提過,皆被阻攔。皆因許多世家豪門權貴皇親的根基都在上京及其附近。

    近百年的經營,難道要一朝丟棄?

    且遷去哪兒?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心思,一切都逃不過‘地頭蛇’的利益。

    當初大昊建朝時,將京都設在上京,惠及了多少當地的世家豪紳,他們又借機出了多少名臣將相宮妃?

    數都數不清,算都算不明。

    且拋棄家業是小,一旦去到新的地方,等于自己一切要從頭再來,而當地的‘地頭蛇’能不打壓他們?

    他們曾經對別人所做的,都要被人‘回報’回來。

    所以不能遷,一定不能遷。

    可不管朝中怎么吵,北戎已經快打到上京城下了,必須要派人迎敵。

    可派誰去呢?

    無人請戰。

    以往總要為誰為帥誰為監軍,爭個輸贏高低,如今竟無人敢請戰。

    這時候都不說話了,都變成了啞巴,只能宣仁帝強行下命,可上面的詔令還沒發下去,被挑中的兩名大將,一個摔斷了胳膊,一個摔斷了腿。

    這時,穿著鎧甲披著猩紅披風的老將,再度登場。

    經過兩場病,他已經沒有以往威勢了,腳步不再有力,手也有些顫抖,像頭進入暮年的老虎,除了一張虎皮,心血精氣早已耗盡。

    “臣,請戰。”

    ……

    寒風凌冽,細碎的雪沫子被狂風絞得漫天飛舞。

    城外,權中青登上坐騎。

    “爹……”

    權簡拉著馬韁,硬是不丟。

    權中青低頭看他,沉默了一會兒,方感嘆道:“是爹拖累你們了。”

    “爹!”

    “我權家起于微末,受朝廷重視,被帝王提攜,委以重任,駐守邊疆多年,父子三代皆是戰死沙場,如今只剩你一個獨苗,我權家對得起朝廷了!”

    “若是此番我死了,就讓我馬革裹尸,不用為我收尸,你們去找變兒。”

    說完,權中青一抖韁繩,策馬奔出。

    看著他走向大軍單人單騎的背影,權簡陷入良久的沉默。

    雪越來越大,漸漸淹沒了他的眉眼和臉龐.

    元貞想蹬他,想踢他。

    他似乎有些煩了,撈起她放在肩頭上。

    這一番讓她更是難以借力,只能狠狠地箍著他粗壯的頸子,恨不能勒死他。

    最后他沒死,反倒是她差點死了。

    汗水浸透兩人,換做以往元貞早該嫌棄得起來收拾了,如今卻一點力氣都無,只能任自己被壓著,而這頭牲口又低頭開始啃了起來。

    “你給我起開!”

    元貞推他,有些惱羞成怒:“你羞不羞啊,如今熠兒有奶娘,反倒便宜了你。”

    楊變翻個身躺下,又將她扯過來抱在懷里,咕噥道:“什么叫便宜了我?你不是吃了回奶藥,也沒有了,就干……”

    元貞連忙堵住他的嘴。

    “你可趕緊給我閉嘴吧。”

    靜了會兒,元貞掙扎著要起來。

    “不行,我要去收拾收拾,這樣怎么睡啊。”

    楊變沒讓她起,自己套著衣裳下去了。

    這正房當初既沒砌火墻也沒搭地龍,取暖就靠炭盆和熏籠,楊變怕她著涼了,下去先給自己擦了擦,又倒熱水絞了帕子回來給她擦。

    最后被褥也沒換,只把被子翻了個面,將就將就也能睡。

    “好了,快睡。”

    這時,卻響起一陣敲門聲,門外傳來張猛急促的聲音。

    “將軍,不好了!”.

    楊變套上衣裳,把張猛領去了次間。

    希筠和綰鳶都來了。

    現如今元貞是不留人值夜的,不過在一側耳房里會安排侍女住在那里,有點什么動靜人就來了。

    元貞借著機會,讓希筠備水又擦洗了一遍,趁著收拾的空檔中,她在想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實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她穿衣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直到她收拾好穿好衣裳,楊變回來了。

    他紅著一雙眼睛,臉色難看得嚇人,額角那塊刺青一抽一抽的。

    “義父走了。朝廷只給他了五千兵馬,說是調來的兵馬后續很快就會跟上,主和派卻從中插了一手,根本沒下調令。他在封丘被北戎兩路人馬圍堵,幸虧家將忠勇,權簡也沒聽他的,悄悄帶著人跟在后面,僥幸奪回了個全尸……”

    “你……”

    元貞嘆了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站起來抱住他。

    “我打算去上京。”他說,“權簡受傷了,權府那無人主持大局,我得去接他們來襄州。”

    “你不是一直惦著怕上京城破,里面的好東西都便宜了北戎?這一回我去,不為救國,也不為救駕,只是要跟他們做過一場!②”

    元貞有些恨自己的理智,明明此時她的反應該是哭泣哀求讓他別去,明知道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可她卻又清晰的知道,他必然要去,他心底有怨也有恨,需要發泄出來,她攔不住的。

    即使攔住了,他必會郁郁寡歡。

    為了妻子孩兒固守一地,固然是好的,是安穩的。

    可真是好的,是安穩的嗎?

    前世她不過是這場大變的旁觀者,是千千萬萬被波及到的人其中之一,這一世似乎依舊如此,她覺得自己做了很多很多,可每次轉身去看時局,總會發現自己做得依舊不夠。

    她不過是這場驚濤駭浪中,一滴微不足道的小水珠,力挽不了狂瀾,左右不了什么。

    北戎兵強馬壯,慕容興吉有‘先知’,而昊國這里,看似擁有很多,多到讓別人來搶,卻似乎又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群為了一己私利拖后腿的人。

    這樣的局面,需要一個變數。

    元貞突然有種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注定的感覺,楊變曾說義父為他取名為‘變’,是覺得彼時西北需要一場大變,方能改變大昊和西狄對抗多年的局面。

    也許這個‘變’字,也可以用在這里。

    “去做你想做的,我會守好這座城。”她緩緩地平和地說。

    她如此平靜,楊變反倒有些難以適從,抱著她不斷許諾道:“我會回來的,你不要擔心,真見到事不可為,我一定會退回來……”

    她拉下他,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

    楊變走了,只帶走了一千人馬。

    剩下的人,以及張猛都留給了元貞。

    希筠偷偷地哭了一場,因為這趟賀虎也跟著楊變走了。

    她雖不知道內情如何,卻也知道如今上京很危險,北戎如今已經快打到城墻根下了,城里的那群皇帝大臣們依舊不知道在做什么。

    襄州距離上京有些距離,也許等他們趕過去后,面臨的就是上京已經被圍或是城破的困局。

    反正怎么樣場面都不會好,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我跟他說,若他這趟能平安回來,我就嫁給他。”

    希筠紅著眼睛,看著元貞:“公主,他們一定會回來的是嗎?”

    “當然會回來,不然你家公主就要當寡婦了,熠兒也沒爹了,所以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元貞故作輕松道:“你就算不信別人,難道不信你家將軍?他會任由我當寡婦,然后去嫁給別人嗎?必然不會,所以他們一定會回來。”

    希筠被逗笑了。

    又哭又笑,鼻涕泡都出來了。

    綰鳶故意露出嫌棄之色,塞給她一塊帕子。

    “快擦擦吧。”

    希筠噘著嘴,嗔了她一眼,接過來擦了擦臉,道:“公主說得對,他們一定會回來。”

    元貞站了起來:“他們是走了,卻留下一堆爛攤子。我們也去做事,把這座城好好守起來,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更甚者反而還能給他們借力。如此一來,他們回來的幾率才更大。”

    希筠握緊拳頭。

    “好!公主你說要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①來自百度。

    ②這個做過一場,或者做一場,并非語病。通用于古代演義小說,例如要跟誰打架時,我要跟他做一場!

    在本文這,指沒有任何目標(或者不確定目標、見機行事),要去做些事情.

    有紅包

    第77章

    77

    元貞自然不可能讓希筠去做什么,會這么說,不過是想寬慰她一二。

    她心中已經有些大致的思路,可還不等她有所動作,就有人主動送上了門。

    這天,元貞正在逗弄孩子。

    希筠匆匆走進來,道:“公主,嚴總管派人來說,那位京西南路安撫使顧清,帶著很多人闖進了前面官衙,頗有幾分來者不善的味道,一同的還有康轉運使和馬提舉。”

    元貞挑眉,也沒多說什么,把孩子遞給了奶娘。

    “服侍我更衣。”

    她換了身衣裳,一路去到前衙,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陣陣申斥聲。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可知地方禁軍無調令不得擅自離開駐地?楊變呢,還不讓他速速來見我!”

    這位顧安撫使五十多歲的年紀,穿一身緋色官袍,面容清瘦,留著三縷長須,一副剛正不阿、嫉惡如仇之態。

    楊變走后,整個安撫使司衙門官銜最高的是張猛。

    于私來說,他是楊變親信,自然官面上也須有對應的官職。只是他品級不夠,副使是不夠格的,遂兼了司事一職。

    張猛并非外表那樣是個有勇無謀之人,不然楊變也不會留他在身邊替他處理俗事雜務。

    可即便如此,面對顧清的大張旗鼓,以及站定后這一番咄咄逼人的說辭,他一時也說不得多余狡辯之言,只能硬咬著說將軍不在,光化軍也沒有擅自離開駐地。

    “張司事你還是莫狡辯了,須知欺瞞上峰可是大罪,而擅自調兵離開駐地,論罪按謀反論!”

    聞言,廳里站著的幾個親兵,俱是有些不安。

    張猛的臉色也不太好,卻還是抱拳道:“顧安撫使真是好大的官威,來了后就喧賓奪主咄咄逼人,張某雖位卑人小,卻也是朝廷命官。下官再說一次,將軍因公務去了房州,且光化軍如今都好好待在駐地,顧安撫使實在不用趁著將軍不在,就給我等潑這種臟水。”

    康轉運使和馬提舉面色尷尬地站在一旁。

    誰能想到二人本是給顧清接風,竟被他拖來面對這種場面,心里自然知道是被坑了,可這時候要走也來不及了。

    “你說本官給你潑臟水?好好好,你等著!”

    顧清連連冷笑,一揮手道:“讓人都上來!”

    不多時,幾個穿著軍袍的兵卒被人帶了上來。

    見他們軍袍面前繡的字,有兩人是光化軍的人,另三人則是武勝軍的人。

    “你們來說!”

