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沒來得及回駁他再一次的暗諷, 轎廂豁然敞開。
熟悉的入戶花園,空蕩蕩的只擺了一張沙發(fā)凳——她當年在宜家順手買的那張,凳腳還有道劃痕, 她記得很清楚。
簡尋已邁步出了電梯, 順手輕拍了她一把。
司遙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幾步,在原地頓住。
他按指紋開門,她有些害怕踏進去,可簡尋沒理她,好似勉強到此結束,接下來的路怎么選,全憑她個人意志。
而人果真能坦然而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心嗎?
司遙不確定,可她最后還是換了鞋進門。
他給她買的新鞋有些磨腳, 品牌通病,怨不了任何人。就像她選擇踏進這間屋子一樣, 將來也只能自己負責。
屋子里的陳設極其簡單, 可每個角落都透露著一絲熟悉的氣味。
懶人沙發(fā), 白色地毯, 小方幾上擺著的投影和玻璃花樽,好像那兩個在盛夏時節(jié)無憂無慮的少年從未從這里搬離。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 簡尋在廚房給她倒了一杯水,澄澈干凈的水,不是茶也不是咖啡。
她莫名心安, 伸手接過,說了聲謝謝。
簡尋尚能活動的左手掀開電腦,就這樣坐在他多年前習慣逗留的位置, 慢吞吞地點開了一份文件。
慣用手受限顯然很困擾,而他也沒打算把司遙晾在一邊。
他簡單掃過那份特別標記的重要資料, 目光從電腦前挪開,淡淡開口:“坐吧。”
門也進了,水也喝了,司遙在這刻想,她還有什么好矯情?抿抿唇,拉開簡尋對面的那張椅子坐下。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舞動,眸底帶著坦白的好奇。
“之前你問我,過去的事情算了好不好。”簡尋直視著她,面色無比沉靜,“我現(xiàn)在可以回答你,等項目完成,這件事就算了,我不會再回揚城,所以你放心,沒人會繼續(xù)為難你。”
司遙面露詫異,他說算了,是一筆勾銷,今后不再跟她來往的意思么?
她甚至都沒有想明白,她想要“算了”的只是那件不堪的意外,而不是……再次與他失去聯(lián)絡。
“我只是不想大家見面為難,所以……”她為難地看著簡尋,輕輕吞咽,“何必弄得這么尷尬,我們現(xiàn)在正常來往不是很好嗎?”
“你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他頓了頓,“司遙,我在跟你說公事。”
她的臉唰一下就熱了起來,稍稍泛起紅暈,瞧著無與倫比的俏麗。
“這個項目本來就需要你的配合,尤其是我現(xiàn)在受傷,如果不能按時完成進度,整個項目落地的時間也會被影響。其中成本損耗、外宣費用都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
他話語稍停,左手輕掂著方形火機,一下一下敲在桌面,“我總要為溫景航考慮,畢竟他是掏了真金白銀的甲方。”
“而且,時間拖太久,也難免耽誤你出國飛黃騰達。”他聲音冷淡,再次輕易掀起了司遙心底的風浪。
他……怎么會知道這件事?
司遙心思不穩(wěn),水靈靈的眸子看著他,不好反駁,無從反駁。
她的五指下意識摳著光滑杯壁,只說:“那件事不著急。”
簡尋忽感眸底一刺,從容地撥開打火機的蓋子,指腹輕擦,只當那玩意兒是個趁手玩具。
“你的事急不急跟我沒關系,只是我個人不喜歡項目延期,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工作。”
“好,怎么配合?”她干脆利落地答應。
簡尋被她閃了一下,挑挑眉,眸色深沉如井,“你也聽到醫(yī)生的叮囑,我現(xiàn)在缺個助手,衣食起居,會議工作,都要有人幫忙。”
司遙旋即睜大眼:“你、你要我當你助手?”
“你可以這樣理解。”
“簡尋,你別太過分。”她推桌而起,像見鬼那般瞪著他,心道他一次比一次要荒唐。
“就說個最簡單的,我一只手怎么敲代碼?”他把打火機輕輕擱在桌上,慢悠悠地舉起左手,甚至有些賣慘般故意將支架磕到桌前,擺出一幅行動十分不便的姿態(tài)。
“你自己開公司還會缺人嘛?”
“都不在揚城。”
“那臨時招一個?”
“要求高,找不到。”
“溫景航他……”
“他能給我找一個比你更好的嗎?”
司遙心底猛墜,張了張嘴,被他這句直白又曖昧的回駁堵得說不出半個字。
她目光盈盈,心虛地挪開眼,意外在墻角瞥見了一個明黃色的樂高紙袋。
司遙遽然間像被電了一下,心跳失速,不知為何有了個莫名的猜測。
她只得再次把視線收回,垂眸低聲說:“我學藝術的,不懂你的要求,而且我也不會照顧人,你還是找個家政公司請鐘點工吧。”
“別謙虛,好歹一起住過兩個月,你把我照顧得很好。”
簡尋輕描淡寫地說出往事,司遙再次被他的坦白嚇得腦袋空白。
她照顧他?
那段日子明明是他安排好一切,而她過得極不真實,放縱散漫,簡直算得上無法無天,最多就是放榜那天看不得他自虐,所以學著下廚煮了一頓飯,最后也因為鹽分超標被草草清理。
簡尋那時還調侃她是不是想把他毒死,這樣就可以扔下他不管不顧,再沒人怪她違背諾言,卻被司遙捂著嘴要求重新說,太不吉利。
兩人最后笑笑鬧鬧又滾到了床上,酣暢淋漓地剝奪彼此的精神世界。
當然,如果那也算是她在照顧他的話,司遙不認為這件事有多難。
她沒再跟他作言語上的糾纏,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澳阋易鍪裁矗俊?br />
簡尋的手機忽然震動,他瞥了眼來電人,轉眸看向司遙:“今天不用了,多謝。”
他面色平淡地接起電話,沒給司遙反應時間。
她欲言又止,見他神情正經,不好再打擾,也無意窺探他的隱私,轉身換鞋離開。
簡尋循著她離去的背影望去,視線在空蕩蕩的門廊逗留許久。
于成碩從老譚口中得知了意外,煞有介事地打來電話慰問,甚至已打算安頓好公司業(yè)務到揚城來看一眼。
簡尋戳穿他的小心思,想來找女友就直說。
于成碩訕訕一笑,讓他好好休息,王成泰那邊他會盯緊。
簡尋掛了電話,手機平擺在桌面,指尖輕輕劃過屏幕,抬指蹭了蹭眉峰,慢悠悠地敲下一行字。
【明早八點。】
他默默盯著對話框那行正在輸入的小字,很快收到司遙答復。
【來接你嗎?】
他撩唇低笑,大有莫名快意。
【來了再說。】
【噢……】
司遙坐在的士后排,暗暗吐槽簡尋為非作歹,最后抵不過濫好心的天性,硬是補了一句。
【那你記得吃藥,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去省醫(yī)再檢查一遍】
她沒再收到簡尋的回復,甚至連挖苦也沒有,她顧不得上趕子給自己找不痛快,直接回了藝術團。
她最近有些忙,不僅要跟進藝術沙龍的設計,還要兼顧即將到來的海外協(xié)奏,這個機會難能可貴,是她邁向獨奏表演的重要一環(huán)。
現(xiàn)在又莫名其妙兼任名不正言不順的助手一職,司遙多年以來都有把自己當水牛的習慣,大有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韌勁。
司遙回團里跟黃銘芳簡單說明情況,當然沒傻到真把自己當簡尋助手,只說他那邊可能需要更多時間,黃銘芳很好說話,讓她自己把握。
晚上翟曉晗約她吃飯,兩只加班狗在文創(chuàng)園附近找了家烤魚店。
青花椒口味,又麻又辣,司遙吃得不亦樂乎,明明嘴已經微微腫起,可筷子不停。
“簡總傷得重嗎?”翟曉晗從男友嘴里得知此事,不免跟現(xiàn)場目擊者司遙八卦。
司遙把醫(yī)生的叮囑復述一遍,翟曉晗輕呼:“這么驚險!難怪我家老于說要來慰問一趟。”
她筷子一頓,眨了眨眼,“于總要來揚城嗎?”
翟曉晗點點頭,“是啊,他把深港那邊的事情安排妥了就過來,應該過兩天吧,順便也能來看看我。”
司遙眼睛亮晶晶,于成碩要來,那是不是說明她可以解脫了?
他總會帶人協(xié)助簡尋工作的吧?不可能真讓她這門外漢當助手,不免篤信,先前簡尋那樣說就是故意捉弄她,非要她良心不安,一貫的老把戲了,也就她上當受騙。
這頓烤魚忽然變得特別美味,司遙甚至已跟翟曉晗約好了周末去澳門逛街。
而她的好心情,在第二天早上踏進簡尋家門后蕩然無存。
簡尋換了身寬松的衛(wèi)衣,下巴隱有青痕,就這樣坦然地坐在桌前看郵件。
在司遙興高采烈地提出恭喜之后,他語氣冷淡地說:“他來替我見個客戶,辦完事就走。”
言下之意,她還是得給他當助手,照顧他一切生活起居。
她有些懵,不死心地反復確認:“怎么會不帶人呢?他、他自己不能留下,總能選一個員工來揚城跟你對接吧?”
簡尋的理由無懈可擊:“小公司不養(yǎng)閑人,誰不是身兼數(shù)職?調走一個人,原有的工作誰來頂上?”
她嘟囔:“……你們還能是小公司嗎?”
當她沒搜過公司黃頁呀!
他皮笑肉不笑:“當然比不上周慕臣家那種上市公司。”
司遙差點被他慪死,仍不罷休:“那你原來的助理呢?不可能沒有,你別想騙我。”
“回老家結婚,請了半個月年假。”簡尋嗓音平淡,抬眸看向司遙,“還想問什么?”
司遙無話可說,更知曉這些事情她沒法求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拉開了椅子。
“你不去公司嗎?”她拿出車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
“麻煩。”簡尋瞥了眼那熟悉的車標,跟他的車是一個品牌。
“噢……”司遙只得把鑰匙收好,把電腦擺出來。
她頓了頓,主動溝通工作,“我重新整理了一份曲目,抄送到譚工團隊的郵箱了,我沒發(fā)給你,直接看我電腦就好。”
他問:“發(fā)給溫景航了嗎?”
司遙一怔,搖了搖頭。
簡尋接過她遞來的平板,慢慢滑動屏幕,低聲說:“從工作角度來說,他是你和我的甲方,這個項目沒有經理人,那么他就是直接領導,所有資料都有必要由他親自確認。不要因為私人關系忽略了正式流程,以后所有資料記得抄送一份到他那里。”
他忽而抬眸,格外認真地看著司遙,“他看不看是他的事,你做不做只會反映職業(yè)水準,別給人抓到把柄。”
他語氣不兇,循循善誘,很像高中時期指導她做題時的模樣。
她呼吸一頓,點了點頭,為自己散漫的壞習慣感到慚愧。
不管私下如何無理,她能看出簡尋對待工作尤為認真,絲毫不因跟誰有多少交情而左右最終判斷。
司遙太清楚不過,于工作于職場,她還太稚嫩天真,更帶著濃厚的學生氣,尚未擺脫在校時某些不良習慣。
她被保護得太好,出社會混職場她就是個新手菜鳥,自以為做好本職就高枕無憂,實則要學的還有太多。
好在她一向虛心,不算笨,還是個很好的學生。
司遙很快舉一反三:“好,那以后的文件我也抄送一份到你郵箱。”
她頓了頓,“不管是不是馬上要見面開會。”
簡尋唇邊浮起一絲笑意,他稍點頭,又認真看著平板,“至于專業(yè)方面的工作,我信你有能力把握。等老譚那邊reply,我會把曲目拉進程序試跑,如果能順利運行,那就暫定這些旋律,之后再慢慢調整。”
司遙點點頭:“沒問題,如果曲目不合適,我可以及時根據(jù)大家的要求調整!”
簡尋輕笑:“試跑有問題,那是我這個寫程序的人水平太差,不是你的問題。”
司遙見他信誓旦旦,說出來一句簡單的話卻有無窮魄力,心神震蕩不已,半晌才低聲說:“你的水平怎么會差……”
簡尋覷她一眼,撩了撩唇角,把平板擱在一旁,讓出了位置。
“你幫我把這兩天的郵件篩選一遍,把所有關聯(lián)‘Ghost’詞條的文件都下載歸檔,如果發(fā)件人是S.Yu和Janice He,附件全部標記為重點。”
他徐聲交代著,司遙聽得很認真,還特地跟他核對一遍那兩個重要發(fā)件人的全稱。
簡尋做事的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魅力,他無聲地驅使司遙全神貫注把注意力都放在正事上,好似冥冥中已甘愿為他出一份力。
司遙坐在他的位置上開始工作,郵箱里有上百份未讀郵件,其中S.Yu就是高頻發(fā)件人之一。
她點開第一封,立刻認出這位Yu先生就是于成碩,正兒八經的真人頭像,八顆大白牙穿透屏幕對每個人露出友善的笑。
往來郵件里十有八九都跟簡尋所說的「Ghost」相關,她逐一下載,聽見身后有一陣紙頁摩擦發(fā)出的簌簌聲。
不及分心,她總算看到了一封來自Janice He的關聯(lián)郵件,點開詳情頁,何詠希的烈焰紅唇格外搶眼。
她一怔,五指稍稍頓住,意外她跟簡尋居然一直有聯(lián)系,而且,看起來還是密切且穩(wěn)定的某種關系。
司遙沉息凝神,還是先將附件下載保存,下意識掃了眼郵件正文。
她無可避免地瞥見了落款的那句話:“阿尋,別告訴我你打算錢債肉償,你還得清嗎?”
她心驚肉跳地關了郵件,胸膛好像堵了一團濕漉漉的霧氣,窺探不了更多秘密,卻又不甘心這不上不下的郁悶。
簡尋察覺到她動作稍大,緩聲提醒:“下載之后再幫我整理附件正文,如果涉及到產品數(shù)據(jù)看不懂,先放著,我主要看文字報告。”
司遙這時才品察出不合理的地方,她回頭,想要申辯這有些強人所難。
誰知視線鎖定之后,卻見簡尋大喇喇地坐在地毯上,樂高的箱子已被拆開,零件袋堆了一地,而這個模型居然是她當年送給他的新年禮物。
“你在干嘛!”她怔怔看著悠閑的簡尋,不敢相信他居然有閑情拼樂高。
他不緊不慢地抬眸掠她,語氣格外坦然:“拼樂高,這都看不出來?”
“……就是問你干嘛拼樂高?”
“閑著也是閑著。”
“閑?!”她聲音稍揚,“你讓我做苦力,自己在這偷懶!”
簡尋垂眸掃了眼被夾板固定的右手,復看向司遙,姿態(tài)理所當然:“我手斷了。”
司遙被他噎得沒話說,直勾勾地看著他拿刀慢條斯理劃開密封袋,悠悠然翻開工具書,比照著步驟開始拼接,還真沒開玩笑。
她半晌沒動,簡尋頭也不抬:“我今天要看完報告,不然只能拖慢藝術沙龍的項目進度,你懂的吧?”
