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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我原是還在心神迷恍, 還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但見?那些眼生的侍女將膳食等放下后要離開時,手里竟拿著鎖鑰, 竟是要在外將門鎖起來,登時心頭一緊,忙撲身?上?前?,要沖出門去。

    不是在做夢, 而是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境地。清醒過來時,我心中驚恐交加, 不顧一切地想逃離此處,然而我一人勢單力薄, 不僅那許多侍女兵丁使我無法脫身?,此?刻我正身處在茫茫江面上, 就是能逃出這艘船, 也不知能逃往哪里去。

    最后是一名叫秋娘的女子來到我面?前?,她看著三四十余歲的模樣, 似是會武,是這艘船上的首領之一,至少船上?的侍女婆子等,皆聽?她調遣。

    “眼下晉王妃還有高床軟枕、熱乎膳食, 等到了京城,這些可就未必都有了,奴婢勸王妃安分惜福些, 路上能多吃幾日飽飯就多吃幾日吧!

    這是秋娘來到我面?前?時,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銜著冷諷的,陰陽怪氣的。雖口中在喚“晉王妃”, 但秋娘實則在心中,似已然視我為甕中鱉、階下囚。

    但也因為秋娘這般輕視我,對我這階下囚毫不設防的態度,我得以在接下來的幾日里,陸陸續續地從?這秋娘口中套出些話來,連想帶猜地弄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和?我現在的處境。

    因是夷波山刺殺之事的失敗,使得秦黨狗急跳墻。秦皇后等生怕蕭繹謝沉查出刺殺案的真相,回京對她發難,所以先發制人,欲利用巫蠱先置蕭繹于死地。

    我和?蕭繹等人仍在江南時,京中的晉王府里被人挖出了詛咒的偶人。那兩具偶人分別刻著皇帝和?秦皇后的生辰八字,偶身?上?扎滿了淬毒的銀針,就埋在我與蕭繹寢堂后的芭蕉樹下。

    說是府中花匠清理雜草時不慎挖出的,因心中恐懼,不敢隱瞞,遂上?交給了帝后。但事情哪有這樣湊巧,我和?蕭繹何時埋過偶人,這勞什子巫蠱分明就是秦皇后對我和?蕭繹的栽贓陷害。

    然而皇帝一來怕死,二來昏庸,三來偏信秦皇后,見?到偶人后龍顏大怒,再被秦皇后挑唆幾句后,就命人即刻趕往江南,將?晉王夫婦押送回京受審。

    誠如這秋娘所說,現在我在船上?還能睡睡軟榻、吃吃熱飯,等被押送到京城,估計就要被直接下大獄,興許也用不了在獄里煎熬多久,就在秦黨的操作下在獄中“畏罪自盡”,死時尸體還要被摁著手指在認罪書?上?畫個押。

    極是險惡的境地,唯一值得慶幸之事,就是蕭繹并不在這艘船上?。奉命來捉拿押送晉王夫婦的人,都是秦黨親信,當然是想將?我和?蕭繹一鍋端的,但蕭繹跑得快,他?們沒捉著,就只逮著昏睡的我一個。

    在知蕭繹成功跑了,沒落到秦黨手里時,我心里第一反應是,好好好,跑得好。

    蕭繹若與我同陷囹圄,我二人此?次就都在劫難逃。就算往后巫蠱案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與蕭繹也早就被“畏罪自盡”,成了地府里的兩縷冤魂,身?上?冤屈洗得再干凈也沒用了。

    但現在,蕭繹人逃逸在外,就可暗中聯系如謝沉這般的清正朝臣,有可能盡快將?巫蠱之事翻盤。此?外,云崢也不是不可能被拉攏,雖然他?和?蕭繹之間有怨仇,但在夷波山上?時,云崢被秦黨狠狠陰了一把,差點丟了性命,因此?博陽侯府或許也可與晉王府暫棄前?嫌,在巫蠱案上?幫蕭繹一把。

    只是這些都僅是我的猜測而已,被困在船上?的我,每日所能做的,唯有靜靜等待和?默默祈禱。

    水路無法直接抵達京城,等到了江州一帶,必要上?岸走幾日陸路,也許那時候,我能等到逃跑的機會。

    不自暴自棄,我日日努力加餐飯,即使因為心中憂慮沒有胃口,但也不浪費每日送來的熱乎飯食,盡量保持身?體健康,這樣萬一能有逃跑的機會時,我不至于因為體弱無力而錯失良機。

    一邊尋覓等待逃跑的機會,一邊每日里,我就只能在船艙室內默默祈禱,祈禱蕭繹逢兇化吉,祈禱這巫蠱案能盡快真相大白,也祈禱謝沉與云崢平安無事。若謝沉與云崢選擇相助蕭繹,他?二人定也會遭到秦黨的打?擊報復,我希望他?們都能平平安安的。

    日升月落間,時間流水般過去,我再不能從?秋娘口中探知出任何外界消息,只能暗自焦灼地隱忍和?等待。船上?岸后,看守更是嚴密,白天夜里我身?邊都有秋娘等人盯著,我尋不到任何逃跑的機會。

    這本來也不是出人意料之事,畢竟我是涉嫌詛咒皇帝的要犯,對我的看守當然要密不透風,這些人已將?蕭繹抓丟了,若再將?我丟了,這差事辦的,估計下場也和?詛咒皇帝差不多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這一路的終點,竟不是京中天牢,而是……我也不知是何處。只知那天夜里我睡得反常地昏沉,醒來后,就已身?在一處陌生的別院。

    依然是兵丁等在外圍守著、秋娘等貼身?看著我,就像在船上?時那般。我問秋娘為何沒將?我投入天牢,秋娘道圣上?沒這旨意,說是圣恩浩蕩,要等晉王投案后,再一同提審我。

    我不覺得皇帝有這般寬仁,更不覺得秦皇后不會在皇帝身?邊攛掇著要將?我先扔到牢里屈打?成招。但我現在確實是就安然無恙地待在這處不知在哪兒的別院里,每天安靜度日,除了不能離開此?地,和?見?不到我想見?的人以外,一點罪都沒受。

    算時間,離我那日醒來時身?在船上?,已過去一個多月了。時節已經入秋,秋葉泛黃,秋風瑟瑟,我走在院子里,望著風中飄舞的落葉,心中亂緒也茫然地隨風紛飛著。

    我回想著失憶以來我身?邊發生的事,將?諸多事一一在心中過了一遍,感覺似乎好些事情都是沒頭沒尾的,沒個下文。

    譬如秦皇后中毒的事,到現在也真相不明,又譬如夷波山刺殺之事,至少在我被捉上?船前?,還是沒能捉拿刺客結案。

    還有其他?一些事,雖然最終結果總是我與蕭繹化險為夷,但……但總似乎化險地過于輕巧,任何事都像是一層紗蓋上?去,這事就輕飄飄地過去了,可若將?那輕紗揭開,細究下去,那事情還會是我所以為的那般嗎?

    思緒亂七八糟的,我也不知自己?在亂想些什么,許是因為被關了太?久,有些神智不清了,才會胡思亂想吧。

    外面?現在到底是何情況呢……蕭繹還好嗎?還有謝沉、云崢他?們……空想無用,得不到半點消息卻成日空想只會使自己?頭疼,我抬手揉了揉頭時,肩上?忽然一輕,是秋娘將?一道披風披在了我的肩頭,秋娘說院中風大,勸我回房。

    好像天天看守我還看守出感情來了,剛開始在船上?時對我說話夾槍帶棒的秋娘,這些時日竟真像是晉王妃身?邊的侍女,對我頗多照顧。明明之前?她有說她自己?是秦皇后的心腹,秦皇后的心腹,本性如此?良善嗎?

    還是說,外面?形勢發生了變化,秦皇后一黨不占上?風,我和?蕭繹就將?被洗清冤屈,秦黨可能要被清算誣陷之事,所以秋娘才會漸漸轉變了對我的態度,因為她不想和?秦黨一同沉船,希望在我這里討個好,能保全性命?

    若是如此?,倒是好了。我想問秋娘時,剛起念就欲言又止了。問也無用,每次我問外面?情形,秋娘嘴巴都極嚴實,一個字都不說。

    我就默默回了房,等天黑了有膳食送來時,我也沒用。之前?還有想著努力加餐飯伺機逃跑,但這些時日下來,我似心氣都被耗了些,也不像是因為被關了月余而泄氣,更多的,像是因為心中愈積愈深的迷茫。

    夜深時,我自也是因心事重重難以入睡,秋娘在我寢房外間守著,而我房門外,也照舊映著看守的人影。

    不知在榻上?輾轉反側多少回,也不知夜里是何時辰,就聽?得室外秋風扯吹時,忽風中似有什么摔地的聲響,悶沉的幾聲,好像是人“砰”地摔倒在地上?。

    我尚驚怔時,外間傳來一聲清凌凌的匕首出鞘聲,是秋娘拔出匕首,開門出去查看,而后,就聽?不到什么動靜了。

    我心中忐忑,猶豫著要不要也出去看看時,忽聽?見?有極輕的步聲踏入室內,不是秋娘的。我手邊沒有任何可防身?的利器,這會兒也無處躲,只能聽?天由命時,見?帳帷一掀,來人竟是云崢。

    第72章 第 72 章

    我已有月余沒有見到云崢, 上次見他還是在扶風苑寢堂,當時蕭繹就?在門外,我為讓云崢快走, 答應第二天會去見他,云崢似少年郎高興地吻了吻我,就?從后窗悄悄離開了。

    我自然沒?能守諾,也?不?是我故意違背諾言, 實是我第二天一睜眼時人已身在船上,此后的事就?都?由不?得我了。

    月余未見云崢, 此刻忽然再見到他,我心境已與那時在寢堂中不同。那?時, 我只?知曉我與云崢是如何相識相愛,以?及新婚頭?兩年是如何夫妻情深, 而現在的我, 已記起我與他后來是如何生分、冷淡以至最終夫妻情斷了。

    只?是這緊要關頭?,一時也?來不?及去想那?些, 我就?驚怔地望著突然出現在此的云崢,見他穿著夜色中易于隱蔽身形的墨色衣袍,手里拿著一柄匕首,幽漆的眸光在看見我時, 如暗野中猛然燃起兩簇焰火,一瞬間亮得驚人。

