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待月色降臨, 烏力罕將生擒的十二名刺客關進倉房,恭遠侯府也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清泠泠的月光為后院蒙上了一層柔白的輕紗, 屋里人聲漸消, 好夢正酣。
而在京城的另一邊,有人徹夜難眠。
將軍府里, 得知暗殺計劃失敗的鄧烽拍案而起,揪住下屬的領口, 怒問:“你說什么?被烏力罕抓走了?烏力罕救了周韋, 還把我的人抓走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屬顫顫巍巍道:“小的只聽見那北境的少年將軍高呼一聲, 保護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
鄧烽踉蹌著往后退, 鄧嘯立即走上來扶住他,“兄長, 身體要緊,萬不可動怒。”
鄧烽卻推開他,怒斥:“你懂什么?”
燭光掩映下, 鄧嘯臉色沉了沉。
“我搞不懂那北境皇帝的心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信任我, 還是不信?”
鄧嘯說:“自然是信兄長的,否則刺殺皇后一事,皇上不可能輕飄飄地翻過去。”
鄧烽已經失去了理智, 在正廳里踱來踱去,坐立難安:“那他為什么要幫周韋?”
鄧嘯欲言又止, 他看著眼前的鄧烽。
赫連洲為什么要幫周韋?很顯然,鄧烽已經成為棄子了, 赫連洲不需要一個權傾朝野的惡主,他需要賢臣名將為他鞏固疆土。
鄧烽還能為赫連洲做什么?是替他推翻陸氏, 可是推翻陸氏需要師出有名,赫連洲找不到這個“名”,便讓鄧烽沖在前頭“謀逆”,然后坐享其成。鄧烽還以為自己占了便宜,實則自掘墳墓。
鄧嘯比鄧烽看得更清,所以蘭殊找到他時,未曾開口,他便明白了蘭殊的來意。
那時他說:“蘭先生,無論如何,我與兄長血脈相連,不可為利而斷。”
可此時此刻他看著鄧烽,他那蠢鈍、暴烈、自私的兄長,身為鄧氏的長子長孫,所以生來坐擁一切,心中毫無敬畏,貪婪與日俱增,這樣的人,妄圖成為一方諸侯。
真是天下不幸。
他沒有回答鄧烽的問題,而是問:“兄長,成為嶺南王后,您還有什么打算?”
鄧烽雙目似滴血:“老子怎會屈居嶺南?他赫連洲以為再給我兩城就能拉攏我?周韋都能做中南督事,我遲早要殺回京城!”
鄧嘯幾近無奈:“兄長!”
鄧烽到底明不明白,他能在京城里肆無忌憚,不是因為赫連洲倚仗他,而是赫連洲想利用他。
鄧烽的凌厲眼神在鄧嘯身上梭巡了一圈,狠聲道:“廢什么話?鄧嘯,我發現你最近心神不寧,還和那個蘭殊舉止勾連,你想做什么?我告訴你,你生是鄧家的人,死是鄧家的鬼,你要是心懷鬼胎,動了別的心思,我立馬把你發配回嶺西!”
鄧嘯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握成拳。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他轉頭望向院外。
與此同時,廣明宮中的燭火也在搖曳。
病中的懷瑾帝慢慢撐起身子,問:“瑄兒如今在何處?”
常侍顫抖著答話:“回皇上,在……在亂葬崗,是赫連洲命人……”
懷瑾帝不忍聽:“鄒譽也死了?”
“是被瑄王殿下失手殺死的。”
“譫兒……”
“譫王殿下還在刑部大牢。”
“召太子過來,無論如何,把譫兒救出來,譫兒與林羨玉有舊誼,若開戰,讓他領兵。”
常侍躬身道:“是,老奴這就去請太子,”
紅衣錦袍的身影融進黑夜,懷瑾帝看著空蕩蕩的宮殿,緩緩閉上雙眼。
幾個時辰后,日出東升。
赫連洲睜開眼。
原本有林羨玉在身側,他總會睡得很沉,可這夜不知為何,像是有什么事情牽動著他的心,天蒙蒙亮時,他便醒了。
瑄王、鄒相死于刑部大牢。
鄧烽暗殺周韋失敗。
這兩件事似乎無聲無息,實則牽連甚廣,暗流涌動。就在這幾天,京城必亂。
赫連洲差人秘密回北境,讓納雷做好準備,如若開戰,速派大軍壓境以震懾祁兵。
交代完之后,赫連洲回到床邊,林羨玉已經醒了,正一個接一個地打哈欠,眼角泛起淚花,“你去做什么了?”