司遙在心底狠狠把他給吐槽了一遍,又罵自己腦子進了水才會心軟答應他的要求,現(xiàn)在真是騎虎難下。
她點開文件,開始認真篩選文字內容,按照簡尋的要求提煉重點,倒真開始學著當一名稱職的助理。
司遙念書時成績雖不拔尖,可她擅長總結,做思維導圖更是駕輕就熟,幾十份來源迥異的文件迅速被分門別類,只要忽略那些晦澀難懂的專業(yè)數(shù)據(jù),僅跟文字打交道對她來說不在話下。
今天稍稍降溫,她來時披著輕薄的駝色風衣,水洗藍直筒牛仔褲,溫柔中透著絲職業(yè)女性的干練。
她此刻認真地在桌前坐直,脫去外套,里面穿了件方領緊身上衣,柔軟的衣料勾勒玲瓏曲線,細白的脖頸微微彎曲,長發(fā)低挽著,幾縷碎發(fā)落在肩頭,畫面溫柔美好。
簡尋偶爾抬眸看她,專注而沉默,不知想起什么,臉上表情有微妙的變化,很快平靜。
到了飯點,司遙問他要吃什么,簡尋早已叫好了午餐。
她收拾好餐桌,跟他對坐著默默吃飯,心底泛起古怪而熟悉的錯覺,不敢深想,填飽肚子繼續(xù)工作。
晚飯前總算把一份總結報告列好,不追究細節(jié)的話,這份資料簡潔明了,按簡尋的需要列出了清晰的脈絡重點。
司遙有些疲憊,站起身活動胳膊,不自覺走到陽臺邊,見樓下街燈綻放,遠處江面已投落濃烈的晚霞。
簡尋認真地看著報告,把手機遞給她:“想吃什么自己點,我要一道清淡的菜,其他隨意。”
“我來點就好。”她現(xiàn)在在金錢上分得很清,不想跟他產生半點不該的拖欠。
“你不是我的正式員工,給不了加班費,不要白不要。”他垂眸飛速瀏覽,沒有抬頭,卻輕易看穿她的小心思。
“就不要。”她又不差他這點,從來都不差,掏出手機打算叫餐。
“對,司大小姐當然不稀罕。”
他總是能精準地戳中要害,明知司遙沒有那樣的心思,卻要為無妄誣陷買單。
“……手機給我。”
她向他的尊嚴妥協(xié),不應有的心軟是她的致命缺陷。
簡尋沖她一挑眉,電話掌在手心,輕飄飄地遞出去,儼然占盡優(yōu)勢。
司遙垂眸,外賣軟件上已選中某間飯店——她跟簡尋住這里時喜歡吃的那家老字號。
她一怔,遲遲不動,卻聽簡尋語意輕松:“記得點一道清淡的菜,你知道我喜歡吃什么。”
這個人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
簡尋看報告時全神貫注,也沒交代司遙做其他事,她有些無聊,又不想在這間令她不安的屋子里閑逛,最后瞥了眼地毯上的樂高,抿抿唇,慢悠悠地晃過去一屁股坐下。
她本來只打算翻一翻工具書打發(fā)時間,結果看沒兩頁,心癢難耐,也開始拆零件拼裝。
拼樂高屬于沉浸式放松活動,無腦跟著工具書走,只要不嫌無聊,一天就能拼完一個模型。
她玩得不亦樂乎,只覺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用動腦的感覺簡直不要太幸福。
半個多小時過去,外賣被管家送上樓。
她趿著鞋開門,把飯菜拎進廚房,仍是以前的習慣拿來碗碟分裝,又取了兩幅碗筷在外邊擺好。
一切就緒,她撐著餐桌滿足地輕嘆,下意識喊了句:“阿尋,吃飯啦!”
兩人皆是一怔。
司遙認定是樂高拼得太入迷,她一時分神,沒搞清楚狀況。
她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避開簡尋的視線,又小小聲說:“那個,吃飯吧……我今晚要回家拿東西,如果沒別的工作就想早點回去。”
簡尋只“嗯”了一聲,拉開椅子坐下,把文件拖到平板上同步瀏覽,吃個飯也沒見停頓。
他單手把碗推前,又順手拿飯勺,司遙卻默默地接過他面前的空碗,把剛剛乘好的米飯擺到他手邊。
“想吃什么菜?”她舉著雙干凈的筷子,對他眨眨眼。
“我自己來,你吃你的。”他直白地拒絕她的好意,視線回落到資料里。
司遙也不勉強,把幾道清淡些的菜擺到他面前,埋頭安靜吃飯。
這頓飯吃到尾聲,簡尋不忘提醒:“你著急回家就把東西放桌上,我晚點會處理。”
他幾乎沒怎么留意資料以外的事物,認真做事時心無旁騖。
司遙嘴上應著,還是把碗碟收進了廚房。
她本打算動手清洗,誰知水龍頭打開,簡尋的聲音追來:“洗碗機還能用。”
她心底一墜,遲疑片刻,拉開了那道柜門,見他們當初買下的機器原封不動地嵌在水槽底下,她可以確定機器沒被新?lián)Q過,因為她當年在握把上黏了張皮卡丘貼紙。
也就是剎那之間,她對這間屋子的情況產生了莫名復雜的情緒,既陌生又熟悉,她不知道那年暑假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可她清楚以簡尋當年的積蓄,他不可能買下這里。
難道他瞞著她一直跟房東續(xù)租么?哪怕沒人住,他仍然保留著屋里所有的陳設,所以在這么多年之后,屋子的每個角落都余留著當年的影子。
她輕輕一嘆,把碗筷收進洗碗機,回過頭,只瞧見簡尋孤零零的背影。
餐廳吊頂?shù)呐S射燈照在他身上,明明是暖融融的色彩,可他周身卻透著絲冷意。
他似乎察覺到她在觀察他,沒回頭,語氣平淡:“今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他頓了頓,補上一句,“明早八點。”
她輕咬唇,低聲說:“好,你也早點休息。”
門廊傳來窸窣腳步聲,隨后是悶悶一聲輕響,大門被輕輕關上。
簡尋手指一頓,側過臉,掃了眼地上那塊已拼接完成的地基,眼眸稍垂,羽睫在臉上投落了一道影子。
第42章
司遙一連幾日都到簡尋那里報道, 藝術團不用打卡,她不想每天兜轉半個城市只為露個臉,特地跟黃銘芳提前報備。
簡尋大多時候讓她整理文字資料, 按要求歸類總結, 也喊她做線上會議紀要,倒的確是個普通助理能勝任的工作。
她不由暗想,就算以后轉行不做演奏,也能去上市公司應聘總助嘗嘗鮮。
簡尋工作起來認真勤勉,沒藏著其他花花腸子,司遙也放下了最初的戒備,更從相處的點滴發(fā)現(xiàn)了簡尋投注的事業(yè),因為對未知的好奇和不解, 心中對他愈加嘆服。
她平日多坐在辦公桌前忙碌,而簡尋卻悠哉地在地毯拼樂高。
有時他敲電腦又或跟員工一對一開會, 無需她跟隨記錄, 司遙得空偷偷懶, 就坐下接著拼那盒樂高, 工具書嘩啦啦地往后翻,一點點變薄。
零散的部件逐漸歸位成型, 冥冥中,他們接力完成,在未來的某一年實踐年輕的約定。
司遙會在附近買好早餐, 準時開工,午飯一般都是簡尋點餐。
一開始他們兩頓正餐都在家吃,后來有次司遙說吃膩了外賣, 打算獨自出門覓食,可簡尋默契地跟上, 她也沒拒絕。
她自然而然地在飯桌上照顧他,替他拆蟹肉剝蝦,點豬蹄湯,格外正經地說可以以形補形,猝不及防被簡尋戳了腦門。
她噙著淚瞪他,他卻輕飄飄垂下腦袋喝湯。
一周過去,沒有人復述最初的勉強,早先的抗拒也已湮滅。
那一點點相處當中迸發(fā)的火苗變成了一道細密透明的繩索,從司遙的心底躥出,飄飄擺擺,纏住簡尋的手,一點點撫摸、試探,沉默著想要某個答案,卻又固執(zhí)不肯開口,想要他主動再提起那夜車上未盡的對話,時不時幽幽盯著他的背影,又在想他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也在揣測,這些年他有沒有想她……不懷怨恨和憎惡,只是一個男人單純想念他那狠心無情的愛人。
司遙從不否認那段瘋狂的情感,她真真切切地愛過簡尋,也實實在在地懼怕過骯臟而卑劣的現(xiàn)實——他無法擺脫的過去,無從選擇的出身,當年的她太稚嫩,無法保護愛人,只能選擇保護自己。
如今的簡尋的確成了她最初設想過的那種人,功成名就,聚光燈下,紅塵千萬里,他是人堆里最耀眼的存在,是俾睨天下的萬王之王。
司遙望著他的背影發(fā)呆,沒察覺到簡尋已側眸看了她許久。
忽然一團白紙砸中她的腦門,司遙幡然回神,企鵝裙搜索午2四九令8一久2,可看小說漫畫廣播劇吃痛地哎了聲,抬手摸著眉心,蹙眉瞪著簡尋:“干嘛呀?”
“幫我換衣服,去公司開個會。”他從桌前站起,把令人心驚肉跳的話說得波瀾不驚。
司遙一怔,下意識拒絕:“我不要,你自己換。”
她瞥了瞥簡尋身上那件新換的寬松衛(wèi)衣,暗道他這幾天明明可以穿脫自理,現(xiàn)在卻忽然開口為難她。
簡尋斂眸覷她,語氣卻很平淡:“你單手換襯衫給我看看?”
“……要這么正式嗎?”她嘟囔。
“今天是項目第一階段實驗展示,不僅溫景航在場,工程隊幾個負責人也會來。你讓我穿成這樣去見人?”
司遙下意識垂眸瞥了眼她這條剪裁貼身的背帶裙,未免太休閑,又有些后悔自己大意,這些日子不必去藝術團露面,她的打扮不免隨意許多。
簡尋已轉身進了臥室,司遙一沉息,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是上輩子欠他這輩子也愧疚,反正他現(xiàn)在行動不便,從她這里討不了便宜。
她走進那間無比熟悉的房間,心念甫動,果然,連這間屋子的陳設也沒變過。
仍是那張床,只是床品換成了非常素凈的顏色。
她當年買的小臺燈還在,原封不動留在床頭,再轉眸,靠近衣帽間的那側,透明的亞克力盒下擺著一顆隕石。
她的步子頓住,身子凝滯微微僵硬,呼吸錯拍,心跳如雷。
模糊不清的回憶猝不及防朝她猛撲,狠狠地將她推倒,失重感扯著她的身體不斷不斷沉淪朝下,說不清當下的感受。
她滯緩地轉頭望向簡尋,他修長的背影站在寬大的衣柜前,微微垂著腦袋,左手緩慢地掀起衛(wèi)衣下擺。
“要遲到了。”他沒回頭,沉聲提醒,敲斷了司遙紛亂如麻的情緒。
她木然走上前,沉默再沉默,小心翼翼地替他脫下上衣。
精壯遒勁的身材,這么多年維持著健身的習慣,肌肉流暢飽滿,比少年時期更有男人的魅力。
難以避免肌膚相觸,微涼的指腹不慎劃過溫熱的皮膚,無法捕捉的情愫如透明的粒子鉆進皮膚,無聲無息流淌進心間。
她站得很近,聞見他身上那陣熟悉的曠野之息,干冷清透,攪亂她的理智。
他尚能活動的左手取下柜中一件白襯衫,遞到她面前,她替他穿好一側,再繞到行動不便的另一頭,緩慢而輕柔,衣料摩挲發(fā)出細微聲響,在安靜的空間被無限放大。
她踮腳替他整理衣領,額前細柔的絨毛蹭上他的下巴,她能清楚地察覺他的鼻息漸沉,灼熱的氣息涂抹在她額前,她俏靨生暈,紐扣一個一個被嵌合,如同一段崩裂的關系緩慢修復,留下一道疤,肉眼無可察覺的難過在無聲愈合。
“要打領帶嗎?”她小聲問。
“不用,也不至于那么正式。”他又取出一套西裝,左手已扯松運動褲的系帶。
司遙眼底一慌,忙退開幾步,“你、你、你……”
質疑說不出口,更害怕他繼續(xù)提要求。
“你想站在這看我換褲子,我也不介意。”簡尋挑了挑眉。
司遙轉身落荒而逃,尖叫著:“我才不想!”
簡尋難得笑聲愉悅,從這場你進我退的游戲里獲得異樣滿足。
他挽著西服外套出來,見司遙紅著臉坐在沙發(fā)生悶氣,她已收拾好辦公桌的雜物,資料裝袋,只等簡尋隨時出發(fā)。
他把外套遞給她:“謝謝。”
嘴里客氣,行動沒存半點不好意思。
司遙又再替他將那身繡著暗紋的藏藍西裝穿好,固定板重新整理妥當,整個人霎時神采奕奕,氣度瀟灑,哪怕受了傷,模樣是真出類拔萃,萬中無一的好皮囊。
兩人直接下了地庫,司遙載著他前往江對岸的CBD。
簡尋在這附近的寫字樓租了間辦公室,也算像模像樣,如愿把韋倫科技的部分業(yè)務搬到了揚城。
只是如他所說,公司剛裝修妥當,新團隊組建不久,許多人還在居家辦公階段,目前連個前臺也沒有。
人資的同事找了個保潔阿姨每天定時清掃,等味道散散再進人。
這次會議的確重要,于成碩帶了幾個心腹一早趕到揚城,忙不迭在公司做前期準備工作。
司遙跟著簡尋到場時,實驗室和會議室都已準備妥當。
于成碩正坐在空曠的辦公室泡茶,俯瞰一覽無遺的寬闊江面,只覺揚城也的確是個好地方。
他見簡尋搭著固定板閑庭信步地走進門,稍稍一怔,瞥見青春靚麗的司遙,臉上的表情玩味而復雜。
簡尋乜他一眼,于成碩老實閉嘴,忙招呼二人喝茶,不該問的半個字都不往外漏。
十點前后,溫景航大搖大擺地走進門,于成碩帶來的員工在外指引。
他動靜頗大,司遙轉眸望向落地玻璃,見他真是二十四小時把南青帶在身邊,心底嘖嘖不已。
目光偏轉,留意到他身旁還有位人高腿長的冷臉帥哥,西裝革履,穿戴尤為正式,瞧著跟溫景航截然不同。
他進門便伸手摘下墨鏡,鏡片下是一雙熠亮深邃的桃花眼,只是表情冷冷淡淡,給人感覺并不好接近。
司遙心底暗下判斷,這人絕對是揚城土著,他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濃濃廣府風韻,能讓人輕易辨認來歷。
溫景航帶人進了辦公室,南青跟眾人逐一問好,十分有分寸。
他牽頭介紹,那個好看的陌生男人是他高中好友,正好找他談事,就順道一塊來參謀。
幾人逐一見過,于成碩主動交換名片,男人禮貌而疏離地對他表達歉意:“抱歉,我無業(yè)游民,沒有名片。”
他禮貌地接過于成碩遞去的卡片,鄭重收入袋內,又說:“我是卓廷,加個微信有機會合作?”