    似心底涌溢著無數的話要對?我說,但這時候都?無暇開口, 云崢唇微顫了顫后,干脆利落地輕說了一個“走”字, 就?將榻上的我拉起身。

    我也?許多的話要問云崢,但也?知這時候沒?空開口, 當以?“走為上策”。我想云崢這是要將我救出秦黨的看守,我匆匆下榻穿了鞋、披了外衣,云崢又往我身上罩了一件墨色披風,緊緊牽著我手,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門外時,我看到門外的看守侍女們都?東搖西歪地躺在地上,包括秋娘。我對?秋娘觀感復雜,因她在剛看守我的那?幾天里,把我當階下囚,說話不?大中聽,可?后來又漸漸對?我越來越好,待我比綠璃還要細心體貼。

    秋娘……還活著嗎……我看向地上的秋娘,急行?的步伐微頓了頓。云崢見我如此,低道:“都?沒?死,有些打暈的,有些藥暈的。”

    云崢緊緊攥著我手道:“快走,不?能耽誤時間?,若是他的人?追上……”話音越說越低,剩下的幾個字似未說出口,又似是被卷嘯的夜風給吞沒?了。

    雖沒?聽見或是聽清,但我想云崢話中指的,就?是當朝帝后,還有齊王、越王那?些。反正在那?一大家子?眼?里,我和蕭繹是眼?中釘、肉中刺,不?管巫蠱案是真是假,他們都?是希望晉王府徹底完蛋的。

    急著在離開這里后,向云崢問清這些時日外面是何情形、如今又是何局勢,我向云崢點了點頭?后,也?不?多話,就?緊攥著他的手,隨他快步離開。

    庭院深深,但云崢似早將路摸熟了,在夜色中挽我手走得飛快,步伐沒?有絲毫緩滯。

    只?是內院外還有外院,外院中仍有士兵在守夜巡邏。云崢帶我悄聲掠上一株參天大樹,他以?指為哨,在夜色中哨出幾聲極為逼真的鳥鳴后,就?在樹影中靜默等待,如暗夜里蟄伏的鷹隼。

    等待什么,我也?不?知,猶豫要不?要悄聲問問云崢,但又擔心會不?小心發出聲響,惹得外院巡邏士兵察覺,會壞了云崢救我的計劃。

    就?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我默默地在樹影里看著云崢時,云崢亦看向了我,他默然凝視我片刻,忽然伸手攬住我后腦,就?靠近前來,在幽蔽交織如籠的枝杈葉影中,深深吻上我的唇。

    我:“……”

    自是不?敢言語動彈,生怕鬧出動靜引來巡邏的士兵。我僵身不?動,似是夜色里一尊石像,定?在樹上。云崢動情地深深吻我,似與我不?見的這些日子?里,神思如狂,而今終能相見,情難自禁。略止吻時,他漆亮的眸子?猶幽幽地凝看著我,他貼臉在我頰畔,在我耳邊,似是落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而這時,外院像突然有了什么動靜,引得巡邏的士兵們,齊齊快跑操戈聚集向某處。我想這應是云崢在與人?里應外合,先前云崢那?幾聲仿鳥鳴的哨聲就?是暗號,此刻外面人?動手引走巡邏士兵,我與云崢就?可?趁機離開了。

    果然如此,待巡邏士兵們跑遠后,云崢帶我掠過幾道高墻,落在了一處暗黑的巷道里。巷子?里停著一匹駿馬,云崢飛身帶我上馬,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抱緊坐在馬前的我,便縱馬在夜色中狂奔。

    因馬兒?在風馳電掣般疾奔,縱然云崢一條手臂緊箍著我,我也?不?由兩手緊抓著他身前衣裳,以?防從馬上跌下去。此情此景,似極了云崢少年時將謝夫人?掠上馬時,只?當時是暮光流金、晚霞滿天,不?似此刻,夜色沉沉,冷風撲面。

    心境亦似浸在夜色中,不?管是為現下的處境,還是為我與云崢后來的夫妻情斷。我強抑下沉抑的心緒,專注于眼?前事,隨飛馬疾馳在黯淡的路燈中看向周遭,見街道屋舍布局工整,想我與云崢此刻應是在京中。

    我應就?是被關在京中某處,只?是京城地廣、人?口眾多,不?知先前關我許多時日的那?處院落,究竟是在哪一坊哪一街中。先不?問那?些,我先撿眼?下最要緊的問云崢,“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夜風中云崢嗓音鋒利如刃,“出城,我手里有開城門的令牌!甭砸活D,他又道:“若今夜出不?了城,往后就?更難了!闭f著縱馬更快,馬兒?撒蹄狂奔,幾乎要在夜色中的長道上飛了起來。

    然而我與云崢還是晚了一步,臨近城門時,有百名騎兵已在我們之前趕到,為首的騎兵首領向城門守將下令道:“太子?殿下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若有形跡可?疑者,即刻捉拿上報!

    本來京城城門在夜晚都?會關閉,尋常百姓不?可?出入,唯有一些特殊公務在身的官員,可?持令牌出入,云崢先前所說的出城令牌,應就?是指這個。只?是這會兒?,出城令牌也?不?管用了,除非我和云崢肋生雙翼,否則今夜是無論如何出不?了京城的。

    但……太子??皇帝新冊立太子?了?何時冊立的?太子?是誰?秦皇后的大兒?子?齊王?還是二兒?子?越王?……

    我心中有滿腹的疑問,但這會沒?法問,我與云崢兩人?一馬正躲在角落暗影里,暗中觀察城門處情形。

    那?些騎兵在傳達完太子?命令后,并未離開,就?駐守在城門附近,似今夜要協助守城。就?是我和云崢肋生雙翼,今夜也?是走不?了的,那?些騎兵瞧著訓練有素,乃是精英中的精英,手里持著一張張弓弩,像一只?鳥都?別想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飛出城去。

    云崢沒?有做無用功強行?闖門,他帶我悄悄離開臨城門處。但情形依然糟糕,不?僅京城各處城門被加兵駐守,街道上也?添了許多士兵巡邏搜捕,云崢帶我一路走偏僻暗處,邊躲避士兵,邊輕對?我道:“我帶你去西市!

    西市是京中最繁華的民間?貿易處,坊內屋舍鱗次櫛比,人?員極其混雜,且不?似京中其他地方到夜里會冷清些,越是夜深越是熱鬧,士兵在那?兒?很難展開迅速的搜捕,確實是個藏身的好去處。

    我輕輕說了一聲“好”后,沒?忍住問了云崢一句,“太子?是誰?”我離京前,齊王和越王就?為太子?之位明爭暗斗得跟斗雞似的,不?知這場斗雞之戰,最終是誰斗贏了。

    身邊云崢臉色冷僵,他沉默須臾,恨聲低道:“個殺千刀的。”

    我同意齊王和越王都?是殺千刀的,但現在的太子?,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呢。我還要問時,突然前方夜色里有一士兵叫道:“誰在那?里?!”

    我心中一驚,云崢也?迅速拔出匕首,就?要戰時,忽有男子?的聲音在附近淡淡響起道:“夜半三更,何事喧擾?”

    是……謝沉的嗓音。

    第73章 第 73 章

    我與云崢隱在暗處, 見一輛馬車駛近前來,正完全遮住了我和云崢的身影。車上,窗簾半掀, 謝沉看向那士兵問道:“何故夜半擾民?”

    這名士兵應是并不認識當朝右相,但因謝氏在景朝聲望極高、無人不知,見馬車懸燈上寫?著?一個“謝”字,便不敢隨意造次, 先是客氣問道:“敢問閣下是?”

    車前正駕車的車夫,就及時地“好心”提醒這士兵道:“我家主人?乃右相大人?!

    士兵聞言立即端肅神情, 忙就放下兵器,對謝沉躬身下拜, 并恭聲?回答謝沉先前的問話道:“回謝相話,卑職正奉命巡查。”

    車中謝沉也不多問, 只道:“勿要鬧出太大響動吵擾民眾休息, 去吧!

    士兵恭恭敬敬道“是”,退后幾?步后, 步伐輕輕地轉身離去,身影在夜色中漸遠不可見了。

    我從暗影中走出,見謝沉目光靜靜地落在我與云崢身上,聲?音輕低道:“上車!

    云崢不動, 并攥著?我手更緊,他?直視著?車中謝沉,神情淡漠, 而?語氣中的倨傲之意似隱著?對謝沉本人?的提防戒備,“小兵而?已, 何足為懼,原不必謝相相助!

    謝沉并不因云崢話中的不敬動氣, 只道:“些末小兵,自不是世子對手,但附近街巷巡邏衛兵密布,但凡有點?打斗聲?,或是那小兵叫上一聲?,就能引得大部隊前來圍捕,屆時世子如何應對!

    云崢神色冷僵,似還要強硬辯駁,但未等他?開口,謝沉就又說道:“城中望樓皆布滿眼線,縱是飛檐走壁,蹤跡亦有可能會?暴露,雖然世子武藝高強,但世子……并不是一個人?!

    像正應了謝沉這句話,風吹間云霾移動,隱在烏云后小半夜的月亮,竟然露了出來。如水月色照瀉得人?間如攏銀霜,這般夜色中,云崢想帶著?我隱匿身形躲避搜捕的難度大大增加。

    “上車吧”,我輕搖了搖云崢的手,勸他?道,“謝相不會?害我們?的。”我抬眸看了一眼謝沉,又微垂著?眸子道:“我相信謝相。”

    一是因我勸說,二也因形勢所逼,云崢終是隨我一起登上了謝家的馬車。因此乃謝府車馬,路上縱有士兵攔截,亦不敢上車搜查,問一句便放行。

    馬車行駛中時,我人?在車廂內,聽到外面會?不時傳來盤問路人?、搜查車馬的聲?音,想來若無謝沉突然出現相助,我與云崢今夜是絕難脫身的。

    雖然暫時處境安全,但云崢似乎心中緊張之念不消半分,在車中亦緊緊攥握著?我手,與我并肩坐著?。

    秋夜寒涼的天氣,我手都要被云崢攥出汗來了,就略掙了掙。然而?我的這一輕微動作,卻使得云崢似被黃蜂尾刺蟄了一下,他?眸子猛然瞪大了些瞧我,好?像我在做什么十分傷人?的事。

    我因云崢這反應微一怔愣,一時沒繼續動作時,云崢立將我的手攥得更緊了,他?另一條手臂抬起,將我身上的披風攏緊了些后,也沒有離開,就摟在我的腰上,好?像若不是此刻車內還有第三人?的話,他?會?似就在樹上時,在摟著?我腰的同?時,自然而?然地吻吻我的臉頰。

    我默默看向車中的第三人?,見謝沉就默然無聲?地坐在對面,靜默地看著?我和云崢,面色沉靜無波。

    我沉默片刻,向謝沉客氣說道:“還未謝謝相相助,今夜若非謝相及時伸出援手,恐怕我與云世子……”

    我向謝沉道謝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云崢給打斷了。明明云崢也受到謝沉幫助,明明云崢品性是當知恩圖報,但不知為何,他?對謝沉似乎是戒備疑慮遠大于感謝,就打斷我道謝的話,徑對謝沉冷冷道:“謝相來得這般及時,真是‘耳目通明’!

