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蕭鶴棠一派云淡風輕, 不露異常,東月鴦總覺得他的態度沒那么簡單,但她找不出其他端倪。
想到馬上就要帶大軍離開穆周郡這件事, 東月鴦不由地又擔心陶引說要助她逃離蕭鶴棠,時間上不夠陶引安排的, 也不知他有沒有聽聞到蕭鶴棠不日就要啟程的消息。
她猶豫, 是否不該把希望寄托在陶引身上, 他們其實并沒有多數, 只是個見過幾面的陌生人,她何德何能, 足以叫太守家的小兒子傾盡全力來幫她。
陶引真那么做了,那就證明他的心性和品質絕對是世間上乘的,到了傍晚, 仿佛證明她的擔憂是多余的, 在她要梳洗時, 前來給東月鴦送水梳洗的下人,趁沒有人注意,偷偷給她塞了一張紙條。
鑒于上回陶引幫忙執筆,寫過東家人的名字,東月鴦很輕易地就認出了他的筆跡。
紙條上說, 陶引已經知悉,大軍這兩日就要出發了, 讓東月鴦想辦法,盡量拖延點時間,他才好萬無一失地安排她脫逃的后路。
陶引是個講信的, 有人幫自己,就有了并肩作戰的勇氣。
于是到了第二日, 變生不測,東月鴦突然就病了。
病來如山倒,在臥房的榻上連起身都困難,額頭都如火燙似的,驚得蕭鶴棠都面沉如水,守在她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手、腳,神色不是很好看地發話,“去請大夫,快。”
東月鴦躺在榻上,額頭上貼了塊打濕過的帕子,時不時咳一咳,聽見蕭鶴棠的吩咐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她知道自己是感染風寒了,這樣的病癥她很熟悉,上輩子她幾乎咳得把肺吐出來的地步,讓人以為得了肺癆,蕭府的下人談起她的病都有些恐懼。
事實上她這次感染的風寒,比上輩子還是輕多了,蕭鶴棠還沒走,坐在床榻邊一直握著她的手安慰,不怕被傳染的風險,說:“別怕,我替你請大夫去了,大夫一來,開了藥,你很快就會好的。”
這樣的話聽得東月鴦做夢一樣的出神,這是她上輩子病到死都沒享受過的待遇呢,她那時候哪知道蕭鶴棠是做什么去了,她病了蕭祖母當然也很關心她,蕭蒹葭看她可憐也過來問過話,幾乎周邊所有人都來探望了,唯獨缺少了她的丈夫蕭鶴棠。
她們說她果然討不著丈夫的歡心,這哪是嫁給了如意郎君,這是嫁給了區區一間空房。
因病受影響,東月鴦心里也有所觸動,世上都說女子該嫁人,嫁人能穿衣吃飯,她是嫁了,蕭家不缺她一口飯,可精神上她得到了什么?無盡的等待。
那些可憐或者同情她的閑言碎語,成功讓東月鴦對在外瀟灑,不常回家的蕭鶴棠生出了憎意,他娶了妻有何用,是放在家中當花瓶擺設,還是只是為了完成蕭老夫人交給他的任務?
成了親就可以不管她不對她負責,獨自去瀟灑快活?他或許,對其他人都有擔當,但唯獨對她,蕭鶴棠絕對是虧欠的。
東月鴦虛弱地睜開眼,看著親自給她擦臉換布的蕭鶴棠,覺得這世道當真也很諷刺,上輩子得不到的,這輩子她淪落到這樣的下場卻得到了,可惜她已經不想要了。
東月鴦輕聲問:“我會死嗎?”
蕭鶴棠手微微一頓,“說的什么胡話?”他眼里含著危險,“你只是著了一場風寒,又不是什么惡疾,昨夜是不是吹風了,太貪涼了。”
他昨夜并沒有和東月鴦睡在一房,因為被撞見挨打的事,東月鴦心里還有氣,對他避之不及,蕭鶴棠暫時沒有惹她,沒想到一放任,東月鴦就出事了。
也太巧合了,他前腳剛說要走,她就病了。
而且剛剛東月鴦看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怨恨和悲涼,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過無盡委屈,有誰對不起她一樣,蕭鶴棠暗自狐疑,回憶過往,發覺沒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干脆問道:“怎么這樣瞧著我?”
東月鴦就是自嘲,蕭鶴棠負了她而不自知,她也沒想到對方知道實情,似乎懷揣著報復的念想,她搖了搖頭,蹙著眉,一張玉慘花愁的病容展現得淋漓盡致,“只是想到,我應該是隨不了軍了。”
蕭鶴棠跟沒了解她的意思似的,反問:“怎么就隨不了軍?”
難道他還想帶著病倒的自己行軍?
不想壞了計劃,東月鴦虛弱地說:“這不是病了,怕路上耽誤……”
蕭鶴棠輕飄飄道:“一同上路,能耽誤多久。”總之就是不肯把東月鴦留在穆周郡。
恰好此時,大夫來了。
東月鴦眼里亮起微弱的光,“還是聽聽大夫怎么說吧。”她也不怕大夫診斷,她本就病了,只期望看在她表現得這么難受的份上,大夫能將她的狀況說得嚴重一些。
蕭鶴棠起身讓開位置,站到一旁,等特意請來的穆周郡的良醫把完脈后,才徐徐開口,“如何,可有大礙?”
大夫看了東月鴦一眼,搖搖頭,“回大將軍的話,目前娘子的病沒有是沒有大礙,但不宜奔波勞碌,最好是留在穆周郡好生休養,等過幾日風寒褪去,再出發也不遲。”
蕭鶴棠凝神朝東月鴦俯視去,她很配合地咳嗽起來,像是有氣無力的樣子,病入膏肓。
沈冠提醒:“已經定好明日就啟程,再晚就誤了歸期了,萬一耽擱大事……”
他們是不可能為了東月鴦多在此停留的,軍情隨時都有變動,蕭鶴棠又是領軍的主將,朝廷指望他,軍士仰仗他,決不能為了東月鴦而耽誤回城的時機。
東月鴦也是那么想的,她期望蕭鶴棠能在此時松口,就讓她留在穆周郡休養。
然而,蕭鶴棠直接否決了大夫的話,“既然如此,那就請先生一同和我們上路吧,路上照顧病人,等到了弋城,本將自會派人護送你回穆周郡。”
東月鴦愣住,從前怎么不見蕭鶴棠對她這么執著,就連病了,也不要放她走嗎。
那這樣她還怎么逃脫,陶引那里想出辦法沒有?
送走大夫,蕭鶴棠交代好事宜,扭頭就發現東月鴦正在失落地神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好她出了點熱汗,發絲黏膩地貼在面頰上,蕭鶴棠伸手幫她撥開,目光灼灼地問:“怎么,跟我去弋城,你不高興?”
東月鴦怕被他看出點貓膩,掩飾住內心的想法,閉上雙眼,神情懨懨,“我只是不想誤了你的大事。”
蕭鶴棠莞爾戲說:“這有何可耽誤的,當你還是什么褒姒妖妃?”