    光化軍的兵卒先說話了。

    “小的是光化軍第四指揮劉都頭手下的十將曹川,之前楊安撫使調了大約一千之數的人馬離開了駐地,往上京方向去了。”

    另一個光化軍的兵卒,也差不多是同樣說辭。

    打從二人說話起,廳中的幾個親兵就瞪著他們,若非張猛一再給他們使眼色,怕是早沖上去將二人暴揍一頓。

    光化軍的兵卒說完,輪到武勝軍的兵卒說。

    大致情況是,他們乃駐守鄧州石橋鎮的兵卒,偶然見到一隊人馬途經石橋鎮,往上京的方向去了。

    因對方人數太多,引起他們的警惕。

    期間,他們也試圖攔下對方盤問,可那些人都騎著馬跑得太快,沒有攔住。不過他們也不是沒有所得,據他們觀察,這些人都穿著光化軍的軍袍,顯然是光化軍的人。

    而那為首之人,容貌特征與楊安撫使高度重合。

    “你還有什么話說?”

    顧清厲聲喝道:“來人啊,給我下了他們的兵器,所有人都看押起來,務必審問清楚楊安撫使擅自調兵是為何意?如今正逢戰時,樞密院一再下發命令,各地駐軍無調令不得隨意駐守地,楊安撫使卻擅自帶人往上京方向去了,他這是想去干什么?”

    本來還想出來說幾句圓場話的康轉運使,一聽到后面這段,頓時閉上了嘴。馬提舉則從始至終沒打算開口,反而露出幾分看戲之色。

    明明是寒冬天氣,張猛卻汗都快出來了。

    實在是顧清這一環套一環,環環緊逼,讓人應接不暇。人證都拉來了,還不止一方人證,連己方都有人作證。

    人家這哪是因私怨一時氣憤上門,估計早就盯著這邊的動靜,知曉楊變調兵離開,卻沒動聲色,而是做了萬全準備,方帶著人來興師問罪。

    張猛倒不怕自己一干人等被看押,可一旦被看押起來,等于整個官衙對人敞開大門。

    他們雖到的時候短,但并非沒有密函密信之類的東西,尤其將軍那個人又馬虎大意,若他看完什么密信,隨手扔在哪兒沒收拾,被人發現了。又或是即使沒有短處,人在刀俎之下,還不是人家想怎么栽贓怎么栽贓。

    等到那時候,他怎么跟將軍交代?

    怎么辦?

    一時間,張猛汗如雨下。

    親兵們都看著他,就等他一個令下,就反手先把這些人拿下。

    張猛恨不得把這群莽夫生嚼了,一天天就知道逞勇耍狠!若是只顧清一人,拿就拿了,到時候給他扣個屎盆子,反正人在自己手里,想怎么扣怎么扣。

    可一旁還站著一位轉運使和一位提舉官,他們何德何能能一下拿下三位高官?估計這姓顧的老匹夫是早就算準了這茬,怕他們狗急跳墻,遂把兩位監司高官也拉了來。

    元貞知道自己不能再看戲了,反正也看得差不多了,摸清了這顧清的來意。她一邊邁過門檻,一邊拍著掌,從側門繞了進來。

    “顧安撫使真是好大的官威!怎么?楊變不在,這地方就是誰想來撒野就能來撒野的了?”

    “公主!”

    張猛等人就像看見了救命稻草繩,說是喜出望外也不為過。

    張猛甚至暗中生惱,自己怎么忘了這尊大佛,將軍臨走時一再交代,有事就與公主商量。也是將軍走后,公主一直低調,就沒往前衙來過,張猛才疏忽了。

    康轉運使和馬提舉愣了一下,忙行禮道:“見過魏國公主。”

    元貞微微抬手,示意他們不用多禮,同時無視顧清難看的臉色,越過他來到上方的位置上坐下。

    “顧安撫使,你也知道如今正逢戰時,怎么不在鄧州駐守,反倒跑到了襄州來?怎么?樞密院那沒告訴你,既然軍餉以后都單獨撥了,說明這里跟你那里乃平級,何必自找不自在,跑到這來耍官威?”

    “你——”

    一直跟在元貞身邊的希筠,上前一步斥道:“你什么你?大膽,見到公主還不行禮!”

    顧清打落牙齒和血吞,后退一步,臉色難看地躬身行禮道:“微臣見過魏國公主。”

    元貞勾唇,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

    一直看到顧清如芒在背,站立不穩,甚至微微有些搖晃,她方淡淡道:“顧安撫使不用多禮。”

    不等顧清站直身軀,松一口氣,元貞又道:“也實在不用做得這般謙卑之態,鬧得好像本公主以勢壓人了一般。”

    可你明明就在以勢壓人,所有人都看見了!

    張猛等人心中暗爽之余,連忙偏開臉,表示自己什么也沒看見,只看見公主平易近人,相反顧清甚是不恭。

    而康轉運使和馬提舉則更尷尬了。

    顧清強忍著氣,道:“下官此來是為公,公主實在不用煞費苦心為駙馬遮掩其大逆不道之舉。”

    “大逆不道?什么叫做大逆不道?”

    “擅自調兵離開駐地,是為大逆不道!”顧清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此舉依照律法,可按謀反論!”

    元貞并不慌張,手肘擱在扶手上,又用指節撐起下巴,頗有幾分興味。

    “什么叫做謀反?謀哪門子反?你的意思是說作為駙馬的女婿,去謀當今圣上我爹爹的反?”

    顧清僵著嘴角:“公主實在不用借著身份胡攪蠻纏。公是公,私是私,牽扯到公務,哪怕皇親國戚也要讓步。”

    “說我借著身份胡攪蠻纏,那你憑什么說楊變是擅自調兵?”

    “沒有樞密院的調令,就是擅自!”

    “那你又怎知沒有樞密院的調令?你跟樞密院一個鼻孔出氣,還是去信問過了,楊變沒有調令?”

    這其實是個很大疏漏,因為楊變帶人離開不過三日不到,而從鄧州到上京,哪怕八百里加急也要走兩日,來回需要三四天。

    顧清又是怎么知道楊變沒有樞密院調令?

    更不用說,為了把罪名按實了,他還尋了這么多人證,這也需要時間。

    顧清語塞。

    他當然也意識到這個漏洞,不過他也不是沒辦法應對。

    “公主既然說此地安撫使司和京西南路安撫使司乃平級,難道沒有收到樞密院公函,著令各地駐軍無調令不得擅離駐地?”

    顧清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頗有幾分反制的意味。

    公主又怎么了?沒有實權的公主不過就是個擺設,只要自己行為舉止沒有僭越,她就治不了自己罪。

    元貞突然笑了一聲。

    她這聲笑很突兀,一時讓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明白了,我說北戎都快打到上京去了,為何各地駐軍卻安靜如斯,原來是朝廷出了北戎的奸細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愣。

    顧清也是一怔,道:“公主在說什么?下官實在聽不懂,下官收到樞密院指令,按照命令辦事,相信這命令也不止我一人收到了吧,康轉運使和馬提舉難道沒有收到?”

    這姓顧的老匹夫,是不把人攀扯進來,就不打算完是不是?

    “這——”康轉運使面露難色,遲疑道:“下官確實收到了一封公函,卻算不得指令,只是讓下官敦促地方官及各官衙管好屬下廂兵,整飭綱紀,勿要因廂兵非兵,而疏忽大意。”

    廂兵也屬地方軍一種,卻屬雜兵類,平時不用進行操練,反而要承擔各種雜務,用于各地修路建橋、挖掘河渠、運糧墾荒等勞役。

    他們大多都是流放而來的犯人,也有部分是土匪招安,以及禁軍犯錯而降充者。由于人員混雜,素來被人瞧不起。

    所謂的賊配軍,大多是說這些人。

    每個地方官衙都有一些廂兵,人數不等,像轉運使司平時負責轉運要務,體力活不可能指著那些官吏去干,這時候廂兵就派上用場了。

    馬提舉本是正惱著自己被拖下水,一見康轉運使這么說,忙也跟著說了一番差不多意思的話。

    所以說春秋筆法就是厲害,該明白的都明白其中意思,但你從字面上就是挑不出什么錯。

    這也確實算不得指令,只能算是上級例行敦促下級一貫的場面話。

    顧清被氣得干瞪眼,卻挑不出錯來。

    “公主何必咬文嚼字,下官是按照命令行事,并無過錯。”

    “所以是誰下的命令?如今北戎都快打到上京了,作為京畿路一帶的駐守官兵,卻接到這樣的指令,實在很難不讓人懷疑朝中有北戎的奸細。”元貞道。

    來了來了,就知道這位公主不會放過這茬。

    為了跳過這茬,三人說了這么多話,甚至顧清還裝傻充愣,偏偏就是跳不過去。

    “將你接到的指令拿出來我看看,我倒要看看是誰下的指令。此指令可經過了三省,經過了圣上?”

    元貞連連冷笑:“你還敢倒打一耙說楊變未經調令擅自調兵,讓我來看,明明是你們這群人勾結北戎,意圖禍害我大昊社稷。來人,將他給我拿下,搜他的身,看他所言的指令到底長什么樣。”

    顧清大驚:“你敢!”

    元貞不屑一嗤,根本懶得跟他說話。

    一旁的親兵已經上前去拿人了。

    “你不過是個公主,根本沒權力動朝廷官員。來人,快來人!”顧清不顧體面,一邊躲避,一邊大聲喊道。

    他這趟來,自然不會沒帶人,尤其安撫使司本就掌管地方軍務。

    一聽見顧清命令,頓時從門外沖進來許多武勝軍的兵卒。

    而這邊,看情況不對,也有許多光化軍的兵卒沖了進來。雙方各持兵器,虎視眈眈。

    元貞站了起來,上前一步。

    面容清艷出塵,眼神卻冷厲,格外有種震人的威儀。

    “我倒要看看,誰敢當著我的面救他!”她指了指顧清,“怎么?他想謀反,你們也想謀反?”

    這話武勝軍眾人實在擔不起,不禁被逼得后退一步。

    一個領頭的將士站出來道:“公主,非我等僭越,顧安撫使到底是上官,我等實在……”

    康轉運使見情況不對,也出來說圓場話。

    “何必鬧成這樣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都是維護朝廷……”

    元貞轉頭看他,哂然一笑:“康轉運使,非是我仗勢欺人,而是我沒來之前,所發生的種種,想必你也看得清楚明白。駙馬是為公務外出,而這位顧安撫使什么時候不來,偏偏等著駙馬因公務外出時來了,且一來就喊打喊殺,說駙馬當按謀反論。駙馬都被人算成謀反了,那我這個做妻子的算什么?”