    云崢戒備的冷語中,似含有譏諷之意,“謝相既這般有‘眼力’,怎沒能早先料事如神?!”

    謝沉神色并無波動,一如既往地淡然,但平靜的話音中卻似乎銜著?一絲微冷,“世子亦是耳聰目明,也未能未卜先知!

    聽不懂,不知道他?倆在說什么事,在打什么啞謎,只聽這兩人?的這兩句,似是一場短暫的交鋒,卻也并沒有贏家,像是皆輸,話音落下后,車內便陷入了僵滯般的沉寂。

    為打破車廂內怪異的僵寂,也為了早些問明我心中最關心的事,我就在這時候出聲?詢問云崢和謝沉道:“我被關月余,完全不知這段時間外面發生了什么,不知晉王殿下可還好?嗎?”

    我這話問下,車廂內氣氛竟然好?像更加僵滯了。我瞬間心提到了嗓子眼,憂急地追問道:“他?出事了嗎?!”

    云崢似不愿回答我這件事,但見我這般著?急緊張,就僵硬地撂了兩個字,“……沒死。”

    我看向謝沉,謝沉竟也惜字如金,車廂暗色中眸底微有幽影,只是說道:“無事。”

    雖是惜字如金,但謝沉既說蕭繹無事,那蕭繹定然是平安無事的。

    我立時松了口氣,欲要細問云崢和謝沉這一個多月外面發生了什么、蕭繹如今是何情形、那什么太子又是哪個等等之事,但還未開口,就聽到馬車邊上有巡邏士兵經過。

    若是士兵耳尖地聽到車內正在談說晉王什么的,縱是謝家馬車,恐怕士兵也會?起疑,會?上報首領,到時就麻煩了。我就忍耐著?想等馬車到安全處再?問,我猜測謝沉應是想將我和云崢藏在謝府,事實如我所想。

    馬車抵達謝府時,謝沉未在府門前下車,徑令周管事疏散侍從,令馬車從側門駛入謝府深處。謝沉將我與云崢藏在謝府,安置在府中明思?園內的一間靜室中。

    這間靜室并非是謝家先祖有意建造的一間密室,但因設計巧妙,卻可做密室之用,中有一道畫墻,實則可按機括推開,內里別有洞天。盡管這間靜室在設計建造時,取的是“別有洞天”的雅意,實際上卻很方便藏人?,在內做些不可見人?之事。

    當年我與謝沉猶然情濃時,私下里就常來此處密會?。我已完全記起與謝沉相關的舊事,但謝沉猶不知我已恢復相關記憶,我隨謝沉走進這間靜室時,見謝沉神色平靜如常,似這里并沒什么特殊,只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房間而?已。

    我不由目光微移,落在謝沉的手臂處。此刻衣裳遮掩,無人?能看見衣下的刀痕是如何觸目驚心,雖是看不見,但那幾?道猙獰的刀痕,卻像從客棧那夜起,就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底。

    我心中泛起蝕痛的酸楚,但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境地,卻也難言,只是垂眸掩下,就聽謝沉說道:“兩位在此稍坐,我去去就來!

    應是去嚴命周管事、馬夫等人?守緊口風之類。我望著?謝沉暫時離去的背影,想我與云崢暫時安全了,至少今夜京城中,應無比這間密室更安全的地方了。

    然云崢與我所想似是不同?,他?像對謝沉所安排的藏身之處懷有深深的警惕心理,不僅仔細查看室內陳設,看是否還有其?他?機括,在查看之時,猶緊緊牽著?我手,使我不離他?身邊半步,好?像有可能天降柵欄,將我和他?突然分開似的。

    但這就是一正經房間,并沒什么其?他?的了。云崢尋不到什么特別機括,終于消停了時,我想著?這會?兒安全了,可以安心問我想問之事了,就將心中疑惑全都道出,請云崢為我解答。

    然而?云崢不但不立即回答,反還在沉默片刻后,問了我一句奇怪的話,“如果……如果我和蕭繹只能活一個,你會?選誰?”

    第74章 第 74 章

    雖云崢與蕭繹之?間確實因我存在仇怨, 但那點仇怨又何至于演變成生死之爭。況且當年我與云崢的情斷和離,并不僅僅是因為有蕭繹涉足,也是因為我與云崢的婚姻, 本就出現了無可彌補的裂縫。

    蕭繹只是外因而已,就我與云崢當時那婚姻狀況,就是沒有蕭繹,也無法如新婚誓言白頭到老, 蕭繹的涉足,不過?使我與云崢早些和離罷了。

    我不會在云崢和蕭繹的生死?間做選擇, 我想著是否要告訴云崢我已恢復更多記憶,坦白地和云崢聊聊我與他過去婚姻的失敗, 勸云崢徹底放下對蕭繹的仇怨,勿再被他人利用來?對付蕭繹, 反使他自己受傷, 勿再要有夷波山之事了。

    我就要開口?說話時,云崢卻因我長久的沉默已然急了。他緊摟著?我, 眸光中是難掩的急切和委屈,“我們是夫妻,蕭繹只是個外人,你怎能不選我呢?!”

    我望著?這樣的云崢, 心情復雜,但也不得?不提醒他真正的事實,“……我們去年和離了, 我與蕭繹,現下才是夫妻!

    “他就是個賊!卑鄙無恥的偷妻賊!”云崢恨恨罵了一聲, 轉看我的眼神深情中亦有怨懟,他無法完全放下我曾經私通蕭繹、背叛他的事, 但他心中對我的愛意?更為深濃和洶涌,將那份怨懟沖到了他心底最深處的角落里,眸中只留下堅貞不悔的情意?和絕不放手的執著。

    云崢親吻著?我的眼角道?,“你是愛我的啊,你愛我,我們成親之?后,恩愛美?滿。即使你失憶了,不記得?那些美?好的日子了,可你心中還是有我,因為我們在一起時,就是深深地相愛。長相廝守,此生不離,那是我們許下的一生的誓言,我們一生都應該在一起,永遠,永遠都不分開!

    自已記起與云崢成親立誓時的情形,幸覓比翼,恩愛不移,長相廝守,此生不離。當年許誓時,雖是一片真心,堅貞如石、熾烈如火,但是真心不堪磨損,這誓言早似燃燼的煙火,早已破碎在過?去的時光中了。

    云崢只是在自欺欺人。不真正走?出過?去,又如何能真正向前看呢,他還年輕,這一生,還很長。

    我沉默良久,終究還是輕輕推開了云崢,我看著?云崢的眼睛,輕輕說道?:“我已想?起來?了,我們婚姻后兩年的事。”

    那一年上元夜,我將指尖放在云崢掌心,隨云崢走?出謝家?大門時,我是真心想?要與云崢相愛相守一生,白頭到老,此生不離。

    我知依博陽侯府家?世門風,竟能接受我與云崢的戀情,定是云崢在背后為我付出了艱難的努力,盡管云崢并不告訴我他是如何說服家?人,只對我說,不必擔心,萬事有他。

    因為愛著?云崢,因為不想?有負于云崢,在嫁入博陽侯府后,我努力做博陽侯府端莊賢淑的少夫人,在人前刻意?收斂了往日性情,端淑嫻靜,孝敬長輩。

    那時云崢祖母還在世,對她唯一孫兒云崢十分疼愛。因為云崢常在祖母耳邊說我好話,祖母漸漸愛屋及烏,對我這孫媳婦也疼愛幾分。

    我是從云崢祖母口?中得?知,原來?當初云家?會同意?我與云崢的婚事,是因云崢在祖母房門前跪求了多日。云崢祖母不忍孫兒受苦,就點頭答允了。云家?敬老,老夫人定下的事,云崢父母不管心中如何想?,都只能沒有異議。

    我隨云崢孝敬祖母,盡心侍奉,與云崢祖母相處融洽。云崢祖母在時,我與云崢母親之?間的矛盾并沒有顯露出來?,還有一些其?他的事,都暫時隱藏在博陽侯府平靜的表象下,我與云崢新婚甜蜜,如膠似漆。

    云崢祖母因病離世后,府內之?事皆由云崢之?母做主?。盡管我在云家?已盡量克制性情,但云崢之?母猶不喜我的“前科”與我身上做派,日常對我諸多管束。其?時云崢已有官職在身,白天通常不在府中,我不愿拿這些事去煩擾云崢,在云崢歸府時,從沒向他提過?。

    但云崢還是知道?了這些事,在幾次勸他母親勿要過?于管束我后,終是和他母親爆發了一場爭吵。云崢母親痛斥云崢為我這么個人,放棄了做駙馬的機會,說云崢與我成親,使博陽侯府惹來?全京城的嘲笑,使得?聲名良好的云家?成為他人口?中的笑柄。

    本來?云崢極力反駁他母親的話,極力在他母親面?前維護我,但云崢母親在無法罵服兒子后,因痛心疾首,流淚不止。面?對落淚的母親,云崢只能沉默下來?,將所有反駁的話都先咽下,沉默地攙扶著?他的母親。

    我人在門外,聽著?房內從激烈的爭吵,到婦人的哽咽再到徹底的沉寂,心內像浸著?一汪涼水。

    博陽侯匆匆趕來?時,我彎膝向公?公?行禮,博陽侯徑從我面?前掠過?,跨入房中,而后房中便?響起博陽侯大罵“逆子”的怒吼,和博陽侯夫人苦勸丈夫息怒的哽咽聲。

    我擔心云崢會受他父親責罰,很想?進房相勸,可又知道?我這時進去勸上幾句,只能使事情火上澆油,只能就默默地站在門外。門內,是一家?三口?,本是京城中人稱頌的存在,夫妻恩愛,兒子英年有為,家?庭和睦美?滿。我聽著?房內的苦勸聲、怒罵聲,望著?庭中殘陽一分分黯淡下去,天色漸慘淡無光。

    當聽見屋內博陽侯似要對忤逆母親的云崢動用家?規時,我再顧不得?其?他,心高高揪起,就沖進房去。云崢性子剛強,在他父親甩鞭向他時亦不閃不避,于是那重重的一鞭,就打在了突然闖入、撲向云崢的我的身上。