東月鴦直接不理他了,呼吸漸漸延綿,仿佛是睡著了。
蕭鶴棠盯著她愛理不理的樣子專注地看了一會,掰開東月鴦藏在被子里握成的拳頭,他輕笑一聲,也不管她聽不聽得見,“不想我怪罪你,那就趕緊好,生什么病,真不是時候。”
蕭鶴棠必須得如期走了,他剛收到情報,距離弋城不遠的城池有其他王侯的將領來犯,很快就會趕到驍弧縣,從那邊攻過來,縱使他已經發兵,派手下其他將領剿敵,但后方大軍總還需要他來坐鎮。
要不是東月鴦這一病,他其實還會提前出發呢。
趁著蕭鶴棠在與陶維議事,陶引趁機來探望東月鴦。
這次沈冠并沒有攔他,陶引也十分有禮地張口說:“我只是來看看東娘子,她若沒事了就會走了。”
陶引進去,屋內還有照顧東月鴦的婢女在,沈冠往里看了一眼,沒有異動便挪開了視線。
東月鴦一聽陶引來,雙目對視,她一眼就能發覺陶引定是來和她傳遞消息的,于是捂著口鼻,故作難受地支開守在床邊的婢女,“方才喝的藥太苦了,勞煩再幫我倒杯茶來,多謝。”
婢女一走,陶引迅速觀察周圍的動靜,在沒有其他人的情況下飛快地小聲說:“月鴦……”
沈冠看到有人從屋中走出,皺著眉問:“你怎么出來了?”
婢女:“回大人,娘子口渴,讓我幫她倒茶。”桌上的茶已經被喝光了,只得再去燒些過來。
此乃情有可原,但是讓陶引和少夫人獨處,沈冠自然是不放心的。
他讓婢女快去快回,然后朝里走去。
到了室內,為了避嫌,沈冠站在門口的位置,越過屏風往里瞅了瞅,陶引和東月鴦保持著距離,氣氛如常,沒有絲毫不妥的跡象。
……
翌日一到,東月鴦被送上馬車,她因為病了,大夫向蕭鶴棠稟告,最好不要同車出行,分開坐最好,以免讓蕭鶴棠也染上風寒,于是在勸諫之下,命人給東月鴦單獨安排了一輛。
蕭鶴棠在前面有要事和軍師商討,并沒有對她這邊多加留意,只在要出發前一刻,問了問情況,回頭看了眼她所待的馬車,便專心處理公務了。
很快,統計大軍情況的將領過來,“啟稟大將軍,一切準備妥當,可以上路了。”
蕭鶴棠適時地宣布,“那就啟程,出發——”
大軍下的馬蹄揚起塵土,浩浩蕩蕩地從穆周郡離開。
等最后一排的騎兵跑出城門,藏在附近的一輛馬車內才緩緩被人駛出來,那是一輛從外形看,與東月鴦乘坐的無異的馬車,東月鴦坐在里邊兒,一直等到陶引的聲音響起,輕輕敲響她的門窗,她才敢大聲喘氣。
東月鴦打開窗門,經過一夜,喝了大夫開的藥,她看上去面色紅潤,已經好了許多。
陶引這招偷梁換柱,就是昨日去探望她時,提前和她溝通好的。
既然蕭鶴棠要帶她走,是不爭的事實,難以改變,那就順水推舟,只不過本該在大軍隊伍里的東月鴦,被換成了陶引早先打點好的其他人,做到以假亂真的假象,企圖蒙騙過關,沒想到真叫他弄成功了。
陶引雙眼亮晶晶地凝視著逃出生天的東月鴦,年輕氣盛,如此成功還期望得到東月鴦的夸獎,“區區大將軍,也不過如此,月鴦,你不用再怕他折辱你了,瞧——大軍已經走遠了,戰事要緊,他們不可能再回來了!”
東月鴦受陶引感染,有些許小小的興奮,但她到底比陶引年長點兒,沒他那么意氣,反而更小心地望了望周圍的動靜,城門都關上,現在留在這兒的沒一個是蕭鶴棠的下屬,確定了這點,她才慶幸地笑笑,只一下又輕輕咳了一聲,“太好了,學崖,多虧了有你。”
她無權無勢,根本找不到機會,就算有光憑她一個人也沒辦法做到金蟬脫殼。
東月鴦就是有些擔心,“萬一走到半路,被發現了怎么辦?”
陶引說:“所以現在,我該送你先離開,你不是說想找父母,我先將你安置到其他地方,等安全了再回你以前住過的城池,就算他們發現了又如何,你既不在穆周郡,又能拿你怎么樣?”
東月鴦再次感動道:“多謝你,學崖。”
無緣無故,陶引不僅為她著想,還出謀劃策到這種地步,東月鴦受他恩情實在不小,只可惜她現在什么都不能回報。
東月鴦面色嫣紅,咳了兩聲便淚眼朦朧,陶引心生愛憐之意,卻不敢在當下表露,更不敢與東月鴦對視太久,他很害羞地扭過頭,“沒事,能幫你我也很榮幸,大丈夫,豈能做那等欺男霸女的人。”他后面這句擺明了罵的是蕭鶴棠,他要是不對東月鴦那么過分,以他功績和威名,陶引還是將他當做榜樣來看待,實在是美人動人心。
他趕緊開口,“時候不早了,趕緊吧,我送你出城。”
馬車是蕭鶴棠看著東月鴦上的,她畏寒,大夫也叮囑讓她不要吹風,所以從出門起就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頭上戴了頂帷帽,鉆進車里。
為了不讓她在路上太難受,他連大夫也命令幫她帶上了,行了半日路,全軍暫停歇息,享用干糧補充體力,蕭鶴棠想起東月鴦,派人去過問她怎么樣了,不多時,沈冠形色匆匆,容色凝重地請他過去看看。
蕭鶴棠淡定地問:“出什么事了?”
沈冠為難道:“是東娘子,她沒有從穆周郡跟過來,馬車里的……不是她。”
一句話,瞬間讓蕭鶴棠目光冰冷。
在蕭鶴棠到來時,馬車內的婢女已經被粗暴地拽了下來,哭哭啼啼地站在一邊,一旁的大夫同樣瑟瑟發抖,蕭鶴棠拉開簾幕,隨意而仔細地掃了眼車里,果然不見東月鴦的身影。
而沈冠正在拉著婢女問話,“說,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
婢女受不住驚嚇,倒出事情:“是,是小公子……”
“小公子?陶引?陶引,是不是他?!”