    “這——”

    康轉運使其實不想當這個圓場人,可若當著他們的面,顧清被人拿下了,若這位公主再因惱怒對人做出點什么事,真讓人出了事,到時候他和馬提舉都脫不了干系。

    想到這里,他再次恨上顧清,這顧老匹夫害得他好慘。

    馬提舉何嘗不也是同樣的想法,明明恨不得對方趕緊去死,還得給人說好話。

    “顧安撫使確實行舉失當,人家這位司事明明解釋得已經很清楚了,你反而得理不饒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拿人。”

    顧清恨不得生吞了這倆老匹夫,見風使舵的本事倒是好。

    可他又不敢去罵,他也怕元貞一時撒起潑來,跟他魚死網破,還指著二人從中周旋。

    這也是他為何不愿和女子打交道,頭發長見識短,不注重體面,不知道顧全大局,動輒胡攪蠻纏。

    顧清也沒想到自己的萬全之策,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他當然知道楊變之妻是魏國公主,可婦人在他眼里歷來是不成事的,能妨礙到什么?

    萬萬沒想到對方不光能言善辯,還如此難對付。

    顯然今天他是站不了上風了,不如暫且離去,再圖后事。

    打定主意后,顧清挺直了脊梁,微抬下巴道:“此事自有公論,既然這里沒地方說理,自有說理的地方,顧某就不奉陪了。”

    說完,他一揮衣袖就要走。

    誰知背后卻傳來一個聲音:“我讓你走了?”

    “你——”

    元貞露出一個笑容:“此前我一再說,朝中有奸細,北戎兵臨城下,卻有人下命讓地方駐軍不得妄動,此人到底打著什么主意?卻被顧安撫使一再遺忘。”

    顧清心里一抖。

    他哪是遺忘,不過是故意忽略,因為這話題屬不能說范疇。

    “我好像也忘了告訴你們,楊安撫使并非無調令擅自調兵,他是接到了父皇的手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住了。

    元貞又轉頭道:“康轉運使,你說結合這一切,我是不是能說他是奸細?”

    “這——”

    “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接到圣上手諭,就接到圣上手諭了?手諭呢?!”顧清已經快瘋了,口不擇言道。

    元貞含笑,注視著他。

    “日前,尚書內省虞夫人來到襄城,如今就住在安撫使司內,顧安撫使派人盯著這邊的一舉一動,難道不知此事?”

    顧清語塞。

    “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把人拿下!”

    眾親兵一撲而上,這一次武勝軍眾人沒敢阻攔.

    與此同時,就在距離上京還有兩百多里的葉縣,楊變等人再一次被人攔住。

    其實他們這一路來,被人攔過許多次了,但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時,才會停下來。

    楊變學著之前做出一副甚是煩躁、跋扈高傲之態,把攔著他們的兵卒訓得垂頭耷腦,又強忍著耐心見到對方長官。

    “看完了?東西還我!”

    他騎在馬上,高傲地揚起下巴。

    對方連忙把手中那張紙,按照原樣疊好,畢恭畢敬還給他。

    “將軍勿怪,我等也是按命令行事。

    楊變冷哼一聲,策馬離開了。

    緊隨他其后的是近千數騎兵,俱是甲胄分明,武器齊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要去哪兒打仗。

    無數馬蹄子踩在土路上,震得塵土飛揚。

    等這隊騎兵過去了,站在原地的一眾人個個都是灰頭土臉。

    “都頭,就這么放他們過去了?不是說都不能妄動嗎? 其中一個兵卒擦著臉上的灰道。

    領頭的都頭回身就給了他一巴掌,罵道:“你也不看看這人能不能攔,我要是早知道你們攔的是這位魔神,我可不會露面,生怕自己不死是不是?上面是說了不能妄動,但架得住人家有圣上手諭嗎?

    “圣上手諭?

    一個小小兵卒何曾聽過這等詞匯,只聽說過,從來沒有見過。

    “都頭,那你知道那手諭長什么樣?你見過了?

    那都頭又是一巴掌扇在對方腦袋上,罵道:“老子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那字那上頭的印,能是假的?這位是什么身份,他敢假傳圣上手諭,難道他不怕死?

    兵卒當即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

    “都頭,那你說這上面到底是在弄什么?又讓下面不能妄動,這位楊將軍又拿著圣上手諭帶兵去了上京。

    “我怎么知道?不該管的不要管,不該問的不要問,反正我們是見手諭才放行的,懂了嗎?

    “懂了。 .

    另一頭,賀虎也甚是費解。

    這問題他之前就想問了,因為急著趕路,一直也沒尋到機會。

    “老大,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圣上手諭?

    別人不知道,賀虎還是清楚的,圣上可從未給老大發過手諭。

    換做別人問,楊變還要遮掩一二,但賀虎乃他親信,自然不用隱瞞。

    “這東西你嫂子給我寫了一堆,保準圣上親至,都認不出不是自己寫的。

    楊變腦中閃現他臨走前的一副場景——

    “權少保領兵迎敵如今關鍵,主和派卻從中做手腳,不給下面發調令。此事不可能是一人兩人做的,顯然經過大多數人的同意。

    “這些人自然也不傻,他們也不想死。會這么做,要么是被北戎收買了,這點可能性不大,即使北戎收買,頂多也就一兩人,不可能爭得大多數人同意。這就說明了,他們還在跟北戎和談,或是私下里,或是權簡不知道。

    “若是這種猜測為真,這些主和派肯定會為了成功和北戎和談,無所不用其極。而慕容興吉此人,奸詐至極,從他之前暗度陳倉,以及說動昊國跟他交換太原,就能看出。他未嘗不會借機拿捏主和派,提更多過格要求。

    “如此一來,我們就不得不防著了,這些‘手諭’你拿著,我設想了許多場景,因地制宜寫了不少,你看著用吧。

    ……

    這邊,賀虎的下巴差點沒驚掉。

    寫了一堆?一堆圣上的手諭?

    作者有話要說:

    有紅包

    第78章

    78

    襄城,安撫使司。

    顧清何曾受過這等屈辱,人雖被拿下了,嘴卻沒停下。

    “你們膽大包天,我乃朝廷命官,你不過一公主無權……”

    他唾沫星子噴了幾個親兵一臉,其中一個親兵不想忍他,當即扯下腰間汗巾,塞進他嘴里,之后人便被強行帶下去了。

    元貞無視這粗魯之舉,轉頭做了個手勢,笑道:“來者是客,兩位里面用茶?”

    康轉運使和馬提舉對視一眼,跟著過去了。

    坐下后,下人上了茶。

    元貞坐在首位,下方左側分別是康轉運使和馬提舉,張猛陪在右側末座。

    見三人俱是喝茶也不說話,張猛便也端起茶來喝。

    隨著茶香沁入脾肺,本來有些焦慮的心情平復下來,一瞬間張猛想起了許多事。

    他突然明白那些文人雅士們與人說話談事時,為何總喜歡喝茶了,這行舉著實不錯,既能讓人思索,也能作為遮掩或是拖延。

    最終還是康轉運使最沉不住氣。

    他放下茶盞,苦笑一聲:“康某并非替那顧清說話,他著實不是什么奸細,他官位在此,雖不是什么重臣,卻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公主就這么把他拿下了,怕是會給自己或是楊將軍惹事。”

    面對這個雖喜歡和稀泥,卻在她和楊變初至時,表現出幾分和善之人,不管他心里到底打著什么主意,到底承過對方的情,所以元貞還是愿意給他幾分顏面的。

    “他既不是奸細,為何咄咄逼人沒事找事,來這里意圖按頭我夫妻二人欲要謀反呢?”

    康轉運使苦笑一聲:“他這人肚量極小,心胸狹隘,我和馬提舉與他同在一處為官多年,馬提舉也是知曉的。”

    這位馬提舉,單名一個賀字,從外表看去,不像個文官,反而像個富商。

    聞言,他雖有些詫異康轉運使為何要拖他下水,到底二人此刻同處一線,便點了點頭,道:“這倒是真的。”

    康轉運使全名康承安,與馬提舉和顧清相比,他倒像個正經路子出身的文官,一派斯文儒雅,說話不緊不慢。

    “不怕公主責怪,楊將軍這差職無疑是顧清胸口上扎了一刀,他本就心胸不大,又怎可能會不報復?之前沒有動作,不過是摸不清公主和將軍為何來此……”

    城里那些官眷們的猜測,何嘗不也是顧清的猜測?

    他琢磨不透,于是不敢正面和楊變元貞對上,只敢背地里搞些小動作,譬如逼康馬二人站隊。

    之后上京那發來的詔令,更是在他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他憤恨至極,卻也知道做人要審時度勢。

    所以他忍下來了,圖謀之后再報復回來,于是才有今日這一出。

    顧清也沒想到自己正尋機會抓楊變把柄,對方竟主動把短處送上門。

    也是無心被有心算計,顧清做了這么久的安撫使,在光化軍里怎可能沒有自己的人,楊變剛有異動時,消息就傳到他耳里了。

    之后他安排下這一切,不過就是為了報復。

    他以為自己萬全之策,可以說今日所有的一切,他提前已經在心中已經演練過百遍千遍。

    包括怎么拖著康馬二人同來,又如何借機拿下襄城這的安撫使司,事后又如何給楊變扣帽子。

    可萬萬沒想到,他算到了一切,唯獨沒算到魏國公主竟如此不好惹。

    也是顧清此人到底不算中樞之人,消息也遲緩不全面,不然他完全可以通過元貞在上京一系列作為中,判斷出這位公主有多么不好惹。

    之前說宋廣福處境尷尬,以至于待在這沒有尷尬之地,其實顧、康、馬三人何嘗不也是如此。

    看似位高權重,實際就在上京的眼皮子底下,頭上壓了無數動輒就能讓他們丟官罷職之人,這官當的是什么滋味,只從康轉運使為人處事就能看出幾分。

    “我此番之言,也是為了公主和將軍好,不必要為了一件小事鬧成這樣,那顧清經過此事,想必也不敢再來招惹公主和將軍。”

    元貞笑了:“怕是康轉運使說這些,也不僅僅只是為了這,你是怕我方才之言是故意誆騙顧清,怕事后追究起來,我假傳圣諭,將事情鬧大。”

    “這——”

    康承安沒有說話,但他表情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元貞無奈搖了搖頭:“罷,你也不用在此試探我了,我既然說有手諭,必然是真的。你二人在此且等片刻。”

    說完,她便站了起來,帶著希筠離開了。

    不多時,她轉了回來,遞給康承安一卷紙。

    紙是澄心堂紙,而宮廷御用的澄心堂紙與民間所用的又不一樣,不光工藝和紙質更好,且有非常隱晦的暗記。

    非是對紙張有過研究,抑或是見過中出詔令之人,才能認出區別。

    恰巧康承安兩者皆占,所以一眼就瞧出紙張是對的。

    再打開去看上面的字,看完了字又去瞧下方的印蛻。

    果然是圣上手諭。

    馬賀早已在一旁急得抓耳搔腮,卻又不能明晃晃湊過來看。直到康承安看完后,將東西遞給他。

    元貞也不看二人什么反應,轉身回到首位的椅子上坐下。

    “如今京中局勢危機,主和派一味要與北戎議和,為了表現‘誠意’,他們甚至暗中給附近駐軍下了或明或暗的命令,讓其皆不可妄動。你二人覺得他們這么做,是對是錯?”

