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下錯藥,怎么是你!
墨竹軒, 木二端上來衣裳。
“雖是與林大小姐設計走形式,但殿下也要好好打扮一番,萬一林大小姐就喜歡上咱殿下了呢!
蕭沂提起袍子, 還是穿上,他揚了揚唇角輕笑,“身在皇家最無用的就是喜歡, 我想她應該明白!
“況且, 林大小姐已有心上人, 本殿又何必呢!
蕭沂想起不久前, 他在月湖畔,那里的假山許多, 遮住層層心事。
假山下, 一男一女執手相望,女子哭紅了眼,男子將她攬在懷里。
“允郎, 我不想嫁給太子, 可是我違抗不了母親, 我怕。”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 溫柔又鄭重, “婉婉別怕,等明日,等官職下來,我就去林府提親。”
林瓊玉悲痛地搖頭, 哽咽道:“來不及了, 我昨日是想跟母親坦白的, 可是我聽到母親跟爹爹說,要將妉妉許配給你, 爹爹已經同意了!
男子慌忙道:“我不同意,他們做不了主,我張竹允此生非你不娶!
“你能做得了什么主!
他自幼喪父,林尚書是他的老師,對他一手栽培,算是他半個父親,婚姻大事,林尚書自然做得了主。
他第一個婚事,是林尚書做得主,只是新娘第一天就死了,后來京城傳出他克妻,再無人敢嫁他。
林瓊玉本以為他們能這樣一輩子,母親不同意,她就這樣與他耗著。她與他是在林府后花園結識的,她追著被風吹走的畫,那畫落在他腳下,年輕公子撿起,二人含羞一笑,就此開啟不是良還是孽的緣。
“可是婉婉,我們真的要分開嗎?”
“我也不想,我們該怎么辦,我真的不想跟你分開!
林瓊玉深知,就算妉妉不嫁張竹允,她也不嫁太子,母親也絕無可能將她嫁給他。
除非,除非他日后成大官。
可眼下,他們都等不了。
“我倒是有一計。”
假山后傳來聲音,林瓊玉驟然轉頭。
張竹允將林瓊玉護在身后,“誰?”
只見假山后走出一個面容俊朗的公子,林瓊玉吃驚道:“三皇子殿下。”
張竹允未入朝堂,沒見過各位皇子,他趕忙跪下,“草民張竹允拜見三皇子殿下。”
“不必多禮。”
張竹允起身,而后又將林瓊玉護在身后,蕭沂望苦命鴛鴦一笑,“二位不必緊張,我不會將二人說出去。”
林瓊玉將張竹允的手放下,她微微俯身向蕭沂行禮,“方才聽殿下有一計,不知是何計。”
“還有四日便是選妃大殿,確實緊迫!笔捯世砹死泶笮,不緊不慢道:“但,倘若林大小姐嫁于本殿便不一樣了!
二人一愣。
蕭沂繼續道:“林大小姐只需與我演一出戲,在一室共度一夜,屆時流言一起,林大小姐便與太子妃之位無緣,我會向父王求娶林大小姐,道我與你情根深種,林大小姐放心,婚后本殿自以禮相待,不會動你,屆時待張侍郎官職高就,平步青云,本殿再與林大小姐和離,如此,便等得了。只是得委屈林大小姐名聲受損,與我同流合污。”
林瓊玉沉思片刻,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她點頭,“無礙!
而后她與張竹允相視一眼,二人鄭重朝蕭沂一拜。
“多謝三殿下相助,若日后殿下有用得著我二人的地方,我二人定當全力報恩!
蕭沂雙眸微瞇,他望向湖面,船只漂泊,“兩日后,公主會在此舉行游船會,屆時不見不散!
林瓊玉走后,蕭沂叫住張竹允。
他又朝蕭沂一拜,“殿下有何事。”
“你未入朝堂,根基弱得不值一提,你娶不了林家嫡女,但若娶林家庶女,照樣能平步青云。”蕭沂雙眸晦暗不明,他問,“你當真不愿娶林家二小姐,甘心在吃人朝堂摸爬滾打,等三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才能爬到高官之位,你真的愿意等?”
“我已心系林大小姐,不會娶她的妹妹!
蕭沂點頭,“是個癡情人。”
張竹允嘆氣,愁眉苦臉,“只是這門親事,老師之言,學生難以違,況且林二小姐終究是婉婉的妹,如何不傷她心退婚,也是件難事。姑娘么,退婚是丑聞,不能駁她的面子。”
林驚雨傷心?蕭沂嘴角溢出一抹嗤笑,她怕是得開心地上天。
蕭沂拍了拍他肩膀,揚起唇,“張侍郎放心,依她那個心性,是拼死拼活也不會嫁給你的,此刻定想方設法攪黃這門親事!
畢竟,她的心比天高。
蕭沂往前走,張竹允在身后愣了一下,然后握拳拍掌欣喜道,“太好了!
*
女子閨閣內點著暖香,林驚雨坐在窗邊縫補紅蓋頭,探枝端上來衣裳。
是件淡藍色月牙紋銀絲裙,料子較薄,紗如月光。
“小姐,這衣裳真好看,小姐穿上,太子殿下定然喜歡!
探枝說完又猶豫了會,“小姐真的要這樣嗎,如此,小姐或許只能做……甚至是……”
“只能做側妃,甚至是賤妾?”林驚雨一笑,毫不在意道:“確實此法登不上臺面,不是太子妃之行徑,但倘若不做,連東宮的邊都摸不到。探枝,你家小姐是聰明人,就算不做太子妃,我也不信我走不到最后,我要做皇后,要做太后,這條路很長,要慢慢走,但倘若不走,就真的滿盤皆輸!
她望向桌上的情藥,好在當時沒丟了它,十兩銀子,算是派上用場。
或許那道士說得沒錯,她鳳命之路有一劫,這藥真能渡此劫。
“小姐,小華子來了!
林驚雨抬頭,只見進來一個布衣打扮的人,但若聽聲音,能聽出是一個太監。
他是她早些年用一個包子救下的瀕死者,也是她在皇宮里的照應,太子喜怒皆是他傳給她,不然她也不會如此順利走進太子的心。
“小姐,這是太子行蹤。”
“千真萬確?”
小太監點頭,“姐,千真萬確!
小華子任務完成后,他從林府后門走出,緊張地擦了擦汗。
跟在他身后的暗衛走出,嚇了小華子一跳。
“都按照公主的吩咐跟林二小姐說了嗎?”
“皆按公主的吩咐,把假的行程給林二小姐了,那大哥,我任務已完成,解藥可否給我了!
暗衛點頭,扔了解藥給他。
小華子趕忙吃了解藥,后又心虛地朝林驚雨閨閣方向拜了拜,“林二小姐,你可莫要怪我,我也是萬不得已,不然公主要殺了我。”
他想起出宮前,遇到那不依不饒的主。
見他鬼鬼祟祟,搶了他的信,非喂了他一顆毒藥,將他嚴刑拷打出。
*
那時,他被架入公主寢殿——
公主寢殿,長寧公主將信一拍在桌上,“這個林驚雨不僅將齊二哥哥勾得五迷三竅,還要勾引皇兄,簡直就是個狐媚子!
小公主愈說愈氣,跺著腳,“我定要將這一切都告訴皇兄。”
小華子跪在地上,替林驚雨捏了把汗。
“來人,把這不軌之徒給我帶下去,杖打二十大棍!
小華子又替自己捏了把汗,他被強行帶下去,緊接著長寧公主的聲音又響起。
“慢著,本公主可以饒你!
她眉梢一挑,“你把我三皇兄的行程帶給林驚雨,事成之后,本公主給你解藥!
小華子一愣。
“難道你想死嗎?”
“不,不,小的不想死!
“那就乖乖去做,休想;ㄕ,本公主會叫人盯著你的!彼嫜焊邭昂,然后揚起唇,“屆時,游船會,本公主再叫上母后一同去捉奸,林驚雨嫁不了齊哥哥,也嫁不了皇兄,一箭雙雕。”
*
是夜,湖面平靜,籠著月亮,波瀾蕩了一圈又一圈。
浪花柔和地拍打船只,巨大的船停在月湖。
蕭沂一身青鴉色長袍,墨發竹葉枝玉束,他走在船沿長廊,手持一根楠木拐杖,卻不失端莊姿態,依舊斯文泰山自若,玉樹臨風,月光如銀紗,朦朧在他的身上。
男人眉眼間清冷,他瞥了眼窗外月,感嘆今日月光正好。
蕭沂走到約定的船閣,門吱呀一開,他推門而入,頓時一陣濃香撲鼻,蕭沂仔細聞了聞,應是海棠香。
屋內未點燈,窗外的月亮被云擋住,沒了月光,船艙內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蕭沂心想,林大小姐應是還未來,他伸手準備去尋燭臺點燈。
兩人雖不干什么,但也不能干坐著什么都不做,尋幾本書看也是好的,或許吟詩作賦,聊聊天,說不定,還能聽到林驚雨兒時的糗事。
想到林驚雨,不知她妙計如何了,后日就是選妃大殿,她毫無動靜,莫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此刻正三更半夜,縮在被窩里痛哭流涕。
那也太不像她了。
屋子很悶,那香聞得令人心煩意亂,蕭沂想著等點了燭火,就尋到香爐把那香滅了。
他在暗處尋走,終于摸到燭臺子,他正準備點火時,他忽然聽見細小的呼吸聲,像是女子在喘氣。
這屋子里有人,蕭沂提高警惕。
心中想,難不成林瓊玉已經到了。
他輕聲詢問,“林大小姐。”
緊接著,一道柔軟撲入他的懷里,帶著不同于香爐的香味,像陣陣蓮香沁人心脾,還有點熟悉。
那香人環住他的腰,往他身上蹭,要解他的腰帶。
蕭沂連忙抬手將她推開,嚴肅道:“林大小姐,你這是做什么!
許是他推的力有點大,“林瓊玉”撞在了硬物上,她痛苦嚶嚀一聲。
那聲音太過熟悉,蕭沂緊蹙著眉,望著前方,在黑暗里不可置信道。
“林驚雨?”
烏云飄蕩,月亮短暫剝離云紗,皓月當空,月光皎潔。
角落里那張臉漸漸浮現,她捂著腰,娥眉緊蹙,臉色痛苦。
蕭沂以為是他推的所致,心想他力道有這般大?
“你先在那坐著,我去點個燈。”
蕭沂取出火折子,當火焰劃破夜色之際,那只手又環住他的腰。
她的肌膚不似以往那般冰涼,此刻滾燙,香氣愈濃,剎那間蕭沂大腦一片空白。
“林驚雨?”
蕭沂回過神,喚了喚她的名字,她嗯了聲,嗓音低醇像醉了酒。
蕭沂猜,她莫不是傷心過頭,醉了酒,跑這來撒酒瘋。
她的手在他身上不安分游走,蕭沂拽住,他轉過身此刻才驚訝地發現,林驚雨面色酡紅,雙目如盛秋水,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女子衣衫半褪,掛在手肘,香肩半露,大片肌膚暴露在月光之下,而她正緊貼著他。
蕭沂話卡在喉嚨里,雙眸定在她驚心動魄的容顏上,人們說得沒錯,林驚雨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此刻,讓人失神,像是山間花叢里的妖精,蠱惑人心。
緊接著,林驚雨細膩白皙的手臂挽住他的脖子,滾燙的體溫觸碰他的皮膚。
蕭沂剛要按住林驚雨,她便吻上他的唇,氣息繚繞,唇齒相貼,她吻得笨拙,沒有章法,當香潤的小舌掃過蕭沂的冰冷的唇時。
蕭沂一顫,他迅速抽回神扯開她,制止住她瘋狂的舉動。
“林驚雨,你看清楚我是誰。”
蕭沂認為,她是醉了酒將他當成蕭筠了,才這般逾越。
女子茫然,搖搖晃晃的,蕭沂攬住她的腰,以防她亂動。
他的唇上還留有她的余溫,有些癢,有些膩,還有淡淡蓮花香,許是口脂的氣息,又或是她的。
蕭沂擦去唇瓣沾染上的口脂,有些氣憤地望著林驚雨。
林驚雨雙眸像是蒙上一層霧,氤氳失神,媚眼如絲地望著他,“殿下!
蕭沂一時無語。
“哪個殿下?”
林驚雨雙眸瞇了瞇湊近,蕭沂怕她又像方才那般,于是警惕后仰。
她的唇如剛從水里撈出來的櫻桃,一張一合。
“有些像蕭沂。”
蕭沂氣笑,果真把他當成別人了。
“我就是蕭沂。”
“哦!
果真是醉了。
蕭沂用她的披帛,將她的手綁起來,林驚雨喝醉了酒,就像是中了情藥,以防她又認錯了人在外發情,他不得不將她綁起來。
“我叫木二送你回去,我還有事要處理,你想撒酒瘋就回去撒,別礙著我!
蕭沂打了個死結,這屋子太熱,那香料太濃,林驚雨太過纏人。
他想他也得出去一會。
去吹吹外面的風,冷靜冷靜。
林驚雨雙手被綁住,表情像是更難受,她努力想掙脫開束縛在手腕上東西,以至于有點失控,更加得不安分了,扭動間撲滅了燭火,四周又陷入黑暗。
“叫你別動。”他無奈道。
蕭沂改用兩只手固定住她的腰,誰料她的手臂太細,扭動間出了汗,直接起到了潤滑的作用,讓手掙脫開披帛,從里滑了出來。
蕭沂覺得,今日的林驚雨勁真大。
他忍著那令人燥熱的香味,勁了大了些掐住她的軟腰,煩躁道:“聽話,別亂動,我再去點燈,你……”
下一刻,蕭沂瞳孔一震,埋沒在夜色里。
她又吻上他的唇,攀上他的肩,她像是個饑渴的小鹿,舔舐著泉水,貪婪吸取,怎么也不夠。
蕭沂的話卡在喉嚨里,他捏緊拳頭,迎接的是無盡的溫熱將他席卷,她的舌頭很軟,有些香甜,月光短暫,他能看見她近在咫尺細密的睫毛。
烏云又將月擋住,黑夜將其感官放大,身體里如聚一團火焰,在慢慢燃燒,愈來愈烈,像是要吞噬他整個身體,不休不止,橫沖直撞。
船艙內的香氣令人難受,唯有林驚雨身上的清淡蓮香讓人感到舒服。
以及吻著她,能化解身體里那份燥熱。
蕭沂漸漸失神,他闔了闔眼,張開嘴開始回應她,松開手有些放縱沉淪。
當烏云又褪時,她扯他腰帶時,蕭沂驟然睜開眼,他使勁拽出神智,將林驚雨拉開。
旖旎依在,喘氣聲在黑夜里清晰,此起彼伏,混亂不堪。
他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蕭沂又點亮燈,轉頭去看那個不安的人,她難受地嚶嚀,淚水如珠不斷落下。
她的樣子不像是喝醉酒。
而他也越來越難受,像是中了情藥。
船艙內的香味要叫人喘不過氣,像是要窒息在這里。
香味?蕭沂忽注意到那熏爐。
“這香有問題。”
蕭沂蹙了蹙眉,看向林驚雨。
“你下的?”
林驚雨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她將情藥下在熏爐里,這樣當香燃盡后,情藥也查無所蹤,太子只會當自己情難自禁,沒人會想到她使了手段。
誰料那算命瞎子給的藥,竟這般烈,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她將藥全部都倒了進去,怕是今日要七竅流血,五臟六腑破裂而亡。
林驚雨在屋內待了太久,已然失去神智,只知五臟六腑要裂開的痛苦,血夜在身體里翻江倒海,烈火燃燒,和眼前朦朧那個不清的人。
黑影近在咫尺。
那個人像是一塊冰,她想圈住那個人,好想近些,再近些,恨不得全部貼在一起,和冰相交融合,就能緩解痛苦。
她想要那份解藥。
她的手摸上他的喉結,下一刻又被拽住,要將她的手扯下來。
林驚雨急切地需要,她皺眉猛然掙扎,掙扎中抓下一道紅痕。
蕭沂嘶的一聲,喉結滾了滾,冒著血珠。
他兩指擦去血,勁真狠,他不免吐槽。
他使勁將她的手再次綁住,比先前綁得更緊,死結打了好幾個,生怕她再次掙脫。
“你先在這待著,我去把香滅了!
他腳極重地走向熏爐,每一步仿佛千斤之重,像是地牢里的犯人。
蕭沂嗤笑,想必這便是林驚雨的妙計,她應是本想下給蕭筠的,只是不知怎的,下錯給了他。
當真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難怪她不愿告訴他。
如此,他確實得譏笑她。
只是如今,他笑不出來。
她將自己葬身火海,將他也一同拉了下來。蕭沂咬牙切齒,簡直好樣的。
蕭沂用茶水將熏爐撲滅,他打開窗,無奈今日微風徐徐,香散得太慢。
于是他想打開門,卻發現門被反鎖住,怎么也打不開,估計是坑害林驚雨進這個屋子的人干的。
蕭沂扶著桌子,重重喘著氣,火不減反燃得更旺,他搖了搖頭,努力使自己清醒,卻不濟于事。
忽然,他瞥見銅色臉盆,里面盛著清水,于是他將水舉起,盡數傾斜在身上,卻只是清醒片刻,而后清水又與汗水交替。
“渴,好渴。”
林驚雨在榻邊難受地搖頭,蕭沂嘆氣,無奈又強撐起倒了杯茶水。
他走到榻邊,將她扶起,她順勢靠在他身上。
蕭沂捏著她小巧白如瓷器的下巴,將茶水喂給她。
茶杯有些傾斜,茶水如珠子順著嘴角流下,劃過白皙的脖子,流淌至靜謐處,像是露珠凝在那。
蕭沂本能地要擦去水珠,察覺到那是什么,他清冷的眉眼一緊,目光頓住,此刻才發現她外衫全褪,素色肚兜間濕了一片,丘陵若隱若現。
不同于世人所說的淡雅如蓮,此刻她美艷至極,是渾然不知的韻味,魅惑。
她望著他,貼著他,靠近他的脖子,氣息凌亂地噴灑在他的脖子上,還咬了他一口。
林驚雨太難受了,她咬得很重。
口齒不清著,“我好難受。”
“你看起來好好吃。”
“我好想吃你。”
“我想要你!