“是,是……嗚嗚,公子見我身形與那位娘子相似,許諾了我一些好處,讓我代替那位娘子乘坐車馬……一切都是公子讓我這么做的,和奴婢無關啊,大人饒命吧……”
陶引,好一個李代桃僵,蕭鶴棠面露微笑,忽而看向額頭冒出冷汗的大夫,風平浪靜地問:“大夫呢,也應該知情吧?是早已跟陶引串通好的么,說什么白日風大,不宜奔波,更不宜吹風露面。”
的確有這么回事的大夫對上蕭鶴棠的目光,一下就變得腿軟,二話不說跪倒在他面前,“大將,將軍,饒命……”
無疑默認了蕭鶴棠話里說的事情,“陶公子的確給了我些錢財,要我基于事實再說得嚴重些,我本是不想的,但您也知道,小的在穆周郡生活,他又是太守家的公子,小的也是沒有辦法啊。”
蕭鶴棠通情達理地點了點頭,“說得不錯,你們身份卑微,不過是三兩只傀儡,冤有頭債有主,我該找,還是要找正主才對。”
雖是這么說,可他眸光里滲人的冷意可不是那么想的。
沈冠也借機向他請罪,“還有屬下,屬下也有錯,那天陶小公子來探望過東娘子,屬下并沒發現異樣,是屬下倏忽了,請大將軍處罰。”
想來就是昨天的時候,陶引就串通一氣,做好了計劃。
蕭鶴棠笑臉陰陰的,說被耍,那他也有份,人是他親眼看著上車的,他當時怎么會覺得這個婢女與東月鴦相似呢,明明一點也不一樣。
他冷聲道:“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你二人雖然是受陶引指使,做了幫兇,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罰你們各自身負兩袋沙石,徒步從這里一日之內抵達弋城,若是達不到,那就去勞里待個三年五載吧。”冒犯武將,本就是件很嚴重的事情,更何況是欺騙糊弄于蕭鶴棠。
沒有殺了他們,已是他的一點仁義之心。
至于沈冠,蕭鶴棠凝神細想,俊面籠罩了一圈虛暗的陰影,目似點漆,最終不懷好意地說:“我不罰你,你去將功補過,替我把人找到,我要……”
要怎么懲治東月鴦呢?算起來,她已經從他身邊跑兩次了。
事不過三。
雖然他早有預料,但沒想到,她最終還是那么做了,看來他還是對她太優待了,這樣不知好歹的人,總不能一而再地對她心軟吧。
能從蕭鶴棠身邊逃脫,是東月鴦想起來難,做起來卻意想不到的簡單的事,多虧了陶引,沒有他,她肯定沒那么輕易達成目的。
路上,他們正在去陶引說的地方,陶引說他在渠州有親戚,特意向家里找了借口,說要去渠州探親,這才從他大哥陶成那里得到一批軍馬,一同前行。
有了這樣的理由,陶引先將東月鴦安置在那邊,以防蕭鶴棠再來穆周郡索要人,附近也不是很安全,很容易被找到,渠州他可以出錢購入一座宅子,東月鴦先住在那,等時間過去,久而久之蕭鶴棠不再找她為止,再出來。
他們往與大軍們相反的方向一路奔波,行了上百里路才敢停下來歇息一會。
陶引敲了敲窗門,“月鴦,下來喝口水吧,這里有條淺溪,我們在這用過吃食,再繼續趕路。”
東月鴦從里下來,陶引扶著她,搭了把手,他和在穆周郡里的打扮沒什么區別,儼然少年小將的模樣,佩劍弓箭一應俱全。
然而東月鴦對溪流這樣的地方還是充滿陰影的,上回她跟家里人就是在這種地方遭遇了盜賊的埋伏,現在即使有軍士在周邊守衛,她還是懸心吊膽地打量四周,時刻注意著周遭環境。
樹叢里陡然出現一陣淅淅索索的響動,東月鴦繃緊了神經,穆周郡的軍士出列一小隊,上前防備打探,“報,公子,發現一只野麂。”
東月鴦松了口氣,陶引笑著安慰她,“看吧,只是山中野物,沒多大事,不過我們可有口服了,月鴦,你想不想吃鹿肉?等我,我去替你獵來。”
話不多言,陶引便策馬帶人沒入林中。
然而就在距離他們不遠一兩百里的路上,兩方大軍正在緩緩趕來對峙,將士鳴鼓,呵的一聲眾將便廝殺起來。
第 32 章
東月鴦在溪邊等候陶引, 直到他安全歸來提著的心才逐漸放下。
眾人燃火吃肉,一頭羊那么大的雄鹿倒在不遠處,陶家的軍士剝開鹿皮, 取了最肥嫩的片上,烤給陶引和東月鴦吃, 剩下的才由其他人分去。
怕東月鴦吃不慣這么粗糙的伙食, 陶引還細心地從懷里掏出用葉子包好的果實, “肉食多了, 用些果子解膩,月鴦, 你多用一些,渠州離此雖然不遠了,但要入夜才能抵達, 未免路上多生事端, 晚上就不會再打獵燒火了。”
所以享用得最舒服的就是這一餐了, 東月鴦伸手接過,“謝謝。”
陶引原先還擔心東月鴦不適應這樣趕路的日子,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和陶引所見過的貴女無異,就怕自己哪里沒做到位, 引她失望不滿。
還好還好,東月鴦一直很體諒他們, 就是偶有不便的地方也沒有生出怨氣。
吃完午食,眾人短暫地歇息了會,等恢復了精神, 又重新上路了。
穿過密林,上了官道, 再往前五十里,突然探路的軍士急匆匆地回來報,“公子,公子大事不妙,前路不可再行了!撤!撤撤!”
陶引牽住馬匹繩引,吁住坐騎,“何事如此驚慌,說清楚。”
軍士飛快說了遍,“前面有兩軍交戰,看勢力是渠州和漢墚打起來了,渠州太守易主,現已各自為將,并未歸順朝廷,不能再去了,危險啊公子!”
陶引:“他們戰況如何。”
“這屬下并未久留,察覺到前方有異就趕緊回來稟告公子了……”
渠州去不了,陶引看向一旁,很快和東月鴦對上目光,她坐在馬車內,大概是聽到不好的消息,這才打開車窗探出頭來,嬌容郁郁不安,美目隱隱擔憂。
就在這時,又有前方探查的軍士策馬飛奔大喊:“有大軍來了,快走!”
陶引這時不再猶豫,“撤!”
馬車調轉方向,從來時的路狂奔去,然而東月鴦緊張地回望,馬蹄聲激起陣陣巨響,如遇地動山搖般,東月鴦絕望地看到遠處密林里忽然出現一宗軍隊,接著陸陸續續出現更多身披盔甲,奔逃中還在廝殺的人影。
喊聲如同就在耳邊,她還親眼所見剛剛還在馬背上的人,下一刻就被削去頭顱,瞬間鮮血直飚,像水花沖上了天。
空中黑漆漆的鴉群受驚,從枝葉間飛過,發出難以入耳的鳴叫,行軍中的先鋒將軍打了個手勢,后行的隊伍規整有速地停下。
同樣打探到情況的軍士從來路策馬跳出來,“報,有戰況報給大將軍!”
“沈將軍發現軍情,就在前方五十里路,兩軍交戰,陶太守之子陶引被圍困其中……”
半個時辰之前。
東月鴦一行人的行動速度,遠不如正規的軍隊,他們人少,加上她乘的又是馬車,趕路不便,追兵更快。
殺紅眼的兩軍根本不分他們是誰的人,為了保命,陶引讓她棄車上馬,和他同乘一匹坐騎,再一腳踢向馬尾,讓它驚慌跑路幫他們引開一部分敵軍。
然而即使是這樣,他們還是被追了上來。
山林中的高地上,蕭鶴棠面無表情地往下俯瞰,陶引帶著東月鴦乘坐在馬背上,一個人及兩個軍士在與漢墚成百上千的人馬對峙,他們被團團圍在中間,危險一觸即發。
沈冠的人埋伏在不遠處,裨將詢問:“大將軍,可要現在動手救人?”
漢墚的勢力不屬朝廷,自然也不屬蕭鶴棠,都是其他王侯的部將,這次從穆周郡離開,蕭鶴棠的本意也是要拿下這兩座城池,先讓外界以為他們大軍返回弋城,實則是聲東擊西,早已在中途分派了人馬,悄悄尾隨在東月鴦等人的后面。
然而到了危急關頭,即便只要蕭鶴棠一個號令,部將們就會舉劍擊殺,漢墚剛剛打敗渠州,兵力分散正在收尾,根本不會料到還有黃雀在后被攔路截殺,可蕭鶴棠依舊沒有發出命令。
他冷眼旁觀著,聊天般道:“急什么,陶太守之子,福祿頗厚,我看他們這不是還沒死么?”