    “這——”

    康、馬二人也沒想到元貞會突然這么問,這讓他們怎么回答?

    按理說,此乃官員私下行為,肯定是錯的,說是論罪當誅都不為過。可二人哪敢這么說,他們也沒摸清楚元貞說此言的意圖,根本不敢亂說話。

    索性元貞也沒指望他們說什么。

    “他們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父皇那早已深諳在心,于是便假借虞夫人出宮榮養之便,給我和楊變送了兩份手諭。一則讓楊變帶上一部分人馬,在盡量不驚動人的情況,前往上京附近待命。二則命我將京西南路收攏于手下,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

    以防什么萬一?

    這里面可說的就太多了,你可以想成是防著北戎及其奸細,也可想成是防著主和派的大臣。

    反正康馬二人是不敢多想,二人在心中又唾罵了顧清一遍,若非今日他坑人,他們二人何至于攪合進這灘渾水里?

    不管圣上此舉到底是防誰,總之這灘渾水不好趟,牽扯進這等事里,誰知道將來等著他們的是什么。

    可他們敢拒絕嗎?

    不敢。

    雙目對視之間,顯然二人已經有了主意。

    康承安站起來,拱手道:“但憑公主吩咐。”

    馬賀慢他一步,也是同樣說詞。

    元貞被逗得一笑。

    她也是才發現這兩人是個妙人,尤其是這位康轉運使,腦子之靈活甚至不落于她,偏偏深諳保全己身之法,萬事不沾不得罪人。

    方才說了那一通廢話,看似在給顧清說情,其實既是在提醒她,也是在試探她。

    提醒是為了提前做個人情,試探是想知道她手里是否真有手諭。

    弄清楚這些,才方便接下來他該如何應對。

    畢竟抓了個安撫使不是小事,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抓的。一旦哪天事發,上面有人追責,他必然逃不了干系,所以他必須要知曉她是否真有手諭。

    而眼下這般行舉,看似十分識趣,甚至沒有身為封疆大吏的尊嚴,但何嘗不也是應了他一貫做人之法。

    一句‘但憑公主吩咐’,便足夠他以后脫身了。以后不管發生了什么事,總之他是見手諭聽公主吩咐的,他也很為難的。

    所以說啊,與其說這‘手諭’能號令所有人,不如說是權衡利弊之后,為了給自己脫責的一個借口罷了。

    手諭是真是假,重要嗎?

    重要的是當下及未來是否有利自身,以及若出了事后,有借口脫責。

    收攏整個京西南路,元貞是臨時起意的,覺得送上門的機會不能放過。一旦能把整個京西南路統合在一起,這更有利于他們之后。

    可此時見到康承安這般妙人,倒讓她起了幾分愛才之心。

    你想萬事不沾,就萬事不沾的嗎?

    此時的康轉運使并不知曉,他將被‘委以重任’,而這般趕鴨子上架行舉在未來依舊持續著,直到他有一天突然成了股肱之臣。

    當然這是后話。

    “我倒沒什么要吩咐的,不過眼下還需要你二人助我收攏武勝軍。”

    康馬二人又對視了一眼,不過他們并沒有說什么,靜待元貞接下來的話。

    “顧清此人,不管他是腦子不清楚,還是另有什么圖謀,總之當下是不能用了。武勝軍這么多人,最好還是握在我們自己手里,如此一來,一旦生了什么變數,才可前可進后可退。”.

    這趟跟著顧清前來的武勝軍將領,正是武勝軍指揮使龐振。

    與楊變不同,他本是武將,因此他是直接掌握光化軍的。而顧清是文官,他不懂帶兵操練,所以平時領兵操練駐守防衛,都是指揮使的活兒。

    元貞拿出‘手諭’,又有康馬二人在一旁幫腔,所以龐振根本沒有質疑,便被說服了。

    “如今上京局勢不明,武勝軍駐守的四州正好處于京西南路的正前方,你還是回鄧州駐守。我估摸著上京有變,必然有百姓因懼怕而往南邊來,所以你回去后要加強邊線巡邏,若確定是百姓,就放他們通過,著重別放進來北戎的人。”

    龐振抱拳領命:“是。”

    元貞又轉頭對張猛道:“你派幾個人,隨龐指揮使去鄧州,兩邊消息傳遞就交給他們了。”

    說著,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張猛你還是親自去一趟,去了后與龐指揮使觀測地形,擇那關鍵之地設幾處防線和堡壘,用以防御北戎突襲。北戎騎兵神出鬼沒,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越過京西北路跑到這邊來,我們既然要做好萬全準備,自然多做比少做要好。”

    “是。”

    元貞又轉頭看向康馬二人,道:“當下我們既要做好防御,還要做好戰備。因之前那件事,幾地常平倉都是充足的,但糧食宜多不宜少,能收攏的還是盡量收攏到官府手中。”

    “是。”

    “行吧,暫時就這樣,若還有什么,我會讓人給你等傳話。”.

    四人從廳中退了出來。

    張猛和龐振一邊說著話,一邊人就走了。

    這邊,康馬二人卻沒有說話,他們離開安撫使司,去了轉運使司衙門。

    “這姓顧的老匹夫,可把你我坑慘了,幸虧你方才急智。”

    馬賀一進來,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不過我怎么想怎么覺得我們好像掉進了這位魏國公主的坑里,這般輕易就被她收攏到手下了?還有她方才提到的常平倉,我怎么總覺得這是譏諷之言?你說當初楊變抓我把柄,真就是在報復我之前向著顧清,沒給他好臉?以此來殺雞儆猴威懾你們三人?我怎么覺得這也是坑,人家就是等著坑我,讓我把常平倉填滿了,就等著這一天?”

    可若真照這么猜,這對夫妻未免也太神乎其神了。

    他們來的時候是夏天,這都過去多久了,誰能算到眼下局勢,又不是神仙?

    康承安皺著眉,沒有說話。

    半晌——

    “不管是不是坑,總歸你我二人已經被人收歸手下。她說的其實沒錯,整合整個京西南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若有變,前可進京勤王,若無變,如今上京都焦頭爛額,若北戎真跑過來了,也能保全己身。”

    馬賀點了點頭,也覺得十分有道理。

    想了想,他又道:“你說上面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人家都打到門前了,怎么還想著與人和談?”

    康承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與人和談又能如何?朝廷可還拿得出銀子打北戎?權中青已死,朝中又有幾個能挑大梁去打北戎?”

    楊變倒算一個,可兩邊都把對方得罪死了,那些人不可能也不會讓楊變上位。所以圣上私發手諭,命楊變帶兵前往上京附近待命,未嘗沒有道理。

    而此時二人并不知曉,上京的局勢在短短幾日內急轉直下,此時的上京已經亂成一鍋粥。

    連元貞都不知曉,這恰恰是因距離導致消息延滯所致.

    北戎兵臨城下,宣仁帝和朝廷力主和談。

    此時是不和談也不行了,上京被人圍得水潑不入,詔令發不下去,外面的信也遞不進來,只能和談拖延。

    可昊國這邊萬萬沒想到,北戎在上京緊閉城門之前,就暗中派了人潛入。

    又有那貪生怕死之人提前投誠,一番里應外合之下,前世圍了數月才打開的城門,這次只花了幾天時間就打開了。

    北戎騎兵如入無人之境,闖進上京外城。

    百姓紛紛往內城涌去,其中發生的混亂暫不細述。又見內城那也緊閉城門,百姓哭罵無用后,只能回頭躲在家中閉門不出。

    所幸北戎人似乎并不想對平民百姓做什么,除了入城的那一日有不少百姓撞到刀口上,被殺了一些外,他們并不試圖繼續往城里突進,而是就地貼著城墻扎了營。

    除了繼續保持圍城的狀態外,這邊昊國派人來和談,他們也擺出一副愿意與人和談姿態。

    “慕容興吉,你這未免也太膽小怕事吧?這樣的局面,還需要和那些昊人談什么?”

    軍帳中,慕容興吉正與人議事,大皇子慕容興運闖了進來。

    換做之前,慕容興運是萬萬不會這般做的,可誰叫慕容興吉之前幾番失利。雖是之后借著和昊國和談,拿下太原等幾座城池,卻也并不能彌補其之前失誤。

    如今他是失了不少人心,再加上慕容興運母親乃北戎大族,借機沒少在天佑帝耳邊進些讒言。所以這次入侵昊國,并不以哪一方為主,而是兩頭并重,慕容興運自然敢闖這議事的營帳。

    “不知皇兄為何如此說?”

    坐在首位上慕容興吉,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用昊國一句話來說,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慕容興運瞧不上他這套學昊人的做派,撇了撇嘴角道:“如今都打進城了,還與那些昊人談什么?想要什么直接搶就好了,何必費這些功夫!”