她聲音軟綿,一點點打碎蕭沂的理智。
“林驚雨,你清醒清醒,我是蕭沂!
林驚雨不管不顧,只覺得那塊肉廢話真多,于是抱緊他,胡亂道了聲。
“我知道。”
蕭沂頓了頓,“知道也不行!
他不能讓她亂了他的計,也警告自己切莫因林驚雨而亂了方寸。
隨即她又咬了他一口,像是小獸嘗到了血腥味,又舔了一下。
蕭沂一顫,血脈噴張,今夜的她如一條蛇,纏著他,在他耳邊,脖頸吐著蛇信子。
火?煲獙⑺淌桑蜎]最后的理智。
蕭沂唯能試著點穴運氣,試圖將情藥逼出,他重重點了胸前一處穴位,長舒了一口氣,卻反其道而行,喉嚨一陣涌動,他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太晚了,他們在這個充滿情藥的屋子里待了太久,情藥已入太深,已入血脈。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月光皎皎,夜色靜謐,蕭沂望著窗外月,他自暴自棄揚唇一笑,“林驚雨,我們一起死吧。”
她像是能聽懂他的話一樣,還掛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他一口。
蕭沂無奈,“我是說,我們同歸于盡!
他擦去嘴角的血,讓情海覆滅他們,怎不算一個同歸于盡。
蕭沂拉起林驚雨,單手握住她的脖子,她茫然地看著他。
蕭沂輕笑,“林驚雨,當真是栽你手里了!
他就著血,低頭吻上她的唇,將理智拋之腦后,讓情欲吞噬,血腥味充斥著口腔,唇齒交纏。
林驚雨是小獸,又咬又舔,毫無章法。
蕭沂則是一點就通,幾經輾轉后,就愈發熟練,像是天生就該在此領域獨占上風。
他捧著她的臉,將吻親得更深,吻得更瘋。
許久后,蕭沂撤離,低喘著氣,吻已經無法滿足欲望的火海,他望著她迷離的眼,像桃花盛開,攝人魂魄。
他想要她。
他想要林驚雨,如她想吃了他般。
方才他制止她脫衣裳,如今卻由他一件件剝下,甚至解不開,還粗魯地撕開了衣裳。
衣帛撕裂聲,混著凌亂喘氣聲。
蕭沂從未想過自己會去撕女兒家的羅裙,尤其還是林驚雨的羅裙。
但情欲已不容他評判道德,他再次吻上她的唇,然后是臉頰,再是脖子……
林驚雨本能地回應他,她感覺自己的脖子有些痛,然后是肩膀。
緊接著,是那團滾燙難忍的火焰,在爆發,翻滾。
沖破火焰之時,蕭沂悶哼一聲,喘氣聲徹底凌亂,勢如破竹。
林驚雨叫了一聲,又很快被蕭沂堵住,他像是嫌她吵似的,不停地用嘴堵住。
不停輾轉中,林驚雨覺得刺痛,可痛中帶著酸澀,剛好緩解燥熱。
待適應后,她將自己又貼近他,她太軟了,蕭沂攬住她的腰。
當道德禮數的窗戶紙捅破,正襟危坐之下,隱藏在心臟最深處的,是無盡的□□,一旦打破禁錮,則一發不可收拾。
月光之下,湖面波瀾蕩了一圈又是一圈。
秋蟬寂寥,窗外的風愈發狂烈,卷起窗簾擋住了月亮,暗與明浮動,勾勒曼妙光線,風中,樹枝在窗戶紙上搖晃,抖了數片落葉在水面。
這一夜很漫長,林驚雨精疲力盡地軟癱了身子,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只知難受地哭,淚珠順著落下。
蕭沂一遍又一遍吻去她的眼淚,扶著她的身體。
他知道林驚雨愛哭,但不知床上的林驚雨哭起來,是這番滋味,她的聲音好聽,如幽林里的夜鶯,想抓住,放在精致的籠子里,日夜欣賞。
大抵是興奮,蕭沂此刻十分覺得自己是個卑劣的偽君子。
好色變態喜歡女子的眼淚,窮奢極惡要抓夜鶯賞玩。
腦海里還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想夜更漫長,不休不止。
或許是這情藥緣故,才讓自己如此失態,它操控了他的大腦,推翻了他的道德,千錯萬錯,皆是這藥的錯。
他絕無可能會迷戀林驚雨。
凌亂中,他瞥見她腰上的紅痕,應是第一次推開她時,她不小心撞到的,失神中,蕭沂又吻上那。
*
翌日清晨,湖面波光粼粼,日上柳梢頭,陽光溫和地照在旖旎的船艙里。
幾只鴛鴦戲水游蕩,湖面上劃著一艘艘小船,戴著斗笠的漁夫們撒網捕魚,岸邊還有老翁靜坐釣魚,不乏有游玩的公子小姐,吟詩作詞,談天說地。
于京城眾人而言,是一個明媚,晴空萬里的好日子。
但于床上的林驚雨,絕非是一個好日子。
林驚雨蹙了蹙眉,她覺得她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是在熾熱里烘烤,洪水猛獸將她吞噬。
她扯了扯胳膊,身體劇烈的酸痛使她清醒,她驟然想起自己是在船艙上,她在太子的房間,往熏香里下了藥,那藥太烈了,擾亂了她的心智,以至于接下來,她都忘了。
林驚雨睜開眼,慢慢悠悠轉過頭去。
她認為計謀已得逞,收網捕魚之時,她瞧見了一張黑沉的臉。
蕭沂著白袍里衣,松松垮垮套著,他躺在林驚雨身旁,腦袋抵在拇指與中指間,單手撐著,那雙清雋的眸正幽幽地望著她,蹙著眉。
“這便是你精心策劃的妙計?”
林驚雨心沉了大半,她吃驚,“怎么是你?”
“本殿也有這個疑惑!
林驚雨心里嘀咕,莫不是小華子弄錯了蕭筠的行程,給她的是蕭沂的,若是如此,她回去非殺了他不可。
她現在最茫然的是,她竟與蕭沂行了那等事。
清風灌入,拂去灰塵,打開塵封的記憶,林驚雨閉眼,她想起昨夜床榻抵死纏綿,便羞紅了臉。
她勸說自己莫要沖動,就算行到山水無路處,定然也還有別的法子破困局。
就當,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林驚雨平復下心情,她抬手,又蹙了蹙眉,她緊盯著纏繞在手上的披帛片刻,而后又羞憤地看向蕭沂。
蕭沂察覺到林驚雨視線,他輕咳一聲,“怕你亂動,就綁住了!
可話越描越黑。
蕭沂解釋,“不是在床上綁的!
林驚雨不管是在哪綁的,她只想快些解開,“還請殿下替臣女解開。”
蕭沂怕她掙脫,于是打了好幾個死結,眼下怎么解都解不開,索性他直接撕開了。
“改日再賠你個新的!
“不必了!
林驚雨趕忙起身,她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吻痕,觸目驚心,叫人臆想飛飛。
一地衣裳,雜亂的綢被,可見昨日旖旎瘋狂。
蕭沂瞥了眼她暴露的大片紅痕,那皆是他印上去的,腰間那處格外明顯。
他又偏過頭去,看向窗外,此刻湖面風平浪靜,鳥語秋蓮香。
林驚雨終于從破布中找著還算成形的里衣,她急著就要下床。
見林驚雨要走,蕭沂無奈道:“別白費力氣了,門被人鎖了!
林驚雨不信邪試了一下,門紋絲未動,她靠著門垂下頭,“有人要害我!
林驚雨皺眉,是何人害她至此,害她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她頹喪坐下,屈起膝蓋蜷縮著,把頭低著,凄凄艾艾的。
“想哭就哭,別憋著!
“我才沒有要哭!
林驚雨抹了把眼淚,她抬頭氣憤道:“倘若被我揪出是誰害我,我定要將她抽皮扒筋,丟去喂狗。”
“嗯!笔捯寿澩點頭,“加本殿一個!
此人狡詐,躲在暗處一箭雙雕,怕是不止為害林驚雨,蕭沂不知,究竟是何人得知了他們二人的計謀。
蕭沂百思不得其解之時,林驚雨忽而道,“還有你,我也要將你的皮扒了,把你的眼睛挖了,從此再無人知曉此事!
蕭沂一笑,“林二小姐當真心狠,恩將仇報,倘若沒有我以身給你解情藥,你早死了。”
林驚雨又紅了臉,她偏過頭去氣話道,“那就死吧。”
“我可不想死!笔捯收J真想了想,替自己辯解:“況且林二小姐昨日求生欲極強,纏著我怎么都不放!
“你閉嘴。”
林驚雨臉更紅了,活像個桃子,一半是被氣的,一半是羞的。
爭執中,門外忽傳來說話的聲音,像是朝他們這邊走來。
聲音熟悉,林驚雨仔細聽,她慌張道:“是母親!
蕭沂也聽出了聲音,“還有皇后與永寧公主。”
看來那個有心之人的目的,是叫皇后與林夫人,將他們捉奸在床。
“眼下該怎么辦!碧热糇郊樵诖玻暠M毀不說,她還要嫁給蕭沂,這是二人都不愿的事情。
低微庶女配落魄皇子,是個在深宮朝堂里螻蟻般的存在,無權無勢,永無翻身之日。
情急之下,林驚雨道:“不如說你我就在屋中,什么都沒干,我恰巧來你房間!
“林驚雨,他們不是瞎子!笔捯誓抗鈴臐M地狼藉,到林驚雨布滿吻痕的脖子,他雙眸微瞇,意味深長。
林驚雨順著他的目光,捂住脖子,“蕭沂,你狗轉世吧。”
“我確實屬狗!
林驚雨無語,她又望向窗子,那是唯一的出口。
“不如……不如我們跳下去!
蕭沂臉沉了沉,似是被她傻到。
“林驚雨,你想死,我還不想死,你知道這是哪嗎,湖中心!彼麩o奈道:“倘若我腿無礙,或許我還能從這跳下去,博一許生機,只是如今力不從心。況且若我跳下去了,你怎么辦,讓他們把你浸豬籠?”
“也是!绷煮@雨點頭。
她差點忘了蕭沂腿還瘸著,想到這她又蹙眉,她全身上下如散架,酸痛不已,尤其是那處,走幾步都如上刑架。
他一個瘸子,還有那么大的勁,也不怕廢了腿。
船艙內寂靜,林驚雨垂著腦袋,眼下是毫無逃生的可能。
蕭沂拍了拍床,漫不經心道。
“不如來這坐會!
床,門打開時一覽無余,好一個捉奸在床,簡直是自暴自棄的行為。
“哦!
林驚雨拍去灰塵起身,她在那蹲著更累,罷了,就破罐子破摔吧。
她朝床走去,在蕭沂旁邊坐下。
蕭沂望著窗,她望著門,室內寂靜,二人沉默,迎接著永無翻身之日的悲慘日子。
外面的聲音愈來愈近,有狐疑聲,有驚訝聲。
緊接著門鎖叩動。
嘭——
鎖掉在了地上。
船門打開之際,蕭沂轉頭望向林驚雨,他清冷的眸色極深,窗外的風大了,他扯了扯嘴角,語調閑閑。
“林驚雨,我們怕是往后余生皆要綁在一起了。”
林驚雨想,那可真是件極為恐怖的事情。
第25章 第 25 章
長寧公主自幼愛船, 乘此晴空好日邀了一眾人游船。
其中亦有將其撫養長大的皇后,畢竟不是親生的,皇后對公主打罵皆不是, 只得寵著慣著,故才將其養出了驕縱的性子。
皇后問,“這大早上, 阿珠拉本宮過來作甚。”
“自然是來看山中寺, 聽聞這個時候, 朝日與寺共線時, 壯觀無比,阿珠知道一個絕佳觀景好地, 母后就隨阿珠過來!
皇后拍了拍蕭珠的手, 寵溺道:“你呀,就專知道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蕭珠一笑,轉頭又朝身后的姜芙道:“林夫人也一道過來觀景呀。”
“多謝公主!
姜芙端莊跟在身后, 她心中納悶, 觀景不去夾板上, 在船艙內能觀什么景。
她不知公主搞什么名堂, 但也只能遵命跟著。
三人走到船艙盡頭, 皇后疑問,“這門怎么鎖了!
“母后只管放心觀美景,這船是阿珠的,鑰匙自然在阿珠這。”蕭珠吩咐旁邊的人, “你, 去把門開了!
嘭——
門鎖掉在地上, 下人推開門,因面朝朝日, 里面的光線很亮,透過門縫劃出一道黃條。
“母后,快看美景。”
蕭珠勾起嘴角,興奮至極,她已想象到里面之人慌忙到跳腳的模樣了。
林驚雨啊林驚雨,齊哥哥以后就是我的了,我哥哥也是我的。
至于三哥哥,抱歉了。
門大開,只見日與山寺齊,照得湖面波光粼粼,風很大,吹起一男一女的青絲。
蕭沂靠窗,雙臂懶散交叉在胸前,似是更在意窗外美景,林驚雨屈腿抱膝,聽見動靜,抬頭隨便看了一眼。
二人波瀾不驚,絲毫未有驚恐之色,像是做足了準備。
大概是認了命,只想當條咸魚,連動都不想動。
這與蕭珠想的畫面截然不同,她小人得志的笑僵住,他們二人如此,顯得她毫無威脅。
還是皇后的聲音打破寂靜,“你們二人……這是……”
“林驚雨,你……你在干什么!
屋內一片狼藉,不言而喻,可知昨夜旖旎。
眼下在皇室面前,姜芙想罵林驚雨的話只得卡在喉嚨里,她看向皇后,“娘娘,臣婦管教府中子女不嚴,還望……”
還沒等姜芙說完,蕭沂的聲音便響起,“我與林二小姐兩情相悅,一時情難自禁,請母后與林夫人恕罪!
蕭沂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一瘸一拐走到中間跪下。
“兒臣對林二小姐情根深種,此生非她不娶,還望母后與林夫人成全!
隨后,林驚雨面無表情,跟著一道跪在蕭沂旁邊。
“臣女心系三皇子殿下許久,此生非他不嫁,還望母親和皇后娘娘成全。”
他們說得太快,皇后一時緩不過神,張著嘴望著眼前苦命鴛鴦似的男女。
這林驚雨,皇后記得,昨日里太子還吵著鬧著非她不娶。
讓這姑娘跟了老三也好,她正愁如何讓太子放手,眼下正是好契機。
于是,皇后又看向姜芙,笑著道:“本宮看這倆孩子著實相配,既事已至此,不如就成全他們!
姜芙正沉思,太子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湯,迷得神魂顛倒。林驚雨不是個善茬,倘若有一日被她得了間隙進了東宮,保不齊真騎在婉婉頭上。
但若嫁了三皇子,雖讓她麻雀飛上了枝頭,但也飛不到婉婉頭上。
如此,也算除了她心頭大患。
皇后見姜芙毫無反應,又喚了聲,“林夫人?”
姜芙回過神,“娘娘請講。”
“你看這兩個孩子如何?”
姜芙點頭道:“臣婦全聽娘娘的,但臣婦還需回去與老爺商議一下!
皇后頷首,“兄長那,便由林夫人轉告了,雖確實著急些,但畢竟是林家的女兒,禮數是不會虧待的!
皇后又看向愣在一旁的蕭珠,“阿珠,畢竟事關皇室顏面,今日之事定要封鎖住,不得傳出去再讓他人知曉。”
蕭珠哦了聲,回頭憤憤瞪了林驚雨一眼。
林驚雨察覺到那刀人的視線,不明所以聳了聳肩。
眾人走后,蕭沂問,“你何時得罪她了?”
“不知道!绷煮@雨狐疑,“莫不是害我之人是她?”
蕭沂點了點頭,“確有這個可能!
林驚雨若有所思,她被這個想法給逗笑,“長寧公主思想簡單至極,讓你我都接連中計之人背后定然不簡單,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此人心思縝密,可恥至極。”
她愈說愈憤,蕭沂贊同地點頭,“此人確實心思縝密,可恥至極!
他道:“皇妹頭腦簡單了些,不像能做不出此事之人!
蕭沂神情凝重,他連想了好幾個仇家,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驚雨從地上爬起,又趴在床上懶得再想是誰害她。
她往好處想,“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長寧公主日后得尊稱我為皇嫂!
蕭沂輕笑一聲,他站起抬手倒了杯茶,閑散自若。
“日后,你還要隨我尊稱太子為皇兄!
