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解構(gòu)重建
秦冬陽回林宅處理工作的時間越來越多,查資料列證據(jù),深更半夜還在寫辯護狀,臥室里的一張辦公桌根本不夠兩個人用。
小慶幫他拾掇出一間空置房,修地板擦玻璃地忙活。
林巍不知就里,看見小慶帶著工人往樓上搬桌椅,自然詢問,“要干什么?”
小慶不樂意答。
林巍納悶,“什么毛病?我欠你錢?”
林北得正在客廳里喝茶,聞言輕笑,“他幫小秦弄個在家辦公的地方。兩個人現(xiàn)在關(guān)系好,嫌你不知道管,表態(tài)度呢!”
林巍哪里是不知道管?他是故意不給秦冬陽行那個方便,只怕他沒白天沒黑夜地干活累著,聽了這話不由蹙眉,“你是勤務(wù)員啊還是主人?政委已經(jīng)半離任了,不抓緊思考自己的后路,竟操沒用的心。”
林政委的勤務(wù)員并不需要自己思考后路,小慶甚為倨傲地回敬他說,“林先生才別操心。小秦先生越來越忙,以后肯定得配個司機,我這就是為將來鋪路!”
“唉?”林巍瞪眼盯著邊說話邊上樓去的人,氣得不成,“這路我同意么?”
小慶已經(jīng)進書房去指揮工人了。
林北得又慢悠悠地喝口茶,“輪得到你同意?我聽小秦說,你們都講好了,工作上的事情互不干涉。”
林巍無言地看看父親。
確實有這約定,可以互相幫助,但是不能越俎代庖。林巍性格里的剛愎自用不好改,需要約法三章來克制,秦冬陽希望獨立成長,自己給自己掙底氣,誰有權(quán)利不準(zhǔn)?
“所以你們就合伙排擠我么?”三十五歲的大律師在父親面前終于像點兒子樣了,很不忿地質(zhì)問,“干脆我和冬陽換換,他姓林我姓秦好了!”
林北得那口茶喝得更香了些,“他是姓得著林,畢竟有你媽在。你姓得上秦么?他家里人同意么?”
林巍立刻蔫了。
能贏多少官司也掙不到這口氣,沒辦法。
“也替自己安排安排后路!”林北得似乎提醒地說,“又不在一家律所,總賴著人家接你?最近沒少打車吧?”
林巍有點兒泄氣,“您又幫我買路虎了?”
林北得搖搖頭,“我沒那么財大氣粗,之前那輛還能用。修好了,小慶開到車庫里了!”
林巍淡淡地哼,“修好了?”
“修得就比原廠差嗎?”林北得非常不贊同兒子這種態(tài)度,“有過戰(zhàn)損的坦克和裝甲車都不能要了?那可是榮譽和徽章!還有你,我看修修比沒修的時候強不少!”
林巍無意同父親爭論民用汽車與坦克裝甲車之間的本質(zhì)區(qū)別,也不打算細究自己算不算是“修”過了,起身往外面走,“人窮志短,我看看去吧!”
因為時疫沒法順利用掉的十萬塊錢頂樓餐廳的VIP卡成了秦冬陽一塊心病,想起來就念叨念叨。
林巍舍不得讓他為了小事煩惱,乖乖上交了財權(quán)。
此舉好受了秦大沛一番嘲諷,當(dāng)面鄙薄大律師褲子夠不著腿,硬裝風(fēng)流倜儻。
反正在這干鐵友之中林巍真是最沒錢的那個,也不在乎臉面,云淡風(fēng)輕地說,“林律就算穿著相撲服也是一身腱子肉,哪兒丟人了?”
秦大沛懶得搭理他。
林天野笑了個前仰后合,“腱子肉么?讓我摸摸。”
損友之手剛剛伸出一厘米,就被手疾眼快的常在峰拽回去了,“我也有腱子肉啊野哥!人家的東西,不稀罕不稀罕!”
林天野給他一巴掌,而后又對林巍說,“咱們仨都算天生魁梧,冬陽像他哥,單細。最近好像也有點兒小肉疙瘩了!”
“誰的功勞?”林巍立刻有了顯擺資本,用眼尾瞥著秦扁擔(dān)同志,“我們倆天天夜跑。林家小樓就這點好,更接近自然,能呼吸到田野間的空氣。這要是倒退個十年八年的,冬陽肯定能過一米八。”
秦大沛忍不住心虛。
倒退個十年八年的當(dāng)然不能指望林巍陪跑,到底是自己這個當(dāng)哥的不作為,光痛快嘴,沒給多少身體力行的支持。
這么想著,舅哥先生的囂張氣焰弱了許多,“算你干了點兒好事。肖非艷想要好好請請隋萌,準(zhǔn)你作陪。”
“那可謝主隆恩!”林巍笑了,“外面不好找地方了,秦大沛兄不做東,隋醫(yī)生真不一定賞我的光!”
“裝什么相?”秦大沛罵,“連你都義診了,當(dāng)誰不知道呢?”
“那也是看你弟弟的情面。”林巍終于露了一些疑惑,“以前真沒發(fā)現(xiàn)冬陽這種本事,不提隋萌的情意,他連我媽和小慶那種木板子人都能拿下,怎么會自小沒朋友呢?”