裨將瞬間明白了蕭鶴棠的意思,這是不把人逼到絕境,徹底了結希望,大將軍就不會伸以援手,就看陶維那兒子的性命夠不夠大了。
話是那樣說,蕭鶴棠冷漠的眼神除了對陶引一掃而過,更多的還是停留在被他擋在身后的嬌柔背影身上,他很譏嘲地勾了勾唇角。
東月鴦這輩子的運氣大概全用在了她重生上,從她離開庸都郡,上天就沒再格外關照過她了。
數次身臨險境,這次被那么多殺氣纏身,冷冰冰注視他們的眼神盯著,鼻息里縈滿濃厚的血腥味,這一刻她又有了那樣離死不遠的預感。
眼下她能依靠的好像只有身前幫她擋住危險的少年,但是陶引自身也難保,他帶出來兩百軍士,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三兩殘兵,怎么可能打得過圍困他們的數千人。
漢墚的敵將滿懷惡意地把他們逼到死路,“陶引小兒,還不乖乖受降?!”
陶引哪能輕易投降,他若是降了,豈不是成了漢墚威脅他父親的人質了,“爾等休想!”胯-下馬匹不安躁動,東月鴦離陶引最近,可以清楚聽見他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他的身板也很硬渾身都在繃緊,除了他,周圍兩個軍士也微露疲意,他們抵抗不了多久了。
顯然敵軍將領很清楚他們的狀態,冷笑著說歡迎加入企,鵝峮司爾咡二嗚救一死七:“憑你還想頑抗,簡直不知死活,我念在當年與你父親有同僚之誼,不殺你,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受死吧!”
陶引不信這種鬼話,“張攸老賊,休想騙我,你不過是想將我生擒,好挾我威脅我父親,我不會上你的當,你若想殺,那就來吧!”
二人之間的言語,在山谷間回蕩,引來敵軍將領哈哈大笑,“豎子狂傲,等著,我一人單挑你就行。”
笑聲里,蕭鶴棠不知不覺來到了沈冠埋伏的地方,抬眸逡巡一眼飛走的鳥雀,低聲感慨著陶引的作為,“看到了嗎,咱們這位小陶公子,真是‘后生可畏’。”
換句話說,跟東月鴦一樣,不見棺材不掉淚。
敵軍的部將分散開,留出空地給將領發揮,陶引已是強弩之末,不過片刻,他身邊兩個軍士就已喪生,而陶引也在危難之際被刺了一槍摔下馬,而后他背后的東月鴦便徹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陶引墜落之后,便嘔出一大口鮮血,東月鴦在馬上驚駭地看著他,癡了一瞬才手忙腳亂地下來,“陶,陶引……”
“怎么還有一個女人?”
敵將嘲笑著說:“多謝陶小公子不遠千里前來獻美,那某就卻之不恭了!來人,把她給我帶過來!”
東月鴦即將被人拉走,不想陶引即使身負重傷,還是緊抓著她不放,更甚至在敵方靠過來時,握著手中的劍猛刺過去,刺傷了一人,借著東月鴦攙扶的力道,他站起來道:“我,我死也不會讓你們碰她的……”
東月鴦可以感覺到他在失溫,臉色很差,然而都這樣了他還在傾盡全力保護她,東月鴦頓時心如針扎,痛恨難受,根本不想陶引為了保護她因此就這樣死掉,他還有大好年華,才十六歲,怎么能這樣輕而易舉就成了一堆白骨。
可是現在他們連活命都成了難題。
“陶維的兒子,還真是多情種啊,可惜,由不得你!”對方繼續發難,這次是徹底要治他們于死地,就在這時,暗處一支箭凌空朝他們射過來,精準地命中將魔爪伸向東月鴦的人。
軍士的突然死亡引起眾人恐慌,縱馬環顧四周,“誰?”
下一刻,回答漢墚將領的是一道道響亮無比的“殺”。
四面驟然出現從各處撲殺過來的軍士,圍在他們周圍的人見勢不妙再也顧不上東月鴦和陶引,紛紛組成列陣向其他路口逃去,身邊一下寬敞許多,逼仄的空間終于給了她和陶引喘息的余地,就在這時,陶引再也支撐不住暈倒過去。
東月鴦單薄的身軀被他一下帶著一起摔倒在地上,局勢瞬息頓變,看著陶引兩眼緊閉,唇色發白,東月鴦更害怕他死了,驚慌地呼喚他的名字,又怕動了他會加深陶引的傷勢,“救,救命……救救我們……”
眼看突然出現的兵幫他們趕走了漢墚的敵軍,不僅沒人傷害他們,還有一大堆人馬乘勝追擊了過去,東月鴦以為獲救了,神色倉惶地抬頭,“救……”
蕭鶴棠的身影赫然入目,冷若冰霜的他幽幽看著東月鴦,然后俯身朝她伸出了援手,東月鴦驚愕而恍惚地望著他湊近,就在她要觸碰到蕭鶴棠的手時,他忽然毫不留情地抽走,仿佛只是為了戲弄一下她,嫌她手臟,還在馬背上抹了抹,對愣神的她說:“‘君若無情我便休,自此山水不相逢’,有沒有覺得這句話曾在哪里聽過?”
東月鴦完全怔住了,這哪里是在哪兒聽過,這分明就是她在蕭家,以為下雨天蕭鶴棠聽不見對著他說的。
如今被他冷言冷語地學了過去,漫不經心地攛掇,“你不是很喜歡跑嗎?你再跑啊,東月鴦,這亂世我看你沒了我,還怎么藏身。”
隨著他輕描淡寫的嘲弄話語剛落,東月鴦由外而內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冷意襲入身體里,她不禁打了個哆嗦,是啊,這世道她是真正見識到了有多亂了,離開有重兵把守的城池,或者說離開蕭鶴棠身邊,她很難自保,她根本無力自保!
而現在,她被偷梁換柱想法設法從他身邊逃走的事情已然被發現了,不然蕭鶴棠怎么會追過來?他如今冷漠無比的看著她,不怒而威,心里定然沒他表現出來的那么平靜,定然很生氣她逃走,如今重新落入他手里,他會怎么對待她?
可笑而意外的是,蕭鶴棠在冷嘲譏諷完她,并沒有立馬逼迫她做什么,也沒有命令他身邊的近衛把東月鴦帶走。
反倒是,他整兵待發,像是根本不在意東月鴦和受了傷的陶引,并不打算將他們帶上,就要離開這里,“所有人聽我命令,今日之內,務必拿下渠州,走!”
東月鴦不敢相信他竟就這樣對他們視而不見,他好像放棄她了,而陶引,他好歹是陶太守的兒子,他竟也沒有憐憫之心,似乎是怪罪陶引和她合謀,沒有對他們多視一眼。
東月鴦焦急道:“等等——”
生怕蕭鶴棠一走了之,她站起來追趕,“等等,別走蕭鶴棠,陶引,求你救救他……”
陶引因她受傷,再不救就要完了,東月鴦震驚地看著蕭鶴棠頭也不回的背影,心里頓時生出無異于天崩地裂帶來的悶痛感,他真的要見死不救,他真能那么狠心如斯?
陶引,陶引要是死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眼中猛地涌出一汪淚,東月鴦克制不住,攥緊手心,朝蕭鶴棠離開的方向喊,“我求你,蕭鶴棠,別走,別走!”是她,她不該一意孤行,明知世道不好,還要一昧強求離開安全的地方。
是她,她更不該,把無辜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本就是她跟蕭鶴棠之間的事,何至于牽扯到其他人,以為如今還跟太平盛世般,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太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她徹底明白了。
也不知道馳馬飛奔的蕭鶴棠有沒有聽見她的求救,路口已經沒什么兵馬的影子了,塵土揮散,東月鴦心灰意冷地回到陶引身旁,拿出帕子希望能幫他堵住受傷的傷口,不讓它繼續流血。
沒過多久,背后默默響起一道馬蹄聲。
東月鴦懷揣著希望向身后望去,本該毫不猶豫離去的蕭鶴棠不知為何又重返回來,東月鴦剛露出劫后余生的微笑,就聽蕭鶴棠向她提出了一個十分過分的要求,他冷冰冰道:“想讓我救你?那就答應做我第二十一房小妾。”
東月鴦笑容僵硬在嘴邊,妾?蕭鶴棠要讓她做妾?