“哦。”
他繼續道。
“日后,我希望你與皇兄一刀兩斷,再無瓜葛。”蕭沂抿了口茶,又解釋:“我不是吃醋,我也不是小肚雞腸之人,日后你若尋到心上人,想與他遠走高飛,自也可尋我和離!
林驚雨抬眸看他,蕭沂知道她那蠢蠢欲動的心思。
“除了太子!
林驚雨又低下頭,既然蕭沂這般講,她也直言道:“那我也希望,你斷了對我阿姐的心思。”
蕭沂頷首,“嗯。”
片刻后,林驚雨又道:“我不會與你和離的!
蕭沂茶一頓,“嗯?”
“別誤會,我并不是因為喜歡你,更沒有想跟殿下死心塌地過一輩子,只是想著,既然做不了皇后,與其嫁他人,還不如嫁皇子,做個皇妃在外還有個噱頭。”
蕭沂揚唇,“林二小姐不要心上人了?”
“真心?喂狗的!彼龘u了搖頭,她翻了個身懶懶道:“自然,你若尋到了心上人,我也不會阻攔,你只要不動我正妃位子,隨你納一窩都行。”
林驚雨當真是大度,大度到他不知該說什么好。
他低笑,“林二小姐放心,本殿對后宅并無興趣!
“那正好,此次實乃意外,婚后我與殿下各過個的,誰也不干擾誰!
“正合本殿意!笔捯暑h首,他望向林驚雨,金光灑在她青絲上,她像只小獸蜷縮著歇息,衣領很低,露出白皙脖子,她抬手撓了撓。
蕭沂偏過頭去,抿了口茶,“不得不說,若不生在皇室,只做平常夫妻,林二小姐是最好的人選。”
她沒再回話,林驚雨困得厲害,只要動一下就酸痛得厲害。
她只想好好躺著,睡一覺。
片刻后,她又覺得嗓子渴得難受,被渴醒。
林驚雨皺了皺眉,“你給我倒杯茶。”
“林二小姐這么快便使喚起人來了!笔捯蔬呎f,邊已抬起茶壺。
“我好渴!绷煮@雨伸出手,又放下,“可手痛!
蕭沂想起昨夜,林驚雨嚶嚀不斷,唯有被他堵在嘴里才止住片刻。
如此,嗓子能不渴得厲害么。
他走到床邊,想把水遞給林驚雨,卻見林驚雨不動,在床上跟條死魚。他本想把她撈起喂給她,但又想起昨夜來,于是手頓住。
“昨天喂給你的時候,不小心把你肚兜弄濕了,要不你還是自己喝!
他說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
林驚雨閉著眼,頓時困意全無,臉又染上紅暈,想就此當一條死魚。
水她也不喝了,渴死她算了。
蕭沂瞧見她紅臉,不明所以蹙了蹙眉,“臉紅什么,一條肚兜罷了,反正該看見的也都看見了。”
林驚雨睜開眼,也不顧腰和手臂酸不酸了,爬起奪過茶杯,盡數喝下。
然后把杯子還給蕭沂,又倒下將被子蓋過頭頂。
“喂,別憋死啊!
“憋死算了!
“本殿可不想傳出克妻之名,屆時哪個姑娘肯嫁給我,我尋誰去,與你人鬼情未了?”
“好啊,到時候給我多燒點紙錢,再來頂鳳冠!
死前當不了皇后,死后她也要過一把癮。
蕭沂一笑,她當真是死了也不忘錢財權利。
林驚雨睡過去,蕭沂真怕她憋死過去,伸手替她拉下被子,瞥了眼她酣睡的模樣,而后望向窗外。
山寺已過,紅日依舊,湖面波光瀲滟。
他聞了聞風,已無那令人燥熱的濃香,只有淡淡秋蓮香。
像是湖岸秋蓮叢的,又像是林驚雨身上的。
*
蕭沂的馬車在河岸,日上高頭,楓葉尚綠,風一吹沙沙作響,斑駁了陽光,拂在青衣男子和紅衣女子身上。
衣裳是蕭沂叫人尋來的,她不常穿紅,可以說從沒穿過鮮艷的衣裳,皆以素凈淡雅為主,一時有些難以習慣。
林驚雨慢吞吞跟在蕭沂身后,她睡了一上午,睡了個大飽,此刻異常清醒,但清醒的代價是更能感知身體的酸痛了。
以至于她上馬車時,抬不起腿。
她只得抬頭看馬車上的那個瘸子,“你扶我一把!
蕭沂一愣,他掃了眼自己的腿,“貌似我才是個瘸子吧。”
林驚雨紅了紅臉,“我痛!
蕭沂頓時明白,他挽起袖子伸手,抿了下唇抱歉道,“怪我!
“你閉嘴。”
林驚雨臉頰滾燙,她把手搭在蕭沂手上,蕭沂溫柔地把她扶上馬車,還替她拉起簾子。
一切盡數看在木二眼里,木二不知為何出來的是林二小姐,更匪夷所思殿下和林二小姐關系何時這般親密了,讓人臆想飛飛。
蕭沂察覺到視線,望向木二,“本殿臉上是有什么東西嗎?”
木二搖頭,他覺得作為屬下還是有必要提醒主子,于是他小聲道。
“殿下,林二小姐雖是林大小姐的妹妹,但姐夫與小姨子終是有別,殿下這樣若被人瞧見,是會叫人說閑話的!
蕭沂若有所思點頭,“確實如此。”
林驚雨還沒過門,如此確實不合禮數,但又想到昨夜荒唐之行徑,此刻的禮數顯得有些可笑。
“木二,你去支些錢出來!
“屬下遵命!
蕭沂私下有大片產業,但為掩人耳目,平時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拿出來的,木二猜想肯定有大事要干。
他又疑惑又激動問,“殿下此次支錢,是為什么!
蕭沂輕描淡寫,“成婚!
這,應該也算大事。
木二驚喜,“殿下與林大小姐這般快?”
“不是林大小姐!
“?”
蕭沂伸手觸碰車簾,“是林二小姐!
木二傻了眼,遲遲緩不過神。
蕭沂正要掀開簾子,想起什么又轉頭問,“哦對了,讓你買的傷藥買了沒!
木二從腰間取出瓷瓶,雙手奉上,“殿下是又受傷了嗎?”
“算不上傷!
蕭沂自嘲,他全身上下唯一添的傷,是昨晚林驚雨在他身上胡亂抓的指甲痕,他凝望著瓷瓶,想起林驚雨昨晚那雙哭個不停的眼睛,以及今日她一動就皺眉的模樣。
“比起我,倒是里面那位主傷得更嚴重!
蕭沂掀了簾子進去,獨留木二在外面又傻了眼。
他想起林二小姐方才的樣子,并無大傷,除了脖子上的紅痕,和看起來有些行動不便。
木二忽意識到什么,他張著嘴。
沒料到他家殿下平日瞧著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私下里竟是這種禽獸,簡直令人發指。
*
馬車很快至林府,這一路上二人都沉默無言,馬車寬敞,兩人之間坐的距離也能隔兩三個人。
直至下車前,蕭沂遞給林驚雨一個瓷瓶。
林驚雨問,“這是什么。”
“這是傷藥!笔捯势沉搜林驚雨脖子上的紅痕,又一路往下,雖有衣裳遮著,但他腦海里還是會浮現昨夜海棠碎了的模樣。
“我讓木二買的,涂了能緩解疼痛!
林驚雨低著頭接過,“多謝!
她的臉似今日的衣裳一樣紅,蕭沂注意到她的裙子,像一朵虞美人綻放。
“你穿紅色,也挺好看的!
“多謝!
蕭沂揚了揚唇,“林二小姐何時這般客氣了!
林驚雨捏著裙子抬眸,她白了蕭沂一眼,“不謝。”
對了味,蕭沂一笑,“好了,林二小姐,林府到了,我們就此別過!
林驚雨忍著酸痛,奪簾而出,好在探枝一直守在林府門前候著。
她將林驚雨扶下,瞥了眼自家小姐脖子上的吻痕,欣喜道:“小姐,成了嗎?”
“嗯,算成了!
林驚雨往林府走。
“那太子會娶咱姑娘嗎?”
“應該不會。”林驚雨搖了搖頭,“但三皇子殿下會。”
“啊?”
探枝傻了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
林驚雨走進堂屋的院子時,鄭小娘正在里面撒潑哭喊。
她跪坐在地上,小婦人年紀了,還哭得梨花帶雨。
“我自知我身份不好,但咱妉妉怎么著也是尚書府千金,是正經人家的姑娘,不能平白無故丟了清白,皇子又如何,我話糙理不糙,他與我們妉妉行了那等事,就要對我們妉妉負責。”
鄭小娘一手擰著帕子抽泣,一手拍著地,“妉妉怎么著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一把屎一尿一手拉扯大,我這個當娘的,就算哭著跪到皇宮,也要給她博個名分!
門外的林驚雨聽后,扯了扯嘴角,她怎不知小娘還有一把屎一尿把她拉扯大這回事。
主座的林章安吵得頭疼,林家有皇后和林瓊玉在宮中就夠了,他不想再搭一個女兒進去,落得個攀附皇室的名聲。
可一聽鄭小娘要鬧到皇宮去,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他此生最好面子,如此不是叫人笑話,他以后還怎么在朝堂抬起頭來。
“夠了,你還嫌不夠丟人!
鄭小娘憋屈,只敢小聲喃喃,“我妉妉的清白重要,還是老爺的名聲重要!
在此陣營上,姜芙難得與鄭小娘一致,她愁著將林驚雨嫁出去,不管嫁給誰,別礙著她家婉婉就好。
她嘆氣道:“好了,鄭小娘你也別鬧了,叫人聽去多有損林家臉面,皇后已同意我們家的庶女嫁給三皇子殿下,估計過幾日就會向陛下請旨!
姜芙又給林章安倒了杯茶,“老爺,這是皇后與陛下的旨意,皇命不可違,老爺就隨了去吧!
林章安抿了口茶,他閉了閉眼,“罷了罷了,就再嫁一個進去,”
門外,林驚雨本想設個法子叫她那個“淡泊名利”的老迂腐父親低頭,但如今,鄭小娘這么一鬧,姜芙在旁邊一唱,也沒她什么事了。
林驚雨轉身要走,身后忽響起姜芙的聲音。
“你又在偷聽長輩講話!
林驚雨懶得辯解,她緩緩一笑,“嗯,母親又要教導我?”
姜芙實在不喜歡這個庶女,但畢竟自己是林家主母,庶女出嫁,她理應教導。
想著林驚雨日后就離開林府了,她語氣也沒有往日那般沖。
“你日后入宮斷不可行此偷聽之行徑,宮門深似海,離三皇子殿下派往封地還有好一段日子,你在宮中要懂規矩知禮數,事事謹慎小心,切莫再出亂子牽連林府。”
她難得這般心平氣和與自己說話,林驚雨低了低頭,“妉妉知曉了!
姜芙見她溫順,清咳一聲,“好了,你回去吧。”
林驚雨抬腳之際,姜芙的聲音又響起,“林驚雨,你這輩子都別想爬到婉婉頭上,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都是婉婉的。”
姜芙一笑,望著林驚雨如視螻蟻,“鄭小娘這輩子都斗不過我,她的女兒也是,回去以后,就安分守己,別學你娘癡人說夢了,麻雀永遠是麻雀,變不成鳳凰!
姜芙怎會真心教導她,她是來嘲諷她的。
林驚雨低著頭,眸光深沉,嘴角依舊揚著。
“女兒,知曉了!
而后她又抬起頭,微笑著步步接近。
姜芙蹙眉一愣,只聽她溫婉的聲音一字一句慢悠悠道。
“但騎在母親頭上,還是綽綽有余的。日后,母親記得懂禮數,尊稱女兒為三皇子妃,母親切莫忘了給女兒行禮,莫要叫他人說不知禮數,有損林家顏面!
她輕笑著,有禮地說完,挑了挑眉,像是在挑釁。
林驚雨望著林夫人氣得發抖,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她是真的心情大好。
鄭小娘從屋子里走出,遠遠望見林驚雨,她拍著大腿走過去道。
“妉妉,為娘可給你哭了個名分。”鄭小娘又頓住,她望見姜芙黑沉著臉,“呀,大夫人也在呢,怎么發抖了呢,今日很冷嗎?”
林驚雨淺笑,朝姜芙欠了欠身。
“小娘喚我有事,女兒就不陪母親聊天了。”
鄭小娘在旁邊點頭道:“對,我正好尋你有事,你怎么知道的!
林驚雨沉了沉臉,拉著鄭小娘消失在長廊。
她心中嘀咕,以鄭小娘這個頭腦,難怪斗不過姜芙那個女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會哭。
她這也算是隨鄭小娘了。
*
林驚雨回到院子,她坐下喝著茶,望著鄭小娘翻箱倒柜一頓搗鼓。
她邊翻邊道:“要我說,你先前拒絕了齊家那小子是好事,還有那張竹允也別嫁了,你爹看重而已,鬼知道他日后有多大前程!
林驚雨一笑,“小娘先前可不是這般講的。”
“鬼知道你能攀上皇室啊,為娘本也是要為你謀一分好親事,如今吶,那齊家,那張竹允再怎么大,也都是臣子,比不過皇室。雖然三皇子無權無勢了些,但也是個皇子,等日后封地一下來,做了藩王,不愁吃不愁穿,旁人見了你還要行禮,好日子在后頭呢!
林驚雨點頭,這也算是個慰藉,她望著一頓忙碌的鄭小娘,“你在做什么!
“這些都是你娘我這些年給你存的嫁妝,還有老夫人給你留的,我可一分都沒動過。”
她翻出來的,足足裝了三個大箱子。
“我養你一場,只要你不跟你姐姐爭,為娘還是念著你,盼著你尋個好人家!
可她是她的娘,念著她,盼著她,不是應該的嗎?
這件事,林驚雨從小到大都不理解。
她轉著杯子嗤笑一聲,“我有時候真懷疑,自己是否是小娘與林夫人宅斗,將我與阿姐調換了,阿姐才是小娘的孩子!
林驚雨抬眸望向鄭小娘,她臉黑沉,斬釘截鐵道:“不可能,你才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婉婉是林夫人的女兒,怎么可能是我生的!
“那最好不是!绷煮@雨將茶放下,發出清脆的叩響。
她望著院子好風景,淡然道:“林夫人欺辱我那么多年,倘若她是我的生身母親,我得惡心地想吐!
像她如此自私自利的人,怎么看都得是鄭小娘生的。
第26章 第 26 章
本欲隆重舉行的選妃大典因太后來勢洶洶的病而推延。
皇帝休朝侍疾, 更別提太子。
太后年歲已高,聽聞本是河東農女,五國大亂, 先帝避難時所臨行,后因戰爭不得以分離,是太后一手將皇帝拉扯大, 在戰火焚天里教皇帝讀書寫字, 一路逃難尋至舊國都城。
是矣, 若沒有太后, 則沒有當今陛下,與一統五國的大啟。
太后一病, 舉朝堪憂, 天子下旨,凡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及其女眷,需入宮侍疾。
林府便是其中之一。
林驚雨與林瓊玉同乘一輛馬車, 駛往皇宮。
選妃大典暫時取消, 林瓊玉心中欣喜, 卻又因林驚雨的事而愁容。
那日, 她赴三皇子約前, 與張竹允見了一面,卻不曾想這一面被母親抓了個現行。
她頭一次在母親面前扯了個謊,道是崇拜張公子畫技,在向他請教。
母親半信半疑, 但怕選妃前出意外, 將其關在屋子里讓人看著, 這才錯過了三皇子的約。
直至后來,她聽到三皇子與妉妉的事情, 震驚萬分。
她望向林驚雨,妉妉一向自持,不是個會做出格之事的女子,莫不是三皇子強迫了她,欺負她不成。
察覺到她的視線,林驚雨抬了抬眸,“阿姐想問什么,便直問吧。”
“咳咳。”林瓊玉尷尬一笑,她拉住林驚雨的手小心翼翼問,“妉妉,是不是三皇子他的欺負你,你不必怕,你與阿姐說,阿姐幫你討回公道!
林驚雨瞇眼,欺負這個詞,確實很適合用在他對她的行徑上。
只是他欺負她太多了,她一時不知該說哪個,況且林瓊玉溫溫吞吞的,能討回哪個公道。
林驚雨沉思,想到一個,“阿姐以后別給他做糕點了,省得他來我面前炫耀!
林瓊玉一愣。
“我說的不是這些!彼橆a一紅,“我是說,船上那事,是不是他強迫的你。”
林驚雨蹙了蹙眉,這值得深思,雖她極其氣憤蕭沂將她折磨得腰酸背痛整整一日。
但說到底,藥是她下的。
于是林驚雨道:“不,是我強迫的他!
林瓊玉張著嘴,啞口無言,她本想替妉妉討回公道,如今這公道或許三皇子殿下更需要。
但畢竟是自己的妹妹,林瓊玉問,“阿姐不知,妉妉何時喜歡的三皇子殿下。”
“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林驚雨面無表情地說完。
林瓊玉點頭,又詢問道:“那妉妉,你真心愿意嫁給三皇子殿下?不后悔?”