秦大沛也終于說了心里話,“因為那時候運氣差!得不到愛護的人總?cè)毙判模饺踉接霾坏胶萌耍車亩际切」韮骸6栆彩亲约簰瓿錾靵淼模家詾樗浚詾樗麤]用,逼他認命勸他趴著,小孩兒硬扛住了那么大的潛在創(chuàng)傷,誰也不支持之下學(xué)成了律師,還到底弄明白了自己的病。表面看著都是僥幸,僥幸成了,僥幸遇到隋萌。可他要是不堅持呢?或者遇到流氓時見事不好地躲了呢?他要是不夠坦誠沒對準(zhǔn)醫(yī)生敞開心扉呢?什么干預(yù)能有作用?抑郁癥三歲之前就把小孩兒抓在掌心里搓了,咱們都沒意識,甚至添磚加瓦地戲弄他,冬陽能抗住了太不容易。我不一定有那本事。”
林巍想起自己亂七八糟的青少年,想起磕磕絆絆的前半生,心悅誠服地認可了秦大沛這番話。
易地而處,誰也未見得是第二個秦冬陽。
路虎的性能真很不錯,一場大修并沒傷到它的元氣。
林巍依舊是能不開就不開,只怕秦冬陽習(xí)慣了不接自己。
秦冬陽不可能像當(dāng)助理時候那樣隨時隨地待命,這天忙完手邊的事已經(jīng)晚上七點半了,林巍從“拐末”里出來,忙著陪秦冬陽回家去吃何姨包好的餃子,車行半路張依卓來了電話。
動不動就線上辦公,由實習(xí)生轉(zhuǎn)為林律助理的小張同志養(yǎng)成了不挑時間地同上級律師溝通工作的壞習(xí)慣。
“湯靜雇的那個外地律師太沒眼色了!”年輕人直來直去地抱怨說,“光知道艷羨林律的聲望,急巴巴地要交往,都不打聽打聽自己的當(dāng)事人和咱們有啥梁子么?三十好幾的人不長點兒額外腦子,還不會看臉色,我都把話說那么明白了,還在堅持要您電話。”
“當(dāng)事人是同案,”林巍不以為意,“正常。人家心里未必沒數(shù),有可能是故意裝糊涂。同行之間存點兒切磋的心挺正常的,但我最近真不想見外人,嗯,再擋不住你就說林律最近體溫不太正常……”
這人總免不了劍走偏鋒,秦冬陽忍不住瞥瞥他,待其掛斷電話才有點兒意味深長地說,“張依卓的語言風(fēng)格越來越像你了!”
“那不正常?”林巍淡笑,“實習(xí)就跟著我。”
“我也實習(xí)就跟著你,”秦冬陽逮著機會,“可沒敢像。老實講真挺羨慕小張的,林律肯好好教。我那時候好像不行,這就快挨罵了!”
林巍擋不住情人找后賬,第幾百次承認,“我那時候混蛋,但也不是故意欺負你。說到底還是自己被動干了這行,心里總不情愿,覺得臟覺得臭,覺得被逼無奈。當(dāng)初真的不贊同你也學(xué)法,但你學(xué)了,又來我這兒,那么弱的小孩兒因為單純天真吃了虧怎么辦?心態(tài)和秦大沛一模一樣,想教不會好好教,裝模作樣地擺哥譜兒,壞是夠壞的,心里并不只為壓迫。向律教人總喜歡說對變化做出最快反應(yīng)的人適應(yīng)能力最強,生存能力也就最強。道理應(yīng)該沒錯,我沒繼承精髓,再表達時很有問題,所以說林哥看似精光閃閃的利器,其實就是根煙火不通的棒槌。現(xiàn)在明白方法不對,后知后覺地修正,小張自然跟著受惠。”
秦冬陽聽了嘆口氣說,“我那時候一點兒都理解不到這種苦心,也不都是你的問題,而是太過自慚形穢,以為拼力走到林哥身邊也走不進你心里。暗戀的人啊,愛情是場自我構(gòu)建的災(zāi)難!”
“你為什么要愛我呢?”林巍望著車外的路,高速道面寬敞而直。
“大概是遠視眼吧?”秦冬陽抿著嘴笑,“看不清當(dāng)下但能看到今天。林哥為什么愛我?因為我足夠堅持嗎?”
“因為你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確定。”林巍很鮮見地老實,“我能確定的東西不多,冬陽是太大太要緊的一筆積蓄,不好好珍貴著肯定永無翻身之日。其實很險……嗯,不提那些了。好在咱倆一起災(zāi)后重建了,都拆掉了固有認知,新起磚瓦,后面慢慢蓋個大高屋子。”
“建個萬里長城吧!”秦冬陽也望著路。
路前有個歸宿,路上都是希望,而身后,是來時的過往經(jīng)歷,再想已經(jīng)不可怕了。
他似玩笑地說,“萬里長城永不倒!”
一株太陽花同時掠進兩個人的眼睛,那花雖然開在無人停駐的高速路邊,仍有烈烈生氣撲面而來,風(fēng)擋玻璃隔不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