“給納雷寫了封信。”
林羨玉問:“北境現在一切都好嗎?”
“北邊有桑榮管著,南邊和都城有納雷,勸農令推行得不錯,前兩天納雷傳信過來,說一場春雨之后,農田疏爽濕潤多了,祁國的勸農官教牧民如何耙地,熱火朝天,北境有十幾年不見這樣的場面了。”
林羨玉光是聽著就倍感欣喜。
天氣轉暖后,屋子里也漸漸悶熱起來,可偏偏林羨玉受了傷,不能著涼,還穿著冬日的寢衣,一覺睡醒滿面桃紅,赫連洲說著說著就忍不住俯身去親他。
“赫連洲!”
這時候說什么都沒用,赫連洲平日里在飯桌上不愛甜口,連馬蹄糕都淺嘗輒止,可林羨玉的臉頰肉,他是怎么都咬不膩,都把林羨玉咬得叫出聲來,還不肯罷休。
直到阿南來報:“圣上,太醫署的蒲太醫求見。”
赫連洲一愣,松開林羨玉。
林羨玉連忙伸手揉了揉臉頰,氣鼓鼓道:“該讓太醫來給你治一治!”
赫連洲幫他蓋上被子,說:“玉兒先躺著,我去見蒲太醫。”
“不行!我要在旁邊聽。”
“……”赫連洲臉色微僵。
林羨玉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瞇起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
林羨玉愈發狐疑。
太醫很快就來到屋內,跪地請安后,從箱子里拿出脈枕,為赫連洲診脈。
片刻后,蒲太醫猶豫道:“身中火毒之人,脈弦應強勁亢盛,而圣上脈象平穩,只比常人有力些,但不似火毒的征兆。”
林羨玉疑惑道:“可他每隔幾晚就要心緒不寧,心慌意亂,渾身發熱……”
赫連洲望向一旁的葡萄串。
蒲太醫這就有些困惑了,他又拿出一根鋒針,為赫連洲取血,經過一番仔細的查驗,蒲太醫搖了搖頭,百思不得其解道:“確有毒瘀未消,可幼年中毒,經過了二十年,也該緩釋了,再厲害的毒也不至于如此強效,按理說最多是暑熱之時,因天氣炎熱,再加上北方干燥,氣血不暢,導致毒發,怎會隔兩日就要渾身發熱?”
林羨玉連忙說:“太醫,你再翻一翻醫書,毒藥有成千上萬種,說不定就有一種毒藥,是隨著時間愈演愈烈的!”
“大人說的是,微臣這就去查。”
蒲太醫正要轉身,赫連洲喊住他:“不必了。”
赫連洲看了一眼林羨玉,無奈道:“太醫說得沒錯,的確是暑熱之時才會毒發。”
話音剛落,林羨玉的腦袋猛然空白。
直到蒲太醫離開后,屋子里才傳來一聲咆哮:“赫連洲你竟然敢騙我!”
這聲響徹后院的怒吼把阿南嚇得一趔趄,手里的銅盆差點摔落在地。
屋子里的林羨玉死死揪著芙蓉帳,不讓赫連洲進來:“你別想上我的床了!”
“玉兒……”
“虧我那么擔憂你的身體,心疼你幼時被下毒,被你折騰來折騰去也沒生氣,你這個大騙子,從今天起,你在地上睡!”
赫連洲隔著芙蓉帳捏了捏林羨玉的手,又被他揮開,“我也不是故意——”
“這還不是故意?什么才是故意!”
赫連洲悻悻地收回手。
“討厭你!”
赫連洲日日被討厭,日日被喜歡,已經習慣了,好聲好氣地哄了半天,林羨玉才消氣,還沒來得及逼著赫連洲起誓,烏力罕跑過來,說:“圣上,祁國容妃娘娘求見。”
“容妃?”
林羨玉說:“是扶京哥哥的生身母親。”
赫連洲了然。
“容妃跪在府外,說滿鶻將軍是瑄王殺死的,與陸譫無關,陸譫當初夜襲侯府,也是受了陸瑄的蠱惑,做出這樣的荒唐事,求您看在他們母子在朝中無依無靠,還有陸譫與皇后娘娘是兒時玩伴的份上,放陸譫一命。”
林羨玉的指尖倏然蜷縮。
赫連洲問:“玉兒,依你對容妃的了解,此舉是她的主意,還是別人慫恿?”