他倒很講禮儀,司遙心中默嘆。
溫景航笑嘻嘻地看了卓廷一眼,拉著他入座,“你?無業(yè)游民?還跟你爸搞冷戰(zhàn)啊?”
卓廷冷眼瞥來,顯然不喜歡溫景航當著外人談他私事。
溫景航聳聳肩,主動關心起簡尋的傷勢。
幾人閑聊著,司遙見南青接了通電話便出了辦公室,她也就沒刻意上前寒暄。
老譚遲了十來分鐘到場,嘴里不住抱歉,說是剛從另一個工地趕來,路上有點塞車。
眾人先去會議室,司遙一本正經地打開電腦準備做記錄,差點當助理走火入魔,誰知簡尋拿了手機給她發(fā)消息。
【今天你不是我助理,認真聽。】
她一怔,轉眸瞥了瞥他,簡尋目不斜視地望著投影屏。
于成碩安排了負責人主講,司遙又一次系統(tǒng)而透徹地了解到整個項目的構思和設計,得知項目的創(chuàng)意源頭是簡尋,不免又暗生崇拜。
溫景航平時吊兒郎當,開會時倒收斂一些,不過司遙視線偶爾掃過他的臉,能察覺其實他在開小差,甚至沒有他帶來的朋友聽得認真。
會后老譚說了些工程上的布局思路,入場試運應當沒問題,簡尋便帶了眾人前往底層實驗室。
項目只在初期階段,設備和機器都格外簡單而原始,司遙隱約能看出產品最終模型,雖然它們目前還只是一堆線路和冷冰冰的機械材料。
實驗室是簡尋的絕對領域,他穿著西裝,氣度恣意張揚,寥寥幾句專業(yè)術語飛速介紹原理,他知道那些人聽不懂,可是他不在乎,只有令人驚嘆的結果讓觀眾拍案叫絕已足夠。
不知為何,司遙莫名想起超英電影里的鋼鐵俠,無所不能的科技天才,傲慢不可一世,或許并不討人喜歡,可無與倫比的大腦里卻裝載普通人無法企及的奇思妙想。
目前項目還不到真人實驗階段,實驗室的機器人模擬運作,電極觸碰仿生大腦,以完成邏輯閉環(huán)。
仿生大腦已完成芯片植入的測試,預加載司遙挑選的幾段旋律,若實驗成功,機器會在分析數(shù)據(jù)后順利將旋律通過外置音響播放出來。
所有人不自覺屏息,連司遙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她站在簡尋身旁,緊張得逐漸手心冒汗,凝神盯著一道道光路從機器這頭飛速傳抵至多媒體設備。
當?shù)谝粋音符奏響,她情不自禁地握緊手邊那有意無意擦過皮膚的大掌,溫熱寬厚,觸感仿若往昔,心中大石驟然滾落。
實驗如預期般順利,簡尋的臉上露出了飛揚神采。
他稍側眸,意味深長地看著司遙,目光下墜,落在兩人緊握的手。
司遙一驚,忙抽開胳膊,在溫景航意外而震撼的感嘆中稍稍往人堆后退了幾步。
“成功了阿尋!我靠我就知道你他媽的是個天才!”于成碩抑制不住說了聲粗話。
他興高采烈地攬著簡尋的肩,臉上寫滿宏圖偉業(yè)即將落地的興奮。
簡尋在圍攏上前的人堆里回眸找司遙,他的目光精準擲來,仿佛一把鉤子,猛地將司遙擒住。
她的心好似被狠狠抓了一把,這一刻情難自已,她從來難敵他迫人的氣勢。
她已牽起唇角,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淺笑,又微微抬起胳膊輕輕拍掌,無聲為他慶賀。
簡尋挑了挑眉,竟好似心滿意足般回過頭,回應溫景航某些幼稚的提問。
中午的聚餐變成小型慶功宴,雖然項目只初具雛形,可所有人都成竹在胸,篤信這會是件轟動業(yè)界的大新聞。
老譚顧著趕工程進度,婉拒溫景航好意,就剩下他們這堆年輕人。
在溫景航的張羅下,幾人特地驅車前往老區(qū),找了家知名飯店吃粵菜。
南青從來情商高,哪怕跟司遙已日漸熟稔,卻從來不主動過問旁人私事。她今日見司遙與簡尋關系親密,雖有一剎意外,但很快復歸尋常,一切公事公辦。
飯桌上,她和司遙坐一起,夸她那條背帶裙很好看,司遙說了品牌,兩人興致勃勃地約了時間去逛街。
菜品逐漸端上桌,南青殷切地替所有人張羅,恪盡職守當好助理,一面也不冷落司遙,偶爾將閑聊話題拾起。
每個人面前都擺了一盅拆魚羹,簡尋左手拿勺,有些礙手,慢條斯理地攪拌著,司遙下意識說了句:“要幫忙嗎?”
簡尋不及回答,溫景航和南青的目光霎時落在她身上,接著又迅速對視分開,眼神格外古怪。
司遙意識到她一時嘴快,忙看向南青找補:“那你、你要幫忙嗎,青青?”
南青隱笑:“我不用呀,你快趁熱吃,魚羹是這里的招牌。”
溫景航清了清嗓子,故意說:“青青,我來幫你。”
尾調轉得像秋名山九連發(fā)夾彎,膩死人不償命。
司遙的臉燒成了一團紅云,埋低頭,捏著白匙羹,快把那碗招牌魚羹攪成渣渣。
“你惡不惡心?吃個飯也發(fā)神經。”卓廷冷言冷語,絕對不給溫景航留面子。
“你嫉妒我有女,你只臭狗!”他得意洋洋地瞪了他一眼,輕輕松松換了話題。
卓廷對簡尋的項目似頗感興趣,席間多問了幾句,面上總算露出了些表情浮動,十分認可他的才氣。
他本就是揚城土著,以前在另一個區(qū)讀高中,自然知曉二中臥虎藏龍,不免好奇簡尋過去的光輝歲月,甚至問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司遙拿著勺子,動作慢下來,居然有剎那失神。
可簡尋對答如常,姿態(tài)不卑不亢,也沒有刻意逃避某些或許會引起遐思和八卦的話題。
他無意顯擺,三言兩語說了幾件小事,誰知于成碩比他積極,甚至把帶給簡尋第一桶金的那個小游戲抖漏出來。
司遙朦朧間想起那年夏天,臥室里還余留絲絲甜膩的冷氣,她鼻息間仿佛嗅到曖昧,手里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
“那個游戲很出名,我也是撞運氣才贏過兩次。”卓廷若有所思地回憶片刻,淡聲說道。
于成碩當即來了興致,“你這么說也沒錯,確實是‘運氣’比較重要。”
在場眾人紛紛側目,自然期待多年后謎底揭曉的時刻。
簡尋很沉默,慢條斯理地喝著面前那碗魚羹,任由于成碩當發(fā)言人。
“其實那是個概率游戲,不是闖關游戲。”他笑瞇瞇地掃了眼簡尋,“每個人開局之后究竟能不能過關,在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
“我當時還不認識他,我不信邪啊熬了兩晚,總算發(fā)現(xiàn)只要加載界面有一閃而過的水珠,那次一定能贏!”
“水珠?”溫景航半信半疑,但因時隔久遠他并沒有深刻印象。
那款現(xiàn)象級小游戲不過曇花一現(xiàn),開發(fā)商賺得盆滿缽滿之后便在社交媒體銷聲匿跡,如今再回想細節(jié)自然難于登天。
“不是水珠。”簡尋終于打斷了于成碩的顯擺。
他順手拿起紙巾按在唇邊,慢慢喝了口茶,沉聲說:“是雨滴。”
司遙猝然抬頭看向他,眸底閃過一絲錯愕-
回家的路上,簡尋靠在椅背闔目假寐。
車里播放著輕緩的音樂,司遙專心盯著前路,心底早已紛亂不堪。
零碎的回憶和遐思從四面八方朝她涌來,就像樹林被夜色吞沒,一切都變得模糊黯淡。
穿過幽暗,光線驟然閃現(xiàn),記憶的輪廓再度清晰起來。
她腦海里回響著于成碩那句調侃,見到雨滴的人就是幸運兒,有資格贏得游戲,而擁有雨滴的人才能俘虜游戲莊家。
至于莊家是誰,答案顯而易見。
而那個擁有雨滴的人……
席間諸人默契斂聲,并沒有刻意發(fā)散這則新鮮小事。
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結束后,南青跟著溫景航和卓廷去了郊區(qū)覓食,于成碩回公司交辦工作,之后去接翟曉晗約會。
司遙很自然地拿了車鑰匙送簡尋回家。
這一路街景透著絲縷異樣的熟悉,從陳舊到光鮮,揚城老區(qū)月月年年終相似,扎根在此的居民始終如一過著安逸平和的小日子。
這是揚城遠別于其他一線大都市的煙火氣。
司遙在紅燈前停下,無意間掠過路牌,往右是去往二中的路,學校對面的那個商圈也已上了年頭,可她還記得那些年她跟簡尋在路邊吃的甜品和小吃。
她才意識到她跟簡尋曾經走過這座城市許多角落,屬于青春的愛情純粹而美好,那年的簡尋也特別好,哪怕是她自以為。
在她每一次坐上離境航班將過去拋下之際,她透過層層疊疊的云團,腦海里總會無意識地閃過某一個極小的片段。
而這些片段永遠跟簡尋有關。
紅燈閃爍,汽車駛離車流,她載著他離開老城,越過了兩區(qū)邊界。
司遙把車開進地庫,拿了資料,默默跟著簡尋上樓。
他單手解開外套,從冰箱拿了兩支水,一瓶遞給司遙,自己咬開瓶蓋仰頭解渴,動作一氣呵成,瀟灑而性感。
其實他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從那樣艱難的環(huán)境里爬起來,又怎談得上要誰照顧?
司遙意識到這一點,殘存的理智在發(fā)笑。
不論過去多少年,她總是執(zhí)著于某些幼稚的契約,可明明最愛起誓的是她,最先違背諾言的也是她。
她怕了,逃避了,甚至沒有勇氣抱抱心愛的人,青澀的愛更難以撫慰他心中巨大的傷痕。
逃離了難以面對的困局,自以為高枕無憂,沒人問,也就不存在承認否認。
可若周慕臣敢開口,她或許會這樣告訴第三個人,其實她從來沒有放下他,他是在她青春年少時留下濃墨重彩的那個獨一無二的人。
簡尋的聲音把她從難堪的回憶里扯了出來。
“老于讓人把會議紀要發(fā)到了郵箱,麻煩你整理一下。”
他靠在椅背,低頭翻閱著那份厚厚的文檔。
司遙當時瞥了眼,也是關于“Ghost”的秘密資料,她雖然不清楚這個項目的內情,卻也察覺出簡尋對此格外重視。
她拉開椅子,本打算坐下,動作一頓,又低聲問:“要不要脫外套?”
“什么?”
他應聲抬眸,目光相逢的瞬間,司遙的心又被輕輕地撓了一下。
她輕咽,重復道:“你要不要換衣服?”
簡尋輕輕挑起嘴角,懶洋洋地抬起左邊胳膊,瞧這姿態(tài)是連站都懶得站一下。
司遙無語,扁扁嘴,無奈是她濫好心瞎提議,只能繞過桌子走上前,小心翼翼替他摘下固定板,又捻起袖口用力扯,繞一圈,不得不謹慎招呼他自然下垂的右手。
宣白襯衫領口松了兩顆扣子,她在身后俯望一瞥,男人硬朗的肌肉把衣服撐起輕微弧度,簡尋氣定神閑地翻著紙頁,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麻煩你幫忙掛起來,我找時間讓人拿去干洗。”他徐聲說完,頓了頓,補充道,“多謝。”
聽著挺敷衍,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哪怕他的確在使喚她。
司遙在他身后作了個兇巴巴的表情,拿著西裝回臥室,難以避免又與那顆隕石打了照面,無法心如止水。
她步出客廳,總算能踏實坐下工作。
臨近傍晚,簡尋忽然抬眸看她。
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司遙被逼得抬起頭與他對視,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今天不想吃外賣,也懶得下樓,還有一堆事情沒解決。麻煩你幫忙煮碗白粥,多謝。”
他靠在椅背,今天的“多謝”泛濫到可以掛牌售賣,只因無理要求格外多。
“……你適可而止。”
“先把米洗干凈,放砂鍋里浸泡半小時,換水,加一點底油,少許鹽,大火燒開轉小火燜,配料最后再加。”
他毫不客氣地指點廚藝,擱了資料一只手拉過電腦,手指在觸控板劃拉。
“我會煲粥。”司遙瞪他,已不自覺走進廚房。
簡尋背對著她,語氣幽幽然:“我還以為周慕臣會給你找個保姆。”
司遙回頭看他,一道孤零零的背影撞進眼瞳。
黃昏的余暉投進碩大的落地窗,流動的金線在他皙白的襯衫滑落,安靜而沉默,不知怎地就令她想起了那些年在教室認真寫題的簡尋。
她聲音漸弱:“我是我,他是他,不要什么事情都扯上關系。而且,我又不是在國外度假,我是去上學……”
“那你都學到了什么?”他沉聲問。
司遙在熟悉的柜子里找到了米箱,拉出一勺,又找來了干凈的碗,打開直飲水。
她一本正經:“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中餐,不接受反駁。”
水聲停住,白皙五指在米中盤旋,洗過一遍再添滿水,一點點傾倒,顆粒飽滿的大米被壓在砂鍋底下。
他輕笑:“除了吃就沒別的?”
司遙轉過身,纖細的腰肢輕貼在干凈整齊的灶臺邊,沉靜凝望簡尋。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近在咫尺,一手低垂,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兩指虛捏金屬火機,另一只手盡管被束縛,可整個人瞧著仍然恣意瀟灑。
這些日子的相處愜意而舒服,是那種她從未意料過闊別多時的默契。
時間好似倒撥回了許多年前,他們也曾這樣親密無間。
沒有人再提到某些會引發(fā)爭吵或不悅地話題,而其實她偶爾會想要跟他說清楚,就像張承宜建議的那樣。
她不知道簡尋在想什么,故意的刁難、拉扯,點到即止,試探和后退,暗諷不絕,卻又總是有意無意流露出某些曖昧而不休的欲望。
她或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縱容,從一開始奠定的基調,這么多年過去仍然沒變。
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慣用的手段,逐漸瓦解她的偽裝和戒備。這是他向她搖起旗幟的方式,外人瞧不出端倪,總以為簡尋主導著一切,可司遙再清楚不過。
風平浪靜之下已是幽深駭浪,而她才是任由這風浪掀翻船只的嫌疑犯。
簡尋不過在執(zhí)行她的愿望。
她在默許他的入侵,一點點踏入她的世界,攪起風雨,又撐起一把傘朝她伸出手,多么希望她可以踏進他為她撐起的那塊安全領地,像一只流浪狗向主人乞憐,害怕一次又一次的拋棄。
司遙的心湖泛起漣漪,像是無數(shù)音符跳躍迭起奏響的旋律,有不管不顧的沖動騰繞心間。
她說:“學著怎么去忘記一個人。”
第43章
簡尋并沒有如她想象中那樣作出某些反應。
他只是緩慢地敲了幾個鍵, 好似在查閱郵件,過了半晌才說:“哦,成功了么?”