    這下不光慕容興吉,甚至幾位議事的將領也不禁露出幾分不滿之色。

    也是之前慕容興吉就說服了這幾人,此時自然是站在他這一邊。

    “皇兄只說直接搶便是,如何搶?要搶物便要深入城內,這上京城內巷道繁多,阡陌縱橫,昊國禁軍還有數萬之人,他們沒死,只是如今退守內城,去保護那些達官貴人勛貴國戚了。”

    慕容興吉不疾不徐道:“若是昊國借著巷道,意圖與我戎國勇士作戰?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填多少兵力進去,才能搶到你要搶的東西?明明可以讓他們主動把想要的東西送來,為何要做這無謂之舉,增添精兵勇士們的傷亡?”

    “三皇子這話有道理。”

    “確實有道理。”

    一旁幾個將領紛紛附和。

    慕容興吉又說:“先要錢要物要人,慢慢削弱他們的力量,榨干他們,待他們虛弱至極時,再一口吃下。”

    似乎發現慕容興運要說什么,他打斷道:“至于外面不用擔心,只要昊國朝廷還想跟我們談,他們就不敢調兵來圍攻我們,有這座城在我們手里當人質,你懼怕什么?!”

    “好吧!”慕容興運道,“你說得對!就照你說的辦!不過我這素了幾個月了,你也不讓下面人去搶這城里的百姓。我不管,我讓手下給我尋幾個昊國美人去了,你可別說我提前沒跟你打招呼。”

    說完,他就急匆匆走了,留下一個營帳的人紛紛暗中搖頭。

    大皇子確實驍勇,母族勢力也大,可架不住不長腦子。

    以前還在遙遠的北境時,長不長腦子其實作用不大,只要足夠驍勇,自然能搶到食物、女人。

    可現在隨著打下北韃,又逐漸南進,腦子的作用就越來越明顯了。

    就好比三皇子,他們戎國的勇士都是無比精貴的,可以死在戰場上,卻不能死在這種無謂的地方,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極好的.

    與此同時,楊變已經帶著人來到通許,也就是常人所說的京兆府范圍內。

    此地不歸任何一路管,而是歸京兆府管轄。

    到了這里,沿路幾乎看不到任何兵卒,相反平民百姓卻多了許多。

    他們都是面帶驚慌之色,或是拖家帶口,或是三五成群,也有商人富戶坐著騾車,也不知要往哪兒去。

    楊變讓人攔下一群人,詢問到底是怎么了。

    雖懼怕這些黑甲騎兵,但百姓大抵驚恐太過,不禁邊哭邊罵道:“朝廷不做人,養那么多禁軍,竟然攔不住北戎蠻子,竟讓他們打進城了,我們不跑留著干什么?”

    “可不是,我們還是見勢不對跑得快的,被人圍在城里的那些人恐怕要遭……”

    “我連老婆孩子都沒來得及帶,也是湊巧,正好他們打進城時,我就在城門附近,被人裹挾著往外跑,就跑出來了。”

    “我也是!”

    “現在不跑又能如何?城外還有北戎人搜尋各處,瓊林苑那幾個皇家別苑遭了大殃。我們跑出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北戎人闖了進去……”

    “我們是城郊的,城郊好多大戶的別院、莊子都遭殃了,莊子里那些下人仆人都被抓起來當了勞力。”

    “當勞力還是好的,我們附近有個大戶家里養了幾個妾室,還有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都被北戎人糟蹋了。”

    “普通人家的女兒被糟蹋得更多,男人若是反抗,就都被殺了。瞧瞧,那邊不就有幾個……”

    眾人目光順著看過去,就看見兩個男人,畏畏縮縮地站在人群最后。

    周圍的人似乎都不待見他們,離他們遠遠的。

    “為了保護妻兒被殺的,倒也是條漢子。那兩個是把老婆女兒送給北戎人,自己跑了的。”

    ……

    楊變讓手下放這群人離開,臉色陰晴不定。

    “老大,這可怎么辦?”賀虎不禁道。

    楊變長長吐出一口氣:“能怎么辦?權家沒那么容易被闖進去,家中那些家將親兵們也不是吃素的,權簡也不傻,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什么事。”

    他停在原地想了會兒,吩咐道:“你尋兩個人,回襄城給公主送信,告知她此地情形,我恐怕蔣家送信之人如今也出不了城,消息傳給她,由她自己分辨如何。至于我們,全軍戒備,繼續前進。”

    偌大一支隊伍很快便進行了分兵,就如那晚楊變帶人夜襲,分前中后三路,并派出精兵斥候呈放射性查探前方情形。

    趕在天黑之前,他們趕至京郊附近。

    也是巧了,正好碰到一群北戎人闖進一家富戶的莊子。

    人數不多,不過二三十人。

    楊變打了個手勢,這支如暗夜鬼魅的隊伍,悄無聲息分出一些人來,隨在后面也進了莊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高考呀,雖然考生們肯定看不到,還是在這里祝大家旗開得勝,心想事成.

    有紅包

    第79章

    79

    如今北戎人也學聰明了,知道一些昊國人不敢跑,但學會了藏女人藏財物,所以甫一進來,就把莊子上所有人都趕到一處。

    果然,入目之間全是老弱病殘,年輕人和女人是一個不見。

    “別告訴我說,所有人都在這了。”

    為首的北戎大漢用刀指著眾人。

    一個老者上前一步,躬著身道:“知曉起了戰禍,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我們這些走不動的不想走的,還留在這里。”

    領頭的北戎大漢自然不信,目光在所有人身上巡脧著。

    他身高九尺有余,膀大腰圓,拳上立得人,臂上能跑馬。面相猙獰兇狠,手里還提著一柄大刀,無疑是壓迫感十足的。

    被他掃視到的人皆是躲避其目光,紛紛向后退去。

    “與他們說這么多干什么,無用的都殺了完事!”

    一旁的北戎兵都在起哄著。

    老者哀求道:“大爺,看中的您盡管拿就是,還望勿要傷人性命,都是些行之將死之人……”

    這時,巨漢突然從人群里拖出一個人,是個四十多歲看著有些畏畏縮縮的莊農。

    一見自己被兇神拖了出來,此人頓時被嚇得腿腳虛軟,順著褲腳流下一片水跡。

    “廢物!”

    巨漢將他扔在地上,命手下其他人上前拿住此人。

    老管事一看此人被拖出來了,頓時臉色變了。

    “你來說!”北戎人抬起刀,架在嚇尿的莊農脖子上,獰笑著,“至于不說嘛,嘿嘿……”

    “不要殺我,我說我說!”

    這人被嚇得渾身發抖,哭喊道,“人都在地窖里,他們故意把年輕人和女人都藏著,怕被你們搶了,老爺還在城里困著,人出不來,只有大娘子帶著小娘子來莊子上收租,躲過了一劫……”

    “田四,你敢亂說!”老管事目眥欲裂喝道。

    其他人也紛紛指責或是罵田四。

    田四哭著反駁:“要不是大娘子非要等老爺,我們早就跑了,你們不跑拖著人都留在莊子上,這能怨我?不是你們被刀架在脖子上……”

    “當初是誰沒讓你走?是你自己不走的……”

    “行了,別廢話了,地窖在哪兒,帶路!”

    賀虎帶著人進來時,正好撞見北戎人把地窖門砸破了,從里面往外拖人。

    尖叫聲、哭罵聲混在一起。

    “再哭,我讓你們再哭!”

    場面混亂,北戎人被哭得煩躁,一番手起刀落,鮮血噴濺而出的同時,倒在地上的是兩條鮮活的生命。

    不過這伙兒北戎人倒沒失去理智,殺的都是男人,女人是一個沒動。可經過這一番殺雞儆猴,所有人都不敢出聲了。

    “長得倒是挺不錯!行吧,也不算白費這一番功夫。”

    幾個北戎大漢相視大笑。

    被刀尖挑起下巴的少女淚流滿面,視線模糊之際,她看到這群人后面似乎來了什么人.

    就宛如屠狗殺雞,這伙張狂到不可一世的北戎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整個過程快到不可思議,以至于當見到北戎人都倒在了地上,很多人都反應不過來。

    也不是都殺了,還留了幾個,如今都被堵著嘴綁了扔在一旁。

    一個身穿黑甲、高大挺拔的男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因為戴著半遮面的兜鍪,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隱隱看見他額角似乎有塊刺青。

    “大爺……”

    “什么大爺!我乃京西南路光化軍,奉命入京辦事。”賀虎道,又對楊變說,“將軍,我把人帶下去問話了。”

    說完,讓人拖著幾個北戎人下去了。

    楊變點了點頭,掃視整間屋子。

    “誰是管事人?”

    老管事匆匆整理了衣衫,來到楊變面前。

    “這位將軍,老朽……”

    楊變抬手打斷他:“不用多說,既然知曉北戎人來了,為何不逃?”

    他并沒有聽見之前田四恐慌下說的話,于是老管事又解釋了一番,并苦笑道:“主家還在城里,我們這些人都是家仆,能跑哪兒去?再說大娘子和娘子還在,之前莊子上其實走了一些人,剩下的都是自己不愿走的。”

    平時好吃懶做,也就脫胎成了田家的世仆,才能有一席安身之地。他又怎么敢跑,跑出去了,吃什么,喝什么?

    其實恰恰楊變就是見到這屋里竟還有不少女人,才會有這么一問。

    男人也就罷,女人如今留在京郊是極為危險的。

    “這樣,你們天亮之后,就往南邊去吧,能走水路就往南,不能走水路就往鄧州襄州去,那里暫時是安全的。”

    楊變沉吟道:“若不想走,留下也可。這地方我們暫時要征收作為落腳之地,既然用了你們的地方,自然會保你等安全。”

    “走不走的事,老朽還要跟大娘子商量。”

    老管事回頭看了看還跟女兒抱在一起的那位田大娘子,只可惜混亂剛罷,又親眼目睹這么多人死去,許多人都還心有余悸。

    “將軍救了我們這么多人,救命之恩,實在無以為報,還請受老朽一拜。”

    所有人都拜了下來,包括站在后面的那對母女,也就是老管事口中的大娘子和娘子。

    楊變實在不習慣這種場面,讓眾人都起來后,便尋了個借口出去了。

    另一邊,賀虎那已經有了結果。

    見能問的差不多都問完,剩下的幾個北戎人也去見了閻王。

    “北戎人已經入城了,卻沒繼續往城里深入,而是就在城墻下扎了營,擺出一副要和朝廷繼續談的架勢。據說,朝廷和談的意愿強烈,卻無人敢從內城中出來,只能借由京兆府與北戎那談著。”

    恰恰京兆府衙門就在外城。

    “至于城中百姓,暫時無事,那北戎的三皇子下命,無事不得騷擾殺害百姓,對手下將士管得極嚴。倒是那位大皇子,為人貪財好色,性情殘暴,搶了不少民女和妓女,供以享樂。”

    “他們這伙人都算是大皇子手下之人,三皇子把著城池和與昊國朝廷和談之事,這位大皇子則負責收集財物糧食,往北面運送。”

    怎么收集財物糧食?