    痛極,我立即站立不住,就要摔倒時,云崢驚惶地伸手扶我,我倒在了云崢的懷中。事后,云崢紅著?眼睛向我道?歉和承諾,說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他吻著?我手向我承諾道?,說若再有使我受傷的事,他死?在我面?前。

    我不知云崢是如何做到的,但在那之?后,云崢父親再未拿起過?鞭子,云崢母親也的確不再管束我了。云崢母親徑就當面?對我說再不管我,甚至說,哪怕我再出去和紈绔子弟喝酒,像敗壞謝家?門風那樣敗壞云家?,她也不管了。

    受的那一鞭子,看似是停止了云崢母親對我的管束,卻實際是使我與云崢母親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再也不可能修補。

    但,云崢父母對我的不喜與不滿,到底還只是外因,真正致命的,是我與云崢的感情,其?實并不如我與他所想?的那樣堅定不疑。

    我在與云崢相識之?初,與他頻繁走?動,起先是存著?要刺激謝沉、故意?做給謝沉看的心思。盡管后來?我是真的愛上云崢,但這最初的動因,似一早就為我與云崢的感情埋下了不安的誘因。

    在成為云崢的妻子后,我是以為自己已徹底放下過?去的,然而事實并不如我所想?,我并沒能徹底忘記謝沉,忘記與謝沉的諸多過?去。

    起初還只是偶爾的恍神,如看見鸚鵡學語時,有一瞬間的心神恍惚,但我很快就會警醒自己,忘記過?去,做好云崢的妻子,將所有舊事都深深地壓在心底。

    然而那一年,在云崢母親不再管束我的那年年末,謝沉大病,京中人都知謝沉臥病在府,皇帝都派御醫頻頻上門診治。京中傳言愈演愈烈,甚說謝沉患上絕癥的都有,我不可自抑地擔心謝沉。

    既我與謝沉曾算是親人,在謝沉生病的時候,論?情理,我上門探視一次也未為不可。但就是因為“情”,因為曾經不為人知的“私情”,我不應再去見謝沉,此生都應與他不再相見。

    也許去見一見,心定了,也就無事了。但那時的我沒有那樣做,只是強行壓抑著?心中的擔憂。我努力平靜如常,但我日常表現出來?的,應常是心神不寧,而云崢,是心思敏感之?人。

    云崢對旁人豁達磊落,卻對我心眼頗小,對我尤為心思敏感。有時我與云崢出門,偶遇了從前相交的蔣晟、文安仁等,只是和蔣公?子、文公?子他們說幾句話而已,云崢也要拈酸吃醋,似我只能同他這一名男子言語,眼里只能看到他一個。

    那時我暗中擔憂謝沉,數次人在云崢身邊,卻因擔心謝沉病情而心神不屬。夜里云崢向我求歡時,我也因實在難有那份心思,而委婉出言拒絕。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已有傳言悄悄吹到云崢耳中,道?我不安于室,暗中與外男相好。

    第75章 第 75 章

    很?久之后的我, 才?知關于我不安分的傳言,早在?謝沉病前就有了,早就落到了云崢的耳中, 才?知那傳言非是別人,而是云崢的母親,親自說與云崢知曉。

    但那時,我仍不知。在?總是心神不屬, 夜里也因擔憂而難有風月心思,無法回應云崢的愛意后, 我望著幽暗帷帳內云崢似是負氣地背對著我的身影,心中浮起了酸澀的歉疚之意。

    沉默許久, 我靠上前去,柔撫著云崢的肩膀, 輕問他道:“睡了嗎?”

    云崢不語、不動, 好像已在暗色中沉沉睡去,但我知他沒有, 我手下的肩臂緊繃如鐵,云崢每次心中不悅時就是這樣,也不說話,就是僵繃著身體自在一邊暗生悶氣。

    從前云崢這樣時, 我還會調笑幾句,讓他無事少生點氣,莫將自己氣成河豚。但這會兒, 心中難言的酸澀讓我也不知要說什么,從前云崢為?蔣晟、文安仁等生氣時, 他并不占理,可這會兒, 是我不好。

    我唇齒酸澀著說不出話,暗色中也看不清云崢神情。沉默中,我的手漸漸地垂下了,榻上背對?著我的身影,似是一道山巒,壓在?我的心里,我垂下眼,緩緩坐起身,欲下榻走走。

    然剛坐在?榻邊,一只小?腿剛垂下榻,還未觸到地上的繡鞋,我身后許久不動的人影,忽然間?翻身坐了起來,云崢伸臂勾攬住我腰,徑將我勾回了榻上、他的懷里。

    勾回去卻也不說話,就抱著我將我壓在?榻上。云崢頭埋在?我肩旁,幽暗的光影中就聽他呼吸咻咻的,許久,方?落下悶啞的一聲:“你要去哪里?”

    我道:“……有點渴,想去桌邊倒點茶喝!

    云崢抬起頭來看我,其實帷帳中暗暗的,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云崢應該也是。我就見?云崢眸子幽亮地凝視著我,我心緒一時復雜浮涌,依然不知要說什么好,就不由地抬手撫上云崢的面?龐,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

    云崢眸光微微顫著,似風吹動了夜幕中的星子。須臾后,云崢放開我,起身下榻,點燃了榻邊的絳紗燈,他走至室內桌邊,倒了一杯茶過來,遞給我。

    我坐起身接過,在?榻邊垂著眸子慢慢地啜著杯中茶時,聽云崢忽然說道:“我們要不要生個?孩子?”

    剛新婚時,我覺得還年輕,不必急著為?人父母,有和云崢商議著要不要過個?兩?三年再想著生兒育女這件事。云崢當時并無異議,很?是贊成,他說若是早生孩子,我定成日關心照顧孩子,沒時間?搭理他的。

    當時我還笑話云崢是醋壇子轉世,連自己孩子的醋也要亂吃,而云崢不但不反駁我的話,甚至還將我說的時間?又往后推了些?,笑著說等至少過個?四五年,再考慮要生幾個?纏人精的事。

    成親數年下來,云崢并沒有改變晚生孩子的念頭,每每他父母催問,云崢都?一力擋回去,不服從他母親想給他添妾室的安排,也從沒有和我提要孩子的話。

    我將喝了半杯的茶放下,抬眼看向云崢,輕問道:“是不是父親母親又在?催了?”也能理解,云崢是博陽侯夫婦的獨子,博陽侯府將來全指著云崢延綿子嗣,自然是希望他早有兒女的。

    云崢卻微搖了搖頭,說道:“是我想要孩子了,想要和你的孩子。”云崢捉住我一只手,送到唇邊吻了吻,他雖沒再說什么,但目光深深地凝看著我。

    我抿了抿唇齒間?的茶味,說道:“那……那就生吧。”

    云崢反應遠超我想象,突然就抱了過來,直接將我手里沒拿穩的茶杯給撞飛了。云崢將我緊摟在?他懷中,眸子晶晶亮地盯著我,“真的?!”

    明明先?前并不想早要孩子,可這會兒卻高興成這般模樣。我不解亦不由失笑,說道:“有孩子后,你可別和孩子亂吃醋,惹人笑話!闭f著想到云崢將來真有可能和孩子吃醋,和我掰數說今天一天我和孩子說了幾句話、和他又說了幾句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云崢見?我笑,眸中晶亮笑意更濃,他吻吻我的唇,笑道:“應該不會的!毕肓讼,可能自己也不確定,又笑說道:“我盡量控制,不和孩子計較!

    “哪有孩子?”我躺在?云崢懷中,故意逗他道,“孩子也不是說生就能生的,能不能懷上還兩?說呢!”

    云崢作勢橫眉豎眼,“若連我都?當不了父親,天下人都?得絕后!弊鲃萘隧汈,就又已笑得眉眼彎彎,朝我吻道:“今晚就懷!

    云崢傾身時,我一只手抵著他的胸膛,另一手指了指榻上的水跡。那是云崢撞飛的半杯茶,床單已濕,不好行事的。

    茶杯是云崢端來的,茶水也是云崢撞潑在?榻上的,一點都?怪不了旁人。再怎么懊惱氣悶,云崢也只得與我起身,喚人進來更換床單等。

    恰是綠璃和另一侍女在?守夜,綠璃說話又向來無所顧忌,徑就一邊更換床單,一邊疑惑問道:“從前要換床單,都?是早上,為?什么今天半夜就要換?”

    綠璃是很?真誠地在?問另一名侍女,虛心請教。而另一名年長侍女,臉紅得像能滴出血來,一味低聲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折騰著將床單床褥換了,夜更深了,為?著云崢明日為?官能精神些?,我也不讓他再纏鬧了,就說道:“下次吧,長久著呢,孩子早晚會有的,急什么!

    是在?今夜又一次婉拒了云崢,但云崢這回不和我生悶氣了,他像是很?喜歡我說的“長久”,“嗯”了一聲,就摟著我躺下闔眼了。

    然而我以為?云崢已睡著時,卻又聽他忽然出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孩子的名字?”

    我道:“沒多想!毕朐茘樈褚惯@般急性,剛有了要孩子的念頭,緊接著就開始想孩子的名字,也太快了些?。

    忍不住要笑時,我想云崢這般思來想去,睡不好覺,明日為?官定要呵欠連天的,就道:“要想明日再想吧,今夜不許亂想了,快睡吧!