“真,比珍珠還真,不后悔,?菔癄都不后悔。”
林瓊玉沒料到,林驚雨竟對三皇子癡情至此,更加心有余悸,好在那日沒赴三皇子約,差點橫刀奪了妹妹所愛。
馬車駛至目的地,二人下車,皇宮巍峨,氣勢磅礴,林驚雨卻了無興趣。
大抵是母儀天下的夢碎了,有些頹廢。
因是侍疾,女眷所穿皆素凈,面色愁容聚在明德門。
說是侍疾,但哪需這么多人,一眾人倒也不是圍在太后床前占地方,而是跟著大師跪在天壇祈福,保佑太后。
但這跪,不知要跪到什么時辰。
這跪著是個苦差,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小姐,皆是嬌滴滴的姑娘,連提東西都沒提過,無奈皇帝下旨,違抗不了。
“也就長孫氏有此殊榮,免了長孫小姐侍疾!
一眾小姐抱怨,今日太陽還烈,已經叫人受不住。
“我倒聽說是因三皇子娶妻,長孫小姐哭得要死要活,說要進宮求長孫皇貴妃,做不成正妃,做側妃也成,長孫宰相怒不可遏,將其鎖在屋中不讓出來。”
“我家離得長孫府近,昨兒夜里還聽長孫小姐的哭聲響徹天。”
“好在她沒來,那林二小姐瞧著弱不禁風的,長孫氏是武將世家,二人若是打起來,非出個人命不可。”
彼時,她們口中弱不禁風的林驚雨淡然走過,一眾小姐扯了扯袖子皆噤聲。
眼下她是圣旨已布的三皇子妃,身份要比一眾未出閣的小姐要高,姑娘們自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妉妉,那長孫小姐事你莫要放在心上,長孫氏雖大,但林氏也不弱,倘若那長孫小姐欺負咱妉妉,我們林家自也不會放過長孫氏!
林驚雨搖了搖頭,輕笑道:“阿姐不用擔心,妉妉不是膽小之人!
林驚雨只是覺得可笑,長孫皇貴妃害死了蕭沂的母親,長孫瑤還要求長孫皇貴妃強迫蕭沂娶她。
林驚雨想到蕭沂那張被惡心到,卻得隱忍的臉,又覺得好笑,又有些同情他。
“老奴參見各位小姐,還請各位小姐隨老奴來。”
宮中的掌事嬤嬤奉命將她們領去天壇,一眾小姐不約而同將隊伍的首位留給林驚雨和林瓊玉二人。
一個已定的三皇子妃,一個板上釘釘的太子妃,誰都不敢怠慢。
林驚雨忽然覺得,嫁給蕭沂也不是件很壞的事。
至少走在首位能看見好風光,視野寬敞,沒那么在后擁擠。
可隨即轉角處,一個端著酸梅汁的婢女撞上她,頓時鮮艷紅紫的汁水在她素青的衣衫上綻放大朵花來。
林驚雨低頭望著那片污漬無措,感嘆有時候首位,也不是那般好。
“大膽,毛毛躁躁成何體統!
嬤嬤的厲聲中,那婢女已跪在地上使勁磕頭,“小姐恕罪,小姐恕罪,還求小姐饒命。”
大啟規矩,天壇祈福之時,不得佩戴紅色之物,如今這大片紫紅怕是要壞了祖訓,是大忌。
“無礙,換身衣裳就行了,你起來吧,一件衣裳罷了!
隨后林驚雨嘆了口氣,惋惜道:“只是出門也沒備衣裳,按照規矩,怕是去不了天壇為太后祈福了。”
林驚雨思忖靠此逃脫,省了在烈日下跪著,嬤嬤卻笑道:“林二小姐放心,宮中衣裳多得是,華元殿離這最近,就在不遠處,大師向天祈福之前定能趕到,老奴這就吩咐宮女領林二小姐過去。”
林驚雨扯了扯嘴角,強顏歡笑。
“那便有勞嬤嬤了!
*
蕭筠被皇后關了兩日,今早才知林驚雨即將要成三皇子妃的消息。
聽聞二人情投意合,一同跪在皇后面前,請求成全,道此生非卿不娶不嫁。
當真是情比金堅,好一對苦命鴛鴦。
蕭筠不信,他在侍疾時聽到至親弟弟要娶心愛女人的消息時,接受不了,竟直接傷心暈過去。
皇后讓人將太子抬到最近的華元殿歇息。
“你們都退下,我要一個人靜靜!
下人面面相覷。
“都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我要一個人靜靜。”
蕭筠屏退眾人后,華元殿寢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窗外葉子沙沙作響。
蕭筠想起那個蘭花一樣的姑娘,父皇愛他,卻是因愛蘭妃,故才給他套了一個沉重的太子枷鎖,逼他不停讀書涉朝政。
皇后愛他,視他如親子,但他明白,皇后更愛他的太子之位,只有把控他,才能更好地坐穩皇后之位。
只有林驚雨,才是真正的懂他,愛他。
于是蕭筠決定,要放肆一回,就算不要太子之位,也要和懂他的女人在一起。
蕭筠起身準備勇敢一次時,華云殿寢殿的門被打開,風太大了,樹枝顫抖搖晃。
“皇祖母病重,皇兄這是要到哪去。”
蕭沂緩緩走進,劍眉微蹙,他瞧出蕭筠的心思。
他一向尊敬自己這位兄長,但又不得不承認,兄長是個窩囊廢。
此刻倒是勇敢一回。
蕭筠毫不避諱,“我要去找林二姑娘,跟她一起私奔!
蕭沂心中嗤笑。
勇敢地往坑里跳。
或許趙乾說得沒錯,蕭筠做太子,太過優柔寡斷,感情用事,萬事皆想得簡單至極,說好聽點單純,難聽些,可用愚蠢二字言。
可無奈,這太子之位蕭筠坐著,他是他的兄長,他尊他,敬他,他不能讓他一錯再錯。
于是他攔住蕭筠,蕭筠情緒激動,怒道。
“滾開,我要去找她,你休要攔我,此生唯有阿雨懂我,我要與懂我的女人在一起,這次就算母后不許,我也要跟阿雨在一起!
他拽拳,“你算什么東西,你憑什么攔著我,你為什么要攔著我,處處阻撓我與阿雨!
蕭沂嘆氣,他苦口婆心道:“皇兄我提醒過你,林驚雨那個女人不簡單,你所看見的,皆是她想讓你看見的,她是一朵毒花,皇兄消受不起!
“難道你就能消受起!”
蕭筠扯住蕭沂的領口嘶吼道,他不愿想起別人說的話,他不斷忘記那些謠言,他不信,更不敢提。
只有此刻爆發時,才將心底所憤皆發泄出,“硯舟,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近,最信任的兄弟,可你呢,你怎么對我的,你背叛了我,明知我喜歡林二姑娘,卻轉身覬覦她。”
蕭沂不為所動,任由他拽著,蕭筠一拳打在蕭沂臉上。
他帶有腿傷,踉蹌幾步,大腦嗡嗡作響,窗外天地晃蕩。
蕭筠心疼片刻后,咬了咬牙,緊接著又是一拳,落下時,蕭沂握住那一拳。
指修長,有力地握住,他抬起腰,昂了昂頭,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鮮血,望向蕭筠。
“方才那一拳,我受!
他語調閑閑,一向無欲清冷的眸,在朝陽金光浮動中掠過桀驁肆意,帶有挑釁。
“但從現在起,她是我的妻!
“皇兄娶不了,我娶!
“皇兄說得沒錯,我消受得起那朵毒花。”
宮殿肅然,他字字句句誅心,像一盆冷水,澆滅了蕭筠燃燒起的沖動。
他不敢,但他敢。
蕭沂松開手,他嘴角翹了翹,望著頹喪的男人憐憫地搖頭,而后轉身走出大殿。
殿外風又平,蕭沂偏頭瞥見一抹青色,以及那張極其熟悉的臉。
女子盈盈一笑,“好巧,能在這望見三皇子殿下。”
蕭沂蹙了蹙眉,“林驚雨,你這偷聽人說話的毛病該改改了。”
林驚雨反駁,委屈道:“殿下又污蔑臣女,臣女衣裳弄臟了,前來換衣服的,你瞧!
林驚雨指了指胸前那團紅花,有些妖冶,指上沾有淡淡紅梅汁。
蕭沂瞇了瞇眼。
“好,林二小姐進去吧。”
他退了退身,極其有禮。
林驚雨抿著唇,如今這情況,她怎么進去,
蕭沂望著她為難的樣子,若有所思一笑,“我去把皇兄喊出來。”
她趕忙制止他,“不必,我換個屋。”
林驚雨轉身要走,身后忽傳來蕭筠的聲音,“阿雨?”
林驚雨嘆了口氣,停下腳。
瞧見熟悉的身影,蕭筠欣喜走過去,蕭沂伸手攔住了他。
蕭沂瞥了眼蕭筠心急如焚的樣子,男人劍眉微蹙,有些無奈,看來他這位皇兄還是不肯死心。
蕭筠使勁扯了扯蕭沂手臂,朝林驚雨道:“阿雨,我知道你是不愿的,你告訴我,只要你說不愿,我就帶你離開這里,離開京城,永遠都不回來!
林驚雨閉了閉眼,蕭筠是個極好的人,他待她很好,她為攀附權利而來,卻也曾在他的真情里為其動容過,只是世事無常,天要捉弄人。
耳畔傳來蕭沂的聲音,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低下頭唇覆在她耳邊,“別讓他再傻下去了!
“裝漂亮點!
林驚雨白了蕭沂一眼,她轉過身,朝蕭筠頷首簡單行了個禮,她恬靜一笑,如往常和他說話般,只是眼中帶著疏離。
或許往常也是,但此刻極為明顯,刺痛了蕭筠的心。
“太子殿下,你我身份懸殊,皇后不許也是料定之事,往事早已煙消云散,不必再多憶,你我就當知己一場。”
蕭筠搖頭,他重復,“我只問,你是否真的愿意嫁給皇弟。”
“回殿下,臣女是真心所愿!
林驚雨牽起蕭沂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蕭沂一愣,望著他們緊扣的手指,她的指尖微涼,不同于那夜的滾燙,像是山間的泉水,又涼又柔。
蕭筠眸更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還想說寫試圖挽救這段感情的話時,蕭沂拉起林驚雨的手將她帶走。
“走了,給我上藥。”
擦肩而過后,蕭沂瞥了眼林驚雨悶悶不樂的樣子,他又看了眼身后落寞的男人。
像極了一對苦命鴛鴦,而他就是個卑劣的第三者,插足了他們的感情。
蕭沂淡笑,“林二小姐這副傷心模樣,顯得我有些橫刀奪愛了!
林驚雨扯了扯嘴角,“殿下真會打趣人!
進到屋內,門一關上,林驚雨就甩開蕭沂的手,“怎么樣,我方才演得不錯吧!
蕭沂視線從空空如也的手指,又移至她那張笑靨,他揚起唇點頭,嘴角溢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贊許。
“嗯,是不錯!
“等太子一走,殿下也可以出去了!
“趕我走?”
林驚雨皺眉,“臣女還要換衣裳!
他掃了她一眼,“又不沒見過。”
林驚雨臉頰一紅,瞪了瞪他,“你閉嘴!
蕭沂低笑,“逗你的,皇兄走了,我也要走了!
他轉身離開之際,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蕭沂回眸看著林驚雨,“林二小姐有事?”
她嘆氣,“殿下不是說,要讓臣女給你上藥嗎?”
“小傷罷了,刺激皇兄隨便說的。”
林驚雨覺得她指定是小時候跟著祖母涂藥包扎習慣了,看見個人受傷,就覺得不能馬虎。
她拽著蕭沂坐下,然后松開荷包,從里拿出藥膏來,她用手指蘸取了藥膏,輕輕在蕭沂嘴角涂擦。
她指尖微涼,藥膏晶瑩剔透又有些黏稠,藥香縈繞在他的鼻尖,指腹觸碰在他嘴角時,蕭沂一時失神想起那夜她軟綿的嘴唇,以至于此刻,他的視線定在了她嫣紅的唇瓣。
林驚雨專心致志給他涂藥,不免感嘆蕭筠下手真狠,她又嘆了口氣。
“殿下這是何必呢,為了刺激太子,將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總該叫他知難而退,以免做出荒唐錯事!
林驚雨輕笑,“與我私奔就是荒唐錯事?”
蕭沂譏諷道:“若皇兄舍棄一切與你私奔,以林二小姐的性子,怕是得立馬轉頭不認人。”
林驚雨點頭,“也是,像我這個壞女人,是不甘沒名沒分,沒錢沒權與人苦一輩子的。”
她抿了抿唇,溫婉慢慢一笑,“像同甘共苦,賢妻扶志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林二小姐這番話,像是在提醒我!
他捏住她的手腕,盯著她的眼睛,二人近在咫尺,她的手指還停留在他的唇角,地上的影子存在錯差,鼻子疊在一起像是在接吻。
“臣女可沒有那個意思,臣女只是想告訴殿下,殿下很不幸,娶的不是賢妻!
她溫溫柔柔說著這話,眼睛盛著秋水,水汪汪的。
讓人有些想沉溺其中。
“他們都問臣女是否真心愿意嫁給殿下,如今臣女想問殿下,是否真心愿意娶我,若不愿,現在后悔……”
林驚雨頓了頓,想起這是皇后請陛下賜的婚,圣旨已下,婚期將至,她一笑,“也來不及了。”
“本殿知道,本殿也沒想娶什么賢妻!
他將她的手緩緩拽到他的胸口,貼近心臟的位置,將它覆上,他望著她的眼睛,說得鄭重。
“故沒有后悔之意,實乃真心所愿!
靜寂的宮殿里,林驚雨摸著他跳動的心臟,蕭沂清冷的嗓音帶著絲蠱惑,她卻毫無波瀾之色,只是點了點頭。
“殿下的心告訴我,殿下撒謊了。”
“嗯,卻乃無奈之舉! 他說得閑散又理直氣壯。“林二小姐難道不是嗎?”
林驚雨抽出手,她一邊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藥膏,一邊道:“無奈得不能再無奈!
第27章 成親
烈日高照, 一眾小姐跪在天壇下,敲著木魚求上蒼保佑太后平安無事。
天師在高臺之上搖著鈴鐺,揮著符, 一會潑米水,一會舉著火把。
貴女們跪得受不了,竊竊私語。
“這天師能行嗎?看著像跳大神似的。”
旁邊的人小聲提醒, “這是陛下派人三顧上清山請來的大師, 不得無禮!
那人哦了一聲, 緊接著高內監的聲音響起, “陛下到。”
眾人紛紛朝拜,“陛下萬歲, 萬歲萬萬歲!
“都平身吧!
林驚雨抬起腰, 卻也低著頭,只能用余光瞥見明黃的龍袍,穿過密密麻麻的人。
皇帝登上天壇, 恭敬問, “上蒼可有言太后此次大病如何好轉!
龜殼在火坑上炙烤, 天師抬起水瓢, 潑在龜殼上。
“沖喜, 太后此病來勢洶洶,乃是污穢纏身,需用喜事沖去污穢,太后的病才能好轉。”
帝王焦急揮了揮袖子, “高內監, 皇宮近日可有親事可成!
高內監一拜, “回皇上,選妃大典延后, 太子選妃未定,二皇子選妃排在太子之后,怕是要好一陣才能欽定,如今這皇宮可成的親事,唯有三皇子殿下和林尚書之女,但定的婚期也是半月后!
“三皇子。”帝王劍眉一蹙,思良久道:“好,將親事提前,定在明日!
天師一語之后,眾小姐揉著膝蓋紛紛起身,皆感慨可以回去歇息,唯有林驚雨要忙碌起來。
她茫然地望著天壇頂,蹙了蹙眉,明日,這未免太倉促了些。
“明日?我給妉妉繡的成對鴛鴦好差幾針呢。”
林驚雨安慰,“無礙,等日后回門,阿姐再送我也成。”
“也行,只是這婚事未免太匆忙,成婚乃是大事,如何操忙過來!绷汁傆駠@氣,她望向波瀾不驚,拍了灰塵起身的林驚雨。
“妉妉,你怎不急呀!
還……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急有何用,還不如回去早些歇息,明早有得是我忙活的!绷煮@雨拍去灰塵,她望向巍峨的皇宮,又不是嫁儲君,再華麗的婚禮都無用。
反之,簡略的婚禮于她與蕭沂而言,也沒什么。
這場婚姻,本就是一場匆忙。
林驚雨望向一臉替她操心的林瓊玉,嘆了口氣,“阿姐放心,畢竟是給太后沖喜,總不會叫我受苦的。”
林瓊玉一愣,“?”