“容妃娘娘常伴青燈古佛,不問世事,即使救子心切,也斷不會如此卑微乞憐。”
“那就是宮中有人希望她如此。”
林羨玉很是不安:“他們救出扶京哥哥,是想做什么?若是真的在意,怎么會拖到現在?”
赫連洲思忖片刻,對烏力罕說:“替我回話,就說皇后念及兒時情誼,決定不再追究夜襲侯府之事,今日便放譫王殿下出獄。”
烏力罕皺起眉頭:“就這樣放過他?”
“不放陸扶京回宮,怎么知道宮里究竟想做什么?”赫連洲又說:“還有,向外透個風聲,就說我半月之后要回北境。”
“是。”烏力罕領命。
赫連洲走到床邊,撩開芙蓉帳,握住了林羨玉微涼的手:“玉兒不必擔心。”
林羨玉已經能感覺到大戰一觸即發。
太子手上還有三萬兵馬,鄧烽的人也在往京城進發,赫連洲手上有不到一萬人。
若論實力,赫連洲的西帳營常年征戰,經驗豐富,但他們來到祁國之后也難免水土不服,許多將士都有過不適的癥狀,如果真要兵戎相見,赫連洲未必有必勝的把握。
而太子和鄧烽也在暗暗較勁。
輸贏千變萬化,動輒天下傾覆。
“赫連洲。”
林羨玉輕聲喚他。
赫連洲俯下身,指尖撫摸著林羨玉泛紅的眼尾,聽到他顫聲說:“無論如何,請你務必記得,我們走到這一步是為了什么。”
“玉兒,我沒有忘。”
赫連洲走到這一步,一是為了林羨玉能在安定的環境里生活,能有父母愛人好友相伴,能賞花燈嘗百味。二是為了天下百姓都能和林羨玉一樣,擁有安定幸福的日子,為了路無餓殍,國富民安。
他不會忘,不敢忘。
權力的誘惑不是誰都能抗拒的,山呼海嘯般的“圣上萬歲”很容易遮蔽君王的雙眼。
玩弄權術的滋味也相當美妙。
赫連洲只需要說幾句話,就挑起祁國的內亂,如果赫連洲對祁國還有私恨,那一切將不堪設想,幸好,赫連洲不是那樣的人。
林羨玉希望赫連洲永遠是蒼門關初相見時那個表面威嚴實則溫良的懷陵王,但他現在已經是永觀帝了,今后還會變成天下之主。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
林羨玉覆住赫連洲的手。
“玉兒,待皇位穩固,我會擇賢任用,也會培養合適的人選,等我們的目標實現了,我就退位讓賢,陪著玉兒游山玩水。”
林羨玉不服,在赫連洲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在你心里,我就只會游山玩水?”
“當然不是,玉兒有經世之才,也有愛民之心,玉兒若想治國理政,我也支持,總之,玉兒不必擔心幾十年后的事。”
赫連洲在林羨玉的額頭印了一個吻。
他少年孤苦,十年顛沛,能走到今天其實所求不多——他愿為天下人抱薪,也想為心上人取暖,僅此而已。
陸扶京被人扶著走出大牢。
容妃抹著淚,快步走到他面前:“譫兒,你受苦了。”
“母妃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我——”
陸譫蹙起眉頭:“是太子逼您來的?”
容妃無父兄撐腰,只有陸譫這一個兒子,陸譫夜襲侯府前特意修書一封送到宮中,讓容妃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若他被困,亦不要相救,只需和他撇清關系。
容妃性情軟弱,若不是有人慫恿,絕不敢到刑部大牢接他。陸扶京看著容妃,心中痛楚:“到底是太子還是……圣上?”