    云崢再“嗯”了一聲,這回是不再說話了,但不知有沒有還在?心中琢磨孩子的名字,會不會在?夢中還在?想這事。

    經今夜這么一笑鬧,我心中沉郁散了不少,但心底對?謝沉,仍是感到擔憂,仍是無法迅速入眠。

    許久后,我側過身看向云崢,見?他似乎已經睡著了,于暗色中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想我不該心有旁騖,我該徹底心靜下來,好好地做云崢的妻子,還有,將來孩子的母親。

    為?了心靜,我需知曉謝沉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京中傳言里說的那樣嚴重。知道了,就不會再成日瞎猜,胡思亂想了。

    我是云崢的妻子,我不應登門去見?舊情人,于是私下里,我托請蕭繹去謝府探病,而后請蕭繹告訴我謝沉病情如何,借蕭繹之手,以蕭繹的名義?,送謝沉一些?療養身體的珍貴藥材等等。

    當初我嫁與云崢時,謝沉曾送上極為?豐厚的賀禮。如今謝沉患病,我如何能對?他絲毫不聞不問,我與謝沉之間?,雖無舊日之情,但仍有舊時之義?,對?舊人,不該太過涼薄。

    自然不會在?云家與蕭繹見?面?,同蕭繹問說謝沉之事。若是被云家侍從聽去了,事情又傳到云崢耳中,恐怕云崢又要和我使?性子的。

    云崢對?我心眼忒小?,連我同蔣晟那等紈绔子弟說幾句話,他都?能心中不快,同我鬧半日脾氣,想來是不會容我對?謝沉那般關心的。

    第76章 第 76 章

    我不可和謝沉有任何明面?上來的往來, 云崢就?是不知我與謝沉的舊日私情,也會因亂吃醋而?心中不悅,而?若知曉, 依云崢性情,恐怕會有一場大風波。

    還?是不知的好?。那本也是早已被埋葬的舊事,此生不會再有破土出芽的一天。我不想我與云崢之間起任何風波,我想與云崢長長久久, 兒女繞膝,如新婚誓言所說, 相愛相守,度過一生。

    于是我托請蕭繹探望謝沉, 為了避免我詢問謝沉病情的話,有可能被云家仆從傳到云崢耳中, 我也都是在博陽侯府外, 與蕭繹私下見面?往來。

    云崢是知我與蕭繹會私下見面?的,這是無論云崢如何亂吃飛醋, 我都不會后?退半步的事。

    蕭繹是我恩人的遺孤,我早向云崢講明了我與蕭繹的淵源,告訴他,我雖在人前尊稱蕭繹為太子?殿下, 但其實心底里,把蕭繹看成需要呵護照顧的孩子?。

    蕭繹是在我與云崢成親的那天夜里,時隔四載, 回到京中。只是他這回京的東宮太子?,處境依然似離京前爹不疼后?媽厭, 這幾?年始終被罩在秦黨的陰影下,聲勢遠不如秦皇后?所生的齊王與越王, 日常行事仍得低調謹慎,以避齊王越王鋒芒。

    博陽侯府有軍中勢力,若博陽侯選擇擁扶蕭繹,蕭繹處境將大為改善。但我并不是博陽侯夫婦所喜愛的兒媳,沒有深厚的家世背景,并不能影響博陽侯府的選擇,我所能做的,只是托請我的夫君云崢,在朝堂上盡量幫幫蕭繹而?已。

    在新婚時,我就?有向云崢提出這樣的請求。因蕭繹性別為男,云崢對此照例是要吃干醋的,即使蕭繹當時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而?已。

    我當時見云崢為此吃味,忍不住地笑,笑云崢竟為個孩子?也要潑兩勺醋。我告訴云崢,我與蕭繹母親沈皇后?的淵源,告訴他,蕭繹私下里會喚我“小?姨”等事,說蕭繹在我心里始終都會是故人之子?,是我的晚輩,這一點,無論世事如何變化,都不會改變。

    然云崢當時還?是心有芥蒂,嘟囔著?說:“現在是孩子?,過幾?年就?長大了!

    我見狀忍不住笑得更歡,手摟著?云崢脖頸,調笑著?睨看他道:“我一直以為你?自信得很,原來你?這樣不自信,連個孩子?也怕的!”

    “誰說我不自信!”被激的云崢,一手摟著?我的腰,就?勾帶著?令我雙足離地坐在了書案上,云崢吻一吻我,眸中盡是張揚的傲氣,“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何可怕的,這世間沒人比我更配你?!”

    我原以為云崢只是在跟我鬧著?玩,見他還?真有把他自己在和沒長大的蕭繹在作比較,想他這醋吃得也太離譜了,抬指點了點他的眉心道: “成天亂想什么呢,我是人參果嗎,誰見了,都想上來啃一口?!”

    “就?是!”云崢竟說我就?是人參果,而?后?就?靠近前來,輕輕“啃咬”我的臉龐,像獸類在標記領地,已成功得勝占有,笑著?道,“但只有我能‘啃’!”

    “啃啃咬咬”地越來越黏糊后?,那一日云崢最終妥協了我對蕭繹的關心照顧。畢竟我只為報恩,光明正大,心胸磊落,而?他是心胸狹窄、亂吃飛醋,絲毫不占理的。

    只是云崢雖妥協了我與蕭繹的私下往來,但在剛開始、我和蕭繹私下見面?時,他都一定會在旁陪同。

    無論我和蕭繹是一起出門踏青,還?是就?坐在屋子?里吃吃家常飯,云崢都陪我身?邊。雖口中對蕭繹尊稱“太子?殿下”,但云崢實則以“姨父”自居,不時就?挽下我手之類,無聲地向蕭繹強調我和他的夫妻關系。

    但當云崢開始入朝為官后?,他就?沒這閑工夫了,而?與之相反的是,蕭繹清閑得很。

    不似齊王越王受皇帝重?用、在朝中有要職,在秦黨的刻意打壓下,蕭繹不得不成日無所事事,是個極為清閑的太子?。遂這時候蕭繹與我私下往來時,云崢十有八|九都沒法?再來陪同。

    而?這幾?年里,蕭繹已長大了,長成了眉目清秀的少年,雖因年少多病外在有兩分文弱,但身?形修展、肌膚似玉,自是氣質溫雅、骨清神秀,似連氣息,都如雪如月般清新干凈。

    我與蕭繹常見面?處,是京中一處清幽別院,蕭繹所買下的。不似尋常勛貴家的別院位處富貴地、建造極華麗,蕭繹的這處別院地方不大,位處普通街坊,就?好?像就?是京中的一戶尋常人家,在院里時,能隱約聽?到墻外巷中的賣花聲。

    我與蕭繹在此相見,也能都暫時放下彼此的身?份,不是那處境尷尬的東宮太子?和需守規矩的云少夫人,而?就?是阿繹和他的小?姨,可以安安靜靜地說說話,自在放松心境,悠悠度過半日浮生。

    但在謝沉仍病著?時,我和蕭繹在此相見,自然無法?心情放松。我會在見到蕭繹時,就?仔細詢問他謝沉的病情,再托蕭繹送些珍貴的藥材到謝府。

    即使長大了,蕭繹也很聽?我話,每次去謝府看望謝沉時,都如我所囑咐的,絲毫不提及我,只是以他個人的名義探望謝沉,送藥材時也是。

    通過蕭繹,我知道謝沉病情并不似京城傳言地那樣厲害、無藥可醫,漸漸謝沉好?轉病愈,我心中不再擔憂,再和蕭繹私下見面?時,也不會再提及謝沉,就?像從前的小?姨,在小?院中陪蕭繹說說話、關心詢問他的近況,親手為他做些藥膳等等。

    這些在我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我與蕭繹的私下往來,也是再清白干凈不過的。

    我不知,那說我不安于室的傳言,早在謝沉病前,就?已落在云崢耳中,不知云崢早在疑我和蕭繹,不知這段時間我與蕭繹頻繁的長時間的見面?,無異于在云崢暗暗焦灼的心中添了一把又一把火。

    因云崢在蕭繹還?是個孩子?時,就?有亂吃飛醋過,我起先并沒有把云崢偶爾流露出的焦躁當真,只以為他是在照舊亂使性子?而?已,嘟囔幾?句就?好?了。

    然而?我漸漸發現,云崢像是好?不了了。云崢對我蕭繹的往來越發介意,越發不加掩飾地就?擺在明面?上,甚至會直接問我,他和蕭繹誰在我心中更重?。

    我回答說:“一樣重?要,又是不一樣的重?要!边@是我心中的實話,云崢是我的夫君,蕭繹是我恩人的孩子?,他們在我心中同等重?要,分不出先后?來,而?又不一樣。我對云崢是愛情,而?對蕭繹是親情,愛情與親情在我心中沒有高?下。

    云崢卻像對我這回答不滿意,他默默凝看我許久,說:“我們明日出城去棲遲居,在望嵐亭看雪好?不好??”

    于望嵐亭賞看雪天一色,是獨屬于我與云崢的美好?記憶。我剛要應下來時,猛地想起明日是蕭繹的生辰,我得陪蕭繹度過,就?說道:“后?天再去看雪吧,明天我得陪太子?殿下!

    我又對云崢道:“你?也一起去吧!彪m然身?份上低于蕭繹,但私下里,云崢可以說是蕭繹的“姨父”嘛。

    云崢卻不應,冷僵著?臉道:“我不去!彼粌H自己不去,還?不許我去,犟說就?要明日與我一起去望嵐亭看雪。

    我當然不答應云崢的胡鬧,在云崢說他明日就?在望嵐亭中等我時,也沒當回事,只以為云崢就?像以前一樣亂吃飛醋瞎嘟囔幾?句而?已,不會真去望嵐亭白等的。

    云崢不肯陪我一起幫蕭繹過生辰,第二日我就?自己去了那處清幽小?院。沈皇后?已故去多年,皇帝根本不在乎蕭繹這個兒子?,這世間,也只有我記得蕭繹的生辰,若我不陪著?蕭繹度過,幫他慶賀,蕭繹豈不是要在生辰這日孤零零慘兮兮的。

    我親手為蕭繹做了壽面?壽桃等,整了一桌好?宴席,與蕭繹在窗下食榻上對坐著?,邊陪他用餐,邊閑話笑語,聊說些沈皇后?還?在時從前那些高?興放松的事,憶說我第一次見蕭繹時,他還?是正學字的孩童,時光如梭,一轉眼,他都這么大了。

    因為天氣寒冷,在和蕭繹笑語用餐時,我還?喝了些燙好?的酒。在回憶舊事說到興起時,我不由飲酒更多,室內火爐烘得人暖洋洋的,再加之酒意上來,用完壽宴沒多久,我就?感?覺困意上涌,不知不覺伏著?榻幾?睡去了。

    等再睜眼醒來時,我已身?在與云崢的寢堂中,似是外面?天已黑透了,室內燈樹燃著?,幽幽閃爍的燭光中,云崢就?坐在榻邊,燈光下拖地的身?影漆黑頎長。

    第77章 第 77 章

    應是隨我去小院的綠璃送我回來?, 又或者?是云崢后來?去了小院,他帶我回來?的吧。

    云崢從前有空時,是常陪我去蕭繹的小院的。秦黨總想盯抓蕭繹錯處, 東宮里?不知何人就是秦黨耳目,我和云崢與蕭繹見面都是在東宮外清靜地,以防隨意閑話時被人抓住什?么話柄,生出事端來?。只是云崢后來?入朝為?官, 就很少有空陪我去小院了。

    也沒有多想,剛睡了一場好覺的我, 神思昏昏,身上也懶倦得很, 我暫時不想起身,就只從被中伸出一只手?, 握住云崢垂在榻邊的手。

    但云崢手掌那冷若冰雪的溫度, 立即叫我人清醒了不少。

    “怎么這樣冷?!”我訝然問著,并就坐起身來?, 將云崢的那只冷手?,捂在我溫暖的雙手?中。

    “我給?你捂捂!蔽倚Τ茘樳@樣說,邊用我的手?捂搓著他的手?,并低頭朝他冰冷的手?呵熱氣。

    見云崢一字不吭的, 不回答我的話,我就又笑著猜測問道:“你是在外面玩雪了不成?”