司遙略顯艱澀地吞咽著, 她挺直柳腰, 緩慢地走到他身后,近在咫尺的寬肩闊背,在異國他鄉(xiāng),她無數(shù)次想起被簡尋緊緊擁抱的感覺。
“你希望我成功么?”她輕聲問。
簡尋手指停頓,抬眸看了她一眼,久久沒回答。
他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把她籠罩在陰影里,黃昏漸濃, 他長睫微斂,掃量著她欲言又止的臉。
她唇角輕顫, 還未來得及說出答案, 他輕描淡寫一句懇請:“幫我個忙?”
司遙的思緒中斷, 無意識般滿口答應:“什么?”
“幫我洗澡。”
他提步朝臥室走去。
司遙杏眼圓瞪, 不可置信的目光追隨而去,磕磕巴巴地拒絕:“你、你變態(tài)啊!”
簡尋的聲音從屋里飄來:“我這幾天只能擦身, 很難受。幫人幫到底,你不是一向標榜自己心地善良么?”
司遙怒道:“我什么時候標榜過?”
“大家都這么認為。”
他肩頭披著條闊長的深藍色浴巾,再次回到門邊, 沖她挑了挑眉:“一場同學,幫幫忙。”
她抄起桌上的紙巾朝他砸去,攻擊性極低, 可態(tài)度分明。
“做夢去!”
簡尋根本不用費心避開,他盯著司遙看了會兒, 瀟灑地轉身回了臥室。
司遙坐在椅子里生悶氣,好好的氣氛被他三言兩語挑破,真是下流,無恥!
不一會兒,大敞的臥室門后傳來細碎水聲,她還沒來得及腹誹,又聽得“咚”一聲巨大悶響,緊接著是稀里嘩啦的噪音。
她稍怔,很快聯(lián)想到最壞局面,幾乎從椅子里彈起,快步跑進浴室。
簡尋半彎著腰,左手撐著大理石臺沿,背身對著門,地上濺了一灘水。
她低呼:“你怎么了?”
地上一片狼藉,洗手臺上擺放的瓶瓶罐罐盡數(shù)摔落。
她忙上前扶住他,關切地低頭察看傷勢,沒瞧出端倪,目光再度流連至他沉靜的臉。
他的襯衫已解開大半扣子,流暢而緊實的肌肉若隱若現(xiàn),時隔多年,他引以為傲的身材愈發(fā)硬朗,屬于成熟男人的魅力躍然眼前。
“沒摔死,不用擔心。”他答非所問,似真似假地哄騙司遙。
她抬腳把地毯勾來,地上的水很快被吸干,她大概是真于心不忍,不由安慰自己,簡尋是個病人需要照顧,如此心安理得些。
她抿了抿唇,遲疑著伸出手,替他把余下的扣子解開。
他沒再說話,垂眸看著她緩慢地動作。
她的指腹帶了絲冷氣浸潤的微涼,無意觸在溫熱的皮膚,像是瞬間點燃身體的溫度。
襯衫被解開,她稍稍停頓,慢手給他解開固定胳膊的束帶,有些地方束縛稍緊,卡扣復雜,她低頭湊上前仔細研究,氣息縈繞在他身前。
她的手指猛地一扯,固定板松開,束帶歪歪扭扭地墜了下來,她替他摘下帶子,踮腳繞過他的肩,腳底猝然打滑,整個人撲進簡尋懷里。
淋浴間水聲嘩然,室溫越來越高。
她撐起半身,眼神迷蒙地抬眸看向簡尋,被他灼然的目光燙了一下,心底猛地下墜。
他鼻息一沉,猝不及防勾起她的下巴,俯身在柔軟的紅唇輕輕一啄。
她沒推開他,身子一僵,長睫紛亂地飛舞著,刮過他的面龐,帶起了酥酥麻麻的癢。
他又試探地吻了吻她的唇,稍稍含吮又分開,若即若離。
她喉間干澀,隱有一絲渴望,不知從何而起的沖動促使她踮起腳,鼓起勇氣咬住他的唇。
干凈清涼的味道,像薄荷糖,沒有想象中淡淡的煙草味,她此刻迷迷糊糊地反應過來,自從他們的交集密切起來,她已很久沒再見簡尋抽煙。
她離開前,他只是貪戀尼古丁的麻醉,她離開后他把理智拋卻,任由自己沉淪。
她回來,他知道她不喜歡煙味,所以煩躁時只能把玩那孤零零的打火機,卻再也沒有點燃一支香煙。
失神一閃而過,她的遲疑得到安撫,舌尖輕輕滑過他的唇,帶起濕漉漉的一層潮意。
他喉頭緊澀,眸底幽暗,局勢一觸即發(fā),他的舌乍然闖入她的唇腔攻城拔寨,氣氛被逐漸點燃,她遞出丁香,抬起胳膊,輕輕抱住他的肩,腦子里摒除了一切愁緒,只想他再用力些占.有她,像那些年如膠似漆地歡.愛。
他把她推進淋浴間,水注傾瀉而下澆滅了兩人的理智,濕透的長發(fā)緊貼著衣服,她手忙腳亂地抱著他,他大掌逶迤,粗魯?shù)爻稊嗨桓鐜ВP剝著,發(fā)泄這些年的怨恨那般帶著戾氣地咬住。(脖子以上)
她輕呼,酥麻如電流蔓延四肢百骸,神魂巨震。
“簡尋……”
還是同樣的綿軟拒絕,也同多年前一樣毫無成效。
她背轉身,細白五指撐著氤氳水霧的玻璃,迫人的氣勢逼近,他從來喜歡這樣。
他的大掌覆上來,十指交握緊扣用力更深,玻璃上留下模糊的掌印。
“……這樣不行。”她聲音稍顫。
“不行么?”他喉間的低哼沉悶喑啞,透著一絲別樣的性感。
“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
他在言語上也不放過她,抽絲剝繭,將她羞于啟齒的過去反復研磨。
“別說了,簡尋,別說……”
“怎么就別說了?”
他低啞的嗓音縈繞耳畔,司遙腦子一頓,沒法再回答。
水珠濺在緊密貼合的皮膚,順著不可察覺的縫隙艱難流淌,他滿足地嘆息,隨心所欲將她搓扁揉圓,滿足這么多年不可觸及的昳麗夢境。
幻想成真的剎那迸出更猛烈的情緒,浴室的熱鬧動靜持續(xù)了很久,司遙淚痕干了又濕,屢屢被水流沖散,最后分不清是咸的甜的還是其他什么味道,她的唇被他吻得微紅。
后來她脫力坐倒在冰涼的地板,他俯身把她抱起來,轉身去了浴缸,虔誠地跪在她面前,像多年前那般無比珍視一樽名貴的古董花瓶,動作輕柔地修補著歲月留下的裂縫。
他的大掌攫著她纖細的身體,迭起的滿足在心頭呼嘯,是夢里百轉千回無數(shù)次肖想的極致。
司遙的腦子里除了沉甸甸的失重感外再無一物。
水聲終于靜止。
司遙趴在柔軟的被子里,身上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皙白臉頰泛著淡淡紅暈。
簡尋換了條寬松的居家褲,赤著上身,從客廳端來兩杯溫水,玻璃杯擱在床頭,司遙無力地撩開眼皮,見他坐在床邊微微仰頭喝水。
鋒銳的喉結輕滾,右手輕松地舉起落下,再轉眸瞥了她一眼,仿佛在無聲戲謔她沒出息。
司遙眨了眨眼,猛然間意識到什么,忽而瞪圓了眸子,錯愕地盯著簡尋,開口聲音低啞:“你、你的手……”
他故作正經地垂眸看了眼,假惺惺地“噢”了聲,語意輕快:“多謝你,我早說了你很會照顧人。”
司遙聽出他話里有話,又氣又羞把頭埋進被子里,十年如一日的老招數(shù),簡尋再清楚不過。
她似乎為一時沖動產生懊悔,甕聲甕氣:“那我明天不用過來了。”
她頓了頓,好似有些負氣,“簡尋,你不覺得有問題嗎?我們這樣很不健康。”
從事情最開始的糾纏,到多年后再次掀起星火,他們總是這樣不明不白發(fā)生些故事,他隱瞞,她逃避,最后又牽扯出無窮無盡的誤會。
不若都說開,就趁現(xiàn)在。
簡尋有意曲解她的話:“我一向潔身自好,比你想象的要健康干凈。”
他頓了頓,伏低半身,湊近她耳畔沉聲說:“你不信,我明天給你出份三甲醫(yī)院的體檢報告。”
簡尋這話簡直惡劣,好似非要羞辱他們的關系,男盜女娼似得,就沒個光明正大的好奔頭。
司遙被他的話刺了一下,他要給她體檢報告,那他們剛剛又算什么?還真打算當炮.友嗎?
她一點也不想。
她猛地掀開蓋在頭上的毯子,冷眸覷著簡尋,一忍再忍,唇角稍稍蠕動,終于在沉默中遞出那晚未盡的哀愁。
“簡尋,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我不想被你當成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具,我是個人,我一點也不差勁,我為什么要被你這樣對待?”
“你說這件事不是我想的那樣,可是你跟我解釋過嗎?還是你以為這件事不必再說清楚,我會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
沉重的石頭再度被推上高坡,她的手輕輕懸在空中,剎那間已做了決定,要么能在今夜徹底放下這件事,要么就讓往事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再也不要流連過去,買張機票飛到大洋彼岸從此與他一刀兩斷。
空氣泛著涼意,窗戶被推開,冷風吹散一室旖旎。
簡尋沉默了很久。
他眼眸微斂,喉結滾了又滾,嗓音低啞:“司遙,我從來沒有當你是玩具,我才是那個廉價得不值一提的垃圾。”
“騙人。”
她已從床上坐起,動作輕緩,抱著毯子蜷縮半身,熟悉而自然的動作,如過去無數(shù)次曾發(fā)生在這張床上的談話。
他抬眸,眸色深深,格外冷靜地望著司遙,仿似透過她漂亮溫柔的眼睛面對多年前的自己。
“我配不上你,所以不想告訴你我的家事。”
“怕你嫌棄,或者害怕,更擔心會失去你。所以不敢說陳耀輝和那個女人的關系。”
他出乎意料的坦白令司遙錯愕不已。
他眸底黯然,看著碩大玻璃窗外的幽幽江面,習慣性想要摸出一支煙,又怔然醒悟他正在戒除尼古丁帶來的短暫麻痹。
于是大掌空落落地垂下,輕輕摩挲著床沿,試圖以更平靜的姿態(tài)把他那顆廉價的真心剖出來,遞給司遙處置。
“這件事不跟你說,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也不想跟你說。那天晚上馮婉萍找我要錢,如果我不給,她就回揚城騷擾你。”
“我見慣了她下作的手段,跟他們談最后一次?別天真了。只要她發(fā)現(xiàn)能用你來威脅我,你這輩子都會被她纏上。”
“我已經夠不堪了,不想讓你遇見麻煩。我那時候沒能力,沒有那么多辦法解決這件事,也沒更好的方式保護你。”
“我知道你沒看不起我,司遙,你不是那種人。”
她微微愣住,抬眸看向簡尋,眼眶里已盈滿水花。
簡尋心底泛起一陣干澀酸楚,說不清當年那些冷言冷語多少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因為見到她跟周慕臣同時出現(xiàn)產生的妒意。
無數(shù)個人說過她和周慕臣天生一對,而她對于旁人來說只是妄想,沒人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公主。
這些無足輕重的人里當然也包括他。
司遙見到馮婉萍時流露出的恐懼和嫌棄刺進他心里,好似在某個時刻,他意識到,他跟馮婉萍就是同樣卑劣的人。
因他骨子里流淌著她的血,就像馮婉萍奚落他的諷刺,他們是血緣生生關系,他一輩子都別想擺脫她。
真真假假,他分不清司遙的嫌惡是否波及到他,年輕氣盛的自卑作祟,僅剩的可憐自尊驅使他作出兩敗俱傷的自保舉動,于是咬牙切齒說下狠話,將她推得越來越遠。
那年稚嫩的手段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初入大世界的他能力有限,涉世未深,一時間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切割她和他的聯(lián)系,自信擺出一慣冷漠的姿態(tài)能讓馮婉萍買單,他信誓旦旦說有其母必有其子,無非游戲人間牟取利益,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分別?她可以傍大款,他也可以找搖錢樹。
馮婉萍一開始的確有搖擺,若不是在酒店撞見那場鬧劇,她幾乎要相信自己兒子比她手段還要高。
而簡尋從沒想過這句心如刀絞的謊言會被司遙窺見。
醉心說謊的人最終必然自食惡果,他不得不認,畢竟命運從來沒有善待過他。
他或許切割得太過干脆,甚至沒有留下余地跟司遙說清那晚的誤解和意外。
兩人任由扭曲的事實發(fā)酵,變成階級地位的對立,成了她與他世界的鴻溝。
“那你為什么不解釋?”她顫聲問。
“解釋有用嗎?你那時愿意聽嗎?”他低笑,語氣里有濃重的無力。
“司遙,你沒辦法理解我當時的處境,其實你走了也好,我不用瞻前顧后考慮太多,有更多時間對付陳耀輝,他們也不能再要挾我什么,我有更多精力好好賺錢。”
“說起來,我是不是要感謝你不告而別?否則我沒那么容易走到今天這步。”他忽而轉眸看向她,目光深邃。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需要你的解釋?”
她聲音微微發(fā)抖,帶了些怨憤的目光落在他傲慢的臉上,定定盯著他,把他逼得心緒猛然下沉。
她在某些時刻異常勇敢,毫不避諱地索要他的情緒。
“你想過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嗎?我真心實意地愛上一個人,我那么多年以來第一次心動……我那么愛他,想把最好的事物都交給他,可我親耳聽見我愛的人說我是個廉價玩具。”
“我很困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愛錯了人……可是他明明那么好,他沒有去北京之前對我真心實意的好,不是嗎?”
