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偏偏(二更)
“哦……”
郁逞從回憶里抽出,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低聲道,“我不知道寫信的是你。”
如果早知道的話……
他肯定不會寫那個滾字。
楚栩云把碗里的飯扒得干干凈凈, 抬頭看向他,小聲道, “那時候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郁逞干笑了聲,“怎么會, 很喜歡你, 一直都喜歡你的。”
“真的?”楚栩云半信半疑地仰起臉,“那你當(dāng)時為什么要讓我滾呢?”
郁逞沉默一瞬, 頭腦飛速轉(zhuǎn)動,“我認錯人了,以為是李焚鶴,你知道的,我討厭他。”
幸好還有李焚鶴可以拿來一用, 郁逞額頭冒汗地想。
“原來如此。”
楚栩云恍然大悟,一下子便被輕易蒙混過去。
郁逞松了一口氣,頓了頓,又覺不對, “既然你那么早就心悅我, 為何后來又趕我走?”
這件事總像一根刺扎在郁逞心里, 每每想到那日的場景郁逞都徹夜難眠, 要不是楚栩云親口承諾會跟他成親,郁逞覺得當(dāng)年自己必定會為情所困, 渾渾噩噩地死在魔域。
聽他提起這件事, 楚栩云的神色微變,肉眼可見地失落下來。
“畫像。”楚栩云抿緊唇, 小聲道,“你畫的畫像被宗主發(fā)現(xiàn),宗主很生氣,要把這件事告訴阿爹。”
其實楚栩云記得這件事,只是,他總是強迫自己忘掉。
因為想起來就會難過。
“還有呢?”郁逞捏了捏他的臉,見到楚栩云不太開心,連忙又道,“算了,不想說就先不說,沒事。”
楚栩云搖了搖頭,低聲道,“我要說……”
那年初夏,太清宗乾坤殿。
宗主把一張畫像扔在楚栩云面前,楚栩云好奇地垂眸看去,發(fā)現(xiàn)上面畫的竟然是自己。
畫上的他不知剛做了什么事,似乎十分疲倦,靠在書案旁拄著下巴閉目小憩。
這畫師畫得栩栩如生不說,簡直把他畫成了個仙人,他的睫毛哪里有這么長,他的嘴唇有這么紅嗎?
太好看了,就連楚栩云自己看了都喜歡。
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夠。
頭頂又傳來宗主的聲音。
“還看?人家日日夜夜抱著你的畫像入睡,你還有心思在這欣賞畫像?”
楚栩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畫像撿起來,撫去灰塵。
欣賞一下怎么了嘛,畫得這么漂亮不就是給人看的。
“你不明白是吧,人家就差當(dāng)著你的面表明心意了,他才十六歲,你簡直誤人子弟!”
宗主的唾沫星子險些噴到楚栩云臉上,他愣了愣,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畫他的畫像是喜歡他的意思。
是誰呀?
哪個女孩子的手這樣巧,畫這么好看的畫像給他?
宗主見他一副不開竅的模樣,又狠狠批了楚栩云一通,還責(zé)令他必須三天之內(nèi)把人家趕走,否則就要回老家告訴阿爹,讓阿爹知道他在宗門誤人子弟。
楚栩云最怕阿爹了,他只得先答應(yīng)下來,省得宗主真回老家去,阿爹會氣得讓他滾回蓬萊仙島不許再修煉的。
他抿了抿嘴,把畫像抱進懷里,又掏出枚儲物戒,無比珍惜地將那幅畫像裝了進去。
見他寶貝那畫像,宗主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就不想知道是誰畫的?”
楚栩云到現(xiàn)在也沒問是誰畫的,難道真就一點也不想知道,還是早就猜出是誰?
聞言,楚栩云茫然地搖了搖頭。
宗主好奇怪啊,不說他怎么知道呢?
不過是誰畫的畫像都沒用了,為了不被阿爹知道,他必須得把人送走才行,宗主答應(yīng)說會給很多很多盤纏,那個女孩子可以拿著盤纏再去其他宗門修煉嘛。
“是郁逞。”
宗主沉沉盯著他,“郁逞畫的。”
話音落下,楚栩云身形陡然一僵。
他怔了半晌,腦海好像都空白了,只剩下郁逞兩個字。
“怎么,你知道他心悅你已久?”