*
因是給太后沖喜,雖婚禮倉促,但不容馬虎,禮部從下旨起便忙碌起來,盡心盡力,皆采用最好的,也算是聲勢浩大。
若是換作本月后,如此華麗重視的婚禮,是不會出現在一個無權皇子和低微庶女身上。
婚禮前一夜,禮部與宮人已忙碌了半日,此刻皇宮還燈火通明,張羅布置。
唯有御花園夜色寂寥,只聞秋蟬凄切。
一個素衣墨水畫蘭花紋大袖的男子,走在池塘邊,月光黯淡,面容看不真切。
遠處殿熱鬧,宮人大多忙碌在那。
也唯有在此深夜,蕭沂才敢穿上母親最愛的蘭花紋樣式的衣裳。
他自嘲,自己又何嘗不是個懦弱之人。
世人皆說蘭妃愛蘭,太子為悼念母妃視蘭花為最愛之物。
可嫌少有人在意蘭妃在一曲得寵前原名薄姬,愛得是玉芙蓉。
更無人知,那一曲蘭詞,是阿霧所彈,阿霧最愛的花,是蘭花。
一個死在永巷的宮女罷了,誰會在意。
蕭沂苦笑,這世間怕是唯有他知母親愛蘭。
靜寂夜色忽聞蘭詞,幽幽悅耳,恍若蘭花女在世,那聲音是從亭子傳來的。
蕭沂蹙了蹙眉,而后疾步走到亭子,待望見亭子里的人時,他又緩下腳步。
那人失神彈奏,明黃的龍袍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清晰,眉眼間莊嚴肅穆,劍眉如遠山,鼻梁高挺,一半臉隱于昏暗夜色。
男人奏完,抬眸看向站在亭子外的蕭沂,二人生得很像,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般。
他們骨子里流淌著最親的血,卻也是最陌生的人。
這怕是除永巷,蘭妃難產時,帝王要掐死他那次,二人時隔多年唯一一次離這般近。
蕭沂抬起手,“參見父皇,兒臣有罪,驚擾了父皇,兒臣這便走,不打擾父皇雅興!
蕭沂猜想,他怕是也不想看見這個兒子。
蕭沂轉身就走,他對這個父親亦無留戀,或許曾經有過,但早在永巷被扼殺了,還有在他的冷漠,與皇帝和太子父慈子孝中,漸漸不再有。
風吹得亭子燈籠搖晃,帝王雙眸晦暗不明。
“慢著。”
皇帝叫住蕭沂,亦是一個父親第一次叫住兒子,蕭沂一愣,隨后那份詫異轉瞬即逝,他警醒自己,身在這皇宮,低微皇子不該對父愛抱有期待。
蕭沂一笑,面上恭敬,笑不達眼底。
“父皇喚住兒臣,有何事嗎?”
皇帝定定地望著眼前的人,望著他的眉眼失神,直至冷風使其清醒,他緩過神來,輕咳了聲,他老了,帶著幾分滄桑。
“明日就是你的大婚,第一個人生大事,一晃這么多年,你也這般大了。”
蕭沂看不清那個年邁帝王的神色,他自嘲自己又心存盼望,竟覺得此刻的男人倒真有幾分父親的樣子。
“婚事雖匆忙了些,但你放心,禮數都不會虧著!
蕭沂點頭,他自知那不是因他是父皇的兒子,而是為太后沖喜,才不會虧著。
帝王小心翼翼觸摸著琴,“還記得上一次太后病重,便是這琴音安慰孤,成為天下之主這條路,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每一次孤困頓之時,都是她用琴音和紙筆開導孤,伴了孤春夏秋冬,孤好想見見她!
蕭沂不知,他說的那個她是誰。
只知黑夜里,帝王望著他,透過他不知在看著誰。
帝王虛了虛眼,忽然質問道。
“你所要娶之人,真的是你想娶之人嗎?”
蕭沂蹙眉,他不知道林驚雨是不是他想娶之人,從前不是,如今只能算是認命。
但眼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此時看著有些落魄,似是在對那個問題沉思,他問蕭沂,卻又像是在問自己。
蕭沂揚唇,“兒臣只知,我知道要娶之人是誰!
他話中帶譏諷之意,皇帝聽出,卻不惱,只是惆悵一笑點頭。
“那便好,那便好!
此刻夜深,二人隔著朦朧的紗,遮住許多往事,他像其他父親一樣說幾句成家大道理。
“成了婚之后,便是真正的男子了,要為妻兒擔起責任,頂天立地。”
“既娶了人姑娘,就要疼她護她,雖身在皇室,但幸不是儲君,沒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可以傾心愛一人,可以信守承諾不辜負她!彼f著說著,又兀自喃喃,“不是儲君,她不會怕你,讓她逃了,再也找不著,見不到!
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化在寂寥夜色里。
蕭沂望著此刻落寞的男人,語調微揚,刻意似地鄭重道:“父皇放心,兒臣定不會辜負所愛之人,此生唯她而已!
皇帝虛了虛眼,看著與他極像的人,“那樣,真好。”
*
大婚如期,林府亦是忙活了半天一夜,意頭是給太后沖喜,帝王言,既是沖喜,驅逐污穢,那便辦得能有多大,就有多大。
京城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如此大喜。
林家不敢怠慢,林尚書連夜清點嫁妝,事情從急,將庫房里的奇珍異寶能搬的都搬了出來,金銀銅錢堆累,城西十八家鋪子,良田數畝,綾羅綢緞無數,一箱箱堆在林府后院。
加上老太太與鄭小娘原先準備的,足足有八十八箱嫁妝,堪比嫁太子妃。
如此才匹配得上從皇宮魚貫而入進林府的聘禮與賞賜,在這場隆重的大喜里不顯得寒酸,好體現出對太后敬意。
朱紅燈籠從府門高掛至女子閨閣,窗外喜鵲跳枝頭,屋內羅帳飄蕩,銅鏡前端坐著一個穿嫁衣的女子。
身旁四個嬤嬤,兩個丫頭圍著,給她梳妝,吩咐成婚事宜。
女子膚如羊脂玉,兩頰浮著胭脂,如兩片荷花瓣兒,白里透粉。
她纖手捏著口脂,唇輕輕微抿,朱紅上色更添明媚,黛眉輕染,如畫里的墨山,額間點一旭日,近看是一朵鳳仙花的花鈿。
她今日妝容明艷,唯一不符的是那雙好看的眼睛,略顯疲憊。
林驚雨昨兒個只睡了兩個時辰,還是跪拜完回去小憩的,她聽了一整晚宮中規矩,大婚時的禮儀。
以及后半夜里,小娘爬上她的床,硬是給她講些同房之事。
按小娘的意思言,雖說二人已同過房,但夫妻之前依需床榻風趣來增進感情,如此夫妻才能和睦。
那時她瞇著眼,撐著腦袋,嗯幾聲,思緒早已與周公捉蝶,那些同房之事,她是半點也沒聽進去。
反正她與蕭沂各過各,也用不到那事。
所以不重要。
探枝從外端著一盒東西,興沖沖進屋,“小姐,這是宮中送來的,道是三殿下賠給小姐的披帛!
探枝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霞帔,珠玉細密精致綴滿邊,金絲鴛鴦戲水,紅藍比翼鳥高飛,下垂金玉墜子,華麗至極。
與她那條披帛相比,貴重得不知多少倍。
林驚雨望著披帛,惺忪的眸揚起,溢出一絲笑來。
沒想到他竟還記得,林驚雨遙想起那夜宮宴,二人從狗洞似的口子鉆出,他扯壞她的披帛,那時,她是萬萬沒想過他賠給她的披帛,會變成霞帔。
當真是命運弄人,世事無常。
林驚雨撩起霞帔,又放下,“把這條霞帔給我戴上!
“是!
鄭小娘面色紅潤有光澤,喜滋滋進屋,“誒呀呀,你不知皇宮送來的聘禮與賞賜有多少,咱院子都快堆不下了,還有你爹那老吝嗇,這次大方,那嫁妝添得都不用為娘給你備的嫁妝了。”
林驚雨懶懶瞥了眼鄭小娘,“你的要想拿回去,我也沒意見!
“嘿!你這說得什么,我是你娘,若不給你添,叫旁人聽去還不得說我閑話!
“哦。”
鄭小娘握起木梳,走到林驚雨身后給她梳發,她嘆氣道:“一晃眼,你都要出嫁了,還真有些不舍!
林驚雨閉眼,揚了揚唇,“不如小娘進宮為婢去,你我母女還能日日相見。”
“去去去,我好好的高官之妾不當,去當婢女!苯袢沾笙,鄭小娘惱了片刻又笑,“你說你如今是三皇子妃,可不可以給你娘弄個誥命當當。”
林驚雨嗤笑,“那是正室才有的,況且,三皇子無權無勢,能給你誥命的是儲君,你找阿姐去,你看阿姐是給大夫人還是小娘你。”
“果然一個都靠不住!
鄭小娘撇了撇嘴,繼續給林驚雨梳發,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三梳兒孫滿,四梳平安喜。
小娘梳完后,婢女給她梳起發髻,烏黑的發被挽成同心髻,兩邊流蘇步搖垂下,沉甸甸的鳳冠戴在她的頭上,壓得她脖子酸疼。
林驚雨由侍女攙起,金絲鴛鴦紋大袖衫拖地,隆重華麗,如層層撥開的牡丹花,她伸開手,在肩上垂下那件繡滿各類同林鳥的霞帔。
時辰已到,禮儀嬤嬤叫她兩手執孔雀毛扇,下人將屋門打開,光照進來時,林驚雨最后瞥了眼自己的屋子。
按照禮儀,她由下人攙著至堂屋,與父親和正室拜別,姜芙念了幾句話,無非是好好侍奉丈夫,孝敬公婆。
林驚雨不知姜芙此刻是開心還是憤恨,開心她這個礙眼的庶女終于走了,憤恨給她添了大筆嫁妝,事情從急,不得不將婉婉的也給拿了出來。
但想到她憤恨的樣子,林驚雨就心情大好,她笑著應,“女兒知曉了!
出發前,林瓊玉握住她的手,透過扇子,她瞧見林瓊玉已哭成個淚人。
“妉妉,你進宮后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
林驚雨嘆氣,“阿姐,等你日后嫁給太子,我們還會再見的!
林瓊玉張了張嘴,到最后笑著道:“妉妉,你要保重。”
“知道了阿姐!
林驚雨被攙扶上馬車,三皇子的隊伍在宮門口等她。
這一路,算是十里紅妝,嫁妝跟在馬車后頭,長長的隊伍一條街,之隆重羨煞旁人。
可謂是按帝王言,這場婚事,能有多喜慶,便有多喜慶。
馬車停至宮門,扇子遮住了她的視線,林驚雨瞧不清路,只能由婢女將她牽出。
風一吹,林驚雨沒拽穩手中的同心紅繡球,叫它落在了地上。
禮儀嬤嬤驚呼,紅繡球掉在地上壞了禮數,連忙去撿。
今日的風太大,她看不清偌大的皇宮,只有一片花眼的孔雀羽毛,林驚雨的心惴惴不安,大抵是所有女子出嫁時都會慌張,她也不例外。
直至一只溫熱的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觸感熟悉至極,那人將繡球的一端紅布放在她的手心。
“拿好了,切莫再掉!
耳畔的風因他的聲音而變得稍許柔和,林驚雨感受到紅布繃直,他牽起了另一端。
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我們的婚事,是大喜,不宜出岔子,放輕松些!
“嗯!绷煮@雨點頭,她用余光瞥了眼他的衣袂,在陽光下流光溢彩,與她一樣紅。
恍惚中,林驚雨才意識到,今日是他們的大喜,眼前這個男人,是她的新郎。
太過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此刻有些不現實。
二人并肩走在宮道,宮道很長,離大殿還有好一段路,身后是長長的禮儀隊伍,林驚雨偷偷小聲道。
“我有些困。”
他回,“回去有你睡!
“換了床我睡不習慣!
她朦朧地瞧見蕭沂好像偏了偏頭。
林驚雨問,“你看什么!
他語調閑閑,“在看你嫁妝里,為什么不把床也搬過來!
林驚雨在扇子里白了他一眼,她想起蕭沂曾允諾的三場布善嫁妝,她知道他不會給,調笑道。
“殿下不是說,要給我三場布善錢,給我添嫁妝嗎?”
她察覺到蕭沂轉頭,視線好像落在她身上,“嗯,備了。”
“備了?”
她怎么不知道。
林驚雨還想問,卻聽禮官提醒大殿已快到,她只好噤聲。
她與蕭沂進大殿,在滿朝官員,與帝王和皇后的見證下,拜了天地。
上清山的大師敲著天樂,吟誦天文,柳條沾著仙水,晶瑩灑在他們身上,受最真摯的祝福,仿佛他們真在天地見證下,行了婚禮。
鳳冠沉甸甸,每一拜脖子都酸痛不已,夫妻對拜時,林驚雨恍惚中聽見蕭沂的聲音,偌大金殿,唯有彼此可聽見的聲音。
“林驚雨,這次我們真要不幸地綁一條船上了!
“是呀,不幸的未來,未來渺茫。”
*
墨竹軒,燭火通明。
火紅燈籠在風中搖晃,從大開的木窗望去,可見大大喜字,與坐在床上蓋著紅蓋頭的新娘。
洞房花燭夜,大啟女子會蓋上親手所繡的紅蓋頭,坐在鋪滿花生蓮子的床上,等待郎君掀開蓋頭。
墨竹軒夜寂寥,林驚雨無聊地坐在床上,聞著五谷香,那是寓意生子的,她只知她有些餓了。
林驚雨猜想今日蕭沂應是不會來,不如掀了蓋頭先填飽肚子才是正事。
抬手時,林驚雨聽見門開的聲音,她又將手放下。
她瞥見他的靴子,走路時的風吹起他的衣袍,他在桌子旁停頓了會,應是在拿喜秤。
燭花炸裂的聲音迸響,林驚雨望著蕭沂的鞋子向她走近,直至一根桿子挑起她的紅蓋頭,挑到一半他又停頓住,林驚雨只能瞧見他腰間束的鴛鴦喜腰帶。
她蹙了蹙眉,他在干什么。
蕭沂目光停在林驚雨親手繡的紅蓋頭上,他眉心一皺。
“嘖,這蓋頭怎么還縫縫補補的。”
第28章 洞房花燭夜
他遲遲未再動, 林驚雨自個兒掀了蓋頭,女子笑眸盈盈,“不巧, 第一次繡時,正逢太子選妃在即,太過生氣把它剪破了!
“敢情你是拿給皇兄繡的蓋頭與我成婚。”
他抿了抿唇, 未有惱意。
火紅的婚服束在他身上, 金絲騰翔, 他身姿頎長, 背后的燭火搖晃,一雙黑眸笑不達眼底, 幽幽地望著她。
林驚雨委屈蹙了蹙眉, 聲柔音嬌,“按照大啟習俗,女子的蓋頭需其親自繡, 我與殿下婚事緊急, 哪有時間再去繡一塊, 況且……”
林驚雨又一笑, “蓋頭是給我自己繡的, 無關太子,也無關殿下!
她那雙笑眸在燭光下很亮,直勾勾地撓人心肺,蕭沂生了想把蓋頭再次蓋住眼睛的想法。他想起林驚雨方才安靜坐在床上, 兔子似的樣子, 不似現在那般伶牙俐齒。
不過, 兔子似的外表是她,伶牙俐齒的嘴也是她的。
蕭沂將喜秤收起, 他淡然一笑,“禮要做全,還請林二姑娘起來與我把合歡酒喝了。”
林驚雨拾起床上的花生,“可以下著它喝酒嗎?”
“那是生子的討頭,林二姑娘當下酒菜呢!
林驚雨俯下身,靠在一旁的床欄,撐著下巴微微一笑,“殿下想與妾身一起生個孩子呀!是男孩?還是女孩,妾身比較喜歡女孩,女兒比較可愛,不過男孩也好,可以保護妹妹,不然我們生兩個如何!
蕭沂眉心微動,他瞧著林驚雨那副女兒家嬌羞,臉上浮起緋紅的模樣,他覺得她魔愣了,可視線落在她那雙滿懷期待眼時,他又不忍破滅她的幻想,只好委婉道。
“于你我而言,還是暫時滅了這兒女雙全的念頭為好!
只見她若有所思點頭嗯了一聲,然后眸里的期待轉瞬即逝,“那殿下要這討頭做甚,妾身一日未進食,這花生不吃白不吃!
緊接著她把花生往嘴里送,又迅速抓起帕子把嘴里的花生吐出來,娥眉柔軟一蹙:“這花生怎這般苦!
“生花生,沒有炒過,能不苦么!
他氣定神閑倒了杯合歡酒,然后走向林驚雨,將酒遞給她,“喝點酒,過過味!
林驚雨接過,她記得禮儀嬤嬤在她耳邊重復了三四遍合歡酒是要交杯喝的,她望向蕭沂眨了眨眼,“我們,要學他們嗎?”
“我們的婚事雖是無可奈何成的,但禮數不可少!笔捯识⒅,“故可以學學。”
蕭沂視線離開酒,古怪地望著林驚雨的臉,她還未喝酒,臉怎么又紅了。
“林驚雨,你害羞了?”
他說得如此直白,林驚雨臉又紅了幾許,那是真夫妻所做之事,他們算不上夫妻,頂多搭伙過接下來這前途慘淡的日子。
可見蕭沂那沒皮沒臉的模樣,林驚雨覺得自己是否太在意了,他都不在意這些,她在意做甚。
于是林驚雨起身,徑直走向蕭沂,手繞過蕭沂的手臂,學著禮儀嬤嬤所說的樣子,抬手昂頭將酒飲了。
酒很淡,是梅子味的,林驚雨抬了抬酒杯,嘴角綻放一抹笑,“敬我們永無翻身之日的悲慘前途!
蕭沂望著她發瘋的模樣,男人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他舉杯一飲而盡,輕聲道。
“敬我往后,不得安寧的日子。”
林驚雨沒聽清他的話,只知寂靜的夜色里,二人近在咫尺,彼此的氣息里混著酒香,觸碰肌膚的體溫上升,化成淡淡的粉。
林驚雨覺得,她有些想吃梅子了。
她咽了口唾沫,偏過頭去放下酒杯,提起酒壺發現酒只夠兩杯,她嘆氣道:“這酒不錯,不知何時再能喝到!