    那自然是搶了。

    “他們四處搜羅女人,除了宣泄自己的獸/欲外,也有替大皇子搜羅美人之意,以圖加官進爵。”

    “至于權家,由于這些人都是底層兵卒,根本不知權家的消息。但權府在內城,想來暫時是無事的。”

    賀虎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說得那叫一個感嘆憤怒。

    楊變何嘗不也是如此。

    歷來發生戰禍,苦的就是百姓,那些個達官顯貴都躲去內城了,禁軍僅存的兵力也被調到內城,留下外城近兩百萬的百姓任人魚肉。

    “行了,大伙兒連續趕了這么久的路也累了。留下人警戒,剩余的人都先去安置。”.

    這一晚,楊變等人過得不錯。

    最起碼有熱飯熱菜可以吃,還有可以睡覺的地方。

    趕路的這些天,由于馬匹有限,每人不過一匹馬,多余的沒有。而馬是不能長時間一直跑而不停的,所以每跑一段路,就必須停下來歇息。

    又要避開城池走,所以他們這一路上幾乎都是風餐露宿,吃的也是干糧冷水。

    若是天氣暖和也就罷,偏偏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可以想象期間有多么辛苦疲倦。

    經過一夜休整,次日大部分人都恢復得不錯。

    那位老管事也來尋楊變說,他們還是不打算走了,大娘子的意思還是要等老爺。

    本就是擔驚受怕在等,最危險的時候已經經歷了,如今既然有人保護,自然更不想走。

    相對應的,為了感謝楊變等人的保護,他們可以提供所有人的食宿。

    雖是楊變他們人多了些,但田家本就是做糧食生意的,之前秋收時,莊子上就收了一批糧食。

    而田老爺獨具慧眼,覺得冬天恐怕有戰事,又專門囤了一大批糧,準備到時候賺一筆。

    可他算準了有戰事,沒算準上京會城破,如今人被困在城里出不來,也不知情況如何,光有糧保不住也不行。

    “大娘子說,若將軍能入城,能救回我家老爺,必有重謝。”

    其實這句話才是重點。

    楊變擺了擺手,沒跟他多說。

    要不要潛進城里去,怎么進去,他都沒想好,現在說這些未免也太早了。

    不過有人主動送糧幫他養手下兵卒,他自然樂意之至,不然他還得尋思去找北戎人搶糧養活這么大一群人。

    話不多說,用罷早飯后,楊變就帶著人出去了。

    也沒多帶,攏共一百人。

    如今來到京郊,人多反而顯眼,不如都先藏在這里,他帶人出去探查情況。

    到傍晚時,楊變帶著人回來了,隨行的竟還有幾輛大車。

    今天賀虎留守,沒跟出去。

    何遷倒是出去了,回來跟賀虎吹噓。

    “你是不知那場景,老大竟然帶著我們去搶北戎人。這些北戎人可真貪啊,搶來的財物糧食都是一車一車的,他們搶到的東西都在往北面送,老大說今天第一次出來,先試試手,只帶著我們劫了一隊人馬。”

    別看何遷說得輕松,其實中間并不輕松,甚至險象環生。

    他們這趟總共出去了一百多人,如此多的人,怎么藏,怎么潛行,怎么搶了不至于引來其他北戎兵,方方面面都要考慮。

    帶出去的光化軍都被嚇得不輕,至今覺得心有余悸。倒是這些跟著楊變久的親兵們,一個個甚是亢奮,覺得宛如回到當年在西北時。

    那會兒每逢休戰時,將軍精力旺盛也是心中不服,就帶著他們偷著去打西狄駐軍點,偷偷干了多少驚天大事,回來后軍棍都不知挨了多少。

    不同于這些七嘴八舌的兵卒,一旁的楊變雖沒說話,眼中卻也有光芒。

    他知道怎么割北戎的肉了!.

    就在楊變帶著人在城外,神出鬼沒四處劫掠北戎搶來的財物時,此時的內城卻并不平靜。

    那日北戎打進城時,無數百姓朝內城涌來,等守城門的禁軍反應過來,已經涌進了許多百姓。且上面的命令下來的太遲,禁軍們也不好真跟百姓動手,尤其他們也慌,總之擠進來不少人。

    再加上后續進來的外城潰兵,以及被調進內城的禁軍,加起來十多萬人不止,這么多人都擠進了內城。

    如今這逼仄的內城,就宛如一個即將被點燃的爆竹,只差一個火星就要爆。

    人是進來,住在哪兒?

    許多無家可歸的百姓,都露宿在街頭上,禁軍們也沒地方住,只能露宿。

    可現在是數九寒冬,這么住會死人的,于是宣仁帝下命,內城中有房屋之人,必須接納人數不等的百姓和禁軍,進入自己家中居住。

    首當其沖的就是那些達官貴人們,畢竟普通百姓的家都小,只有這些勛貴皇親們家中的宅子大。

    由于蔣家有先人一步的消息,于是權蔣兩家先擇了熟悉之人,譬如神衛軍那些以前在楊變手下的將士兵卒,還有蔣尚認識的禁軍。

    至于其他人,就沒這么好了。

    有權有勢還好說,至于那些相對權勢不夠大的人家,只能捏著鼻子任那些臟臭的平民和兵卒住進自己家。

    明明已經塞夠了,還要強行往里塞。

    宣仁帝說了,務必做到無一人露宿街頭。

    這也就罷了,糧食不足也是一大問題。

    這些人都是沒帶口糧跑進內城的,所以這哪是解決這些人的住宿問題,明明把吃食問題也一并攤派了。

    富貴人家自然在家中設有糧倉,但他們存的糧也不過僅夠家中之人以及奴仆們吃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

    每家在京郊都有莊子,富貴人家每日吃的肉菜都要新鮮的,平時都是在菜市現買,或是京郊的莊子上往城里送,所以沒幾家會囤大量的糧食,現在卻一下添了這么多吃飯的嘴。

    這還指的是那些富裕人家。

    那些普通的官員之家,平時自己住都逼仄,哪里有什么糧倉。如今菜市關門,米鋪糧鋪見勢不對,也關門了,光靠家里的糧食根本撐不了多久。

    現如今,已經有很多人家都在以粥食裹腹。

    自己都快吃不上了,偏偏還要供一群人白吃白喝,可惜想象那些被攤派的人家心中有多么憋屈憤怒。

    心中有怒怎么宣泄?

    那就卡糧食唄,不給這些人吃,或是克扣頓數。

    怎么著,如今都吃不上了,少吃兩頓會死?

    就因為吃食,鬧出了不少事。

    宣仁帝甚至又下了一次命令,責令所有家中被攤派了人的人家,務必每日提供兩餐飯食。

    飯食內容不定,打底也是稀粥。

    為此,他甚至下命開了宮里的儲糧,給各家都分了些糧。

    而那些住進別人家的百姓和兵卒,起先還覺得打擾了人家,甚是不好意思。可隨著時間過去,這些黑了心肝的給自己吃糠咽菜,自己卻還是大魚大肉。

    還有取暖問題。

    主人家燒炭燒地龍,他們只能躲在逼仄的屋子里,靠衣裳御寒。

    人就是怕比較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當把最底層的人和最富裕的那群人湊在一起,尤其還是當下這種局面,可以想象會是什么場面。

    總之,天天都有鬧事的。

    住戶和主家鬧,被攤派了住戶的官員跟朝廷鬧,命婦們日子不好過,就進宮跟皇后哭。

    平時上京城內的防火治安等,都是由京兆府、巡檢司以及軍巡鋪管轄,如今京兆府沒了,巡檢司廢了一半,軍巡鋪倒還在,人數卻有限。

    為了管理如今混亂的內城,三衙那給軍巡鋪一再加人,皇城司如今也被派出去了,專門負責調解借住之人和主家的矛盾。

    并且上面還下了死命令,無事之人不能在街上流竄,一旦被禁軍抓了,若無必要緣由,則軍棍加身。

    所以如今權家人是不能出門的,全靠借住的熟悉禁軍和蔣家人傳遞消息。

    明明兩家一開始并不熟悉,卻因為楊變和元貞的關系,成了親近之人。甚至因這一場變故,愈發緊密聯合起來。

    “因為內城如今的窘境,圣上和那些人愈發想要和談了,之前那些主戰的官員如今都被責令在家,無事不得外出。”蔣旻道。

    堂上除了他外,還有蔣拯、蔣尚,以及權簡、裴淼,還有沐家父子。

    自打內城門封閉以來,三家心中焦慮,經常會在一起互通有無,互相商量。

    權簡一拳頭砸在桌案上,道:“北戎那些人倒是好算計,逼著人往內城跑,就是為了給內城增添壓力,這么多張嘴,又是這么冷的天,就算圣上把皇倉里的糧都拿出來,又能堅持多久?恐怕不用北戎強攻,內城自己就要先亂,到時候不攻自破。”

    上京本就是個人口稠密擁擠的大都城,光在冊的人口就有近三百萬之數,每天上京要消耗的糧食難以計數,卻得力于運河漕運,每天都有無數糧、物從天南地北運進來。

    可如今城封了,什么都進不來,偏偏上京的糧倉官倉都設在外城和城郊。而內城之中,只有皇宮有個皇倉,這是供禁中這么多人日常食用。

    度支司也有一個,卻是個小型庫倉,用于平時給官員發放祿米俸祿的轉運之地。平時都是從外城的大官倉調運,所以根本也存不了多少糧食。

    如今內城人口激增,怕是有近六十萬之巨,這么多張嘴,把兩個糧倉都開了,也堅持不了多少時日。

    “現在我們什么都管不了,只能保存己身,幸好公主和楊變都在襄州,倒是省了一份擔憂。”

    蔣拯嘆著氣道:“至于宮里和朝廷那,他們愿意怎么談就怎么談吧,誰又能阻止什么。”

    看似這話充滿了喪氣感,實則能讓蔣拯說出這些話,何嘗不也是一種絕望。

    “當初我就應該讓你們兄妹幾人,帶著家眷,隨元貞去襄州去。如今都被困在城里,動彈不得。當初貞兒一再叮囑,見勢不對就走,偏偏我……

    蔣旻忙勸道:“爹,當初誰也沒想到局勢會轉變如此之快,我們都有差職在身,怎可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沐父也勸道:“何嘗不是如此。幸得蔣兄你和兩個侄兒,一個在皇城司,一個在親從官,還有一個在禁軍里。雖是官銜不高,到底能落到實處的才是真好處,我們幾家能暫時落得幾分安穩,也多虧了你們。

    沐辰也道:“可不是,我姨母家中被分派了一些平民住進去,之前內城沒戒嚴,街上還能行走時,姨母日日來我家哭。光哭又有什么用,之前瞧不上我家,覺得我們一家都沒出息,如今倒好。不過哪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如今只能看上面人怎么辦了。

    權簡也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也不要太過憂心,楊變還在外面,他總能弄出一些事來,指不定正在外面想著怎么救我們出去。

    不過這話,幾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怎么救?