他什么時候,身邊收攏過那么多姬妾?
蕭鶴棠冷眼盯著東月鴦笑,“怎么,你該不會以為,和離以后,我后宅會很空虛吧,我就那么非你不可嗎,東月鴦?”
像蕭鶴棠,做上大將軍,沒了妻室,多的是人想伺候他,東月鴦曾經只是這么說說,卻沒想到竟然從蕭鶴棠口中,親耳聽見他自己承認了。
她面露怔然,當然也不是非她不可,她都說了,自此山水不相逢,自然也是抱著這輩子都不要再和蕭鶴棠重逢的心理說的。
但是險象頻出,她現在確實需要他的幫助,可要讓她做妾他的妾室,她連好好的正房夫人都不稀罕,又豈會答應做妾?這難道不是趁機強人所難,借此羞辱她嗎?
東月鴦忍著憤然,搖頭拒絕道:“這是什么要求,你太過分了,我不答應。”
然而蕭鶴棠更加過分而直白地說:“做妾很委屈你么?”他示意東月鴦回頭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陶引,“你害得陶維的兒子淪落至此,就算我不找你算賬,陶維也會找你算賬,你覺得這世上,除了我還有誰能護得了你?”
雖說是陶引主動說出,要幫東月鴦逃離蕭鶴棠身邊的,也算得上自作自受,但在別人眼里,他一個毛頭小子,只心存一片熱血,他懂什么,還不是東月鴦蠱惑他的。
要知道陶引死了,陶家人找東月鴦麻煩是遲早的事。
至于為什么一定要東月鴦做妾……
同樣的道理,“你已經不是蕭家的少夫人了,是你自己要求要與我和離,做女奴你又不愿意暖床,我身邊剛好缺個人侍寢,我其余那二十人姬妾在庸都郡,而正好你在,又有求于我,難道不應該是你?”
“妾么……你咎由自取,早已沒了做蕭家少夫人的資格,還不是,就只配做個妾室?”
蕭鶴棠字字化作利箭扎在東月鴦的心上,她臉上血色頓失,黑亮的眼珠恍恍惚惚,難以置信蕭鶴棠會說出這一番強詞奪理的話。
他沒有什么耐心等她了,就算有,陶引也等不了了。
蕭鶴棠眉頭輕蹙,擺出頗為不耐的臉色,“當然,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可以答應,也可以拒絕,后果自負,我不逼你。”他莞爾,意有所指說:“但我想,他應該快不行了。”
看見雙眼緊閉,滿身鮮血狼狽不堪的陶引,東月鴦含在嘴里的話再這一刻,難以說出。
她就是做女奴,也不給蕭鶴棠做妾。
她是那么有骨氣,但是她不能放棄陶引的一條性命,成就她自己骨氣,那太自私了,可是給蕭鶴棠做妾,如此奇恥大辱,她怎么能忍受,東月鴦眼眶都被氣紅了,蕭鶴棠還無動于衷,沒有一絲憐惜。
東月鴦:“一定要做妾嗎?”她還想挽救一下,蕭鶴棠想要的無非就是她給他暖床。
既然他要她這具身子,那何不她給他就是。
東月鴦一臉哀容,神情凄艷,“你要侍寢,我陪你就是……做妾,就不必了,請你救陶引,行不行?”
蕭鶴棠依舊漠然不動,冷冷淡淡嘲弄地看著她,“你以為,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條件?”
發現東月鴦沒有跟上,在馬車上的人不是她的時候,蕭鶴棠的慍怒已經達到了頂峰。
他不是不清楚她和陶引搞的那些小動作,只是沒料到,她居然膽大到敢戲弄他,陶引自不量力,趕在亂世奔波,他以為他仗著自己的父親是太守,就能為所欲為?不過是跳梁小丑。
蕭鶴棠冷哼,“我沒興趣再與你浪費時間了。”
就像他也不強求東月鴦給不給他做妾,他再次策馬要走。
東月鴦再次將他喊住,她扶起陶引的半邊身子,似是做下決定,梗著喉嚨,略帶哭腔委屈地說:“你救救他,救救他……”
第 33 章
她凄然淚下, 哭得楚楚動人,蕭鶴棠從未見過她為其他人哭過,那么傷心脆弱, 削薄細瘦的肩膀因抽噎而輕顫著,他冷著臉, 睫毛覆蓋住深色的目光, 嘴角微彎, 像在譏嘲。
“來人。”他一開口, 后面跟隨他的軍士下馬過來,“把他們帶走。”
顯然蕭鶴棠還有正事, 把人交給手下后,便跟上大部隊去了,東月鴦跟陶引則被送回大軍后方。
陶引由軍醫照看, 東月鴦衣上染了一身殘血, 云鬢微亂, 也去梳洗整理了。
在渠州和漢墚交界處,附近有座曾經被占山為王使用過的莊子,目前已經被蕭鶴棠的人清理干凈了,換上了他們的人把守,做雜事的下人還有幾個, 都是又聾又啞的。
等東月鴦梳洗完,就給她送來了點吃的, 遭逢大難,剛死里逃生心神俱疲的她提不起一點胃口,只喝了點茶水, 便去找陶引看看他怎么樣了。
屋子里,陶引還是昏迷不醒, 軍醫為他清洗傷口后上藥,東月鴦來時,正好包扎完。
見到東月鴦,軍醫起身把位置讓給她,東月鴦觀察著陶引臉色,擔憂地問:“他怎么樣?”
軍醫:“陶公子命大,還好有一息尚在,再晚些的話,就……”后面的話不言而喻。
“不過經過救治,陶公子已經止血了,眼下暫時來看,還沒有大礙。”
東月鴦勉強緩緩放心下來,起身給軍醫行禮,“多謝相救。”等人離開,東月鴦還守在陶引身旁,打算等到他蘇醒了再走。
這一守,天色已暗,屋內點亮燭火,東月鴦在旁不知不覺瞇上了眼,直到接連聽見幾道難受的咳嗽聲才恍然清醒,睜開雙眼,面前陶引歷經長時間的昏睡,已經恢復意識了。
身上的傷口令他痛苦地皺起眉頭,面色是失去血色的蒼白,還很虛弱,他同樣也看到了守在身邊的東月鴦,見她還換了身衣裳,以為他們最終還是落入敵軍手中,“月鴦……”
東月鴦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別動,“是我,陶引,你沒事了,軍醫交代你要好生躺著,千萬別亂動。”
陶引聽話地躺了回去,不再試圖起來,“這是哪兒?我們在何處,是哪位恩人救了我們?”
他發現話一問出來,氣氛一下變得很古怪,東月鴦在他跟前神色微變,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反而眉間涌出一抹清愁,連一雙盈盈如水漆黑如夜的美目,也逃避似的看向了別處。
陶引疑惑地問:“你怎么了?”