“大抵是等我死了,當然你若是想與我和離再嫁一個,也不是不可以。”
林驚雨一笑,她坐到銅鏡前,一根根摘下頭上的發釵,“洞房花燭夜,殿下說這些未免不太吉利。”
他倚在屏風架,雙眼微瞇望著銅鏡里的林驚雨,眼睛深沉。
“那洞房花燭夜,該說些什么。”
林驚雨蹙眉,鳳冠扯到頭發絲,身后的人不知何時走來,銅鏡里修長的手指撥去纏繞在鳳冠上的頭發。
她烏黑的頭發盡數垂下,酒氣中是幽然蓮香。
林驚雨轉頭,燭火光照下,額間的鳳仙花妖冶,她那張臉美艷動人,恍若那夜船艙她勾人的模樣。
“說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有一件大事要做!
林驚雨回答他的話,手指脫去掛在肩上的霞帔,眼睛卻直直望著他。
蕭沂眸深了深,“什么。”
*
皓月當空,窗外秋蟬寂寥。
一樹石榴枝光禿禿的,樹脂順著樹枝滴在樹下一壇水缸。
紅色鯉魚圍著一朵落花嬉戲,濺起水花,蕩著一圈圈波瀾。
屋內,早秋依熱,窗門大開,朱紅的喜字奪目,燭火燃至深夜,蠟積了一層又一層。
床邊燭火耀眼,床上趴著一個女子,穿素色的寢衣,手里拿一本冊子,就著燭光,細心數著賞賜,干著所謂的大事。
窗邊坐著一個男子,手執書卷,抬眸瞥了眼林驚雨笑得愈發燦爛的唇角。
他不經意間也揚起唇,譏諷道:“真是個貪財之人。”
她白了蕭沂一眼,反諷:“彼此彼此,不然殿下以為我們兩個是怎么睡在一起的!
蕭沂案上烹著茶,他慢條斯理往里夾茶葉。
“本殿要的是權。”
她反駁,“自古權財一體,權若離財,便是空權!
林驚雨說完繼續看冊子。
蕭沂目光注意到她的衣裳,她又換回了素色,美是美矣,只是他忽然想起她穿紅衣時的樣子,以及嫁衣的模樣,明艷似她額間的鳳仙花。
“其實你穿艷麗的顏色也挺好看的!
“謝謝夸獎!
蕭沂想到林驚雨平時皆是穿素色的衣裳,他疑惑問,“為何你的衣裳皆是淡色!
“窮!绷煮@雨想了想又道:“其實以前不是的,祖母在時愛給我穿花花綠綠的,后來回到小娘那,小娘總愛穿素色,她教我也要這般穿,因為那樣才會看起來柔弱,惹人憐惜!
她漫不經心敘述,額前的發絲垂下,說完自嘲笑了一下。
蕭沂黑眸定在她的臉上,他握著書卷,雙眸微瞇。
“確實,惹人憐愛。”
忽然林驚雨又回過頭,與他視線相撞,“那殿下呢,為何殿下總是一身素裳!
蕭沂偏過頭去,抿了口茶淡然道。
“因為窮!
林驚雨一愣,她的夫君在新婚之夜說窮得穿不起衣裳,她嘆氣,“這日子算是看到頭了。”
男人看向她愁得皺起的眉,蕭沂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些東西,比如那些沒告訴她的,至少告訴她,吃穿還是不愁的,好看衣裳是可以買的。
她的夫君也沒有那么窩囊。
林驚雨已將眉舒展開,反而還柔聲安慰他,“不過殿下也不必擔心,我算了算陛下與皇后賞賜的東西,以及各賓客送的,對了,還有我的嫁妝,這些加起來夠我們衣食無憂幾輩子了!
她頓了頓,覺得有必要,于是又笑著添了一句,“當然,后面幾輩子我與殿下還是算了!
“算了?”他問。
“不然呢,妾身與殿下三生糾纏,九世不休?”
蕭沂生了想逗她的心思,調笑晏晏,“本殿記得,林二小姐先前說過,要化作惡鬼生生世世纏著我,糾纏不休,原來是句玩笑話!
他抿茶放下杯子,言語間竟還帶著絲惋惜。
既然他這般惋惜,林驚雨自認也不好駁了他的好心,于是眼睛一亮,賢惠道。
“殿下,妾身想到一個招,不如投胎時我們認準一個人家,妾身做娘,殿下做兒子如何,就算下輩子做不成夫妻,妾身也能與殿下成為一家人!
蕭沂臉一黑,咬牙切齒,“真是個妙招!
林驚雨自認為得了夸,轉頭繼續看著冊子上的數目,愛不釋手,蕭沂嗤笑微微搖了下頭,繼續看手中的書。
窗外風聲陣陣,伴著腳步聲。
蕭沂眉心一動,黑眸驟然沉下去,他望向床上不知事的林驚雨,他放下書卷徑直走過去,吹滅了床邊的燭火。
冊子上的數目驟然一暗,林驚雨不明所以抬頭,只見朦朧月色下,蕭沂扯開她的被褥,輕浮笑道。
“天色不早,娘子,我們該行洞房之禮了。”
林驚雨蹙眉,蕭沂瘋了吧。
她尷尬一笑,“倒也不必將禮數全行了!
男人卻像是沒聽清她的話一樣,他俯下身,緩緩靠近,朦朧的夜使他身上的氣息更加清晰,恍若那個深夜,竹子清香中帶著強烈的侵略氣息。
近在咫尺時,林驚雨能看見光影浮動在他的鼻梁,察覺到他勻速的喘氣聲時,林驚雨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緊閉著眼,像是在守住自己的城池。
轉而寂靜的屋內,他發出低笑,唇一偏貼近她的耳畔。
“外面有人盯著!
林驚雨睜眼,尋去屋門,果然有一個人影。
隨即,她的臉被手捧住,準確來說是被扳正。
“別看!
林驚雨揪住被褥,待習慣這個姿勢后,她皺眉問,“何人深更半夜,閑得沒事偷看洞房!
“自然是對你我婚事,心存懷疑之人!
“這自毀前程的婚事,還需懷疑?”
“林二小姐前陣子還與皇兄濃情蜜意,后陣子便嫁與我,那人自當得懷疑!
林驚雨蹙眉,“二皇子?”
他點頭,“嗯,猜得沒錯。”
林驚雨嗤笑,“他倒是自作聰明,但用錯了地,哪有什么陰謀詭計,不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燭花又綻了兩朵,林驚雨動了動手,手腕撐得有些酸,她不耐煩問,“他走了沒?”
“還沒!笔捯蕚攘藗饶槪旖且绯鐾嫖兜笑,“來都來了,不如,我們給他演一場戲!
“殿下倒是好心。”
林驚雨微微一笑,轉瞬她的笑又頓住,蕭沂脫了松垮在寢衣外的大氅,放下床簾便進到床上。
瞥了眼林驚雨驚愕的眼,蕭沂解釋道。
“你我如今在這宮中如螻蟻,隨便一個疑心猜測就能將你我捏碎,故還是不必自尋麻煩得好,在這爾虞我詐的皇宮,一對平凡不爭不搶的恩愛夫妻,才能活得長久。”
林驚雨點頭,她明其理,只是眼下有個棘手的事,她對上他的眼,”如何演?”
“像船艙那晚。”
林驚雨轉過頭,“早忘了!
隨即她的腰間握上一只寬掌,掐了一把,連綿的酸痛回憶浮現在腦海,林驚雨驟然蹙眉嬌嗔一聲。
始作俑者望著她,像是在認真回憶什么,而后點頭,“差不多,就是這樣!
林驚雨忍住白他一眼的想法,羞憤道,“你輕點。”
“好,我輕點!
對話透著怪異,也更對味。
林驚雨低著頭,男人望著她耳朵,耳垂下的玉珠子搖晃,夜色掩蓋彼此的臉色,只有滾燙的呼吸與此起彼伏的嬌嗔,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燭花又是三朵,林驚雨忍不住問:“他怎么還未走!
說完,門紙上的人影退去,林驚雨呼了口氣,可轉眼竟又替了個人,看身影是個太監。
她不禁感嘆,這二皇子殿下,比蕭沂還要煩。
“看來,殿下宮中還有二皇子的細作。”
蕭沂漫不經心的模樣,似已是常態,并不新奇,只是無奈一句,“看來,今夜都不會走了!
“那怎么辦!
她不想扯著嗓子喊一整夜。
“睡覺唄,你今早不還嚷嚷著困么!笔捯史硖上。
林驚雨拽著被褥,望著他旁若無人的模樣,不知所措道,“殿下不是說,我們成親過后,分榻而眠,各不打擾的嗎?怎如今反悔了!
他睜開眼,眉心一動,緩緩開口。
“林二姑娘用反悔一詞真是折煞我,只是如今院中出了奸細,你我不過是為掩人耳目,無奈之舉罷了!
知沒有退路,林驚雨抿了下唇,強調道:“殿下,我可能會說夢話!
蕭沂想起那晚洞穴,他嗯了一聲,“見識過,還能忍受!
“殿下,妾身睡姿不好,好動,殿下有腿傷,怕壓著殿下!
“那夜船艙都無礙,區區壓一下,應也沒有多大事。”
他當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
林驚雨紅著臉,認命躺下,旁邊多了個人,還是蕭沂,她有些難以入眠。
她輾轉忽然發現枕頭下有硬物,好奇地伸手將其拿出來,暴露在視線里的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殿下這床上怎還有把刀,殿下莫不是要防著枕邊人!
望著她驚恐的模樣,蕭沂輕笑,“林二姑娘不必擔心,這刀還沒有到舔你血的時候!
他伸手奪回她手中的刀,用布包起來,放在自己枕下,“小時候要殺我的人太多了,不得不放把刀防身!
林驚雨望向門外還候著的太監,嘆了口氣,“跟殿下在一起還真是得提心吊膽。”
“林二姑娘放心,本殿這些年裝得很好,如今他們已對我放松警惕,”
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但他是個意外,就像我們的婚事。”
是他事事精于算計的二十余年里唯一發生的意外。
蕭沂閉上眼,“睡吧,別干瞪著外面的人了,又瞪不走!
于是林驚雨又改瞪著蕭沂,她在想蕭沂方才那句話,那刀現在還不到舔她血的時候,不代表以后不會。
蕭沂睡得板正,倏得道:“你不睡覺,盯著我做甚!
“我在想,你會不會有一日殺了我。”
蕭沂故意說:“倘若有一日你背叛我,本殿就殺了你,拿你的血祭刀!
林驚雨扯了下唇角,“殿下說笑了!
“說不說笑,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怎會!绷煮@雨委屈道,朝他挪了點身,靠得更近,手攀上他的手臂,手指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敲,一副溫順賢淑的樣子。
“殿下放心,妾身永遠不會背叛殿下,皆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妾身這輩子就認準殿下了,永不改變!
蕭沂顯然是不相信的,他反問,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永不改變?”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林二姑娘這番話,倒真讓本殿擔驚受怕!
林雨順著問,“殿下怕什么?”
他回,“害怕哪日就真天塌下來,天地毀滅。”
林驚雨扯了下唇角,“殿下真會說笑。”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蕭沂,許是今日太累了,迷迷糊糊中終于睡了過去。
她其實不是睡相不好,只是愛做噩夢,大抵都是祖母去世的畫面,她跪在地上哭喊,抱著祖母的棺材,不讓他們下釘,林夫人讓下人將她拖走,把她關在屋子里,連祖母下葬都不讓她去。
夢里是無盡地哭喊,夢外林驚雨像只小獸蜷縮在床上,緊蹙著眉,淚珠順著眼角糊了臉。
嘴里小聲嚶嚀著,“不要走!
“不要離開我。”
夢里,她伸手,努力去觸碰被釘上的棺材,合上的門。
夜色中,蕭沂朦朧中,感覺到手臂被抱住,有個柔軟之物枕在他脖頸,小聲抽泣,皮膚上是一片濕熱。
蕭沂揉著眉心緩緩掀開眼皮,見林驚雨深更半夜抱著他哭。
那觸感不好受,蕭沂倒吸一口氣,扯了扯胳膊,她卻抱得更緊。
嘴里哭著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聽著可憐兮兮的。
應是做了噩夢。
蕭沂無奈,他望著床頂,聽著林驚雨的哭聲,闔了闔眼。
片刻后,他伸手像是撫慰孩子,溫柔拍著林驚雨的瘦小的背脊。
“我不走,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他頓了頓,又加了句,“除非山無棱,天地合。”
說完他又自嘲一笑,天地堪憂啊。
第29章 第 29 章
翌日清晨, 窗外石榴枝凝著露珠,落在水缸里,麻雀停了一只又一只。
林驚雨緩緩睜開眼, 昨夜她又做了噩夢,只是后來那夢又漸漸在祖母的安撫中變成了美夢,她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只手在拍著她的背。
總不會是蕭沂。
林驚雨從被窩里鉆出, 她聞到陣陣茶香, 她尋著茶香望去, 見窗口縷縷金光下, 蕭沂閑情逸致烹茶,將閑散日子過得極到味。
蕭沂瞥了眼林驚雨惺忪睡眼, 頭發亂糟糟的模樣, 語氣悠閑道。
“醒了?”
林驚雨察覺到他的視線在她頭發上有所停頓,連忙順了順頭發,她還不習慣在蕭沂面前這副凌亂樣子。
蕭沂一笑, “怕什么, 我又不是皇兄!
林驚雨暗自白了他一眼。
她道:“殿下懂什么, 就算是見一個太監, 妾身也要梳妝整齊!
“那本殿還真是榮幸, 能見京城第一美人最狼狽的模樣!
“殿下倒是會打趣人。”
林驚雨掀開被子,想到什么,扭頭又問蕭沂, “昨晚, 拍妾身背的, 是殿下嗎?”
蕭沂夾著茶葉的手一頓, 他的一條胳膊被她抱了一夜,另一條胳膊則安撫了她整整一個時辰, 今日醒來皆酸痛不已,想來應有些落枕了。
蕭沂越發覺得枕邊有個人是個麻煩,尤其是林驚雨。
他繼續夾茶葉,輕咳一聲,“不是本殿,你是鬼壓床了。”
林驚雨心想,興許真是祖母顯靈,尋她來了。
也是,寧愿相信是鬼,她也不愿相信是蕭沂。
他不可能那般溫柔,就算是溫柔,也是狐貍皮,心懷不軌。
“行了,白天鬼也散了!
蕭沂打破林驚雨的沉思,“慈寧宮傳來消息,太后病情好轉,今早已然能下地,你我作為這沖喜夫婦,一會應當前去請安。”
這么快便好了,比藥還厲害,林驚雨驚訝,“那大師,這般神?”
蕭沂吹了吹茶,不緊不慢道:“是呀,如今宮中皆在傳大師神仙轉世,以及,我們的婚姻是天作之合。”
林驚雨小聲道:“落魄皇子配低微庶女,不就是天作之合嗎!
“什么?”
林驚雨改了口,“妾身說,我與殿下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全京城再也找不著我與殿下此般大喜的親事了。”
蕭沂點頭,淡淡一聲,“嗯!
“嗯?”
林驚雨一愣,換作平時,蕭沂定當又得駁她一句,她也是刻意酸溜他的,怎如今就一句嗯。
蕭沂瞧出林驚雨的驚訝,他放下茶,“于皇帝和太后而言,自然是件大喜!
他道:“以及,還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殿下但說無妨,妾身覺得沒有比我們綁在一起還要更糟糕的事了!绷煮@雨頓了頓,“不過,殿下可以先說好消息。”
畢竟嘗了那么多碗苦藥,總需要碗甜湯來緩和。
“好消息是,有這大吉噱頭,你我暫時能在這宮中有體面地活著!笔捯实溃骸皦南⑹,因皇帝太后重視,故你我短時之內,無法和離,麻煩林二姑娘往后需與我在人前演戲,要琴瑟和鳴,情深似海,才能對得起這大喜噱頭。”
林驚雨若有所思點頭。
蕭沂烹茶卻心不在焉,林驚雨這個女人最是善變,他怕她當自己的話為耳旁風,又問了一句,“聽進去了嗎!
見她遲遲未回話,蕭沂轉過頭去,卻見林驚雨緩緩從床上下來,娉婷婀娜走來,單薄的素色的睡袍在陽光下透如紗,她腰肢如柳條,能盈盈一握。
蕭沂手停頓,眉微微一蹙。
他望著林驚雨朝他俯身,凌亂的頭發更添一番風韻。女子娥眉輕挑,紅唇一張一合,“那殿下,以后莫要喊妾身林二姑娘了!
她的手伸向他,“不如以后,妾身喚殿下夫君,夫君喊妾身娘子如何!
靠近他的還有蓮花清香,蕭沂凝望著林驚雨伸向他的那只手,將要觸碰之時,蕭沂微微偏過身,聲淡然。
“你聽進去了就好。”
林驚雨抿了抿唇,波瀾不驚地將手徑直伸向案上的茶杯,她喝了一口,“許是近日心火旺,燥熱得狠,口干舌燥的,還是清茶解渴!
她握著茶,喝完還一臉無知地望著蕭沂,“殿下以為,我是要做什么!