“那么多被你隱瞞的事情忽然在我面前攤開,我不知措施,也不知道你還隱瞞了什么……我承認我害怕了,我能想到的就是離你遠一點,彼此好好冷靜。”
司遙聲音輕輕哽咽,她唇角輕顫,語氣幽幽:“你知不知道,我在紐約的每個冬天都很難熬?因為東海岸一定會下雪,只要下雪我就會想到你。”
“可我想起的不是你的壞,我閉上眼,想到你抱著我,跟我接吻,我好像能聞見你身上的味道。可是睜開眼,我在陌生的國家,身邊站著無數(shù)個陌生人。”
她眼尾泛紅,淚珠已經滾落下來,該說的不該說的,在這刻迸發(fā)遞進,不管不顧要翻起舊賬。
“我嘗試過要么跟別人相處行不行,般配沒什么不好,起碼能少很多麻煩。”
她有些痛苦地捂著臉,脆弱的聲音從掌間溢出,“可我路過每一家店,想到的是如果簡尋在的話,他會怎么評價那些我愛吃的食物?我遇見每一道解不開的題目,想到的是簡尋一定能立刻知道答案……我愛他意氣風發(fā)的模樣,更愛他偶爾不可一世的傲慢,他會在人堆里閃閃發(fā)光,因為我知道他有多好。”
簡尋簡尋……他和他名字好像刻在司遙腦子里,越想忘記回憶反撲越厲害,無孔不入鉆進她的思緒,分分秒秒占據(jù)上風,傲慢睥睨著她的真心,仿佛在嘲笑她不自量力,竟敢跟本能抗衡。
所以,那個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她狼狽失敗,只得向宿命妥協(xié),把所有情緒收斂起來,好像不提起就能假裝自己忘記。
這么些年扮演著相安無事,把往事放下,好像她做到了,她也以為自己做到了。
直到她在沙龍見到那個造型特殊的展品,直到他站在她身后,不必相逢,已知道她輸?shù)靡粩⊥康亍?br />
見過第一面,就開始期待第二面,他如她所愿重新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褪色的日常居然乍然綻開鮮活的光澤。
她再次踏入這間承載十八歲夏天記憶的房子,后知后覺終于意識到,她根本不想跟他一刀兩斷,更加不想如她道貌岸然所謂過去的事就算了。
她不要跟他算了,她要他惡劣地入侵她的安全領地,要他霸道地攔住她的退路,想跟他曠日持久地糾纏,享受每一次激烈的歡.愛。
簡尋喉結輕滾,嗓間滯澀,先是木然怔忪地看著她潸然落淚,本能般抬手替她擦干水痕,可越溫柔濕意越濃,他再舍不得,湊上去吻干那些淚珠,咸咸澀澀,含在嘴里卻能真切品嘗到她的味道,他甘之如飴。
后來又神色黯然地沉默,良久才開口:“司遙,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說過,其實我沒你想的那么好。”
她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干脆利落。
簡尋被她忽然而來的刁蠻暴躁驚住,他不可置信地抽身,定定看著她,說不出是什么感覺,總之肯定不生氣,甚至還有些如釋重負。
“那你還要跟我做?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你當我是什么人?”
她異常直白地質問他,彷如她當年無情無義離開他那夜,她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只是這次用詞大膽而直接,再次令他錯愕萬分。
他機械般地抬起手,輕搓著被她扇過的臉側。
良久之后,嗓音低啞:“伴侶,女朋友,最愛的人……”
最后那句稱呼從他舌尖遞出,他遽然一驚,麻木的神思好似分秒間急速收攏,豁然間擠滿了那原本空蕩蕩的角落,一點一線都填納了關于司遙的一切。
原本他從不敢談論“愛”,更不知如何愛人。
可在當下,他清晰地感受著“愛情”帶來的千愁萬緒。
這些年始料未及如夢初醒,他似乎意識到當年荒唐的錯誤,他從來是個聰明絕頂?shù)暮脤W生,其實他早該學會好好愛她,用最合適的方式,坦誠表達他的留戀,他對她的沉甸甸的感情,他渴望她施舍的溫柔。
他眸色熠亮地抬眸望向她,電光火石間似想通了許多事,直白赤.裸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
司遙方才哭得眼眶微紅,秀致的鼻尖輕輕皺起,眼神幽幽帶嗔。
視線相逢的瞬間如一張鋪開的蛛網,千絲萬縷驟然纏繞在一起,她手臂輕落,毯子滑墜,膚色如玉如月,光滑細膩像至上乘的錦緞。
她握住他的腕,五指逶迤輕輕撐開大掌,借力撥起主動的氣概。
她的長發(fā)掃過他赤條胸膛,簡尋腿間一沉,她細軟的小手慢慢捧起他的臉,眸色盈亮如星。
她小心地在他唇間落下輕吻,慢慢淺咬一口,含吮又分開,俏靨生暈,呼吸漸沉,再又試探地伸出小舌,動情地掃過他的唇,一點點擠進他齒間。
像極了最初那個吻,只是主動縱火的那一方換了個人。
體溫再度滾燙起來,夜風攪亂溫熱的呼吸,情思綿長,她虛虛搭著他的肩,漂亮的眼睛注視著他,呼吸亂了幾分。她微微仰起頭,他從最柔軟的地方汲取她的溫柔。
夜色深沉,屋里沒開燈,隱隱有一道亮光,那是她送給他的玻璃隕石。
黑暗中所有感官被無限放大,他格外虔誠,仿佛在以另外一種方式彌補。
他低啞的嗓音令她沉醉,她的本能反應令他頭皮發(fā)麻,欲望總算退潮,兩人無比沉默地擁抱著彼此。
半夢半醒之際,冷風吹動紗簾,一點點鉆進凌亂的被子里,滑膩膩的腿心有些不適,她下意識蜷起身子,越加貼近他的懷抱。
她纖細的胳膊壓著他結實的手臂,手指輕輕劃過他的皮膚,軟綿綿地問:“他們還有再騷擾你嗎?”
簡尋闔著眼,嗓音還透著絲風流的低啞:“有。”
司遙抿了抿唇,心底默嘆果然貪得無厭。
“你給她的那些錢我會還給你,”他頓了頓,“連本帶利。”
她一怔,睡意乍散,黑暗中睜著一雙明亮而疑惑的眸子,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卻并不后悔當初笨拙天真的決定。
“司遙。”
“嗯?”
“我上輩子大概是欠你,這輩子也還不清,下輩子繼續(xù)還。”
“如果我說不要你還呢?”
他沉默。
“你一直欠著我,就永遠不敢再騙我。”
他抱緊她,她在發(fā)端落下輕吻,神思就這樣沉了下去,朦朧間仿佛聽到司遙繼續(xù)喃喃幾聲,可他意志沉淪,好似很久沒有再睡得這樣安穩(wěn)。
第44章
司遙醒來的時候窗簾已被人拉緊。
她在黑黢黢的屋子里側蜷著獨自發(fā)了會兒呆, 腦海里走馬燈般想起了許多小事,最后胳膊無意識往旁一擺,空蕩蕩一片, 簡尋早已經離開。
司遙怔怔地眨了眨眼, 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腰有些發(fā)酸。
她摸開燈帶,裹著小毯子進了衣帽間,取了件簡尋的長袖衛(wèi)衣穿上,左挑右撿,好不容易翻出條勉強能束住腰帶的運動褲,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謹慎毫無必要。
客廳空無一人, 簡尋并不在家里。
餐桌上擺了兩個恒溫打包袋,是她一慣愛吃的那家茶樓早點。
她站在門邊, 寬而長的袖子蓋住手, 一時間有無可自處的迷茫。
她在床頭找到了手機, 點開未讀微信, 簡尋的對話框被其他消息淹沒在下面。
【我回深港辦點事。】
他就這樣寥寥交代一聲,沒說什么時候離開的, 也沒說究竟會不會回來,好像默認司遙能接受他的言簡意賅,而事實上, 他們還有太多事情沒有說明白。
今天是周末,按慣例她會回家陪爸媽吃飯。
田悅卻發(fā)來一條微信,說今天有應酬, 讓她自己搞定晚飯。
司遙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懶懶散散地坐在餐桌前, 端著一盒蝦餃吃得極慢。
她的衣服已不能穿,跟簡尋在浴室那次就弄上了些明顯的痕跡,后來被他一起塞進了洗衣機。
只是他們后半夜也不安生,累過頭抱在一起睡得很沉,直到她剛剛去檢查,發(fā)現(xiàn)沒人記得這件事,洗衣機里的臟衣服原封不動地躺在原地。
她劃拉著屏幕,輕輕嘆氣,撥通了張承宜的電話。
對面的人被擾了清夢,接起電話時嗓音模糊:“靚女,現(xiàn)在北京時間十點,知不知道吵人睡覺會倒霉?”
她清了清嗓子,淡定地說:“承宜,幫我個忙唄?”
張承宜在被窩里嘟囔了一聲,權當應下。
當她聽清司遙的請求之后,整個人驟然清醒,睜大眼從溫暖的床上鯉魚打挺,盤腿坐在床頭。
“你再說一遍?!”她尖聲高呼。
司遙把手機稍稍挪遠,慢悠悠地復述重點:“我把地址發(fā)給你,能不能幫我?guī)б惶滓路^來?”
一個小時后,張承宜在外面砸門。
雖然物業(yè)已跟司遙確認過外客來訪,可她還是被這聲忽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
她把門打開,張承宜大步邁進來,一雙眼來回掃覷司遙,伸出手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戳,頗有自家白菜又被豬拱了的怨恨。
她拎著個紙袋大喇喇地穿過門廊,環(huán)視一圈,發(fā)出嫌棄的“嘖”聲。
“簡尋現(xiàn)在這么有錢,也不知道買些家具布置布置,這跟毛坯有區(qū)別么?”她把袋子遞給司遙,自顧自坐在沙發(fā)上,“這就是你之前跟我提過那江邊的房子?”
司遙點點頭,把衣服掏出來,不由皺起了眉。
那身衣服是張承宜慣愛的辣妹風,這倒也罷了,只是長褲底下還壓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情.趣內衣。
她俏靨浮粉,瞪著張承宜,“什么鬼啊?”
張承宜挑了挑眉,伸手點了點她的脖子,“干柴烈火,好激烈喔!”
司遙身子一僵,手指勾著的那條細長的肩帶亟亟滑落回紙袋。
“這些可是我私藏多年沒用過的戰(zhàn)袍,閱男無數(shù),絕對上品。別人想要我還不給呢!”
“吶,我這個人最講義氣的啦!好姐妹做什么決定我撐到底的,管他是周慕臣還是簡尋,你喜歡最重要。”
她用詞輕浮,可語氣卻格外認真。
“去你的!”司遙假裝嫌棄地咦了聲,只把衣服拿出來,準備回房間換好。
張承宜乜眼打量,看著簡尋那身極不妥帖的衣服被她穿出幾分少女感,不由默嘆他們這對孽緣。
她盤腿坐在沙發(fā)里定定看著司遙,“做都做了,也可以玩點新花樣嘛!”
司遙回頭瞪了她一眼,輕輕掩上門。
張承宜聳聳肩,無奈搖著頭,視線拋出窗外,越過陽臺,穿梭寬闊江面,目光凝留在某幾棟高層建筑。
她怔了怔,不免輕笑出聲,垂下腦袋輕嘆。
張承宜跟司遙身材相近,只是上身纖瘦許多,她那件加小碼內搭穿在司遙身上,視覺效果被放大好幾倍。
還好衣服彈性好,材質綿軟,司遙稍稍調整也勉強能穿。
她從臥室出來,又跟張承宜說了聲感謝,逕去生活陽臺把衣服拿去烘干,看了眼時間,還得有兩個小時。
她回到客廳,給張承宜倒了杯溫水,在沙發(fā)一塊坐下。
張承宜盯著她看了會兒,撐著下巴問:“想好沒?要跟他重新開始么?”
司遙垂眸,只說:“我和他還有很多事情沒說清楚。”
張承宜點頭:“是要說清楚……”她頓了頓,有些奇怪,“他人呢?爽完就跑啊?”
司遙不免又瞪她一眼,時常因閨蜜的口無遮攔感到無奈。
“他回深港了,可能公司那邊有事吧。”她摸起手機,在她回復了一個“好”字之后,簡尋沒再說話。
張承宜稍稍正經了些,她欺身靠近,把司遙的腦袋攬進懷里。
她們一路相伴,從女孩到少女,再到獨立成熟的女人,多少年的秘密和青春交付給彼此,深知這段友情珍貴,彼此情如姐妹。
“我跟你說啊,你不用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愛情就是不講道理的,只要你高興就行。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好姐妹就是無條件支持對方的嘛。”
她頓了頓,也偏斜頭靠著司遙的腦袋,“而且,其實我覺得簡尋人不壞,誰又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呢?”
“我記得他以前就很會搞特殊對待,其他女生問題,他居然說只會做不會教,結果呢?偏偏每天晚上手把手給你當家教。”
司遙小聲笑,輕握著張承宜的手,長睫輕閃,跟著她的描述跌進了懵懂的回憶里。
“他這些年談過沒啊?”
“不知道。”
“那他家里的事解決了嗎?”
“沒問呢。”
“……你們還真是,情到濃時不得不做是吧?”
司遙抬手拍她。
“有些話還是得說清楚,畢竟分開這么多年,他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么?”
這回,司遙格外篤定地回答:“我知道。”
張承宜一怔,又聽司遙緩聲說:“我會找個合適的時機跟他說清楚的。”
“好咯。”
“承宜,謝謝你。”她靠在她肩頭,聲音發(fā)悶。
“要謝你就請我吃飯!”
司遙笑得眉眼彎彎:“想吃什么隨便挑!”-
司遙跟張承宜外出吃了頓午飯,下午又一起逛了會兒街,最后在咖啡店點杯喝的聊八卦。
臨近傍晚,司遙算著時間,準備先回簡尋的住處收拾衣服再跟張承宜繼續(xù)鬼混。
江堤附近新開了間酒吧,張承宜躍躍欲試。
兩人在入戶花園商量要不要回家換身裝扮,司遙推門先進屋,直接去了生活陽臺。
她把簡尋的衣服挑出來,坐在沙發(fā)上逐一疊好。
張承宜在刷酒吧的種草筆記,駐場少爺質量上乘,光看照片已蠢蠢欲動。
“快快,等下去吃個簡餐墊墊肚子,本小姐今晚必須盡興歸家!”她催著司遙,已迫不及待站了起來。
“好啦,我把衣服放回柜子里,換身衣服馬上就走。”
“換什么別換了!就穿這件,等會去我家給你找條短裙,美不死酒吧那幫臭男人!”
司遙還沒說話,門廊那邊傳來輕微的開鎖聲。
兩人一驚,紛紛回頭看去,只見簡尋面無表情地推門進屋。
他穿了件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黑襯衫領口微敞,換了鞋走進客廳。
司遙跟張承宜面面相覷,還沒想好如何解釋,卻見簡尋滿不在乎地掃了張承宜一眼,徑自去冰箱拿了支水,慢慢喝兩口。
“你隨意,別客氣。”他姿態(tài)閑適地看著張承宜。
“我可不跟你客氣。”她迅速看了眼司遙,一點兒也不心虛。
簡尋挑唇輕笑,目光落在司遙身上。
她緊張地站在原地,曼妙裊娜的身材被籠在明顯尺碼不合的貼身上衣里,他隱約猜到了張承宜出現(xiàn)在這的原因。
他腦子里忽而閃過剛剛在門外聽見的對話,放下瓶樽,淡聲道:“吃飯了嗎?”
司遙搖頭,“剛回來收拾東西,還沒。”
張承宜目光流轉,發(fā)揮一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本性,大大咧咧地問:“你要請我們吃飯啊?”
司遙聞言不可思議地看向她。
“好,想吃什么?”簡尋回答著張承宜的問題,目光卻一直落在司遙臉上。
她被他盯得臉頰發(fā)暖,忙說:“我跟承宜隨便吃點就好。”
“不去!誰說的?簡總請客我才不要隨隨便便吃一點。”
“……那你想吃什么?”