東月鴦怎么能告訴他,自己為了讓蕭鶴棠救人付出了什么,他都說她是咎由自取,害人害己了,東月鴦也沒臉讓陶引知道她和蕭鶴棠之間的貓膩,只是盡量裝作沒事人的樣子,“我只是高興,你終于醒了,再這樣昏迷下去,我真的很怕……”
她轉移話題,說:“我們在雙霞谷的莊子里,之前你體力不支暈倒過去后,有了來兵相助,幫我們打跑了敵軍,現在不會有人來襲擊我們了,你好好在這里養傷,其余的不要多問了。”
陶引還是起疑,然而東月鴦怎么都不說是誰幫了他們,再問她就會用如畫的眸子濕潤地看著他,一問也不答,陶引便只有暫時按耐下不解,“好。”
東月鴦松了口氣,“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茶吧。”
從陶引的房中出來,東月鴦沒走幾步便被攔下,彼時天色完全黑了,莊子里燃起點點燈籠,沈冠在不遠處等候東月鴦,一靠近便出聲道:“娘子請留步。”
東月鴦被嚇了一跳,沈冠說:“郎君,請娘子過去一趟。”
一聽見蕭鶴棠的名聲,東月鴦整個人徒生出一種逃避畏懼的心理,他這個人太壞了,萬事料事如神,仿佛都在他掌握中,東月鴦不過是他掌心里的蜉蝣,掙不脫這方寸之地。
前院傳來一陣喝彩聲,廚房的下人用擔子抬了一只烤好的羊過去,看來是打了勝仗,才會允許將士們喝酒吃肉。
而蕭鶴棠回來的速度遠比東月鴦想象的還要快,她想拖延,腳步放慢,然而路就這么長一段,走走停停,還是到了蕭鶴棠的房門口,然而一靠近,就聽見里面響起一陣水聲。
蕭鶴棠正在沐浴,這個認知讓東月鴦停在門房前,遲遲不敢推開門,甚至連聲氣都不敢出。
“水涼了,再加一桶熱水。”
“是。”
發現屋中還有別人,正朝屋外過來,東月鴦避之不及,匆匆跑到一旁,也不知腳步聲有沒有引起里面人的注意,總之近衛提著空桶出來碰見東月鴦時,還有一絲驚訝。
東月鴦尷尬地低下頭。
蕭鶴棠問:“誰來了?”
近衛:“回大將軍,是東娘子。”
里頭一下沒聲了,無言的窘迫席卷東月鴦全身。
只聽下一刻,蕭鶴棠冷哼一聲,“還不進來?”東月鴦猶如趕鴨子上架,期期艾艾地步入房中。
“把門關上。過來。”
東月鴦一進去,就看到綽綽人影,蕭鶴棠正在隔起來的內室里洗澡,屏風衣架遮擋,他的衣服都是隨地亂脫的,腰帶搭在上面,盔甲都卸掉了。
內里蒸汽騰騰,煙霧繚繞,還不斷有水聲低落,“過來給我擦背。”蕭鶴棠命令道。
東月鴦給個指令走一步路,她進來先將地上他的臟衣裳撿起來放在衣架上,轉頭入目的就是蕭鶴棠寬肩窄腰和線條流暢的背脊,他的頭發用簪子簪著,脖子以下背部水珠泠泠,因為深桶不大,他都是站著洗的,所以熱水剛沒過他的尾椎骨,下面的位置若隱若現。
東月鴦本是低著頭不想多看的,然而剛好這個視線就瞧得一清二楚,她驚慌地匆匆撇開,站在原地呼吸不穩地微微喘氣,胸膛內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劇烈過。
蕭鶴棠嫌她動作太慢,開始有點不悅了,“你在做什么?”
他剛要回頭,背上傳來一種輕微的,猶如雨點般輕觸的錯覺,東月鴦拿了他搭在桶圍上的布巾,站在蕭鶴棠背后替他輕輕擦拭起來,她盡量不讓自己的手和蕭鶴棠的身體有一絲觸碰。
然而這并沒有讓蕭鶴棠對她滿意,“沒吃過飯么?用力。”
東月鴦停頓了下,睫毛扇動,在眼瞼下籠罩出淺淺的陰影,呼出的熱氣宛若一小股不能再輕的風,吹撒在蕭鶴棠的背上,細細密密,撓人心癢。
蕭鶴棠冷不丁道:“你是故意的么?”
東月鴦迷茫地問:“什么。”她癡愣愣地抬起頭,手上因為被蕭鶴棠分去注意力,用力過猛,指甲劃傷了蕭鶴棠背上的肉,那如鈍刀扎肉般的觸感,比她的氣息化作氣流搔人心癢還要明顯刺激,水聲響徹房中,蕭鶴棠頓時轉過身來面對東月鴦,并拽住了她發呆懸在空中握著布巾的手腕,眼神銳利分明,瞳孔深黑,“不想讓我好好洗澡,故意勾引我,對不對?”
那指甲沒有多鋒利,但就是扎在肉上不小心劃過的那一瞬間,尤其是在一個成年男子的背上,一想到身后幫他擦背的是一個姿色嬌美的女子,這不是勾引是什么?
東月鴦就知道是蕭鶴棠誤會了,她還很懵,覺得還很委屈,她什么都還沒做,蕭鶴棠憑什么說她勾引他?
東月鴦:“我沒有,你胡說,不是你讓我來給你擦背嗎?放開我,你抓得我好疼。”她手腕處的皮膚肯定紅了,蕭鶴棠的力氣堪稱鐵杵,濕熱的掌心似生了根,牢牢吸附在她皮膚上,“有沒有是你說了算嗎?”
他耍起無賴已不是一般的可恨,跟吃家常便飯那么簡單。
被撓那一下,讓他記起從前,那都是很久的時候了,他和東月鴦同房,他要得狠了東月鴦不堪承受,長出來的指甲便會撓在他背上,也不是完全不覺得疼,疼的同時他更會發狠地收拾她。
現在再看她一臉羞憤厭惡他的模樣,他想她應該都忘了,但不妨礙,他會讓她想起來的。
這時敲門聲響了,“將軍,熱水提來了。”
未得允許,近衛知趣地等在屋外,沒有隨便推門就闖。
“進來。”
有了外人的打擾,蕭鶴棠隨手放開了東月鴦,讓她也暫時地得到了一絲喘息。
他的手剛放開鉗制,近衛就從外邊提水進屋,雖然蕭鶴棠很嚴,威勢猶在,他和一個女子在屋內的情景還是不免讓人提起了好奇心。
東月鴦紅著臉,捂著發紅的手腕,退開到一旁讓近衛加水,同時背過身以示清白,她跟蕭鶴棠什么都沒做,這些人怎么就用那等窺探的眼神偷瞄她了。
似是發現了近衛眼睛偷瞄,從桶里出來,圍了塊白布在腰間的蕭鶴棠冷聲問:“好看么?”
近衛臉色大變,猛低下頭,“屬下該死。”
許是心情好,蕭鶴棠沒有大發雷霆做多余計較,“出去。”
有了新提來的熱水,室內的溫度更高起來,煙霧聚攏不散,蕭鶴棠使喚東月鴦,“過來,繼續擦。”
他這人是很愛潔的,一有機會就會清理干凈自己,東月鴦對剛才發生的事心有余悸,于煙霧中瞥見蕭鶴棠高大修長的身軀,以及白巾圍著的腰臀腹肌,影影綽綽,縱使對他百般抗拒,內心始終控制不住滋生出難為情的心理,“還要擦嗎,你剛剛不是還要怪我?我幫你,你不要再亂來了。”
她的腕骨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呢,蕭鶴棠聞聲冷哼一下,到底沒再對著東月鴦發難。
就這樣看似相安無事地擦了個背,東月鴦熱出了一身汗,結果蕭鶴棠要求多,還要洗發,東月鴦替他拔掉了頭上的玉簪,長發便如瀑般垂下來,他的發質很硬,落入水里很快就被打濕了,東月鴦踩在一張凳子上才堪堪撈得到蕭鶴棠的頭頂,她不滿地輕聲說:“你能不能頭低一點,皂莢打不到頂上去。”
就是以前做夫妻,她都未必伺候的蕭鶴棠這樣仔細,她根本就無需去做這些瑣碎的事情。
只是風水輪流轉,今年輪到她。
蕭鶴棠在她滿聲輕怨的語氣中,余光瞄了她一眼,冷冷彎下了一點脖子,“你太矮了,以后生了孩子,難道也要像你一樣五尺身高?”