窗外微風輕拂竹葉枝,沙沙作響,屋內默言,片刻后冷不丁一句打破曖昧的靜寂。
“以為你手癢了,叫我撓。”
蕭沂轉過頭去,望著林驚雨喝過的杯子,用帕子擦了擦。
林驚雨白了蕭沂一眼,不再搞幺蛾子,規規矩矩坐到蕭沂對面,無奈輕嘆。
“夫君當真是寒妾身的心,讓妾身胸口疼。”
“人前做做樣子就行了,人后你還是正常些。”蕭沂又取了一個杯子,給林驚雨斟上茶,“喚娘子太過變扭,你有小名嗎?”
“有!绷煮@雨接過茶,緩緩道:“出嫁前,祖母和阿姐都會喚我的小名,妉妉!
“哪個字。”
林驚雨伸手,把掌心攤在蕭沂面前。
蕭沂蹙眉,“做什么!
“寫給殿下看呀。”
蕭沂望著林驚雨一臉不在意的模樣,遲疑片刻伸手。
林驚雨忽得拽住他的指尖,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蘸取茶水,纖細如蔥的玉指凝著水珠,落在他的掌心,帶著茶水清香,茶水脫離杯子那一刻就涼了,此刻一筆一劃又涼又癢。
林驚雨認真寫完,抬頭盯著蕭沂,“殿下看清楚了嗎,沒看清楚我再寫。”
蕭沂抽手,用另一只掌抹去茶水,“看清楚了,不必再寫!
“看清楚了就好。”
她又問,“那我以后喊殿下什么最親密,蕭沂?硯舟?夫君?相公?還是阿沂?”
蕭沂看向窗外,“都行,隨你!
窗外日已高,他又道:“時辰不早,去換身衣裳,你我需得去慈寧宮請安了!
“哦。”
林驚雨起身,走向屏風,蕭沂又叫住她。
“對了,還有一件事,需要求你幫個忙!
林驚雨停住腳,饒有興趣轉身,她還沒見過蕭沂求助于她,此刻好奇至極。
林驚雨笑道:“殿下,有何事需妾身幫忙呀。”
蕭沂說:“后宮之事,我不好插手,太后那還有勞你多加用心。”
討好太后么。
林驚雨點頭, “殿下求人幫忙,就沒有答謝嗎?”
她語氣柔軟,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著他。
蕭沂看了眼她那雙眼睛,里面裝的全是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之意。
蕭沂冷笑一聲,“若討好了太后,于你我都是一件益事,林二姑娘切莫忘了,如今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是呀,幫他就是幫自己。
林驚雨抿了抿唇,沒得到甜處,扭頭就走進屏風換衣裳。
為討好太后,她換了件端莊典雅的衣裳,花紋是朱色的鳳仙花,添了絲喜慶,林驚雨從屏風后走出,邊將袖口整理好。
“殿下覺得,妾身此身如何!
她側身,轉了半圈展示給他看。
蕭沂上下打量,點了點頭,“嗯,還不錯,比那幾身喪服好看!
林驚雨皺眉,“什么喪服,那是月牙白的杭綢衣,以及淡藍色,素青色……”
她怒氣顯露,蕭沂忽而突兀一句,“過來。”
林驚雨一愣,“過去做甚。”
她雖愣,但腿還是走向了他,蕭沂一把拽住林驚雨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腿上,頃刻間,裙擺飛揚。
林驚雨回過神,拽著蕭沂的衣裳紅著臉質問,“殿下這是做什么。”
他眸黑,輕啟薄唇,覆在她耳畔,“雞打鳴了,連奸細都起床趕工了。”
林驚雨側頭,果不其然院子里一個打掃落葉的太監正鬼鬼祟祟時不時偷瞄他們。
“真想有一日,先把他殺了,省得時時刻刻演戲!
“沒了他,還會有旁人!笔捯食烽_唇,從旁人眼中看來,像是二人在窗口調情,男子親密地吻了吻女子耳朵。
“妉妉,為夫該給你畫眉了!
此話從蕭沂口中說出,林驚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扯了扯唇角,笑得牽強,“多謝夫君,妾身自己來就行!
林驚雨抽手要起身,卻又被蕭沂一扯更近了些,二人近在咫尺,鼻尖相抵。
“不過是在旁人面前演戲罷了,還請林二姑娘配合一些!
“不是我不配合,實乃是一會還要去給太后請安,殿下給女子畫過眉嗎?知道怎么畫眉嗎?若畫得一通糟,我一會怎么面見太后!
她可不想一會頂著兩條毛蟲似的眉毛去面見太后,不僅討好不了太后,還叫她成為宮中笑柄。
自有名在世人眼里起,她林驚雨慘過,但絕沒有丑過。
蕭沂瞧出林驚雨的顧慮一笑,“林二姑娘這是不信任我!
“請怒妾身難以信任!
她態度堅決,蕭沂只好道:“若畫得不好,我賠你根金簪子!
林驚雨遲疑了會,“好,一言為定。”
這世上,也就只有錢財可以撬動她,蕭沂無奈笑了笑,帶著幾分譏諷,娶妻如此,實在怕是個見錢眼開的。
容易是個墻頭草,家門不幸。
紗帳微晃,林驚雨端坐在銅鏡前,蕭沂用螺子黛給她畫眉,她視死如歸緊閉著眼。
蕭沂道,“放輕松些,一會畫歪了!
林驚雨松開眉心,帶著警告的口吻,“殿下最好別給我劃歪,不然一根金簪子別想抵過。”
“那倘若本殿畫得好看呢,可有賞賜!
“若好看,我便給殿下縫條腰帶!
她不假思索說著,根本沒覺得蕭沂這個男人會畫出好看的眉來,她剛說完,蕭沂便道,“好了。”
林驚雨睜開眼,蕭沂握著一面銅鏡,銅鏡里映出林驚雨的那張臉,娥眉正好,濃淡有致,說不上多驚艷,但卻也好看,尤其是出自蕭沂的手筆,讓林驚雨頗為驚訝。
“本殿的腰帶,可還作數!
“不就是條腰帶,改日妾身給殿下縫上三四條!
“好啊,本殿等著!
林驚雨又摸上眉,有些不可置信,她眉心一動,意味深長望向蕭沂,“坊間雖傳長孫小姐對三皇子殿下一往情深,卻不曾傳三皇子殿下與哪個女子,又或是哪群女子交好,學得這胭脂水粉之術!
蕭沂用手輕叩了下林驚雨的腦袋,“你這腦袋,一天到晚盡想些不齒的俗事!
林驚雨揉頭,怒視著蕭沂,“殿下,你這是氣急敗壞。”
蕭沂雙眼微瞇,“你吃醋了?”
吃醋?林驚雨覺得好笑。
“殿下放心,妾身胸襟寬廣,從前夫君與哪個姑娘學得胭脂水粉之術,妾身不計較,往后殿下想給多少姑娘畫眉,妾身更不會計較!
她自認為賢妻大度地說完,卻沒見蕭沂欣喜。
“本殿不是開胭脂水粉鋪子的,更不是畫眉師專給姑娘畫眉的!笔捯势鹕,理了袖子轉身便往門口走。
“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林驚雨想不明白蕭沂,男人皆是些朝三暮四的物種,恨不得妻妾成群,她主動大度,他卻毫無欣喜之色。
難不成他是個不舉的?
可當想起那夜旖旎,好像,他又很舉。
*
去往慈寧宮的宮道,林驚雨與蕭沂并肩而走,二人親密,如同千千萬萬個新婚夫婦。
可心卻是冰的,算著旁的。
林驚雨小聲問,“太后娘娘是個什么樣的人。”
“太后避世,鮮少插手朝堂,但若一插手,言重如千斤。”
怕她頭一次面對太后害怕,蕭沂又道:“你放心,雖我與皇祖母接觸甚少,但皇祖母是個慈祥之人,很好相處,你若不趕著上前送腦袋,她都是言笑待人的!
林驚雨抬頭,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殿下放心,妾身定不負殿下所托!
她這般,蕭沂覺得還是打磨一下她的信心為好,狂妄自大,終歸不是一件好事。
*
慈寧宮內,嬤嬤正給太后捏肩,太后大病初愈,身子骨也酸脹得厲害。
太監來報,“娘娘,三皇子與三皇子妃前來請安了!
“嗯,都進來吧!
林驚雨和蕭沂一道進來,給太后和皇后行禮。
林驚雨隨蕭沂一道說:“孫媳參見皇祖母,參見母后,給皇祖母請安,給母后請安。”
太后一笑,“都起來吧。”
林驚雨抬頭時,望見一只手,再抬頭時是蕭沂那張笑臉。
他戲倒是全。
林驚雨伸手,由他握住將她扶起。
太后見二人執手親昵的模樣,笑著與一旁的皇后打趣,“你看這二人多般配!
皇后點頭,“太后說得是,臣妾當初請皇上賜婚時,便道二人金玉良緣,實乃大喜,如今看來確實天作之合!
太后又望向從前不怎么注意的三皇子,她問,“老三如今幾歲了!
“回皇祖母,二十有一了!
“這般大了。”
太后又問了些旁的事宜,皆是與蕭沂,卻也皆是些平淡的家常。
林驚雨插不上話,只得在旁邊安靜地聽著。
直至太后嘶得一聲,嬤嬤連忙停下捏肩的手。
“是老奴按重了,還請太后恕罪!
太后慈善,毫無怪罪之意,“不怪你,都是哀家這老骨頭不中用,生場病如同脫層皮,這身體不按酸痛,一按又受不住!
太后嘆氣,“不知這身體還能撐多久!
皇后答:“怎會,太后鳳體強健,皆是這些奴才不會按。”
蕭沂道:“皇祖母福星高照,定然壽比南山!
眾人安慰得安慰。
“太后是這邊痛吧!绷煮@雨指了指自己的肩。
蕭沂尋聲看去,見林驚雨起身,有禮朝太后一拜。
“孫媳猜想應是這兒淤堵,血脈不通,孫媳斗膽,自薦替太后去瘀!
皇后慌張道:“三皇子妃,太后金貴之軀,你未學過切莫亂來,”
林驚雨一笑,低首答,“母后放心,臣妾有數,若傷了皇祖母貴體,臣妾是要愧疚得以死謝罪的!
見此,太后道,“不必說得那般重,你有孝心便試試吧。”
林驚雨點頭,迎著蕭沂懷疑的目光走去,她給了個眼神,叫他不必擔心。
太后閉上眼,“你這手藝不錯,還挺舒服!
聽此,眾人松了口氣,可轉眼,太后嘶得一聲,蕭沂蹙眉,手捏緊茶。
皇后急道:“三皇子妃快住手,莫要傷著太后!
林驚雨波瀾不驚,她俯下身,低頭在太后耳畔賢惠道,“皇祖母此穴不通,需得稍加用力,孫媳這下揉開,皇祖母可還覺得肩頸不適!
太后緊皺的眉漸漸松開,動了動肩膀,驚訝道:“還真不隔了。”
太后問,“你這是哪學的手藝,比哀家的貼身嬤嬤還要捏得好。”
“回皇祖母,孫媳自小養在祖母身邊,只是隨祖母學了些醫術,不敢再皇祖母面前班門弄斧!
“謙虛了!碧笥謫柣屎螅鞍Ъ矣浀,林老夫人出自醫藥世家,世代華佗,女子也是醫術精湛。”
“回太后,母親生前確實精于醫術,想來這丫頭也是跟著學了些。”
太后點頭,“女子學學也是好的。”
“祖母說得是。”林驚雨一笑,“孫媳稍按,只能暫時緩解,若要筋脈暢通,還需堅持不懈推按,若皇祖母不嫌孫媳叨擾,孫媳常來慈寧宮給皇祖母捏肩如何!
“不叨擾,你這孩子有心,不辭辛苦來哀家這老骨頭的清凈宮,哀家怎會嫌棄。”
太后避世,后宮妃子,皇子公主除了請安,便鮮少再來,這兒除了吃齋念佛,便是抄寫經書,后宮皆以怕叨擾太后清靜為由不在這無聊之地多待。
太后心知肚明,一把年紀了,年輕人皆愛熱鬧,除了不受寵的皇后,誰還會來這陪她這老骨頭。
林驚雨倒是稀奇,偏往無聊地方湊。
“皇祖母不知,其實兒媳是存了私心的,我自幼養在祖母身邊,就愛陪祖母講話,今日一見皇祖母就覺得親切,不過,孫媳不覺得太后像祖母,我覺得太后像祖母常拜的金佛,莊嚴威儀,但比金佛要平易近人,還要更慈祥,不自覺得讓孫媳想要靠近,想與皇祖母多說說話!
“好呀!碧笈牧伺牧煮@雨的手,又朝蕭沂道:“老三呀,你這媳婦娶得好,不僅有好手藝,嘴還甜,哀家甚是喜歡!
蕭沂點頭,“孫子替妉妉謝過皇祖母的夸獎。”
蕭沂抬頭之際,見林驚雨站在太后身后,那張臉眉稍輕挑,眼睛望著他,溢著炫耀。
*
朱色高墻之下,長長的宮道上,正午的影子是一團黑色矮胖子。
林驚雨摸著賞賜,嘴角咧著笑,“我便說不會辜負殿下所托,定然能討好太后,你瞧太后不僅夸了我,還賞我一只鐲子!
果然得了夸獎尾巴就要翹上天。
蕭沂一笑,“今日想吃什么!
“怎么,殿下要親自給妾身下廚呀。”
蕭沂點頭,“嗯!
林驚雨摸著鐲子一愣,難以緩過神,她轉頭望向他,“你今日,這般好?”
“你替我拉攏了太后,獎勵你的。”
林驚雨故作惋惜,嘆了口氣,“真以為殿下有這般好心,原是帶著利益的。”
“你不也存了私心,得了太后寵愛,在這宮中也有了倚仗。”
林驚雨自嘲一笑,“故在這深宮,我與殿下是最相配的,也算是狼狽為奸!
蕭沂瞥了眼林驚雨的笑眸,不自覺也牽起唇角,他背手往前走去。“不吃算了。”
林驚雨跟上去,她好不容易逮著蕭沂低頭,不能叫他反悔。
“妾身要吃臭豆腐!
蕭沂眉一皺,“換一個。”
“那我要吃香滿樓的荷葉雞!
香滿樓的荷葉雞,皮酥肉嫩,美味無窮,排隊的人常常從香滿樓排到護城河東,從早上排到中午都不一定能買到一條腿,就連皇帝想吃,都得派太監乖乖排隊。
如此好口碑,受人追捧,自是因其味難以復制,又怎是尋常人等可以做出的。
“不會!
不想又被林驚雨戳著脊梁骨道說話不算話,蕭沂又道:“等三日后回門,我給你買。”
林驚雨無所謂,低下頭望著腳下的路,“罷了,就不為難你了,況且說實話,我并不想回門,除去祖訓,新婦回去不過是因父母所愛,于我而言,沒什么好回的,不過我可以帶你回去看我的祖母,說到祖母,我想吃祖母做的獅子頭了。”
她不停說著,說到后面像是在自言自語。
“獅子頭我會,今天做給你吃。”
他的聲音清亮,林驚雨抬頭望向蕭沂。
正午烈日當空,他道:“不必太感謝我!
“才沒有,妾身為殿下辦事,皆是我應得的!
“行,皆是你應得的!
他無可奈何,卻又帶著幾分笑意,與烈日一道烘烤。
第30章 回門
回門日, 林驚雨起了個大早,困得至極,甚至想著違了規矩, 反正這門也沒有什么好回的。
此刻瞇著眼坐在馬車里搖搖晃晃打盹。
蕭沂動了動肩膀,他這肩膀愈發難受,昨夜里林驚雨又做噩夢, 若她的手輕些便罷了, 可她像是別人要搶她東西似的, 偏死拽著他胳膊。
蕭沂受不了, 后來扔了個枕頭讓她抱著。
此刻他心有余悸,好在林驚雨半夜撈住的不是他的脖子, 不然得被她掐死在床上。
林驚雨看著柔柔弱弱的, 柳條似得下一刻就要斷,不曾想勁卻這般大。
蕭沂瞥了林驚雨一眼,她睡了一晚上, 此刻還打盹, 他被她折磨半夜, 睡不得安穩覺, 此刻眼下青黑, 困意連連。
蕭沂闔了闔眼,想著離林府還有些路,便也跟著打盹。
閉眼之際,一團毛茸的腦袋落在他的肩上, 正好是他那只酸痛的肩。
蕭沂緩緩掀開眼皮, 望著林驚雨酣睡的樣子, 他蹙了蹙眉。
“當真是白日也不肯放過我!
他伸手想去把她的腦袋推開,臨到觸碰青絲, 感受到她平穩的鼻息時,他又收手,蕭沂扯了下唇。
床上噩夢連連,馬車上倒是睡得香。
罷了,蕭沂閉上眼,隨她睡吧。
風吹起簾子飄揚,照進外面的秋日,秋日燦爛,暖洋洋一片在二人臉上。
直至車輪驟停,馬車陡然一震,林驚雨的腦袋往前栽去,蕭沂驟然一醒,伸出另一只手,撈住了眼前掉下去的東西。
蕭沂蹙眉,與其說是撈,不如說握住了她的脖子。
他習慣在驚動過后,鎖住人的脖子,許是今日睡得昏沉,全然忘了坐在平安的馬車,更忘了旁邊是林驚雨。
蕭沂抽回手,望著手心,上面還有她的余溫。
林驚雨一醒,摸著脖子咳嗽,緊皺著眉漲紅了臉,“殿下,回門之日,你謀殺新婦啊!