    現如今這內城就像包扁食一樣,一層里面還有一層,最里面才是餡兒。

    北戎人如今守著外城城墻,無疑就是在關門打狗,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還投鼠忌器。

    “等吧,如今只能等上面和北戎談出個名堂,才能說后續如何了。

    最終,是蔣拯的嘆息為今日的碰面畫下句號.

    殊不知此時在京郊的楊變,最近可是快活得不得了。

    說是如魚得水,如蛟龍入海也不為過。

    北戎人不是城里城外搶昊國的東西嗎?搶完了還不敢多留,都往北面送,他就盯著北戎往北面送的車隊搶。

    一邊搶東西,一邊殺人,日子過得不要太暢快。

    最近他們甚至分兵幾路,甚至穿上北戎人的鎧甲軍袍,一邊渾水摸魚,一邊搶物殺人。

    搶來的東西莊子里實在放不下了,就往襄州那邊送。

    怕中間還隔著一個京西北路從中阻攔,楊變還給手下發了‘手諭’,拿著手諭通行。

    另一頭,元貞已經收到楊變傳來的消息,還收到他辛辛苦苦在外面搶來的東西。其中糧食占多數,楊變也知道當下糧食才是最重要的。

    元貞甚是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嘆這廝真是在哪兒都能找到自己的用處。

    一時進不了城,就在外面搗亂,順便給自己囤糧囤物。

    可他能如此‘肆意妄為’,她卻不能,她處在大后方,要考慮要籌謀的事太多太多。

    結合收到的消息,經過一番斟酌后,接下來該怎么做,元貞已經有思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楊變:好嗨喲,我搶我搶我搶搶搶

    元貞:放不下了真的放不下了

    慕容興吉:我的東西呢,人呢?

    ——

    有紅包

    第80章

    80

    從權府出來,蔣拯還要回皇城司,沐家父子和蔣旻蔣尚兩兄弟各自歸家。

    如今糧食緊缺,平時都是以馬代步,如今連馬都不敢騎了。

    兄弟二人緩緩往回走。

    蔣旻早就看出弟弟有些魂不守舍,已經這樣好幾天了,他也一直沒抽出空與他談談。

    “怎么?在想詹家那位小娘子?”

    誰也不知道蔣尚是何時和詹瑩瑩有了來往,也許是蔣尚去將軍府時,碰見了同樣去將軍府找元貞的詹瑩瑩。

    也許是詹瑩瑩想學騎馬,一直找不到人教自己,跟元貞說了,元貞提了蔣尚。

    總之,前陣子蔣尚一直神神秘秘的,蔣家人還玩笑說怕是過陣子家里就要辦親事了,誰知突然出了個這樣的事。

    “大哥,瑩瑩家人丁單薄,她爹她兄弟都是讀書人也文弱,如今內城都亂成這樣,我就怕外城更亂。”

    蔣旻拍了拍他肩膀:“你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也沒辦法出去……”

    蔣尚打斷道:“其實還是有辦法出去的,我聽手下禁軍說,安遠門這幾日在偷偷往外扔平民。”

    蔣旻長眉一挑。

    蔣尚急于想說服大哥,將自己這幾天打聽來的消息,都說了出來。

    “有人是實在厭惡家里被外人住進去,也有的是家中存糧不多,還不知城門什么時候能開。可趕又不能趕,就在禁軍里尋了人,偷偷塞銀子塞糧食的都有,把那些平民綁了趁著夜色,把人往外丟。”

    至于丟出去怎么辦?

    反正與他們無關。

    “也有些人是不想待在內城想歸家的,就是是封閉城門時倉促被關在城里的那群人,他們家在外城,實在擔心家中老幼,便收買守城門的禁軍。反正都是往外送人,上面人也知道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便夾帶著把這些人也往外送。”

    “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混出去!”蔣尚舔了舔嘴唇道。

    這話他其實說得很為難,也是糾結了多時。

    蔣家男丁少,除了爹和二叔,便只有他和大哥,還有蔣培。蔣培年紀還小,能頂上用只有他和大哥。

    若他出去了,就只剩大哥一個人了。

    爹娘妹妹大哥弟弟都在,他如今卻要扔下家人,跑到外城去。去了外城,在北戎人眼皮子底下,生死難料。

    這話他實在說不出口,也知曉家中肯定要阻攔。

    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實在擔心詹瑩瑩,又見家里暫時沒什么危險,才又起了心思。

    “大哥……”

    “你想好了?”

    蔣尚點了點頭:“想好了,就等尋個機會跟爹說。”

    可還有爹娘那一關要過,這也是他為何魂不守舍,愁眉不展的原因。

    蔣旻有些感嘆地看著弟弟。

    蔣尚長大了,以前雖有個大人模樣,可蔣旻一直覺得弟弟沒長大,總是爹和大哥說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卻敢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大哥,你不要攔我,若你也阻攔,爹也不讓我去,我……”

    “這事你應該早說,而不是一直藏著。”

    聞言,蔣尚一愣。

    “既然能混出去,光一個人有什么用,應該多尋幾個好手,跟你一同混出去。既能幫到你,也能打聽打聽外城的情形,說不定還能城外送消息。走,我們再去權家,也只有權家能找幾個放心且武藝不差的人。”.

    元貞把康承安和馬賀都請了來。

    “你們對京西北路的那幾位主官可熟識?”

    聞弦知雅意,二人對視了一眼。

    “公主這是——”

    這幾日安撫使司的動靜,可瞞不住同城的轉運使司和常平司。楊變帶著人去了上京,如今卻回來了一些人,還送了十幾車東西。

    二人哪知道,他們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其實大頭都在谷山光化軍駐地,也實在是都運來了,一時半會兒沒地方能放,所以撿著緊要的運了來。

    元貞也沒想瞞著二人,將楊變傳給她的消息說了說。

    聽說上京外城已破,二人俱是一驚。可當聽到北戎大軍并未深入城中,而是扎營在城墻下,如今正在跟朝廷和談,二人又放松了不少。

    元貞瞧著二人神色,不動聲色道:“你們說豺狼來了,卻守著羊圈不進去通通吃光,而是每天只吃一只羊,到底是為了什么?”

    “自然是圖謀后續,它一只狼一天能吃多少,這么多羊一時半會也吃不了,不如養著,慢慢吃。”

    康承安和馬賀懂了,明白元貞在說什么。

    而他們所言雖不中亦不遠矣,恰恰點中要害,北戎一時半會兒吞不下上京這座大城,乃至整個昊國。

    他們不打進內城,是真不想打嗎?

    不過是北戎騎兵不擅巷戰,擔心增添不必要的傷亡,不如把羊圈大門關起來,養著慢慢吃,說不定羊圈里的羊害怕自己被吃了,就主動把別的羊送給它吃。

    狼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吃到鮮美可口的羊肉,還能不斷削弱羊群的力量。等哪天羊圈里的羊逐漸減少到即使他們奮起,也無法傷害到狼時,就是所有羊都被吃掉的境地。

    “上京城里的人實在太多,北戎人又只圍不殺,百姓恐懼,必然要往內城尋求庇護。朝廷光守住內城也沒用,沒有糧食補給,總有一天會自己打開城門,讓北戎人進去。”

    所以——

    “所以朝廷肯定急于和談,是時北戎一定會獅子大開口,而朝廷為了滿足北戎的貪欲,必然是要什么給什么。”

    就如同前世她被送出去一樣,那時她不懂,為何北戎都沒打進城來,父皇和那些朝臣就懼怕如斯,現在明白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北戎人倒是玩得極好。

    “而各路禁軍,或是沒收到消息,或是即使得知上京困局,卻懼于沒有調令兵符,不敢妄動。或者根本就是老弱殘兵,去了也是送死,干脆裝作不知道……”

    聽著元貞的分析,康馬二人俱是汗如雨下。

    這位公主根本不像個女子,倒不是說長相,而是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其遠矚高瞻,運籌帷幄,遠超一般男子。

    甚至恍惚讓人以為是面對的是歷經數朝的老臣,偏偏又沒有那些老油條們的油滑,而是言辭鋒利,一針見血,且什么話都敢往外說。

    “那公主是打算——”

    “將軍如今在京郊,由于勢單力薄,只能在城外劫掠北戎收集來的財物和糧食,我們和京兆府還隔著一個京西北路。北路轄下兩府五州,駐軍遠比南路更多,他們為何不動?可與上京有聯系?這些都是我們需要弄明白的。

    “且后續將軍一定會繼續往襄州輸送物資,東西要途徑北路,總是要人過去打個招呼,免得有那不長眼的人給攔下了,平添事端。”

    康馬二人又是一個對視。

    對視之間,顯然有了主張。

    康承安站起來道:“那就讓下官去跑一趟,下官與汝州的知州還算熟識,也能說得幾分話,不如先去探探那邊到底如何?”

    “那就有勞轉運使了。”

    元貞看向一旁站著的親兵阮詠。張猛離開后,就把阮詠暫時安排在元貞身邊,聽從她的吩咐。

    “找幾個人陪康轉運使一同去,正是兵荒馬亂之際,務必要保護轉運使安穩。”

    “是。”.