東月鴦猝不及防被一頓鄙夷,還提到生孩子,臉色很不好看,五尺哪里矮了,她在女子中雖然不算太高,但也算得上微微高挑,只是蕭鶴棠太高罷了,但她不愿說出來,說出來跟吹捧他似的。
但是就是洗著頭,蕭鶴棠也管不住嘴,“沒話說了?”
東月鴦跟悶頭驢似的,就不開口,后來許是因為她舀了一大瓢水,從蕭鶴棠頂上潑下去,讓他沒有張嘴的余地,后面蕭鶴棠也不再費那個閑心擠兌她了。
至于生孩子,就像蕭鶴棠那句話不過是無中生有,是意外中的意外,兩個人誰都沒有主動提及。
但是想一想,東月鴦做了妾,給他侍寢了,難免會有生育,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以為蕭鶴棠叫她來只是為了伺候他沐浴,東月鴦幫他把發絲揪干最后一滴水,遞上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干帕子,便算完成了任務。
蕭鶴棠跨出浴桶,拿著帕子擦拭身上的水珠,一邊走進另一張屏風后。
東月鴦揉了揉酸痛的腕子,在銅鏡前照了照,她身上衣服在蕭鶴棠洗澡的時候被濺不了水花,袖子更是打濕了大半,都不得不懷疑有時候弄出那么多水是不是蕭鶴棠故意的,她已經盡量很小心了,“你洗好了,沒什么事我先出去了,順便讓人進來收拾一下。”
她臉上全是埋怨的表情,秀眉緊緊皺著,輕抿著嘴角,一副嫌棄樣。下一刻她就因鏡子里突然出現的人臉受到了驚嚇,蕭鶴棠不知什么時候就套好了衣衫,輕簡的里衣里褲,他陡然摟住東月鴦箍著她的腰,從背后貼過來,低頭朝她脖頸處呼氣,在她耳邊說:“急什么?”
東月鴦小臉失色,抓住蕭鶴棠的手阻止他亂碰,“別這樣。”
她背靠蕭鶴棠的胸膛,一片火熱,可她渾身都是冷的,像是被蕭鶴棠嚇出了陰影,僵硬著不敢動。“我怎么了?”蕭鶴棠反問:“你忘了答應過什么,不讓碰?”
他的呼吸他的身體一切都訴說著對她的渴望,然而東月鴦一被觸摸就如被針扎一樣,蕭鶴棠冷冷地說:“還是你想反悔……”
剛救了陶引,東月鴦就想過河拆橋,蕭鶴棠冷笑,果然是個忘恩負義之輩。
東月鴦氣息急促,情急之下道:“是你逼我的。”
陶引危在旦夕,生死關頭,蕭鶴棠明明能救,卻偏要用陶引要挾她,東月鴦不信,就憑他和陶維的交情,蕭鶴棠真的會對陶引坐視不理。
他若真的放任陶引死了,陶太守難道不會對袖手旁觀的蕭鶴棠有異議嗎?袖手旁觀,等同于殺子之仇,損失了一個兒子,他肯定會帶兵反了蕭鶴棠。
蕭鶴棠嗤笑:“我逼你?我不是說了讓你自己選擇,后果自負,怎么就是逼你?你大可以不讓我救,搖尾乞憐,現在卻來說是我逼你?”
他扳起東月鴦的下巴,讓她仔仔細細對著銅鏡里的兩張大小不一的人臉說:“你該不會,是故意向我示弱,待我救了陶引,就翻臉不認人吧。”
東月鴦當然不是那么想的,但是被迫答應和心甘情愿的接受是兩回事,她現在就是被迫向蕭鶴棠求助了,卻不想他碰自己,雙方各執一詞,“就是你逼我,你已經逼我做妾了,還想怎樣?”
蕭鶴棠盯著她又濕透了的雙眼,怒極反笑。
東月鴦下巴多了一抹紅紅的指印,她表現得堅貞不屈,雙眼怨嗔怒瞪,就是讓她做了妾,她也不會輕易屈服蕭鶴棠。“不成。”蕭鶴棠微微搖頭,他像是恨不得一把掐死東月鴦,又覺得這是樁虧本的買賣,他仔細想了想,沉思著說:“這世上沒有白得的好處,我的便宜,也不是你隨便能占的。”
沒有他虧本的道理。
東月鴦被拋到榻上,她被蕭鶴棠的粗暴驚到,渾身酸痛,逃向角落。
然而床榻就這么大點位置,蕭鶴棠走近稍一伸手,長手便能握住東月鴦的腳踝,將她輕松拖到身前,除掉鞋履,在他要解東月鴦衣帶時,東月鴦哭出聲來,汗濕的鬢發黏膩地堆在一起,貼著面頰,一部分青絲雜亂地擋住了她半張臉,蜷縮著身子,如同即將遭到歹人侵害的良家女子,害怕到渾身發抖。
蕭鶴棠停下動作,兩只腿都屈膝壓在榻上,目光如電,凌傲在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恐懼中的東月鴦宛若驚鵲,突然,她感到痛苦的呻-吟一聲,捂住腹部。
空氣中仿佛縈繞了一絲血的味道,漸漸從她小腿滑出,剛剛的扭動掙扎間,裙裳也已染上點點血色。
不過瞬間,蕭鶴棠就明白這是什么,東月鴦的葵水來了。
這明顯于她來說是逃過一劫,而若是蕭鶴棠更沒有人性一些,全然可以不顧她的死活,繼續下去,但他沒有那么做,東月鴦感覺到腰身一輕,手鉗在她身上的力道消失了,同樣的,蕭鶴棠命令她,“滾出去。”
一場虛驚,東月鴦如釋重負,手貼在疼痛的腰腹,第一次慶幸不已。
她慢慢爬起來,想也知道她不僅自己衣服臟了,連把蕭鶴棠的床也弄臟了,隨著她挪動點點血跡滴在榻上一直到地面,東月鴦找到自己的鞋履正要往外走,剎那間,又被蕭鶴棠一手猛力拉扯回來。
帶著稍許薄怒,蕭鶴棠神情陰郁地道:“我讓你滾,你就滾嗎?”
第 34 章
看在她來葵水的份上, 東月鴦被蕭鶴棠留在了房里,他自己出了去。
過不了多久,就來了莊子里的仆婦過來收拾屋子, 燒了熱水讓東月鴦清洗,還送來一套干凈的衣裳讓她換。
被褥被拿去洗了, 一直到東月鴦收拾完自己蕭鶴棠都沒有回來, 她不禁好奇他去哪兒了。
門外來了人敲門, “東娘子可在?”
東月鴦應了一聲。
屋外人說:“請東娘子開門, 聽聞東娘子受了傷,在下來替你看看。”
是給陶引治過傷病的軍醫, 東月鴦不好意思地打開門道:“我沒有受傷,只是身子不舒服,腹痛。”她想一定是蕭鶴棠找人來的, 不然沒有其他人能指揮軍醫看病。
果然, 對方說:“在下已經聽大將軍說了, 大將軍命我來給娘子你把把脈,還請娘子配合。”
東月鴦只好退開到一旁,請軍醫進來,沒有關門,屋里由他看了下東月鴦的脈象, “是有些體寒,等我熬制好藥, 替娘子驅驅體內濕氣,就會好受多了。”
東月鴦:“多謝。”
軍醫提起藥箱準備走了,東月鴦忍不住問:“大將軍他……現在何處, 可還有其他吩咐?”