蕭沂放下手,清咳了一聲,朝馬車外道:“木二,馬車駕平穩點!
“知道了殿下,方才是有個小孩沖過來差點撞上,您與三皇妃可還好!
蕭沂看向驚雨,她撫著胸口,咳嗽得停不下來。
“木二,一會去買碗梨湯!
“屬下遵命!
馬車內,蕭沂又扭過頭去,“是你自己往前栽的,我只是順手撈了一下,未想到撈到的是脖子!
林驚雨抬頭,只能看見他的側臉,她皺眉,“那妾身還真得多謝殿下了!
“不必多謝。”
他理著袖口,毫不違心道。
林驚雨越發覺得蕭沂是個沒臉沒皮的。
林驚雨目光注意到蕭沂的肩膀,臉頰上的余溫還在,她摸了摸,“我方才睡糊涂了,不是故意要靠在殿下的肩睡覺。”
“靠便靠了,少不了我的肉!
林驚雨抿了抿唇,“我方才睡過去,殿下為何不喊醒我!
“讓你精氣神足些,省的回去時,林府道本殿虐待你,夜里不讓你睡覺,或恐被人說不節制,實乃偽君子。”
林驚雨臉一紅瞪了他一眼,無話可說。
車外木二的聲音傳來,“殿下,您吩咐的梨湯屬下買來了!
蕭沂嗯了一聲。
梨湯,林驚雨摸了摸脖子,她輕咳一聲,“殿下是買給妾身的嗎?”
林驚雨望著梨湯端進來,語氣軟了些,“那便多謝殿下了!
梨湯端在蕭沂手中,他輕輕瞥了眼林驚雨,“你誤會了,是我近日嗓子難受,想喝梨湯。”
林驚雨本掛著謝意柔情的眉又皺起,她憤憤撇了下嘴。
難受死蕭沂得了。
蕭沂握著梨湯一頓,像是感受到某人的咒罵。
“罷了,外面的梨湯太甜,本殿喝不下!彼唤浺忾g看向林驚雨,她眉間氣得厲害,“不如,賞給三皇子妃!
林驚雨嗤笑,“殿下真是不要的才給我!
“既然三皇子妃不要,那本殿便把它倒了,木二!
林驚雨攔著,“我喝我喝。”
蕭沂揚起唇角,望向窗外好風景。
林驚雨喝完梨湯,馬車又啟程,她抬手摸了摸發髻,方才那險些一摔,她不想因此弄亂了頭發,一會狼狽丑態回門。
沒有銅鏡,她不知道現在的樣子,于是轉頭問旁邊的活人,“殿下,妾身的頭發有亂嗎?”
蕭沂不懂女兒家的發髻,隨意瞥了眼,“還好!
林驚雨又摸上邊的簪子,“這只簪子是不是方才摔的時候歪了!
他又一聲還好,見他敷衍,林驚雨皺眉,“殿下怎么什么都還好!
“是真還好。”蕭沂打量林驚雨那張臉蛋,任何裝飾在她面前都變得暗淡。
許是女人都愛打扮,蕭沂也像無數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伸手完成任務似得把林驚雨的發簪插好。
“回自個兒門,還要這般仔細。”
林驚雨一笑,透過蕭沂的眼睛望著自己的模樣,“殿下不懂,要回去,就風風光光地回去。”
*
林府大門,石獅子昂首,一眾人早已等在外邊。
林大夫人皺著眉頭,心情不好,“一個庶女罷了,還需興師動眾在門口等著?”
“呦,夫人這話說得,咱妉妉是庶女,但也是三皇子妃,等會夫人見了還得給咱妉妉下跪行禮呢!
鄭小娘捏著帕子,她今日穿得招展,近日她風頭大盛,她的女兒成了三皇子妃,不管是府中的下人,還是外頭的夫人都得敬她幾分。
姜芙氣急,掐著帕子道:“林驚雨再風頭,我也不是你這個妾室可頂撞的!
林瓊玉趕緊攔住姜芙,好言相勸,“阿娘莫氣,氣壞了身子該如何是好!
姜芙冷哼一聲,“那三皇子雖是皇子,卻無權無勢,身份低微,鄭小娘當真以為得了個乘龍快婿,日后還不是要對太子卑躬屈膝。”
姜芙愈說愈氣。
“若不是因太后的病,推遲了選妃大典,如今我們婉婉是太子妃,高那卑賤庶女幾頭,還需我在這等著?”
林瓊玉無奈道:“阿娘,就算婉婉做了太子妃,按照禮數,阿娘也得在門口等妉妉回門。”
“我看你就是被林驚雨灌了迷魂湯,處處替著她講話!苯胶掼F不成鋼,“你呀,就是心思太單純,林驚雨那個庶女心機深沉,叫你受她欺騙!
林瓊玉并不這么覺得,她是真心喜歡妉妉阿妹,也是真心想彌補她,待她好。
見林瓊玉當成耳旁風,姜芙又要嘮叨,遠處馬車滾滾而來,林瓊玉又欣喜又慌忙,拉住姜芙的胳膊勸道。
“阿娘莫要說了,宮里的馬車來了!
姜芙只得屏了聲,靜靜站著,她并不想看那個庶女有多風光,更接受不了要給她行禮。
在她眼里,只有她的女兒林瓊玉才該風光,而林驚雨只有行禮的份。
甚至該永遠是卑賤的庶女,按照原本的打算,她是恨不得將林驚雨發賣了的。
*
馬車停下,蕭沂先行走下,林驚雨掀開了簾子,她望向林府大門,三日前她從這離開,如今又回來。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世上已無受人欺凌的庶女,她如今是三皇子妃,皇權永遠高于臣子。
林驚雨低頭望見蕭沂那張臉,他向她伸出手,用著僅二人聽見的聲音,“三皇子妃,別忘了我們的戲!
林驚雨一笑,將手放在他的掌心,“有勞夫君了!
“妉妉小心。”
他握緊她的手,嗓音溫柔,帶著笑意如沐春風。
林驚雨微蹙了下眉,還是不習慣他這般喊她,妉妉這二字還是太過親昵了些。
尤其是出自蕭沂的嘴里,總叫人豎起汗毛。
很快,她無瑕顧這稱呼,眾人行禮,蕭沂卻遲遲不講話,只望著她,從外人眼里看來,濃情蜜意,魂都丟在林驚雨身上了。
只得由她道。
“父親母親不必多禮。”林驚雨一副端莊大方的樣子,抬手叫眾人平身。
她能瞧見姜芙臉色不悅,如此她更是高興。
“妉妉,你不知阿娘在門口等你等多久!
鄭小娘起身,撞開姜芙,姜芙瞪了她一眼,鄭小娘未顧,笑呵著朝林驚雨走來,拉起林驚雨的手就拍,“你走后這三日,不知阿娘有多想你!
林驚雨一怔,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遠嫁三年未歸,況且從前她養在祖母那時,也未見過小娘有這般想她。
鄭小娘眉眼一轉,望見蕭沂,甩手拋了林驚雨的手,又抓著蕭沂的手就拍,原本保養精致的臉,如今笑得皺紋如溝壑。
“誒呀,我的貴婿,如今一見真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我今日燉了只雞,貴婿快進來嘗嘗!
林驚雨險些被撞開,她的手還懸在空中,眼睛瞇起望著鄭小娘諂媚模樣,她說今日小娘怎這般熱情,原是為了她的乘龍快婿。
她目光與蕭沂對上,給了他一個自作多福的眼神。
“大膽,這可是三皇子殿下,豈是你這個婦人可放肆的!绷稚袝鴧柡牵嵭娘神色慌了幾分。
蕭沂溫潤清冷的聲音響起,“無妨,本殿正好餓了,”
鄭小娘一瞧,更是熱情地將蕭沂請了進去,林驚雨走在后頭,她嘆氣,鄭小娘全然忘了有她這個女兒。
*
飯桌上,鄭小娘一個勁給蕭沂夾菜,嘴里道。
“牛腿這個部位的好吃!
“雞湯要趁熱喝!
“殿下若不夠,我再給你趁。”
“來,吃個雞肝!
蕭沂依舊一副溫潤有禮的模樣,頷首道謝。
林尚書覺得鄭小娘此行粗鄙,可見三皇子笑晏晏的模樣,也不好多說什么。
如此飯桌上,二人一句又一句。
林驚雨在旁專心吃菜,無暇顧蕭沂,她雖厭極了林府,但有一說一,皇宮里的菜還未有林府的廚子做的好吃。
故此次回府,也不全然算是一件壞事。
蕭沂正受著鄭小娘的熱情,輪不到她陪他演戲,她也趁此多吃些林府的菜。
忽而鄭小娘的聲音響起,“妉妉,怎光顧著自己吃,不給三皇子殿下夾些菜,你這孩子,做妻子的,該賢惠,多照顧丈夫,為娘平時怎么教你的。”
林驚雨皺眉,鄭小娘不停給他夾菜,哪還需要她,再者蕭沂自己沒手嗎,還需她來給他夾菜。
但礙著這琴瑟和鳴的演戲,她只能“哦!绷艘宦,正當抬手要給蕭沂夾菜時,一只清瘦的手按住她。
蕭沂一笑,“妉妉在宮中賢惠,沒少照顧本殿,此次妉妉回自己家,就好好歇息!
語罷,蕭沂貼心給林驚雨夾了菜,
林驚雨望著碗里的香椿,遲遲下不去筷,她小聲,如蚊子僅二人聽見。
“殿下真是從一堆我愛吃的里,夾了我不愛吃的!
“我以為你夠不著!
林驚雨無奈,“也許是妾身不愛吃。”
他輕描淡寫,“既夾了,便吃下去,若是叫他人知我連你的喜厭都不知,又怎做情深夫婦!
林驚雨一惱,白了他一眼,忍著味道吃了下去。
待咽下去后,她望著蕭沂那碗遲遲未動的菜,眉心微動。
“今日妉妉回家,更應該好好招待夫君,小娘說得對,皆是妾身該做的,怎會辛苦!
她笑著起身,給蕭沂夾了片扣肉,“這是夫君最愛吃的扣肉,夫君多吃些!
她特地給他挑了塊最肥的,白花的肉還閃著油光。
蕭沂凝望著比米飯還蹭亮的肥肉,蹙了蹙眉。
“我不愛吃這肥肉!
林驚雨微笑輕聲解釋,“殿下不懂,此乃扣肉,就要挑這肥油的。”
蕭沂用筷子戳了下肥肉,油又冒出來。
“吃不下!
林驚雨語重心長道:“殿下吃不下也得吃下,妾身說了這是殿下最愛的,若叫他人拆穿妾身連殿下的喜好都不知,又怎叫他人覺得你我情深似海!
她在用他威脅她的話威脅他。
蕭沂揚唇,笑得咬牙切齒,“林驚雨,你好樣的!
語罷,他夾起肥肉,“本殿,就愛吃這油口扣肉!
鄭小娘見狀,欣喜地“投其所好”連連往蕭沂碗里送肉。
蕭沂面上笑晏晏,實際袖里緊握著拳,忍辱負重。
林驚雨在旁幸災樂禍,勾起唇角,看好戲似地看著蕭沂,蕭沂轉過頭時,她眨了眨眼一副溫婉無辜的樣子。
她報復了蕭沂,心情極好,胃口也跟著大好。
直至沉默不語的姜芙忽而開口。
“說來有件趣事,聽聞前陣子齊二公子為求娶我家庶女,還被齊夫人關在屋子里不準出來。”
林尚書道:“還有這事?”
“是呀,說來當年齊二公子非我家庶女不娶呢,公然違抗家族,害得齊家夫人重病床前,不過皆是些陳年舊事了,是我失言了,可既已說了,臣婦還得替我家庶女說幾句!苯矫佳垡晦D,恭敬朝蕭沂道:“庶女從前品行不端,與齊二公子那樁子事,還望殿下饒恕,若往后知悔改,也算為時不晚。”
林驚雨嗤笑,她倒是好心,好心地給她潑盆臟水。
她正要反駁時,她的手突然被握住,林驚雨見是蕭沂的手。
“本殿倒認為我娶了個賢惠妻子。”蕭沂斯文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他抬眸望向林夫人,是笑著的,卻笑不達眼底。
“妉妉蕙質蘭心,心地善良,連皇祖母都道本殿娶了個賢妻,皇祖母很喜歡妉妉,難道林夫人不喜歡嗎!
姜芙緊捏著帕子,太后之言千金,她自不能反駁,她沒料到林驚雨不僅迷惑了三皇子,竟還迷惑了太后娘娘。
當真是心機深沉,幸好當初沒叫她入東宮。
姜芙笑了笑,“自然是喜歡的,庶女自小乖巧,都是外界傳言,還望殿下莫要聽進去!
蕭沂松開手,牽起唇角,“本殿的妻子本殿知道,從未在意外界流言蜚語!
外界之言,他從未相信,那皆是假的,因為啊,他的妻子是個撒謊成性的女子。
故聽不進去,也不在意。
*
林驚雨的閨房內,蕭沂環望四周,這是她長大的地方,布置如她外表般淡雅。
門吱呀一開,林驚雨端著碗湯進來。
“殿下吃多了油膩之物,喝點綠豆湯清清腸胃!
蕭沂望著那碗綠豆湯遲疑片刻,“現在無人,你不必如此賢惠。”
林驚雨輕描淡寫道,“做多了,倒掉麻煩!
“你做的?”
“嗯。”
蕭沂抬起綠豆湯,“是個新鮮物,我嘗嘗!
蕭沂細細抿了一口,見能喝得下,而后仰頭將綠豆湯盡數喝了。
“怎么樣,”林驚雨問。
“還不錯!
林驚雨見空碗,應是真不錯了。
她抿了抿唇,緩緩開口:“今日,謝謝你了。”
她又加了句,“今日飯桌上的戲,妾身很喜歡。”
“不是演戲。”
林驚雨一愣。
蕭沂道:“你是我的三皇子妃,若被人傳出去,本殿不僅是無能,還是懦夫!
“殿下放心,我們一會就走,不會待太久,再傳也傳不了多少。”
“走?”蕭沂問,“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見你的祖母嗎,不見了!
林驚雨一愣,“殿下想見?”
“嗯,想見見是何人,能養出你來。”
他唇邊浮起一抹淺淡諷笑。
林驚雨搖頭,“我與祖母是天差地別!
“祖母才是真正大度賢惠,叫人傾佩敬仰!便皭澠毯,林驚雨朝蕭沂一笑,“不過,我可以帶殿下去見見祖母!
*
祠堂,燭火搖晃,上面是一座座牌位。
林驚雨用袖口擦拭著祖母的靈牌,將其正放好。
然后跪下,鄭重一拜。
“祖母,孫女回來看您了。”
“我今日不是一個人來,你不用怕我孤獨,妉妉嫁人了,今日我是帶著夫君來的!
蕭沂跪下,對著靈位,學著林驚雨的樣子,磕了三個頭。
林驚雨望著靈牌,續續說著。
“祖母放心,他待妉妉很好,是個如意郎君!
語出,林驚雨有些違心,怕祖母在天上皆知道,她此刻就是個撒謊的孩子。
蕭沂望著林驚雨傷神的模樣,想起那日傾盆大雨中,她跪在她祖母墳前,哭得像個孩子。
“看來,你跟你的祖母很親。”
“自然。”林驚雨點頭,“祖母是這世間最珍視我的人。”
她道:“阿姐名叫林瓊玉,是族人翻閱經書,尋算命先生查八字,挑了好幾個字終得的名,瓊玉瓊玉,寓意美好的玉石。”林驚雨眼里溢著羨慕,她自嘲一笑,“而我出生那日,下了場大雨,驚擾了父親的美夢,故此取名林驚雨!
“實話講,我不太愛這個名字,子女之名,往往寄予父母之愛與厚望,而我唯有一時對老天的抱怨!
林驚雨望著牌位,“我的小名,是三歲那年才有的,那是祖母取的,翻閱了古籍經書,斟酌了三日,列了三十幾個小字最終取的,妉妉二字,寓意美好,快樂,簡單而又真摯,那是第一次,我被人重視!
“只是后來,祖母也走了,這個世上最珍視我的人,再也沒了!
燭光照耀在林驚雨的臉上,搖曳不止,無論風怎么吹,都倔強不肯滅。
一點星火又起。
蕭沂沉默不言,望著林驚雨,眼中映著她的模樣。
她很哀愁,她落了淚,很可憐。
但轉瞬,林驚雨又抹去眼淚。
她說了許久,全然忘了身邊還跪著蕭沂,想著他應已跪累了,于是道:“罷了,不說這些,殿下要是跪累了便起來吧,祖母不會計較這些!
蕭沂不語,他轉頭望向牌位,閉了閉眼,隨后虔誠一拜。
像是對祖母說了什么,林驚雨好奇,直接問。
“殿下對祖母說了什么,心愿?祖母不是神,妾身可不敢保證,祖母能實現殿下的心愿!
蕭沂緩緩掀開眼皮,他聽著她嘰嘰喳喳急于撇清責任的話,像是他愿望沒有實現,就要賴著她。
“我沒有許愿,本殿方才,承諾了林老夫人一個愿望!
林驚雨一愣,不明所以。
蕭沂轉頭望向她,目光炯炯。
“我承諾林老夫人,我以后會對林驚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