“是圣上。”
陸扶京回府用膳,沐浴更衣,只休息了兩個時辰,便起身前往皇宮。
他滿心期待。
他知道他的父皇還是在意他的。
他不相信他的父皇是百姓口中的昏庸無能、背公循私的皇帝。君王久居廟堂之高,偶爾受權臣蠱惑,被兒女債牽絆,做出錯誤的決定,也是能理解的。他的父皇在羨玉那件事上的確是做錯了,但好在羨玉沒有命喪北境,還因禍得福,遇到了赫連洲。
他不能替羨玉原諒,也不能抹殺這個錯誤,但他希望一切還能有挽回的余地。
他走進廣明殿,期待著父皇對他說,我們想辦法和赫連洲和平相處,赫連洲想要什么,給他好了,他想要龍泉州,送還給他,他想要利國利民,頒布政令就好,現在放下架子,和赫連洲搞好關系……
不要打仗,不要勞民傷財。
只要護住陸氏的百年基業就好。
陸扶京這樣想著,加快了步伐,一路徑直走到懷瑾帝面前,跪地請安。
幾句問候之后,陸扶京還沒來得說出己見,就聽見懷瑾帝說:“赫連洲野心昭昭,企圖蠶食大祁,是可忍孰不可忍……”
陸扶京臉色猛變。
“他的兵馬現守在城外落霞山下,九千余人,雖是西帳營的兵馬,但千里迢迢來到祁國,早已意志消沉,朕派給你兩萬精兵,趁夜圍剿落霞山,太子則里應外合,圍住恭遠侯府,生擒赫連洲。”
陸扶京急切道:“父皇,那九千人有何可剿?赫連洲還有十幾萬精兵強將在蒼門關時刻準備著!我們如何能擋?”
“還有鄧烽!他愿和朕一同圍剿赫連洲。”
“父皇怎可信他?鄧烽一介莽夫,當初滿鶻領兵還沒接近京城,鄧烽就嚇得狼狽而逃,父皇怎么還能相信他?”
“不是信他,只是利用他。”
陸扶京語塞,他本就傷痕累累,此刻愈發疲憊,已經無力再和懷瑾帝爭執。
“譫兒,為了陸氏,你必須打出去。”
“京師重地竟被外敵九千兵馬守著,說出去貽笑大方,也愧對列祖列宗。”
“譫兒,為了你的母妃,你也要打出去。”
陸扶京緩緩抬起頭,忽然想到:羨玉得知自己要男替女嫁,去北境和親的那日,是不是同樣的畫面、同樣的心情?
他一點一點垂首,直到額頭撞上金磚。
“兒臣領命。”
他退出廣明殿,常侍和太子少傅立即走上來,一左一右:“殿下,赫連洲半個月后要離開祁國,依圣上旨意,突襲時間定在五日后,五日后子時,御林軍開城門,鄧大將軍會派兵守在城門口,以免北境人傳遞消息……”
陸扶京聽著,只覺得無奈。
強弩之末,不就是此刻的陸氏。其實他的父皇就是想讓他用死來給赫連洲潑臟水,在祁國的領土,在落霞山下,北境和祁國開戰,死傷無數,這樣赫連洲就得不到民心了。
回府時,他路過恭遠侯府的北門,遠遠地能看到后院的桃花正在盛放,入目一片粉云,憶起兒時那些歡樂,恍如隔世。
五日后的深夜,月色涼如水。
陸扶京穿著一身盔甲,翻身上馬,劍指落霞山,“全軍進發!”
城樓燈火通明,城門打開。
陸扶京策馬沖出,兩側軍隊迅速匯入,浩浩蕩蕩地朝著落霞山進發,戰鼓聲如雷震天,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將士們沖鋒陷陣的吶喊聲,整個大地都為之震顫。
陸扶京已經看到了北境軍的營寨。
他示意隊伍停下,營寨已經點起了火把,四處通明,顯然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陸扶京讓炮兵和弓弩兵列陣在前。
硝煙開始彌漫,只要他一聲令下,今夜不論成敗,落霞山下必將血流成河。
他緩緩抬起手,就在落下之前,忽然有人騎一白馬沖出北境的營寨,向他奔了過來。
弓弩手蓄勢待發,陸扶京卻看清那人的身形,高聲道:“停下!不能射!”
真的是林羨玉。
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綢衫,帶了一只鑲玉的發冠,看起來清瘦了些,沒了從前的稚氣。許是傷口尚未痊愈,無法忍受顛簸馬背,眉心頻頻蹙起,可抬頭望向陸扶京時,卻還是露出了笑容,和以前一樣的笑容。
“扶京哥哥,別來無恙。”
怎會無恙?一個在牢里受了重刑,一個被刀扎進心口,都是歷經波折。
陸扶京笑得苦澀,持劍的手垂在腿邊:“他把你派出來,看來是必勝無疑了。”
“不,是我執意要過來的。”
“玉兒,你想勸降我?”