簡尋忽然開口:“云山那邊有家吃海鮮的老店,去年剛摘星,我?guī)銈內L嘗?”
“去!”張承宜非常捧場。
司遙莫名其妙被他倆給安排了,一時也不好再爭什么,居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謝謝。”
簡尋詫異地挑了挑眉,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隱約瞥見細白脖頸后那抹淡痕,語帶揶揄地回道:“應該的。”
伴隨他垂落的視線,司遙總覺得他話里有話,兩人算不上清白。
她不爭氣的紅了臉。
“我去換衣服。”簡尋順勢脫下了西服外套,寬肩窄腰倒三角的身材被套在黑色襯衫里,尤顯男人拔萃的氣質。
張承宜在她身旁咬耳朵:“沒看出來你吃這么好!”
被司遙狠狠地拍了拍手臂。
“放心啦,我對他這類型一點不感冒,我喜歡熱情奔放小狼狗。”
司遙被她逗笑:“是啦,就高中那個體育生同款,對不對?”
張承宜朝她擠眉弄眼,爽朗一笑,絲毫不避諱學生時代那從未言明的短暫情愫。
兩人在外邊等了會兒,司遙知道簡尋一向愛干凈,估計他順便去了沖澡,一時半會搞不好。
張承宜正好來了個工作電話,逕去陽臺溝通細節(jié)。
司遙閑著也是閑著,便打算把剛換下的衣服收進洗衣機,走進臥室卻發(fā)現(xiàn)衣架空空如也。
她沒留意到浴室里的水聲早已停止,冷不防聽見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響,一回頭,瞧見簡尋穿著她今天翻出來的那條長褲,邊朝外走,邊撐開那件她換下的衛(wèi)衣往身上套。
他順帶洗了頭,濕漉漉的短發(fā)垂貼著,少了份凌厲的冷意,周身貼起年少時那份朝氣蓬勃。
他瞧見司遙站在床邊,木愣愣地盯著他的衣服,不作任何解釋,徑自走到衣櫥前,拉開表柜,從里面拿了塊毫不起眼的手表扣在腕上。
司遙循著他的動作偏轉目光,心底猛地一墜。
那是她當年送給他的那支iWatch,連表帶也沒換過。
簡尋拿了條干凈的長巾擦頭發(fā),氣定神閑朝她走來,周身淡淡的薄荷香氣將她猛地拉回到多年前那個盛夏,而他仿佛還是那個意氣風發(fā),壯志凌云的稚嫩少年。
他停步,“我今晚可能還要回深港,明天如果來得及,我去接你下班。”
她一怔,頗感古怪:“你今晚還有事,為什么要趕回來?”
“沒為什么,想跟你吃晚飯。”他大掌輕擺,迅速擦拭著發(fā)間水滴,回到浴室找出吹風機。
“那明天就不要再趕回來了。”她下意識拒絕。
“明天也想跟你吃晚飯。”
他頓了頓,把毛巾擲進臟衣簍,回眸輕掃她一眼,語氣平淡:“每天都想。”
司遙抿了抿唇,目光盈盈地看著簡尋:“簡尋,我們還有很多話沒說清楚。”
“那就慢慢說,我跟你不用趕時間。”他把風筒打開,低噪的嗡鳴從門里飄出。
司遙見他不疾不徐地輕擺手臂,恍惚間想起過去每一個他殷切替她吹干長發(fā)的夜晚。
他修長有力的五指觸摩她的發(fā)絲,一縷一縷,極其珍視愛重。
她逐漸發(fā)現(xiàn),在過去許多點滴之中,他在用笨拙沉默的方式愛著她。
司遙的目光又落在他手腕的電子表上,心念甫動。
張承宜見他們一前一后從臥室出來,挑了挑眉,沒當著閨蜜面口無遮攔,只催著動作快些,她餓得不行。
她把座駕留在地庫,跟著司遙坐上簡尋的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簡尋原先一直沒插話,安安靜靜當司機。
司遙一開始還有些放不開,畢竟三人認識多年,她跟簡尋又有一段舊情,可他們卻算得上第一次建立起親密聯(lián)系。
到后來張承宜主動撩簡尋說話,他倒也對答如流,姿態(tài)坦然大方,語氣里偶爾還帶著絲絲松弛的笑意。
而她在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簡尋正在融入她的朋友圈,不再像當年那般把所有人排除在外。
張承宜再次被他的黑色幽默逗樂,倒“嘶”一聲,狐疑道:“大神,我感覺你這人很有意思啊,為什么以前高中不跟我們多聚聚,我也好提早抱你大腿嘛!”
“你也沒邀請我。”他冷不防回懟。
張承宜一怔,笑聲夸張:“那時你忙著勾搭阿遙,我可不敢邀請。”
司遙從副駕探過頭,杏眼睜大,用力地瞪著她,作了個要死啊的表情。
張承宜回她個怪臉,十年如一日鬼馬性格。
“怕她跟誰跑了,要看緊點。”簡尋也語不驚人死不休。
“簡尋!”司遙回眸看向他,差點以為他被鬼上身。
這就是簡尋跟朋友相處時的模樣么?
她之前從不了解,更不清楚他離開揚城之后發(fā)生的諸多事情。
他迅速轉眸瞥了她一眼,又回正臉,唇邊牽起一絲淡笑。
“無是無非忽然被塞一嘴狗糧,陰功!”張承宜指指點點,臉上卻掛著燦爛的笑容。
她抱臂坐在后排,目光流連在兩人的背影之間,心中有大石落地的安慰。
三人在扎記酒樓吃過一頓大餐,簡尋把她們送到家樓下。
張承宜沖司遙使了個眼色,格外識趣地開車離去,今夜的酒吧計劃暫且擱置。
兩人在幽暗的地庫沉默了片刻。
司遙眨眨眼,瞥了眼時間,不早不晚。
她輕聲問:“你還要回深港嗎?”
“嗯,老于在等我開會。”
司遙一怔,忙說:“那你快回去吧,太晚了開車不安全。”
簡尋轉眸看著她,“你想住我這里,還是回家?”
“我沒換洗的衣服……”她下意識快聲回答。
簡尋輕笑,說了聲好,開車駛離地庫,居然格外順從她的意愿。
司遙有些迷糊,不在狀態(tài),直到簡尋把車停穩(wěn)。
他按下車窗,左手□□著那個金屬打火機,淡淡說了句:“臨江大道這邊的景觀的確很好。”
司遙輕輕將耳邊的碎發(fā)挽住,柔聲問:“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簡尋五指一頓,回眸看向她,唇邊隱笑。
“下次吧,早點休息。”他今夜克制得簡直不像話。
司遙有些局促,只得點點頭,忙推門跳下車,長發(fā)在風中輕蕩,未及停穩(wěn),又忙不迭轉過頭隔著車窗看向簡尋。
她俏白的臉頰勾起幾縷發(fā)絲,眸色水盈若星,紅潤飽滿的唇微綻,轉而對他露出甜美笑靨。
“簡尋,路上小心。”
簡尋稍頷首,面容舒展,“明天想吃什么?”
“沒想好,明天再說。”
他目送她進大門,翩躚裊娜的身影融入昏暗路燈,猶若多年前他輾轉送她回家的許多夜晚-
簡尋一連數(shù)日保持著類似的行程,深港和揚城兩地跑,卻沒有一次留在揚城過夜。
他偶爾能擠出半天時間,午飯前從深港趕來,接上司遙在文創(chuàng)園附近找東西吃,下午司遙繼續(xù)排練,他就找間安靜的咖啡店處理工作。
司遙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她接到藝術團的新任務,海外知名樂團Aysi將到揚城為藝術中心春夏演出季作開幕,將安排鋼琴家協(xié)奏肖邦經典之作。
黃銘芳欽定司遙協(xié)同演奏,機會珍貴非常,司遙首次跟世界級的樂團合作,意義不亞于她入選Sense SO登臺公演。
而她仍要繼續(xù)跟進沙龍項目的選曲,一面配合排練演出,還要抽時間跟Aysi樂團成員應酬交際,每天留給簡尋的時間只有晚飯那可憐的兩小時。
可簡尋比她更有耐心,每天車接車送不止,兼顧兩地來回,他自己也忙得不可開交,經常抱著電腦敲飛鍵盤,一面連藍牙打許多電話,等司遙摸著幽暗路燈找來咖啡店才想起又到飯點,卻從來沒有在司遙面前表露過焦慮。
兩人格外珍惜短暫的相處時間,閑聊多,抱怨少,好似真如簡尋所言,他們不必趕時間。
面露憔悴還給彼此鼓勵打氣,不住往對方碗里盛湯夾菜,埋怨對方不愛惜身體,最后又默契地相視低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司遙能隱約察覺他工作遇著難題,側面跟翟曉晗打聽過,據(jù)她說,于成碩近來焦頭爛額,總歸公司出了些狀況,他沒多說,膩歪的電話少了許多,因實在沒有時間兼顧私事。
翟曉晗似乎已察覺到司遙跟簡尋有情況,不必跟于成碩打聽八卦,她再大大咧咧,見他們出雙入對也明白怎么回事,除了揶揄,最后仍是暗戳戳說恭喜。
司遙雖然沒直接承認,但也不否認,任由兩人關系如水流淌,飄向未知的目的。
臨揭幕演出前幾天,司遙收工下班,遠遠便見簡尋異常疲憊地坐在咖啡廳戶外的木椅里。
他兩臂交疊,腦袋微垂,有些無力地闔著眼。
司遙腳步放緩,先推門進前臺要了兩杯熱水,她端著杯子走出來,見簡尋已站起身替她拉開凳子。
她稍怔,轉即回喜,把水遞過去隨他坐下,“今天也很忙嗎?”
簡尋點點頭,慢飲幾口,“吃飯去?”
司遙輕嘆:“實在不知道吃什么,要不今天在家煮面吧?”
她瞥了眼簡尋略顯烏青的眼底,不免有些惆悵,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化妝能掩蓋些許倦容。
簡尋低笑:“我怕你把我毒死。”
他想起上次讓她幫忙煲粥,她差點把廚房燒了,實在心有余悸。
當然,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司遙,畢竟兩人彼時都很忙,忙著重新將自己縫合進對方的世界。
還是他事后去吧臺倒水,隱約聞見廚房有一陣焦味,發(fā)現(xiàn)智能灶臺已自動開啟防火閉鎖功能,所幸并未釀成大禍。
不過那白粥自然沒法再給人吃,他連鍋一塊扔了。
司遙“喂”了一聲小作抗議,“我在國外也自己下廚的好不好……”
他把水一飲而盡,拉起司遙往停車場走。
“叫外賣吧,不想你忙前忙后還要收拾。”他頓了頓,語調輕飛,“要給我下毒以后還有機會。”
她抿抿唇,嘴角弧度上揚,隨便叫了家潮汕牛肉粿條,簡簡單單又一餐。
兩人進到地庫停好車,上樓回家,外賣小哥已把餐點放在入戶花園的小桌子上。
簡尋進屋便脫了外套,挽起襯衫長袖,細心地把餐品取出來。
司遙回臥室換了身輕便的居家服,不知不覺,她已在簡尋這里留了幾件換洗衣物,甚至還順手帶了兩套護膚品和彩妝小樣。
雖然目前為止她還沒機會用到,那天裝包里的時候也有一剎那猶疑,最后總覺得有備無患。
她松脫挽發(fā),長發(fā)如云披散在肩頭,恍惚間變回那年青澀溫柔的小姑娘。
她慢悠悠地吃著牛肉,看著沉默進食的簡尋,輕聲說:“后天藝術中心揭幕演出,算是我正式首演。”
她停頓稍稍,語氣略顯猶疑,還沒來得及把那句“你要不要來”問出口,簡尋抬頭看著她。
“恭喜,我的遙遙出息了。”
他學著京腔揶揄人的語調,語氣親昵又霸道。
司遙俏靨生暈,這下更問不出口,眸色瑩然地看著簡尋,眼波瀲滟靈動。
“這次再送玫瑰好像不夠有創(chuàng)意。”
“我不要玫瑰。”她眼巴巴看著他,“我要你來。”
第45章
司遙磨磨蹭蹭吃完, 不時抬眼看表,一頓飯吃過已近九點。
簡尋把垃圾收拾好提到門外,司遙給他拿了支水, 眼神飄來蕩去, 最后指了指掛鐘,小聲問:“這么晚了,你今天別趕著回去好了。”
他仰頭喝水,鋒銳的喉結徐徐滾動,姿態(tài)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他捏扁水瓶,低聲問:“舍不得?”
司遙早已不是當年那懵懂羞澀的少女,你來我往的感情游戲,縱使她做不到游刃有余, 也早已學會直截了當?shù)乇磉_情緒。
“嗯,也怕你夜里開車不安全。”
簡尋把瓶子擲進垃圾桶, 勾了勾唇, 嗓音低沉蠱惑:“今晚有換洗的衣服?”