    夜黑風高。

    四周又冷又黑,只有城門樓上亮著的火炬,照亮了周遭不大的范圍。

    之前,內城門剛封閉那會兒,每晚城門樓和城墻上都是亮如白晝,生怕北戎人借著夜黑攻城。

    就這么燒了幾日,大概是燃料不夠了,又或是知道北戎不會打進來,這些火把火炬才被撤下,也就城門樓上會留下一些光亮。

    下方的城門,藏在昏暗的陰影里。

    寒風呼嘯,幸虧這兩天沒下雪,倒也不會太冷。

    趁著夜色,一群人悄悄進了安遠門內城門。

    人很多,密密麻麻一大群。

    有自己走的,更多的卻是被綁著堵了嘴放在平板車上,讓人拖著走。

    帶路的禁軍沉默謹慎,腰間的佩刀已出鞘,哪怕這城門洞里只有兩支火把照亮,視線昏暗,也能看出冷厲的銀芒。

    “都快點走,別出聲。”

    除了要出城的人們,還有許多禁軍。

    待來到外城門時,禁軍們對視一眼,悄無聲息地抬下城門后的頂木,動作謹慎輕巧,顯然都是熟手,做過許多次了。

    城門開啟時竟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只有一股寒風順著那條門縫涌了進來,將所有人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

    “趕緊走!”

    “速速出去!”

    禁軍們又是推又是搡,將一個個的人順著那條門縫推出去。

    待第一撥人都出去后,則輪到那些非自愿出城的平民。

    他們也不給那些人松綁,兩人抬一人地往外扔,等人都扔完了,城門迅速合上,落下頂門木。

    至于這些被綁著的人,自有一同出去的人幫忙解綁,這都是提前說好的了。

    蔣尚幫著松綁了幾個人,也沒多留,就伙同與他一同出來兩人離開了。

    三人隔著距離沒入黑暗之中,就如同那些急著想歸家的平民。

    而城門外,則響起陣陣哭罵聲。

    是那些被松綁了的平民。

    他們哭嚎著,唾罵著,拍著緊閉的城門。

    可沒人理會他們,朱紅色的城門冷硬像寒鐵一般。他們哭了一陣見沒什么用,紛紛籠著袖子縮著脖子沒入黑暗的巷道之中.

    夜里的外城并不平靜。

    因為格外安靜,也就顯得突然響起的哭喊聲尖叫聲格外刺耳。

    最近這些天里,每天晚上都會鬧這么幾場,被找上的人家只能自認倒霉。

    到了第二天,天亮了,無論戶主怎么哭訴唾罵,又或是干脆人都死干凈了,大家也只會唾罵北戎人不是東西。

    實際上都知曉,北戎人要搶白天就搶了,何必等到天黑,是有人趁機作亂。

    或是本性就惡,或是家中已經斷糧,他們針對的也不是普通平民,而是那些當官的有錢的。

    現在百姓格外仇視那些當官的,若非他們無能昏庸,何至于讓北戎人打進上京,以至于所有人都淪為雞狗豬羊,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若是得知哪個官員家被搶被殺,百姓非但不罵,反而會叫好,說他們都是義士。

    詹家位于望春門附近的甜水巷,這里前后幾條街巷住的都是官員。說是官,其實都是些小官小吏,家中房子也不大,多是兩進院落。

    詹家人丁單薄,除了詹成義和詹大娘子,下面只有一子一女。

    長子詹文,是太學院的學生,現年二十有一,已娶妻,并誕有一子。女兒便是詹瑩瑩了,今年十七。

    下人倒是不少,前前后后加起來十多個,只可惜都是老弱病殘,唯二能算是壯勞力的,那日隨詹家母女去城外上香,偶遇北戎人,都被殺了。

    打從聽見隔壁吳主事家中響起尖叫聲,詹家人就都起來了,卻不敢點燈了,摸著黑都聚到了正房。

    一屋子人,抬眼看去都是女人和老人,唯二能算得上壯年男子的,只有詹成義父子。

    詹瑩瑩見嫂子柳氏嚇得抱著侄兒瑟瑟發抖,不禁安慰道:“嫂嫂你別怕,他們若敢闖過來,必然讓他們有來無回。”

    她手里提著把菜刀,不光是她,幾個老仆手中都提著刀棍,甚至侍女手里都捧著花瓶,詹文這個文弱書生則拿著一根棍子。

    “你抱著輝兒進里屋隨娘一處去。”詹文道。

    柳氏看著素來只會舞文弄墨的丈夫,如今竟也手提棍棒,不由淚眼婆娑,卻也不敢多說,抱著孩子進里屋去了。

    詹瑩瑩心里實在慌,卻又強行告訴自己不要慌,便給自己找些事做。

    她一手提著刀,把屋里香爐里的灰都倒了出來,覺得不夠,又讓侍女翠燕去找些面粉。

    可惜小侍女膽子小,實在不敢出去,抱著個花瓶瑟瑟發抖就是不動。

    “怕是沒用的,怕了這些匪盜就不會來?等會他們若闖進來,就用香灰丟他們眼睛,趁著他們迷了眼,能打死一個打死一個。實在躲不過,就打死一個不虧,打死兩個血賺。”

    自打那次娘子出城上香出事后,就有些變了。

    翠燕小聲道:“我聽說有的是不殺人的,若他們真闖進來,就把東西都給他們,說不定能保全性命?”

    屋里眾人倒也想,之前附近官員家屢屢出事后,詹成義就交代過,錢財乃身外之物,尤其詹家算不得富,能舍了錢財保全性命也好。

    可隨著出事的人家越來越多,‘義士’也是魚龍混雜的,早先是只搶東西不殺人傷人的,后來竟有被滅滿門的、婦人被辱的,不然詹家何至于如臨大敵。

    “將自身命運寄于他人之手,都是蠢的。沒有破釜沉舟之勇,還想妄圖逃出生天?”

    詹瑩瑩一再后悔當初沒聽貞姐姐的,察覺到局勢不對,就該速速離開上京。

    可彼時誰也沒想到局勢會變得如此之快,哥哥還要讀書,爹爹還有差職在身,又怎么能說走就走。

    總說再觀望觀望,不夠干脆利索,以至于淪落至此。

    詹瑩瑩又想起蔣尚,二人雖沒有私定終身,卻也是兩情相悅,只是還懵懂,還羞澀,沒有挑明。

    萬萬沒想到,一場大變一道城墻將二人分隔兩處,早知道是這樣,她就該直接跟他說明了。

    誰說女子心悅男子不能表白?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瑩瑩說的是。走吧,大哥跟你一同出去再布置布置,總不能坐以待斃。”

    兄妹二人雄赳赳氣昂昂,倒也一振屋里眾人氣勢。

    幾個老仆也紛紛要隨他們出去,躲著也不是事,真讓人闖進來了,躲哪兒也躲不過。

    蔣尚還沒靠近詹家,就聽見陣陣哭喊聲和驚叫聲。

    他以為是詹家出了事,不免步子加快。

    臨到詹家門前,才知是隔壁宅子里出了事。

    不確定詹家是否安穩,他也無心去救人什么的,怕敲門驚動那些匪盜,他與權家這次出來的兩位家將對視了一眼。由二人搭橋,他踩著二人的肩,翻過詹家的院墻。

    誰知人剛下地,就有棍子凌空打來。

    “哪來的匪盜!”

    他正欲揮刀劈擋,卻察覺到棍上力道虛軟無力,選擇撥了開。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群拿著各種‘武器’的老弱婦孺。

    而為首的正是詹瑩瑩兄妹二人。

    打他的是詹文,詹瑩瑩提著刀站在一旁。

    “蔣尚!”

    “瑩瑩!”

    “你怎么來了?”

    詹瑩瑩跑過來,心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和難以言說的喜悅。

    “我擔心你……”蔣尚本是要訴說內心擔憂,無奈一旁的眼睛太多,都是直勾勾的盯著他,再加上門外還有兩人。

    他忙道:“先不說了,外面還有兩個自己人。”

    詹家大門悄悄開啟,將兩位家將迎了進來。

    二人一個叫鄭武,一個叫樓山。

    都是老兵,跟了權中青多年的親兵。

    看著其貌不揚,體型也不壯碩,有些精瘦。實則經年行伍之人才知曉,這樣的人忍力耐力都是極強的,且靈活敏捷,是做斥候的好苗子。

    見蔣尚竟能從內城冒著危險出來找詹瑩瑩,詹家父子都是感嘆不已,自然也就忽視了女兒/妹妹拉著男人手不放的舉動。

    都這關卡了,能不能活過明日都是未知,還說什么男女大防。

    雙方交換了一下內外城的消息,聽說內城如今情形,詹成義感嘆道:“亂世命如草芥,只是沒想到堂堂上京竟也淪落至此。”

    鄭武和樓山去查探隔壁宅子的情形。

    不多時,混亂聲平息,鄭武和樓山領著一個頭上包著布的中年人進了來。

    正是隔壁宅子的主人吳主事。

    吳主事同詹家一樣,都是底層小官,是太仆寺下的一個小主事。不過他家跟詹家相比,人丁要旺盛一些,家中有三個兒子,還有幾個年輕仆從。

    也是逼到絕境,抱著必死之心,就跟那伙兒匪盜搏斗了起來,如今家里的男人大多都受了傷,連吳主事頭上都挨了一下,臉色煞白。

    “幸虧不是真匪盜,只是一些渾水摸魚的鼠輩,不然今日我家慘矣。還要謝謝詹兄你家侄兒親戚前來幫忙,危難之際方見真人品,詹兄和幾位勇士,請受我一拜。”

    詹成義受之有愧,卻也不好點明蔣尚身份,只能充作正主,忙扶起他道:“勿要多禮,畢竟是鄰里之間,你助我我幫你,危難之時才能守望相助。”

    “是極是極,詹兄說得甚是有道理。如今這般混亂,再各掃門前雪,怕是都要遭殃了。看來待明日天亮之后,還是要聯系附近住戶,別都閉著門只顧自己了,這種時候我們這些人都是首當其沖,必須要聯合在一起,方能自保。”

    可不是,大官之家這些盜匪不敢闖,畢竟都養了不少護院家丁在家中,平民家里闖了沒油水。

    只有他們這樣的人家,既有些存糧,又養不起護院家丁的,才是最好拿捏的對象。

    詹成義把吳主事送走了。

    夜也深了,今晚詹家人都受了不小的驚嚇,待事情過后,都十分疲倦。

    眾人各自回屋歇息,詹家這也挪出兩間客房,供蔣尚三人居住。

    雖然蔣尚有無數話想跟詹瑩瑩說,可人在屋檐下,又這么多人,只能明日再尋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插播下蔣家兄弟和詹家,必要情節,后續有用.

    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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