林羨玉目光澄澈且坦然:“是,我不僅想要勸降你,還想勸降你手下的將士。”
陸扶京笑著搖頭:“何為勸降,不過是掩飾赫連洲的野心,他想吞并祁國,又何必繞這么大的彎子,直接大軍壓境不就好了?”
林羨玉卻說:“是啊,他的西帳營早就戰無不勝,若想南下吞祁,直接派兵越過蒼門關,直抵龍泉,最后南下滅京師就好了,何必繞這么大的圈子,讓朝廷內斗,看權臣與皇子為了一己私欲相互傾軋。可是造成這一連串荒唐事的人……真的是赫連洲嗎?”
林羨玉抬高了聲量,望向眾人。
“若皇帝賢能,就不會有權臣擁兵自重,若皇帝賢能,就不會有公主和親,若皇帝賢能,百姓就不會為了十兩銀子,背井離鄉去北境做勸農官,也不愿留在京城喝西北風。”
“王朝百年,命數自盡,傾覆的是陸氏王朝,留下的是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百姓,他們不會隨著王朝傾覆,他們會見證一個個王朝的興亡,他們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他們比所有達官貴人更愛這片土地,他們不懂什么是酒池肉林,不明白為什么建一座宮殿要花費千萬兩白銀,他們只是埋頭耕作、只想要那一點俸祿養家糊口。”
“扶京哥哥,你還能改變什么?”
“朝綱已壞,國庫虧空,你盡力了,也無能為力。”
“需要有一個人能以鐵腕手段把金銀和土地從那些藩王、權臣、皇親國戚受眾搶回來,分給百姓,需要有人能興利除弊,以實心行實政,整飭吏治,破除一切朋黨之爭。”
“需要有人不顧一切壓力和反對,推翻百姓頭上的賦稅大山,讓他們的米缸里留有余糧,還要重新丈量土地,清算人口,把欠老百姓的賬一點一點還清。”
“無論這個人是不是赫連洲,都不會是陸氏,因為如果懷瑾帝能做到——”
林羨玉舉起手,指向烏泱泱的兩萬大軍,目光掠過,痛心疾首道:“今夜你們就不會來這里送死!”
“你們不想要安定的生活嗎?連年征戰給你們帶來了什么?有這樣的君主,就算滅了北境,也會有月遙國,會有西域各國。”
“君主野心不滅,硝煙就不會滅。”
“你們甘心嗎?”
一聲聲響徹夜空。
林羨玉望向陸扶京,眼中流出兩行清淚,他說再多,可看到陸扶京,還是心痛難忍,他哽咽道:“譫王殿下,你還要攻過來嗎?今夜決戰后,你我便生死不相見。”
陸扶京也流淚了,他看著林羨玉那種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引動韁繩,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林羨玉面前。
“玉兒,你長大了。”
林羨玉別過臉,眼淚止不住地流。
“以前總想著,我們玉兒什么時候能長大啊,總不能永遠是個孩子模樣,結果一晃眼就長大了,玉兒,我替你高興。”
“扶京哥哥,你……”
“玉兒,希望在你心里,我還是當年那個替你抄書,陪你逛街聽曲的扶京哥哥。”
林羨玉怔怔地望向他。
“你說得很對,這片土地不屬于陸氏,屬于黎民百姓。”
“可我不愿投降,在北境時我說過,就算最后只剩我一個人,我也要為陸氏,為我的家族,戰到最后一刻。”
“玉兒,這一生實在太短,愿來世還能和你相識于桃花樹下,陪著你長大。”
說罷,陸扶京獨自持劍沖向北境的營寨,他孤身踏破夜色,如一只利箭。
“扶京哥哥!”林羨玉哭著追上來。
陸扶京抱著赴死的念頭,沖破并列的長盾兵,一路過關斬將,想要沖進營寨,在突破寨門的那一刻,被一只弩箭刺穿心臟。
他飛身摔到馬下。
赫連洲和林羨玉同時跑了上來。
赫連洲扶起陸扶京,林羨玉連忙從近衛手中接過紗布和金瘡藥,為他包扎。
陸扶京嘴角流出鮮血,直直地看著赫連洲,“其實我早就輸了,其實你早就贏了。”
“殿下——”
陸扶京已經奄奄一息,斷斷續續道:“我、我的書房里有一本治國疏,里面是我這些年來記錄的許多不為人知的黨爭時弊,還有一些能官干吏的名單,可惜我無力推翻這座大山……圣上,還請您替我守護好這山清水秀的九州大地。”
“臣陸譫,恭請圣上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