司遙點點頭, 不知覺間已被他抵靠在沙發(fā)邊, 小腿微曲,整個人坐進沙發(fā)里, 纖細胳膊順帶扯住他的襯衫領口,兩人一同墜落。
他環(huán)抱著她,見她溫柔的臉上流淌過格外繾綣的神色, 眼若秋水,泛著絲絲嫵媚,明明樣貌清純如玉, 每到動情時刻卻總像勾人的妖精,這些年的成長令她越發(fā)懂得自身所長, 輕而易舉把他吃得死死的。
她抬指,溫柔纏綿地撫過他英俊的臉,稍稍仰起下巴,于眼眸落下輕吻,香風暗起,簡尋喉頭輕滾。
柔若無骨的纖纖素手滑進領口,所到之處燃起一簇簇火苗,她描繪著他精壯身體,另一只手徐徐解開桎梏。
衣衫稍敞,硬朗的肌肉填納年輕身體,纖塵不染的白襯衫被他穿出了格外性感的風韻。
他輕啄慢吮,勾起她的丁香吞吐纏綿,若即若離地吻,輾轉挪移,聽她嗓間溢出顫音,隨后陣地轉移,臉頰脖頸鎖骨,彼此盡情縱火。
他的襯衫被她扯落,司遙小臂上展,那件異常貼身的上衣勾勒出優(yōu)雅飽滿的弧度,簡尋鼻息稍沉,大掌已迫不及待地黏了上去。
他埋首,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嘗,刺耳的鈴聲劃破了曖昧的空氣。
兩人皆是一怔,仍擁抱在一起,可手里的動作皆俱已停下。
簡尋下意識察覺到不對勁,眸底的欲.色逐漸消散,又變成了最開始冷靜淡然的模樣。
司遙輕輕扶著他結實的手臂,隨簡尋一同坐起。
材質上乘的白色綢質內衣已被拉下半邊,她伸手調整,抬眸見簡尋順手摸過手機,劍眉深蹙,毫不猶豫地接通來電。
司遙拉好衣服,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一角看著簡尋,只見他臉色越發(fā)難看,從未有過這樣陰沉無措的神情。
他沉默地聽著電話那頭的訊息,五指輕攥,指節(jié)稍稍發(fā)白,無意識中透露了焦灼的局勢。
最后只回了一聲:“我立刻回來,別急。”
他擱了手機,神色匆匆地站起,一面揭過襯衫,動作迅速地穿戴整齊。
轉頭對司遙說:“我要立刻回深港,今晚你在這里睡吧。”
他頭一回沒有提出要送她回家。
她懵懂地點了點頭,怔然看著簡尋,些許不安縈繞在心頭。
“簡尋,你沒事吧?”她站起身,跟著他一路穿過客廳門廊,送到門前。
“早點休息。”他沒回答,只抬手蹭了蹭她仍泛著暈紅的臉頰,穿上外套匆匆進了電梯。
司遙欲言又止,沒開口留人,生怕他分心。
隔日,她獨自打車上班,簡尋沒再如以往跟她說當日行程。
臨近公演,司遙也忙得不行,連軸排練,中途跟樂團聚餐吃了頓午飯,和一幫鬼佬相談甚歡,下午又接到老譚的電話跟她要最新的曲目清單,項目馬上開展第三輪試運,雙方必須查漏補缺。
等到她從排練廳離開已日落西沉,而簡尋沒有發(fā)來任何消息。
司遙始終記得他答應會來,電子票也在匆忙分開的那晚發(fā)出,她知道簡尋從來不會讓她失望。
直到正式公演當晚,不止爸媽,家里的親戚也都盡數(shù)到臨捧場。
張承宜挽著個陽光帥氣的男人出現(xiàn)在VIP區(qū),周慕臣在海外出差仍未歸來,但也早已遙遙寄出恭喜,提了嘴他回國之期再大肆慶祝。
除此之外,席間還有不少平日來往緊密的好友,而在所有滿懷期待的目光當中,唯獨少了簡尋的身影。
那晚離開之后他就像忙到極限那般,除了每天固定跟她說一聲晚安,除此之外杳無音訊。
司遙也不是計較他忽然冷了下來,更沒認為簡尋在故意戲弄她存心報復。
她隱有不安,已決定今夜演出之后主動找他問清楚。
她不想再重蹈覆轍,若他不愿意主動傾訴苦難,她分明可以堅定一些站到他身旁,她其實也有能力為愛人遮風擋雨。
簡單答謝宴過后,司遙婉拒了樂團的派對邀請,她送別爸媽親友,捏著車鑰匙,有些心神不寧地撥通簡尋電話。
三次去電,無一應答,全都默認跳轉到機械忙音。
或許是出于對簡尋的了解,司遙直覺他有事發(fā)生,而且情況并不簡單。
她把車開出地庫,還沒確定目的地,卻在人潮散去的馬路邊瞥見了神情焦急的翟曉晗。
車靠邊停穩(wěn),司遙探低身子,關切地問:“曉晗,怎么了?”
翟曉晗如見救星,毫不客氣地拉開副駕坐上車,語氣迅疾:“寶貝你真的是我的菩薩,今天島上活動太多我根本叫不到車!”
司遙忙問:“發(fā)生什么事了,你要去哪?我送你。”
她撥轉左向燈,準備匯入主車道。
“老于喝掛了,我得去救他。這死男人電話也不接,急死我了!”她嘆了聲,又猛地按下屏幕,電話彈出窗,可仍舊只是一串嘟嘟聲。
司遙怔了怔,好奇道:“于總來揚城談事情么?”
她之前聽簡尋隨口提過幾句,公司核心管理層分工明確,他負責對內搞研究抓項目技術,對外的交際應酬一般都交給長袖善舞的于成碩解決,他本人鮮少參與,也不屑與那幫腦袋比肚子空的老男人浪費時間,旁人一向笑說他神龍見首不見尾。
于成碩特地趕來揚城應酬,那他獨自在深港么……
翟曉晗急不可耐地握著手機,快聲答:“是啊,公司最近不太好,我也不懂那么多,反正就是遇著硬骨頭啃不下來,他們都熬大半個月沒好好睡個覺了……簡尋沒跟你說嗎?”
司遙在無聲處默默否認,可惡的男人!
他當然從來沒有跟她提過,可明明已到局勢焦灼之際,他還不惜得每天驅車往返幾百公里,只為了跟她吃頓飯,說幾句話……
她心底怨他,惱他,總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從前是不坦誠,現(xiàn)在是太虛偽,表里不一地跟她胡鬧,為那天真幼稚的執(zhí)念——他配不上她。
可愛情從來都沒有公平和標準可言。
司遙在心底做出了個荒唐的決定,她要去深港,她要去見那個令她牽腸掛肚許多年的男人,要他說清楚,他們現(xiàn)在究竟是幾個意思?
她把翟曉晗送到目的地,臨江大道那家知名酒樓賓客盈門,樓下行車絡繹不絕。
司遙想著幫忙幫到底,擔心翟曉晗一個人搞不定于成碩這大男人,停車隨她一同上了二樓包間。
門推開,席間其他客人早已散去,而她在碩大圓桌的主客位,見到了面色蒼白神情茫然的簡尋。
她矍然大驚,與翟曉晗對視一眼,兩人俱有異色。
于成碩已癱倒在一旁的沙發(fā)上,滿面漲紅,摟著個靠墊枕頭不住發(fā)出干嘔的聲音。
翟曉晗顧不得安慰司遙,已快步搶上前照顧男友。
司遙竭力令自己冷靜下來,她攥緊五指,疾步走到簡尋身邊,見他面前擺著幾個空而見底的白酒樽。
刺眼的頂燈照在他宣白的臉上,他疲憊地干坐著,因酒精占據(jù)理智,神思變得異常麻木。
他的手隨意地擱在桌面,指節(jié)稍稍發(fā)白,直到司遙走到他身邊,他緩了一會兒,這才眼神迷蒙地轉過臉看向她。
好似有些不敢相信那般,稍稍蹙眉,仔細打量,開口說話的聲音已近喑啞:“遙遙……”
他已許久沒有這樣喊她,司遙心念閃動,不忍地握住他的手,輕點頭。
“簡尋,你還好嗎?”
她從沒見過他喝酒,更遑論深醉,她不知道簡尋是否還清醒,或者該不該帶他去醫(yī)院檢查。
她在國外參加過留學生的瘋狂派對,有些人喝酒輕易上臉,如于成碩那般能輕易判斷嚴重程度。
也有人像簡尋這般,哪怕喝到極限也面色不改,躲也沒法躲,甚至到最后被灌進醫(yī)院掛急診。
他緩慢地搖了搖頭,目光黏在她身上,好似生怕下一秒闔上眼她便消失不見。
“你想吐嗎?有沒有不舒服?”她關切地打量稍稍,語氣無盡溫柔。
簡尋只是搖頭,仿佛連說話的力氣也被榨干。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難舍難忍,擔心時間悄悄從須臾的縫隙溜走,他會錯失這樣好的機會。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她見他神色怔然,試探著想要扶起他。
這回,簡尋終于耐不住微微闔眼,下頜稍繃緊,啞著嗓子慢聲說:“先把老于安頓好,他喝得不比我少。”
司遙心中大石落地,一面又漫起絲絲心疼,她的手搭在他肩頭,下意識回眸看了眼翟曉晗那邊的情形。
于成碩再忍不住,已坐起身,正捧著個垃圾桶猛吐。
翟曉晗焦慮地替他拍背,不時抽出紙巾擦拭,又顫手擰開礦泉水遞上前,顯然已見慣了于成碩爛醉的模樣,一套流程嫻熟而迅速。
她輕聲安慰簡尋:“他在吐呢,吐出來就好了。”
她稍稍俯身,認真湊上前打量他越發(fā)蒼白的臉,實在不放心。
“簡尋,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你可以跟我說的,我是、我是司遙……”
她抿了抿唇,稍沉息,鼓起勇氣,“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在。”
出乎司遙的意料,簡尋忽然從嗓間悶出一聲自嘲的低笑。
他眼神朦朧地看向她,面上的表情無奈又難過,唇邊乍露一絲冷嗤,終于垂下眼,麻木地望著面前的桌角出神。
司遙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她蹙眉,想把他扶起來,翟曉晗那邊卻忽然傳來一聲低呼。
“你這是喝了多少?你要死啊!”明明關切擔憂,可翟曉晗卻非要說反話。
她抽出濕巾替于成碩擦去額上豆大的汗珠,顯然極其無奈。
于成碩囫圇回應:“我沒喝多少,今晚這幫老狐貍全他媽沖簡尋來的,老子不幫他擋幾圈,他會被那幾個傻逼弄死在桌上。”
他吐過幾回,神識總算清醒一些,雖然身體仍使不上力,但已沒有原先那樣酩酊大醉的迷糊。
司遙的目光再度回落到簡尋身上。
她從小出入應酬場面,當然猜到了今夜的飯局會是什么場面。往日高高在上難見真容的天之驕子總算露面,他們哪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事成與否另說,酒卻必須喝到痛快,不醉不歸。
“你真的沒事嗎?”司遙在他身旁坐下,握著他的大掌,又回頭看了眼翟曉晗。
于成碩逞能想站起來,沒料到頭重腳輕,腿更使不上力,復又重重地跌坐回沙發(fā),惹來翟曉晗低怨讓他消停點。
簡尋沒再說話,長睫稍斂,仍舊沉默著搖了搖頭。
翟曉晗深知再拖下去不是辦法,忙出主意:“阿遙,要不我們喊人把他倆弄下去,先回家,實在不行就上醫(yī)院。我可扛不動老于,我看你也夠費勁。”
司遙點點頭:“好,我去叫人。”
她豁然起身,還沒來得及往外走,簡尋倏地收攏五指,將她柔軟的小手緊緊扣住。
她錯愕回眸,見簡尋面色冷峻地望著她,眸底幽深如井,若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牢牢擒住。
“司遙。”他沉聲喊她,“別走。”
他大概是真醉得徹底,分不出真真假假,只能遵循最簡單的本能做出反應。
而他心底的潛意識回到了多年前那個雪夜,他逆行穿過緩緩淌過的時間河流,站在酒店那空蕩蕩的冰冷房間,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姑娘頭也不回離他而去,他只能獨自吞下彌漫苦澀愧疚的白煙。
噩夢回溯當下暖澄澄的寬闊包間,他握著司遙的手,勇氣遲到許多年。
司遙心神震蕩,眼眸稍稍睜大,離去的勢頭早已收攏。
她站在簡尋面前,不待他大掌施力,反手輕輕握住他的五指。
“我送你回家,簡尋。”她極盡溫柔。
第46章
翟曉晗跟于成碩一個性子, 向來樂于助人,卻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
他們下到大堂,喊侍應幫忙攔了輛車, 匆匆跟司遙告別, 又說如果需要幫忙隨時打電話。
簡尋酒品斐然,縱使酩酊大醉卻仍竭力保持清醒,甚至不需要司遙怎么引導,他自己坐上副駕,順手還把門給帶上。
這間酒樓就在她家附近,司遙毫不猶豫地把他帶回了家。
簡尋走得很慢,步子稍滯,整個人看起來卻仍舊鎮(zhèn)定自若。
他跟在司遙身旁, 兩人進了電梯直抵樓層,轎廂對開踏進戶花園。
司遙給他拿拖鞋, 門打開, 簡尋慢騰騰地往里, 沒走兩步終于再忍不住, 整個人踉蹌著伏在門廊邊的斗柜上,渾身俱已脫力。
司遙大駭, 這才知曉簡尋方才一直在忍耐,為了不露怯,為了不讓她為難, 生生忍到回家才松去神識。
他一手撐著柜子,眼神迷蒙失焦,只能憑借依稀的判斷往沙發(fā)蹌去。
司遙放了包, 忙上前扶住他,他反手握緊司遙的手, 掌間的力道攥得她有些悶疼,她對他此刻的煎熬仿似感同身受。
簡尋沉沉靠進柔軟沙發(fā)里,腦袋后仰,鋒銳喉結輕輕滾動,總算安靜地闔上眼。
司遙去廚房準備蜂蜜水,拿來溫熱的毛巾。
杯子塞他手里,他握不住,又忙從柜子里翻出吸管,小心遞到他唇間。簡尋輕輕嘬吸,喉結輕滾,在她的照顧下徐徐飲完大半杯蜂蜜水。
他拿著毛巾囫圇擦了把臉,順帶將裸露在領口外的皮膚一并清理,總算找回了些許人類的舒適。
他悄然擲落毛巾,順勢撫上司遙的臉,她被著突如其來的力道拉坐在沙發(fā),身子依偎在他懷里。
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她像被醇厚濃烈酒釀包裹,連帶著一顆心被簡尋拖拽往下,撲通撲通,像要躍出墻籠。
簡尋摟著她,側過頭,在她發(fā)端輕輕落下一吻。
聲音啞得不像話:“我沒事,知道今晚躲不過,提前吃了解酒藥。”
司遙緩慢地眨了眨眼,軟白小手輕輕按在他心前,語氣幽幽:“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如果不是曉晗,我甚至不知道你回了揚城。”
他嗓音冷冽綿長:“沒必要跟你說這些,你開心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覺得我會開心嗎?簡尋,我在你眼里就是這么自私惡毒的人?你就沒想過,我開心,因為你也開心,你開心,我就更開心。”
司遙輕輕在他心口擰了一把,不疼,像小貓兒撓人,“簡尋,你就這么不信任我,還口口聲聲說什么最愛我?”
他沉默良久,輕聲嘆:“你有自己的工作,沒必要為了其他事分心,跟你說也只是多一個人牽掛,而且這件事我自己可以應付。”
“我想牽掛你還不行嗎?”她從他懷里撐起,夜色里,溫柔漂亮的眼睛瞪著他,又生氣又心疼。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我們分開,我牽掛你還少嗎?”
“你以為我想,你以為你推開我是為誰好?你總要自以為是。”
她一股腦說了出來,也不知道今夜到底誰酩酊大醉,借機發(fā)泄。
“你還說你欠著我,你就這樣對債主嗎?”
她這話可謂幼稚可愛,難得有咄咄逼人的氣勢,說出來的話卻像個孩子。
簡尋難以自抑地溢出一絲低笑,大掌自然地落在她身側,輕輕摩挲。
“你還笑得出來!”她負氣,還真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俯首狠狠地咬住他的肩。
微微刺麻的痛感,毫無殺傷力,在這旖旎夜色里卻透著絲別樣的曖昧。
他的五指稍稍施力,司遙身子一僵,霎時分不清他究竟酒醒還是太醉。
“我不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事情一直在掌控之中。遙遙,看問題不要只看表面,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說過。”
他語氣冷淡,大有運籌帷幄的傲慢,好似在這刻也不打算再隱瞞。
“表面?”她眨眨眼,無意識那不安分的大掌已卷入單薄衣料,在軟嫩玉膚無序游移,惹起遍地復蘇的渴.望。
“嗯……”她低嗚一聲,“你先別這樣。”
簡尋另一只手也加入作亂,他輕輕揉了把柔軟挺翹,過后居然稍稍一拍,極為色.情的悶響回蕩在空寂的客廳。
司遙神情一滯,杏眼圓瞪,身子不由自主地無力發(fā)酥,一時更不能接受簡尋意外的惡劣。
“快去休息吧,我困了。”他沉聲說。
他胡作非為之后竟把她晾在一邊,就這樣不上不下,這個男人!