楚栩云手足無措地后退半步,手心的儲物戒也險些掉落在地,他慌張地搖了搖頭,心跳快到仿佛要從胸膛蹦出來。
宗主定定地望著楚栩云,臉色愈來愈難看。
他這個弟弟,除了幼時私自去隔壁紀(jì)憐洲家學(xué)劍被父親意外發(fā)現(xiàn),從未露出過這樣的神色。
“你也心悅他。”
宗主的話讓楚栩云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搖頭。
可宗主是世上最了解楚栩云的人,他一眼便能看出楚栩云在想什么,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栩云,說話。”宗主的語氣異常平靜,平靜到令人發(fā)慌,“你也心悅他,是不是?”
楚栩云什么都說不出來,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半晌,楚栩云只能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足靴,不敢看宗主的眼睛。
心悅嗎?
他也心悅郁逞嗎?
“我沒有。”
如果沒有,為何得知那畫像是郁逞所畫而心跳怦然。
“不喜歡。”
如果不喜歡,為何偏偏只有郁逞令他心緒難寧,為何給他寫信,為何偷偷買他喜歡吃的糖,為何生怕他在太清宗過得不好,為何想要跟郁逞做朋友,為何總想讓郁逞多理一理自己?
楚栩云邊說著,邊沒出息地掉起眼淚來,根本顧不得什么無言道了。
郁逞說過,委屈的時候可以哭的。
望著他的眼淚,宗主心神俱震。
爹,你的小兒子,我的三弟弟……他居然是斷袖。
“你說的話你自己信么,”宗主哀嘆一聲,揉了揉發(fā)痛的額角,朝他招手,“得了,別哭了,過來。”
楚栩云委屈得緊,眼淚一顆一顆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落,站在原地不肯動彈。
見他如此,宗主只好下殿來,緩緩走到楚栩云面前,輕輕抱住他,“別哭了,我又沒說怎么樣,只是你這先前也沒個預(yù)兆啊……”
任誰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楚栩云會斷袖。
他這個傻弟弟向來堅韌,被魔修下了毒都能一聲不吭,受了重傷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只是問他一句是不是喜歡郁逞,眼淚竟像破了堤的洪水一樣流下來。
還說不喜歡,這分明就是喜歡極了。
宗主揉了揉楚栩云柔軟的發(fā)頂,語重心長道,“阿栩,郁逞他還小,哪里懂得什么情愛,興許只是你一直陪伴他左右,所以才對你產(chǎn)生了雛鳥情愫,待他再長大些,見過更多人,認識更多同歲的孩子,你能保證他不會喜歡上別人么?”
聞言,楚栩云哭得更厲害了。
宗主:……
“我不是刺激你,我還沒說完呢。”宗主趕緊給他擦了擦眼淚,低聲道,“你想想啊,若是他真的喜歡你,就是再等四年又何妨,等到他及冠之年,若是還對你有情,屆時你們二人豈不剛好可以修成正果?”
聽到宗主的話,楚栩云眨了眨眼,淚珠還掛在眼睫上,懵懵懂懂道,“萬一他屆時不喜歡我了呢?”
若是中途楚栩云不喜歡郁逞了,郁逞也對楚栩云沒了感覺,那才叫皆大歡喜,宗主默默想著,嘴上卻道,“不會的,我瞧這孩子比你還倔,肯定不會輕易死心的。”
楚栩云的心情緩和許多,終于不再哭了,他覺得宗主說得有些道理。
現(xiàn)在郁逞年紀(jì)還太小了,他不能跟郁逞在一起。
如果郁逞真的喜歡他,等到及冠之年,那才是正正好的時候。
他抿了抿唇,把眼淚全都擦干凈,低低道,“好,待他及冠之年,我就跟他成親。”
話音落下,宗主臉色微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么可怕的話,“你說什么?絕對不行,你想被爹家法伺候嗎?”