    因去年下雪時,云崢在外面捏了小雪人, 神神秘秘地捧回來?給?我看,我以為?他今年也是這般, 一邊笑問著,一邊就探頭朝云崢身后看去, 以為?云崢將小雪人藏在他另一只手?里?呢。

    然而云崢負在身后的手?空垂著,并沒雪人。這我就不明?白為?什?么了,我疑惑地看向云崢,見云崢因背對著燈樹,燈影沉沉地垂在他眉宇間,好像他嗓音也由此?覆著一層冷沉的陰影,“我在望嵐亭等到天黑!

    我以為?云崢昨日那句只是隨口亂說而已?,我昨日已?明?明?白白告訴云崢,我今日不會出城,會陪蕭繹過生辰,我沒想到云崢今天真會去望嵐亭白等。

    我不由怔住,而后就想云崢在那傻等一天、凍壞了身體怎么辦。我抬手?輕錘了下云崢的胸膛,半是擔憂半是無奈道:“我昨日不是說了會過一天再陪你去嗎,你怎么這么傻呢!”

    清寒的燈影下,云崢聲音蘊著冷冷的自嘲之意,“是,我就是傻。”

    我感?覺云崢聲氣不對,“……怎么了?”我仔細觀察云崢面色,見他并不是因為?燈影籠罩而顯得神色微冷,他就是面色冷凝、如攏寒霜。

    我猶以為?云崢是為?我陪蕭繹過生辰的事在瞎鬧脾氣,心中不由地也感?到著惱。

    我想我已?和云崢說過許多次,我與蕭繹往來?只為?報沈皇后之恩,我對蕭繹絕無男女情意,他為?何不信我,為?何總是要這般亂吃醋鬧脾氣?!一次又一次,我都?已?記不清云崢為?蕭繹同我鬧過多少回了。

    我亦忍不住要惱,可摸到云崢那冰冷的手?,我就不由心軟地將惱意都?壓下了。

    我轉念想云崢如此?也是因為?太過愛我,愛我而關心則亂,想云崢就是這般脾氣,世?上何人能完美?無缺,我既是云崢的妻子,也當包容他的不是才是。

    就忍住心中惱意,繼續用我的手?捂著云崢冰冷的手?,我柔聲對云崢道:“不要生氣了,我明?日就陪你去望嵐亭好不好?”

    又道:“或者?你告假幾日,我們就在棲遲居住幾天好不好,就我們兩個,不要別人來?打擾!

    見云崢不語,神色依然冷沉無溫,眼底似凝著寒冰,我沉默片刻,摟依在他身前道:“那我最近都?不見太子殿下了好不好?”

    向來?云崢懷抱是最溫暖的存在,每回我依在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時,都?會感?到暖熱與心安。

    然而此?刻,云崢胸腔中猝然迸出一聲冷笑,云崢冷冰冰的話,像尖銳的冰凌向我刺來?,“何必與我說這種話,反而你們私下偷摸往來?我也不知。”

    我怔怔地抬頭看云崢,見云崢看我的眸光銜著清晰的譏寒,冷諷的言語亦似尖刀,“反正你與蕭繹背地里?偷偷摸摸做什?么,我都?不會知道!

    云崢的冷眼冷語令我陡然心寒,“偷偷摸摸”四?個字,更像是一記無形的耳光,生生摑到了我臉上。

    我從云崢懷中起身,我不由攥緊雙手?以抑制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我看著云崢,像在看一個并不十分認識的人,嗓音酸啞地像是發不出聲音來?,斷斷續續地道:“你說什?么……你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卻見云崢冷臉起身,他冷笑著道:“何必要我明?說,彼此?還是留些臉面的好!本咕头餍潆x去,身影漸遠。

    我怔怔坐在榻上,望著云崢越走?越遠的冷漠背影,只覺自己似是身在深淵中,正往下沉,無盡冰冷的海水朝我淹來?,我墜落至寒淵之地,四?周盡是冰雪,空無一人。

    這一夜云崢沒有回來?,是我與云崢成親以來?,首次夜里?沒有同床。我一夜未眠,第二日想找云崢再問個清楚、說個清楚,然而從前與我無話不說的云崢,卻不回應我的追問,他只是冷漠地待我,云崢竟會冷漠地待我。

    云崢性子里?冷硬剛強的一面對我展露出來?,云崢對我,漸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同于從前亂吃醋的小打小鬧,不同于從前只是勸說我不要見蕭繹,只是鬧脾氣使性子而已?,云崢已?是直接態度強硬地要求我不再與蕭繹見面,要求我不管是私下里?還是明?面上,都?徹底與蕭繹斷了往來?。

    從前那個幫著我、勸他母親少管束我的云崢,竟漸比他母親從前還管我管得厲害。

    相比來?說,我寧愿被云崢母親管束,因那是為?了云家和睦而忍耐,是為?了我的夫君云崢在忍耐,是為?我所愛的人在付出。

    但我絕不愿被我所愛的人嚴厲管束,我與我所愛應是平等尊重,對方如何能蠻橫地決定我的所有,令我所行甚至所思都?得完全服從于他。

    不管是因為?我這樣的性情,還是為?了沈皇后的臨終托付,我都?不可能順從云崢安排,一輩子不見蕭繹。而因我不答應云崢的要求,而云崢又不肯與我溝通,我與云崢之間的關系,越發冷僵緊張。

    當這日我有事要出門,吃了酒的云崢,竟就從大門處緊拽著我手?,一路將我拽回房中,并醉醺醺地命人拿鎖來?,要將我鎖在房中時,我終是與云崢爆發了爭吵。

    我要云崢將話說清楚,然而云崢仍是不明?說,只是冷笑,眸中的醉意也似凝著堅冷的寒冰,望著我時再不似從前如醉如癡,溫柔似水。

    那道道寒冰,似有實形地扎在我身上,令我感?到仿佛流血般的難以抑制的痛楚。我努力克制心中的難受,我徑就冷聲問云崢道:“你是不是真在懷疑我與太子有染?”

    云崢只回我以唇角越發冷峭譏諷的弧度,他坐在桌邊,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飲著,而那冷笑的弧度,似彎刀在我身上剮著。

    我見云崢這般,心中越發冷寒,嗓音都?不由發顫,“你不能……不能這樣懷疑,這是子虛烏有的事……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和你亂說了什?么……”

    我話還沒說完,就見云崢猛地砸杯在桌上,瓷杯瞬間碎裂,酒水流淌了一桌,混著鮮紅的血色,云崢手?掌被瓷片割傷,他冷望著我的雙眸亦是通紅如血,“何必他人亂說,我早已?親眼所見!

    子虛烏有的事,能親眼所見什?么?!

    我氣得身體都?在發顫,要向云崢問清他到底在說什?么,可又見云崢手?在流血,想他這會兒是喝醉了胡言亂語,強行壓下心中的痛楚和怒氣,走?上前去,想幫云崢先?把他手?上傷口處理一下,再談其他。

    然而我剛走?到云崢身邊,剛要拿起他那只傷手?,就被云崢一把推開。云崢看我的眼神,似比看街邊路人還要冷漠,他冷冷地看我片刻,竟是笑了,“我是自作孽,早就該知道的。”

    云崢也不顧手?正流血,就拿起桌上另一只酒杯,又執酒壺給?他自己慢慢斟了一杯酒。

    云崢輕晃著酒杯,邊望著杯中晃蕩的酒液,邊醉悠悠地道:“我早該在春醪亭時就知道,你那時是怎么和我走?到一起的,將來?就會和別人是這般!

    這句尖酸的嘲諷,似是一柄鋒利無比的尖刀,瞬間直插入我的胸膛,插至我心底最深處,讓我周身血液在一瞬間冰冷凝固,而又隨即混亂狂涌起來?。

    我像一下子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連呼吸也不能,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像靈魂都?被抽離了身體,靈魂在虛空中被狠狠地碾壓傾軋,而下一刻,徹骨的心寒中,我眼前發眩,忍不住地感?到反胃惡心。

    那時我只以為?自己是被云崢氣得狠了,尚不知那反胃惡心的感?覺,另有因由。

    第78章 第 78 章

    酒后是有可能會胡言亂語, 但酒后亦會吐真言。

    就?算不?提此刻云崢說的這些醉話,云崢先前人清醒時對我的態度,也早就?無言地昭示了?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只是?這會兒,他邊喝著酒,邊將心里話完全說出來了?而已。

    我驚怒交加,心中痛楚如狂瀾掀涌起千萬濤浪。驚濤駭浪使我眼前一陣陣昏眩, 若有一瞬支持不?住,我似就要暈跌在地。

    我不肯這時在云崢面前倒下, 強行支撐著我的,是?我最后的孱弱的尊嚴。

    我手扶著落地罩盡力站穩身體, 我手摳在罩上藤蘿纏繞的花紋上,像是?再?用力些, 能將指甲生生扼斷, 我拼命壓下那些眩暈惡心的感?覺,我極力使自己維持清醒, 清醒地看著幾步開外,那個我深深愛著的人。

    云崢冷望我的眸光若有剎那顫動,他似是?有幾分后悔,后悔沖動之下和我說了?這句話, 但他唇微動了?動后,只是?又飲了?一口酒,他冷犟著并不?將說過的話收回。

    怎可能就?收回, 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 覆水難收。真有幾分后悔又如何呢,云崢并不?是?胡言亂語, 他只是?將他的心里話說了?出來?v然云崢不?開口,那些想法也在他的心里,也許早就?他的心里,早在我嫁給云崢時就?是?。

    也許在我剛嫁給云崢時,云崢就?同世人一般,覺得我本性不?安分,覺得我即使已嫁給他為妻,也有可能會出去?隨便和人喝酒,然后就?與人調情茍合。

    也許云崢就?從未真正信任過我,所以才?會總是?吃醋,哪怕我只是?和蔣晟等人偶遇時說兩句話,他也能心中不?悅,同我鬧半日脾氣。

    我從前只以為云崢的吃醋是?因為太愛我、太在乎我,遂包容著云崢醋壇子般的性情,也把他頻頻吃醋的行為,只當成是?夫妻間的恩愛小事,F在想來,所謂吃醋,其實是?一直以來云崢對我的不?信任吧。