司遙俏靨稍暈,眸色瑩亮地盯著簡尋,“那,走、走啊……”
她縮起腿,從他懷里騰出位置,可簡尋紋絲不動,定定倚靠在沙發(fā)里,目光隨著司遙的動作挪移。
司遙略帶疑惑地看向他,語氣里竟有絲羞澀:“干嘛還坐著?”
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久久不動。
“你回房間睡,我在沙發(fā)躺一會兒。”
司遙一怔,察覺到她誤會了簡尋的意圖,羞得簡直想把頭給埋起來。
他的語氣多么正經,就顯得她有多么不正經,她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好像對簡尋只剩下非分之想,連一句最簡單可以替代晚安的告別詞都能浮想聯(lián)翩。
“晚安!”她急聲擲下這句話,擰頭逃一般地跑進了臥室。
門砰一聲關緊,淹沒了簡尋嗓間溢出的低笑。
他定了定神,疲憊地闔上眼,連日來的籌措安排俱已順利落定,大魚咬了鉤,他的戲也已演足,接下來就待時機乘勝追擊,來個甕中捉鱉。
他臉色疏冷,順勢橫倒在柔軟沙發(fā)里,鼻息間縈繞淡淡清香,帶了些水果蜜桃的淡甜。他伸手胡亂摸索,翻出一條小毯子,司遙平時坐在客廳打發(fā)時間順手拿來披蓋,針線縫隙里全是他心上人的味道。
他將毯子揭過頭頂,柔軟布料被折出曲折弧度,遙遠而熟悉的回憶漫上心頭,他就這樣陷入沉睡。
醉酒后半夜總是容易口渴,尤其在干燥冬夜,客廳的加濕器沒開,簡尋悄然翻身,稍稍動作驚擾清夢。
半夢半醒間,簡尋頓覺口干舌燥,心中難耐,想摸過手邊電話尋找光源,不料黑洞洞的夜色里觸碰到綿軟滑嫩的胳膊,他陡然轉醒。
司遙也被細微動靜吵醒,她伏在他手邊,只穿了身單薄的綢質睡衣,睡眼惺忪地在黑暗中尋找簡尋的蹤跡。
視線乍然對上,熠亮灼人的目光在她茫然而俏麗的臉上流連難分。
她聲音訥訥,含糊綿軟:“要喝水么?”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在后邊的茶幾端來杯子,又把胳膊往回收,“冷了……”怔了怔,想站起身,“我給你加點熱水。”
他扣住她纖細手腕,拉到面前,含住杯沿慢慢喝了幾口。
她柔軟乖順地坐到沙發(fā)邊,一點點往前遞,迷迷糊糊地提醒:“給我留一點,我也渴。”
簡尋吞咽的動作稍滯,忽而奪過她手里的杯子,將水一飲而盡,在司遙嗔怪之前,倏地攬住她的腦袋,輕輕將吻遞去。
冰涼的液體在唇齒間流淌,她被迫仰著下巴,細密吞咽,朦朦朧朧的氣氛逐漸彌散,司遙被他扯入沙發(fā),兩人擁擠在一處,空間陡然狹窄難行。
他溫熱的指腹鉆過順滑布料,輕而易舉擒住她柔軟弱點,司遙難耐低呼,聲碎不成詞句。簡尋呼吸漸沉,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淡淡微醺,他的理智正在一點點褪色。
大掌掀起驚濤駭浪,槳板似得劃遍每一寸掛念數(shù)日熟悉觸感,逕去一片泥濘濕滑當中,明白時機早已成熟。哪怕分開這樣多年,可彼此身體的秘密永遠沒有改變,輕而易舉點燃情苗,釋放出難耐的癮,順暢地塞進無盡溫柔里。
在最安全的地方,最熟悉的環(huán)境,不必再壓抑克制,隨著情思迭起高高低低地吟哼,十指緊扣,仍要纏綿接吻,裹噬香艷欲滴的唇,咬出點點痛楚,刺激出隱秘的反應,他被這異樣的裹挾激得頭皮發(fā)麻,呼吸逐漸沉緩無序,司遙細聲輕呼,腦海里只剩一片空白。
過于激烈的交鋒過后是屬于深夜的靜謐。
空蕩蕩的客廳余留司遙有氣無力地輕喘,兩人相擁躺了一會兒,又浸入半夢半醒的混沌。
他闊手長腳絞著她的四肢,蠻不講理地占有她的自由意志,下巴深埋進她柔順馨香的長發(fā),如多年前那般深深汲取她的溫柔。
大掌仍不安分,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掐,惹得司遙微微擰眉,“輕一點……不要。”
他惡劣地輕咬她的耳垂,語氣風流:“你說不要,從來都是要。”
五指施力,又惹得她低嗯出聲,扭動酸軟腰肢,無意蹭上欲將蘇醒的滾燙。
她只得僵硬地窩在他懷里,逐漸放棄抵抗,試圖轉移話題:“頭還疼么?”
簡尋吻著她的肩,悶聲答:“休息過就沒事了。”
又反問她:“你不好好睡覺,趴沙發(fā)上做什么?”
司遙抿了抿唇,“我怕你太醉了半夜出意外,也怕你突然想吐被嗆到……反正睡不著,就到外邊看著你,這樣我還安心些。”
他緊了緊手臂,低聲笑她:“我看你睡得很香。”
司遙稍稍拱他,徒作抗議。
沉默半晌,又開口:“你困么?”
“你想問什么?”
他一向把她看得透透的,擺擺尾巴就看出是兔子狐貍。
司遙暗忖稍稍,總算問出心底的疑問:“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工作順利,生活過得去。”
知道她忍不住要問,他愿意回答,也想要坦白,不必挑選良辰美景,只要司遙想知道,他隨時配合。只是唯獨沒提起感情那塊拼圖,還有兩人心中最忌憚的話題。
“你媽媽……”她一頓,忙改口,“馮婉萍和那個男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簡尋的大掌已轉移目標,輕輕摩挲著她柔軟的小手,聲音冷淡:“都在牢里蹲著,刑期還沒過半。”
司遙一怔,下意識想仰頭看他,額頭卻只蹭到他的下巴,麻麻癢癢,他小心把她的腦袋挪開,輕輕靠在他肩頭。
“怎么回事?”她雖慶幸這兩個惡人終得苦果,可見簡尋這漠不關心的模樣,又隱有奇怪。
“涉黑,教唆賣.淫。”他嗓音平直,“判了十幾年。”
她欲言又止,只覺得這件事情似乎并不像簡尋說得那樣輕巧,可這是板上釘釘?shù)慕Y果,她沒有必要為了這兩個不相關的人渣浪費現(xiàn)在難得的坦白時間。
她緩了會兒,又問:“那公司呢?如果需要我?guī)兔Γ阋欢ㄒ嬖V我,你不用問,我肯定能幫得上。”
“小姐,你非要在私人時間聊公事么?”他伸手揉了把她的長發(fā),“是不是當我助理當上癮了?”
“你好煩!”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工作留到白天說,我們現(xiàn)在有得是時間。”他當機立斷堵住她的追問。
司遙好沒意思。
夜半醒來便再空腹難眠,兩人躺在擁擠沙發(fā)里依偎了一陣子,司遙說要煮面打發(fā)五臟廟。
簡尋抱她坐起,纏著索吻,癡癡欲欲的親吻著又黏糊了片刻,司遙呼吸艱澀,俏靨再度泛起熱意,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指靈活鉆進丁點布料,在柔軟地帶肆.虐。
她按住他的手腕,盈盈水眸泛著迷離星光,溫柔羞怯地搖搖頭,說她真的餓了。
簡尋輕啄她的細白長頸,總算肯放過她。
司遙穿好長褲,伸手慢吞吞地擰衣扣,簡尋的襯衫皺成一團,索性不穿,大喇喇地赤著上身走進廚房。
他從櫥柜里翻出兩袋出前一丁,小時候馮婉萍打麻將手氣旺心情好,也會去港貨店買那時的時髦玩意回家,不過自然輪不到簡尋嘗新鮮,眼巴巴看著馮婉萍吃獨食,還聽她冠冕堂皇說小孩子吃飯就好了。
而事實上,他時常連一碗白粥都吃不上。
他對這樣食物的記憶不太美好,可也在瞬息間訝然驚覺,這些不愉快的回憶好像正在逐漸褪色,他心中波瀾甚少,無風無浪,眼下心如止水,只把這兩袋速食面當成最平常的物件。
他心中的傷疤好似不斷愈合,陰霾散去,最后朦朦朧朧留下的是司遙笑意盈盈望著他的模樣。
他起鍋燒水,司遙從冰箱拿來兩袋午餐肉,又擺了三個雞蛋。
她湊上前,臉輕輕柔柔地貼緊他寬闊健挺的背,熨帖輕暖的體溫毫無阻隔地糾纏在一起,仍有淡淡微醺,若有似無的熟悉香水,還有她身上的沐浴露淡香,最后匯織成屬于這個家的味道。
“午餐肉焦一點,我要吃兩個雞蛋,不能搶哦。”她嬌聲警告,幾乎沒有用的威脅,可簡尋極為受用,低笑說好。
兩碗面很快煮好,現(xiàn)成的調料,加了豐富的配菜,午餐肉泛著焦香,油潤潤地躺在半熟荷包蛋旁邊,一碗面香氣四溢。
司遙嘗了一口,把簡尋夸上了天,面條勁道,蛋好吃肉也香,仿佛這碗面是米其林三星出品,情緒價值瞬間拉滿,再多疲憊一掃而空。
簡尋看著司遙發(fā)出滿足的表情,唇邊笑意燦爛,他發(fā)覺他的食欲似乎也回來了。
兩人邊吃邊說閑話,聊了很多關于彼此的未知話題,日常且無聊,可彼此津津有味,跟從前一樣無話不談。
她說國外的煩惱和新鮮,他講創(chuàng)業(yè)的瓶頸和成就,語氣平淡,氣度斐然,仿佛彈指間安定江山。
司遙聽得入迷,托著下巴滿眼崇拜,眸色濯亮好似天上繁茂的星星。
后來吃面口渴,開了兩支氣泡水邊喝邊聊,話題意外跑到略顯曖昧的圣誕派對,司遙目光閃爍,氣氛陡然變味。
最后又被按在餐桌好一番為非作歹,氣泡水灑了出來,泌泌流淌的液體染上潮熱皮膚,誘引層層疊疊的刺激。
纏綿過后,他抱著她去浴室洗澡。
主臥裝了智能浴缸,司遙在國外養(yǎng)成的小習慣,疲憊煩躁時會選擇泡個澡,所以新屋裝修時司嘉年特地規(guī)劃擴展了浴室空間。
水底算不上新奇的體驗,可簡尋當然不會放過司遙,水花濺落,又是好一陣熱鬧。她抵著他的胸膛虛弱地警告他縱.欲傷身,抗議無效,但結束之后,簡尋倒好好地安慰了她一番。
綿密泡沫飄然浮起,兩人交頸纏吻,若即若離,司遙的自制力實在不夠高。
簡尋早已身心饕足,暫時沒了那份心思,微闔眼,在舒緩水流下放松大腦。
過了半晌,他拾起了剛剛未完的話題。
忽然輕捏著她的下巴,很認真地問她:“試過鬼佬么?”
司遙一怔,蹙眉瞪了他一眼:“……當然沒有。”
他挑眉,“周慕臣呢?發(fā)展到哪一步了?”
她伸手推他,張牙舞爪像只發(fā)怒的兔子,的確也就只到兔子惱火的程度了。
“朋友。”她斬釘截鐵地咬牙說道。
不待簡尋繼續(xù)問,她忽然靈光一現(xiàn),勢要搶回主動權。
“輪到我問了。”
他望著她,目光熠亮,坦然地稍稍朝后倚靠,姿態(tài)愜意瀟灑,沒在水下的大掌卻在她細嫩腿側摩挲。
簡尋以為她會問出個趙錢孫李,又或周吳鄭王,而對于桃色新聞他從不心虛。
“有沒有恨我?”
“有沒有拍拖?”
“還喜歡我嗎?”
毫不間斷的三連問,她明亮的眸子定望著他,想要從他掩飾得越發(fā)細密的微表情里察覺蛛絲馬跡。
簡尋面色沉靜地回望過來,她不確定他在想什么。而能讓她繼續(xù)猜疑的時間太短,因為簡尋已沉聲開口。
“不恨。”
“沒有。”
他頓了頓,手里的動作隨之停下,司遙下意識低頭,見他的大掌逶迤到她的細月要,稍稍掐攏,一撞一撞動作說不出的風流。
她嬌靨飛紅,身體卻不爭氣地做出了誠實反應。
不及嗔他,卻聽他嗓音喑啞地低訴:“一直都喜歡,一天比一天更喜歡。”
司遙的手落在他流暢結實的腹肌上,湊上前,鼻尖蹭著鼻尖。
她稍稍垂眸,紅唇翕張:“騙人,你都沒有找過我。”
他沒著急去吻她,醞釀著氣氛,長睫微斂,“找了又有什么用?去看你猶豫害怕的表情,還是聽周慕臣奚落又無法反駁?”
“找不找都沒有意義,先抓住能握在手里的東西吧。”
他聲音平直,司遙聽不出旁的情緒。
“我那時候不知道怎么留下你,可我又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你,想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第一時間想到我,只要你開口,無論什么麻煩我都可以擺平。”
“可能等到真正擁有這樣的能力,我才覺得自己配得上你?誰知道呢……”他眉眼微闔,語氣很淡,言語中的的魄力卻拔山吞海。
“我只是不想你跟著我受苦。”他掌間施力,五指已游移到曲線盡頭,輕輕捏揉。
倏地抬眸看著她,兩人原本分開稍稍,對視來得突然,司遙被他灼人的目光纏住。
她耳畔回蕩著他的誓言,不由心跳如雷,仿佛又見到了高三那年的簡尋,他意氣風發(fā)地站在天臺俯瞰城市夜色,總有一天讓世界俯首稱臣。
她情不自禁地吻住他,輕輕抱著他,兩人臉色還余留些許水珠,最終匯流成一道細密的水滴,輕輕砸進微漾的池底。
如果有人能穿越時間的桎梏,去到中學時期,攔住懵懂青澀的司遙問她什么是愛,她或許會說是迫不及待見面的心動。
而在當下,她或許會說,是矢志不渝的勇氣,是萬中無一的例外。
旦日晨霧照透紗簾。
司遙睜開眼,便見著簡尋站在一束微弱光線之后,高大挺拔的身影被絲絲縷縷淡光籠罩著,英俊的側臉稍稍垂低,目不轉睛瀏覽著手機里的訊息。
她長睫輕眨,忽而伸手拉開床頭柜,從里面摸出一塊略顯過時的老款iWatch,粉色表帶,顯然已不太符合她如今的審美。
簡尋聽得動靜回過頭之際,司遙把手表搭在了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