楚家家法——小木棍打手心。
楚栩云從前背不過書偷偷跑去修煉時挨過一次,幼時的陰影一直留到現(xiàn)在,想到都會發(fā)抖。
他眼淚又要掉下來,“宗主……”
剛剛不是宗主自己說的,及冠之后可以修成正果么,修成正果不就是成親的意思么?
宗主兩眼一黑,“現(xiàn)在聊得是家事,我是你哥。”
蒼天,為什么偏偏是郁逞,但凡換成任何一個適齡的女修,楚家現(xiàn)在喜酒都擺上了。
“哥……”
楚栩云又祈求地喚他一聲,眼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對上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宗主又一次敗下陣,他的心硬不起來,“好吧,若是那時他真的還屬意于你……我不管你。”
這是宗主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四年后的事兒還說不定呢,那郁逞沒準(zhǔn)日后就換人喜歡了,他又何必此時強求傻弟弟死心。
更何況,傻弟弟記性不好使,四年時間可不算短,萬一把這茬忘了呢。
得到宗主的準(zhǔn)許,楚栩云眼底微微亮著,感覺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滿心都是四年后再和郁逞見面的場景。
到那時郁逞一定會長得很高,可能比他都要高了。
他長得也好看,肯定會越來越好看。
楚栩云等不及現(xiàn)在就要去告訴郁逞,卻被宗主攔住。
“三日之后你再告訴他。”
楚栩云愣了愣,分外不解。
宗主高深莫測地背著手,緩慢開口,“我要試試這小子的心性如何。”
嘴上說著答應(yīng)他倆修成正果,可宗主到底還是擔(dān)心那個萬一,萬一郁逞真就那么犟,萬一楚栩云真就記性那么好,他的傻弟弟要和一個什么樣的人在一起?
他必須得試試。
楚栩云只得依著他的話照辦。
沒成想,得知宗主要把他趕走,郁逞竟淋著大雨在太清宗山門跪了整整三日。
三日里,郁逞滴水未進,紋絲不動。
就好像只要他一直這樣跪下去,事情一定會有轉(zhuǎn)機一樣。
太清宗的山門前人來人往,無數(shù)弟子與郁逞擦身而過,無數(shù)目光落在這受了責(zé)罰的魔修身上。
那是郁逞最討厭的目光,他最不喜人多的地方,異樣的視線,可他仍然跪在山門前,跪在泥濘雨水里,任由自己狼狽恥辱地受人俯瞰。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
他不該私自畫楚栩云的畫像,更不該把楚栩云的畫像日夜抱在懷中入睡,他不該覬覦窺伺楚栩云,妄圖將楚栩云從云端扯下來。
如果他跪在山門前受罰能讓宗主回心轉(zhuǎn)意,能讓楚栩云不要厭惡他,他做什么都絕無怨言。
雨越下越大。
楚栩云被宗主扣在殿內(nèi),宗主不許他去看郁逞。
待他終于有機會來到山門前,見到的卻是郁逞狼狽不堪的模樣,仿佛三日之間又回到了他剛把郁逞從魔域撿回來的時候。
楚栩云撐著傘,渾身的血似乎都冷了下來。
看到楚栩云到來,郁逞的眼睛終于有了一抹微光。
可楚栩云的話卻讓那抹光亮迅速暗了下去。
“你走吧。”
郁逞慌亂無措地看著他,半晌,自顧自對著他叩首磕頭。
不要趕他走,讓他受任何懲罰都可以。
他錯了,真的知錯了。
楚栩云對他有恩,他不該這樣褻瀆恩人。
“仙君,弟子絕不再肖想那些事,你不要趕我走。”
“弟子以天道起誓,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
額頭磕出血來,他卻不知痛。
楚栩云閉了閉眼,克制自己發(fā)燙的眼睛。
“讓你走,沒說不讓你回來。”
走吧,郁逞。
帶你回太清宗后,總是讓你受委屈,對不起。
楚栩云把手心的傘塞進他的手里,抽身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氣,“待你及冠之后,若還屬意于我……”
對上郁逞怔怔的目光,他挪開眼,鼓起全身的勇氣,無比堅定地開口,
“回來找我,我跟你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