    云崢不?信我,不?信我對他一往情深、對他堅貞不?移。若是?云崢信我、云崢不?疑我,即使他真親眼看到什么,他也應當不?會真就?毫不?遲疑地認為我負了?他……至少……至少他應和我說一說,向我求證,聽一聽我的解釋……

    而不?是?就?這樣獨斷地認定我負了?他,就?這樣堅定地判定了?我的罪行。我望著眼前的云崢、我的夫君,只覺他和我曾經所認識的云崢,似乎相差很遠,遠得像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

    那個在春醪亭中臉紅扶我的云崢,那個在山神?廟內怦然心動的云崢,那個在棲遲居里約我白首的云崢,那個在棠梨苑外向我伸出手,帶我走?至謝府大門的滿天焰火下,向世人宣告要娶我為妻的云崢,仿佛都只是?一場幻影,一場我一個人做過的夢。

    也許是?我擅自為那些記憶蒙上了?一層美麗的輕紗,也許云崢并沒有變過,只是?從前的我沒有看清。而今,我看清楚了?,看清楚云崢眸中對我的冷漠,也已親耳聽清,我虞嬿婉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樣的人。

    從前我不?信恩愛夫妻不?能相扶白首,今日方知,原來相愛相知,也會相看兩厭。

    既云崢如此看我、如此對我,那我又有何話可說。我垂下眸子,我不?愿與云崢如此相對,硬撐著精神?,轉過身,就?要走?時,聽云崢在后冷聲道:“你要去?哪里?”

    “我說去?哪里,你就?信嗎?”心痛如割時,我竟是?笑?著說出了?這句話,“何必問,又何必要我回答,反正你心中自有定論。”

    未回首看云崢,我就?一步步地走?出了?我與云崢的寢居,走?出了?博陽侯府。我似一縷游魂,漫無目的地飄走?在大街上,神?思昏亂,步伐虛浮,漸漸自己也不?知自己走?到何處,走?了?有多久。

    在與云崢成親、成為夫妻與家人時,我想我有家了?,無論外界如何風雨飄搖,我都可在家的港灣中安然停泊。然而此時的我,卻似是?無家可歸的孤魂,天地之大,卻不?知可往何處去?。

    神?思的昏亂與身體的難受,令我注意不?到周遭動靜,街上路人像是?模糊重疊的影子,應該近在咫尺的車流聲與叫賣聲,都好像離我很遠很遠,聲音虛緲地飄在天邊。

    似乎是?有人正叫“小心”,但我神?思麻木混沌,眼里看不?到什么,也無法做出什么反應時,忽然一只手被?人拽住。

    那人將我拽拉到他懷中時,一輛飛速駛過的馬車從我身邊掠過,我昏沉地抬眸,見拽我的人是?蕭繹。

    蕭繹望著魂不?守舍的我,唇微顫了?顫,但也未急著問什么,就?只先道:“隨我上車吧!

    蕭繹將我牽出熙攘混亂的人流車流,牽我到他停在路邊的馬車前。蕭繹一手扶著我,送我進溫暖的車廂中后,將他暖手的手爐塞在我手中,又將狐毛大氅披在我的肩頭。

    我像是?一具失去?魂魄的傀儡,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能去?哪里,就?渾渾噩噩地隨蕭繹上了?車,看他在塞手爐披大氅后,又將一道毯子覆在我的膝蓋上。

    蕭繹彎身在我身前,如孩童時微仰首看我,輕聲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我不?自覺將唇咬了?又咬,隨心中撕裂般的痛楚,說道:“疼……”

    蕭繹立即緊攥住我一只手,他著急擔憂地看著我問道:“身上哪里疼?疼得厲害嗎?”

    我不?知是?身體哪里在疼,我似乎渾身上下到處都在難受。因為心太過痛苦,將過往情意完全撕裂的巨大痛楚,壓住了?身體的其他所有難受,我也不?知到底是?哪里正在劇痛,只是?感?覺我自己似正發抖,正不?受控制地冒冷汗。

    “不?知道……不?知道……”我顫聲說著,神?思混沌不?清時,見眼前蕭繹忽然神?色驚惶。

    蕭繹眸中陡然浮涌出巨大的恐慌,像看到了?極為可怕之事。我隨蕭繹目光看去?,見車廂地上正滴淌著鮮血,蜿蜒如血色的溪流。

    我再?支撐不?住,最后的力氣也被?抽離出身體,在滿目的血色中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我不?知我在黑暗中沉浮有多久,昏黑的睡夢里亦似有無盡的痛楚糾纏著我,我如墮血色塵網,百般掙脫不?開,只能受困其中,飽受苦痛煎熬。

    不?知是?因夢還是?其他,終于睜眼醒來時,我的身體仿佛經受過一場大仗,疼痛虛弱疲憊,似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唇齒間盡是?酸澀的苦藥味。

    榻邊的蕭繹,原正喂昏睡的我喝藥。他見我醒了?,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卻又迅速暗淡,他似想開口卻又選擇了?沉默,只是?執帕子拭了?拭我沾藥的唇角,又舀了?一勺熱藥,吹了?吹熱氣后,送到我唇邊。

    車廂地上猙獰的血色,是?我昏迷前最后的記憶,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了?,但那濃重的血腥味,仿佛此刻還縈繞在我鼻端下。我眸光看著蕭繹,開口啞聲問他道:“我這是?怎么了??”

    蕭繹卻微垂著眸子,似在有意避開我的目光,他低著眼簾輕聲說道:“先趁熱將藥喝了?吧,喝了?藥,身體就?會好些了?!

    我不?喝藥,仍是?盯著蕭繹問道:“我怎么了?……”

    蕭繹沉默著,端捧藥碗的手似都覺吃力。他身體僵硬,許久,慢慢抬眼看向我,眸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我面上,緩緩地低聲說道:“大夫……大夫說是?……小產了?……”

    一瞬間,我腦?瞻祝袷?聽不?懂蕭繹這句話,似這句話很難理解,需一字字拆開思量,好一會兒后,我才?醒過神?來,明白了?這話,是?在意味著什么。

    第79章 第 79 章

    “……沒事!蔽疫@樣說著, 心里?想小產就小產吧。

    這時?候懷孕,云崢也?許會懷疑我腹中孩子是蕭繹的。即使我懷胎十月、平安將孩子生下?,孩子將來也?得不到來自?他父親的疼愛, 而只?能得到冰冷的冷漠和懷疑。稚子何辜,我又為何,要與不信任我的男子,生兒育女?呢。

    “沒事”, 我這樣對蕭繹說著,并對神色不安的蕭繹, 努力釋然地微笑,以寬他心, 希望他不要為我擔心。

    然而微笑著說“沒事”的我,卻?有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了下來。我控制不住, 邊哽咽著道“沒事”, 邊淚水簌簌如斷線珍珠,不斷地滑落我的面龐。

    我哽咽地無?法再言語, 我側首將半邊臉埋在枕頭上,淚水靜靜地洇濕了軟枕,似我心中的痛楚流之不盡。

    蕭繹彎身為我揩拭淚水,他指尖顫抖著拂過我的臉龐, 似他因為憐惜不忍,此刻心中亦有著破碎的痛楚。蕭繹沒有多問多說什么,只?是靜靜地陪在我的身邊, 始終寸步未離。

    因婦人小產后不可?立即下?地走路,也?不可?坐車顛簸, 需要臥榻靜養一段時?間,是夜, 我沒有動身離開蕭繹的這處別院。

    從前我從未在這處別院過夜過,即使有次蕭繹病著,我曾想留下?照顧,但天黑前還是離開了。雖然我心中光明正大,但也?顧念著云崢的想法,不想云崢多想吃醋,不想他心中不悅。

    但今夜,我卻?什么都不想顧念了,再多的顧念與謹慎,得到的也?只?是丈夫的懷疑與指責,又何必處處小心翼翼。

    就算我今夜并不在蕭繹這處小院中,難道云崢就會信我與蕭繹之間清清白白嗎,他早就自?有定論,那定論勝過我與他的過往,我與他的感?情,或是說,曾經的感?情。

    身心極為痛乏,似那深深的疲憊感?已深入我靈魂深處,我如世間一粒微芥,沒有任何氣力去做任何事,也?什么都不愿多想,思緒略微牽扯一縷,就似能牽連出無?窮無?盡的痛楚,為不使自?己溺死在苦海之中,只?能麻木。

    我在這處小院待到翌日,期間蕭繹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勸我用飯吃藥。暮時?,我想下?榻走一走,蕭繹就為我披了一道白羽斗篷,仔細為我戴好風帽,而后攙著我的手臂,扶我慢慢地走至室外?廊下?。

    正在下?雪,庭院里?青磚地與老樹枝椏上,都已覆著一層淡淡的白。雪花如吹棉扯絮般隨風飄舞在將暗的暮色中,我望著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仿佛心是空的,空茫茫一片,如是皚皚的望不盡的白雪。

    適時?,小院門上侍從來報,道是云世子來訪,我抬眸看?去,見云崢正站在院門處,云崢沒有進來,就站在門邊飄雪中,遙遙地漠然地望著我與蕭繹。

    不知怎的,我思緒忽飛回數年前的上元之夜。夜風寒冷,夜色暗沉,可?那一晚向我走來的云崢,卻?像是在夜晚亦可?光明照耀的太陽,他熱烈地到來,溫暖了我的心,燃熱了我的心。

    可?是眼前之人,卻?不能再使我的心暖熱,他竟比這漫天冰雪,猶令我感?到心寒齒冷。

    然我尚是云崢的妻子,再怎么心寒齒冷,總要先回到云崢身邊。我欲向云崢走去,可?手臂仍被蕭繹挽著,蕭繹并不松勁半分。

    我側眸看?向蕭繹,見蕭繹神情嚴冷地望著遠處門邊的云崢,眸光凜若冰雪。

    蕭繹向來性情文弱和善,無?論對誰,都是神色溫和,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蕭繹這般神色冷沉,仿佛對遠處的云崢,有著不共戴天的憤恨。

    “我要回去了”,我輕聲對蕭繹道,“我有些話想和云崢說,讓我隨他回去吧!

    蕭繹轉眸看?向我,眸中似有挽留,似有許多的話想對我說,但最終還是選擇尊重我的意愿,將手緩緩放開了。

    我慢慢地走向小院木門,走到云崢身邊,云崢也?許在看?我,又也?許沒有,只?是在看?飄飛的白雪。我上了云家馬車,云崢不久后也?坐上來,轆轆的馬車行駛聲中,我和云崢誰也?沒有說話,車中寂靜,車外?雪聲沙沙。

    昨日云崢對我時?,神色間是毫不掩飾的譏諷,言語也?是。但這會兒的云崢,無?論是在小院門邊,還是在馬車中,他都是沉默的,亦是面無?表情,似是大雪掩埋了一切。

    是對我心灰意冷,對我已無?話可?說,連一句嘲諷都不屑言語了吧。我亦沉默著,直到回到博陽侯府,與云崢都是一路無?言。

    并沒將我懷孕又小產的事,告訴云崢,想想也?是毫無?必要。既我與云崢的感?情與婚姻已是如此不堪,夫妻間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又何必多此一句,自?取其辱。

    反正那孩子已經不存在了,又有何必要告訴云崢那孩子曾存在的事實,難道告訴了云崢,我與他之間不堪的婚姻現狀就會有所改變嗎?

    若是告訴了,說不準還會招來云崢對孩子血脈的懷疑嘲諷,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不在人世,又何必要殘忍地承受他|她生父這般的羞辱。

    回到云家寢居時?,我望著室內熟悉的一應陳設,想著新婚之時?,我把此處當成我與云崢的小家,精心地裝陳布置。

    從珠簾繡幕到榻幾案桌,每一處我都費勁心思、力求完美,日常室內的花草,我也?都會親自?修剪插瓶,若花朵略有憔悴,我就會立即更換。

    而今,我有多久沒做這些事了呢,高幾花觚里?的插花,花朵都已凋零干凈,只?留殘枝,孤零零地插在觚中。

    從前那些鮮亮的日子,從前那個鮮亮的我,仿佛都已遠如隔世,都已蒙上了時?光的舊灰。

    擱在窗邊榻幾上的繡籮,我也?有許久沒碰過了,繡籮內,有一只?才繡了一半的嬰兒肚兜。和云崢決定要孩子時?,我就開始為我和云崢將來的孩子親手繡做肚兜,手下?一針一線,都寄托著我對孩子的愛,我對云崢的愛。

    然而后來我與云崢關系越發冷僵緊張,我不愿以糟糕的心境繡做這只?肚兜,氣急之下?,就暫時?擱置了刺繡。而現在,不必再接著繡了,往后也?無?必要了。

    我望著肚兜上未完成的長生鎖刺繡,想著昨日失去的那個孩子,再極力克制,心中亦浮起難言的隱痛。我揭開紗燈燈罩,將這只?肚兜放在了燭火上,不遠處,云崢看?著我的動作?,燃燒的火焰遮掩了他面上神情。

    灰燼落地時?,我看?向云崢,說道:“我們?和離吧!

    第80章 第 80 章

    那之后的事?, 我只斷斷續續記得一些,記得我與云崢在余下的婚姻里,夫妻之間, 再無情意可言。

    清醒時,我與云崢終日冷對?,同寢同食,卻如陌路之人。而醉酒時, 云崢有?時會忘了他所以為的奸夫是誰,會逼問我那人是誰, 會叫囂著要殺了那人,但在酒醒后, 他會因為身份懸殊的不可為而深深痛苦,他的怒火總會成為刺向他自己的尖刀。

    但無論如何痛苦, 云崢都?不肯與我和離。無論我向云崢提說多少次, 云崢都?不同意和離,不同意與我斷了夫妻的名分。

    云崢對我道:“我不會與你和離, 我們成親時,曾許下誓言,幸覓比翼,恩愛不移, 長相廝守,此生不離。你不守誓,我守, 云崢此生只會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崢不負、不離、不棄。”

    若是外人聽著, 真?似是情深意重的話,但其實?它是一道沉重的鎖鏈, 死死地?鎖著將要沉水的破船。明明已經情意荒蕪,婚姻不堪,云崢卻不肯放手,似寧與我同沉水底。

    云崢和我說:“我活著便要守誓與你做一世夫妻,沒有?人能從博陽侯府、從我身邊帶走你,你若想離開我,與你那相好長相廝守,那便等我死吧。”

    我不想云崢死,我只覺疲憊不堪,心灰意冷。我感覺我與云崢的婚姻,像是初冬凝冰的湖面。薄薄的一層冰,并不能容納兩人的重量,我與云崢身在冰面上,我和他都?清楚地?聽到冰裂的聲?音,都?清楚地?看到冰面裂縫在一道道延展開去,裂痕越來越多,崩潰是隨時可能的一瞬間,而后我與云崢都?會墜入冰水,會墜入漆黑無邊的深淵里,會終將溺死。

    何必如此,既已情斷,分?開各走前路就是,何必非要將無情人綁在一起?,此生同沉深淵。云崢不可理喻的執著,使我從提出和離到真?正離開云家,耗時了將近兩年。

    我與蕭繹,應就是在那兩年里,從小?姨與太?子?,成為了真?正的情人。應是彼此長久的陪伴照顧,漸漸轉為了男女之愛吧,關于這件事?,我尚沒有?恢復記憶。

    我記不得究竟是如何與蕭繹邁出了那一步,但猜想,那時的我,大抵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態,想著既已承受冤名,坐實?也無所謂,省得白白受冤。

    我猜測可能有?這樣的心態。因我至今也很難想象那時的我到底是如何與蕭繹有?了男女間的感情、做了男女間的事?。也許是因為有?這種心態刺激,我才越過了那一步,才能把從前視作晚輩孩子?的蕭繹,看做是一名可相愛的男子?吧。

    無論如何,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我和蕭繹,不是私通的情人,而是已結合近一載的夫妻,我與云崢,早是前妻前夫的關系。我十分?感激云崢在我受困時前來相助,但在情感上,我不應回頭。

    過去的就應過去,就該掩埋在舊日的時光中,就像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謝府苑內的靜室中,當云崢欲與我續緣時,我告訴云崢,我已記起?了與他婚后不好的那些事?,記起?我與他是如何情淡情斷,如何最終和離。

    云崢清亮的眸子?霎時暗色幽沉,眸底陡然涌起?的墨色暈染著無限的恐慌。云崢手變得僵冷,神色也是,他沉默地?看我許久,最終啞聲?低道:“對?不起?。”

    似對?舊事?深深愧慚,一句低低的“對?不起?”后,云崢接連說了許多聲?。云崢微低下頭,像被往事?沉沉地?壓著,但他握著我的手越發緊攥著,似略松勁,我就會離他而去。

    “我過去,做了許多……許多不好的事?,許多事?,我不該……但,但事?情,也并不是都?如你想的那般……”

    云崢抬眸看向我,眸中有?深深的愧悔,不僅似深感愧對?于我,亦似是在悔恨他自己曾經的無能、曾經的受人蒙蔽,“那時候,我派了好些人暗中調查,我以為我所查到的就一定是事?情的真?相,但那可能,只是有?人故意想讓我聽到的、看到的……”

    我聽不太?懂云崢在說什么,有?點懵,問他道:“什么意思?”

    云崢雙目燃起?憤恨的怒火,“你我之間的不睦,應從一開始就是蕭繹故意從中作梗!”

    我更是懵怔,下意識就道:“不會……”

    “最先?同我母親稟報流言的,是侯府的仆婦孫氏”,云崢道,“據我前段時日調查,孫氏在稟報流言那段時間,常出入京中的一家茶樓,而那間茶樓,當時蕭繹的心腹侍從也是常客!

    云崢恨聲?道:“可恨我醒悟得太?晚,沒有?早就疑心蕭繹,只以為他是個無權無勢、軟弱無能的皇子?,直到……直到前段時日,發覺不對?,轉查舊事?,才查出許多痕跡來……”

    “不,不會的”,我不待云崢說完,忙就反駁他的話道,“蕭繹不會這樣做的!”

    蕭繹怎會密謀破壞我與云崢的感情和婚姻,蕭繹既知我深愛云崢,便知若是這段感情婚姻出現?問題,我將會是如何傷心,蕭繹豈會做故意傷我心的事?,蕭繹是絕不會傷害我的。

    “蕭繹不會做傷害我的事?,而且……”我為蕭繹辯駁道,“而且蕭繹哪有?那樣的余力,他成日處在秦家人的陰影下,身邊就無幾個真?正可用之人,他連自保都?難,怎么可能布局……”

    云崢卻握住我的雙肩,急切地?道:“蕭繹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他……”

    然這時有?步聲?接近,先?一步打斷了云崢的話。因我與云崢正是被全城搜捕的逃亡狀態,云崢立即收聲?,并就警戒,我亦緊張地?看向步聲?來源,見來人只是謝沉。

    謝沉像已交代好周管事?等守緊口?風,謝沉端了些茶點過來,放在桌上后,看向我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不想和云崢繼續當下的話題,我不愿信云崢那些話,就點頭答應謝沉。

    我欲將手從云崢手中抽離,起?先?掙不開,就抬眸看了云崢一眼,示意他放開。云崢眸中愧悔堅執等復雜情緒如烏云翻涌,最終,他似是不大能承受我的直視,微垂下眸子?,慢慢地?將手放開了。

    我就與謝沉走到了這處靜室的外間,我以為謝沉是要和我說外界搜捕的事?,以為謝沉是要建議我之后如何躲避搜捕,又或是回答我早就提出卻無人解答的疑惑——我被關的一個多月里,外界到底發生了哪些事?,蕭繹現?狀如何、人在何處等等。

    然而謝沉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最晚明日清晨,太?子?應就會尋到此處!

    我:“……”

    尚未反應過來言語時,我又聽謝沉說道:“而若最快,應該用不了一個時辰。

    “……”這回我反應快一點了,我看著謝沉道,“我是不是這會兒就該跑了?”

    謝沉今夜說的每一句話都?出乎我意料,他微搖首道:“并沒其他可逃躲的地?方,你可能也并不想逃!

    謝沉的話一句比一句迷,我一頭霧水,連問都?不知道要從哪兒問起?時,又聽謝沉道:“我請你來到此處,只是想在你見到太?子?殿下前,爭取些時間!

    我問:“爭取時間做什么?”

    “我想你應當恢復記憶,只有?真?正恢復全部記憶,你才知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能做出你真?正想要的選擇”,謝沉道,“我會將我知道的事?都?告訴你,在清平郡時,我答應過你,會幫你恢復記憶!

    盡管似極難啟齒,但謝沉在沉默片刻后,還是低道:“就先?從你失憶的第一年,人在謝家時說起?吧。”

    “……不必了”,我輕聲?說道,“在謝家的事?,我已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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