“大將軍去了前院,與軍士們同樂, 未曾聽說過其他命令。”
說完見東月鴦沒有可追問的話題了,對方離去,反倒是留東月鴦一個坐在椅子上癡愣,他到底是嫌棄她還在關心她?雖然他這人很壞,但至少對她說過的話,都落到過實處。
就是有時對她過分惡劣了,東月鴦倒也沒把蕭鶴棠想得太好,只覺得把軍醫叫來給她看病,應該是想看看她葵水來得嚴不嚴重,會不會弄壞身子,萬一弄壞了到時候還怎么伺候他?
夜色太黑,時間太晚,東月鴦待在房里無處可去,除了給陶引安置了間屋子,東月鴦并沒有其他住處,似乎眾人都默認了她是要跟大將軍同一間房的,是以其他空的地方并未準備上柔軟的被褥。
想到自己的身體原因,蕭鶴棠也碰不了她,東月鴦還是沒選擇到另外的地方落腳,她想著趁蕭鶴棠沒來時小歇一下就走,結果瞇著瞇著就睡著了。
醒來時前院后宅都歸于寧靜,東月鴦被身后火熱的胸膛烘著,身子一時僵硬到不敢亂動,她沒想到蕭鶴棠回來了,居然沒再趕她走,反倒與她同塌而眠,而她腿腳被他壓著,腰上更環著一雙手。
更詭異的是,蕭鶴棠的掌心還貼著她的腹部,東月鴦肚子上的皮膚微微泛起濕熱的汗意。
這是做什么?東月鴦面露疑惑,不敢相信蕭鶴棠這是在幫她暖腹,是知道她疼不舒服,所以才……?她稍稍回頭,朝背后偷瞄一眼,蕭鶴棠睡得正熟,難得見他極為安靜的樣子,不像醒著時那樣凌傲跋扈,只是她一動彈,就引他眉頭皺起,似要在下一刻醒來的般,為了不驚醒他,東月鴦只好原路躺回,脖子下正好枕著蕭鶴棠的手。
真是奇妙,他不久前剛吼過她,這會子居然又對她好,真是反復無常的一個人。
蕭鶴棠與東月鴦共度一夜,已是軍中上下人盡皆知的事。
眾人都默認將她作為蕭將軍的妾室看待,一夜過后,稱呼也由東娘子變成了東夫人,哪怕他們沒做,東月鴦也解釋不清了,只是一朝從曾經的少夫人成為前夫的妾,還是頗為曲折離奇的。
不管外界作何感想,東月鴦都沒去打聽,她常去探望陶引,希望他的傷能早點好,事事親力親為,這點蕭鶴棠竟也沒有阻止,他只是冷冷聽聞了東月鴦的動向,便作出漠不關心的態度,領軍練兵去了。
而在房里養傷的陶引,始終對到底是誰救了他們十分好奇,可惜他止血沒有大礙以后,軍醫就沒有留在他這照看了,都是東月鴦在照顧他。
問也問不出什么,等他稍微能下榻走動以后,他便主動走到屋外查探這里的情況。
這日正值午時,將領們在房子里休息,路上陶引隨便攔下一個人問:“兄臺,敢問這里的主將是哪位貴人?”
軍士打量他一番,似乎知道了他的身份,傲然道:“我們主將,是蕭鶴棠,蕭大將軍。陶公子,怎么這么健忘?”
陶引直接癡愣在原地,他一個激靈,“蕭,蕭鶴棠?”那個蕭鶴棠?折辱東月鴦的蕭鶴棠?是他救了他們?
軍士不悅地瞪著他,“陶公子何以對我家將軍直呼姓名。”他身后還跟著幾位正要回去歇息的兵,眼見架勢不好,沈冠忽地朝這邊走來,緩和了局面,“陶公子應是還未反應過來,黃將軍,你還是不要和他計較了,陶公子大病初愈,受不得驚呢。”
“哼,看在沈冠你的份上,那就不與此等小兒計較了。”
對方帶人走開,陶引還處在震驚之中,他只是想到東月鴦為什么會瞞著他,讓她不要多問他們在誰的地盤了,因為這實在太不好意思說了,他可是帶東月鴦脫逃,受了重傷差點死掉,蕭鶴棠肯定也知道了他們的所作所為,他有沒有對東月鴦怎么樣,還是在他不知道地方使勁欺負為難東月鴦?
陶引越想越不安,尤其這些天里東月鴦雖然來照顧他,卻表現得十分平靜,萬分瞧不出異樣,陶引便覺得她定然是受了許多委屈,一急之下連沈冠都顧不上,就想沖去找到她問問情況。
然而,若有所覺的沈冠仿佛早有預料,將他攔下,“陶公子,你做什么去?”
陶引:“讓開,我見月鴦。”
他傷口身,雖然能下榻了,但還沒好全,這一揮手便牽扯到了肩上的傷。
沈冠擋住去路,勸告道:“夫人已經被派去侍奉將軍去了,還請陶公子不要去打擾他們。”
陶引跟聽不懂似的,感到匪夷所思地喃喃重復,“夫人?”什么夫人,是他想的那樣嗎?
沈冠:“還能是什么?東娘子本來就是我們將軍的前任夫人,這次她自主答應將軍,愿意成為他的妾室侍候于他,陶公子難道不知道?也對,陶公子這些時日臥病在榻,起身困難,又怎么能了解實情?實話告訴陶公子你,還是不要對我們夫人有任何癡心妄想了,東夫人她,這些天里都在大將軍那,同吃同睡,大將軍對她寵愛萬分,縱容萬分,已是我等親眼所見的事實。”
陶引瞪大雙目,少年清秀的面容在那一刻羞憤又慘白,“什么,我不信……”
沈冠對陶引幫助東月鴦逃離一事,致使他也受到了相應的懲罰早已心存不滿,一來他一個外人,參與進他們郎君的家務事就很不應該,二來在這件事上也顯得他辦事不力,所以對陶引也缺乏了好姿態。
他已經好言相告好幾次,陶引不聽,他也沒有辦法。
沈冠讓開,“既然陶公子不信,那就自己去大將軍那一探虛實吧。”
陶引受不了激,一怒之下,為了得到一個答案,還是提步去了,他不信,東月鴦真的會屈服于蕭鶴棠,她怎會給他做妾室呢,她明明向他表達過意愿,巴不得離開他。
陶引越想越激動,半路上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他根據沈冠的指示來到蕭鶴棠的房門前,剛踏入內里,就正好看到東月鴦坐在蕭鶴棠腿上共飲一杯茶的一幕。
東月鴦剛從陶引那回來,還沒歇息多久,就被蕭鶴棠喊到跟前來伺候他,說什么他練兵累了,讓她給他捏捏背,后來又說口渴了,讓她喂喂水。
水是倒了,杯子直接被蕭鶴棠奪去,然后含了一口水就堵住了她的嘴,匆忙凌亂間,衣襟都弄濕了,蕭鶴棠還纏著她不放,東月鴦舌頭被吮得發麻,頭暈腦脹,雙臉赤紅,蕭鶴棠的手還往她衣服里鉆。
她阻擋不及,只能和他不斷拉扯衣帶,手緊抓著不放,維持最后一點尊嚴,結果這點尊嚴還是煙消云散了,她沒預料到陶引會突然找到這里來,他好像還未痊愈,就這么著急下床了。
“陶,陶引?你怎么來了?”
東月鴦把頭悄悄撇過去,不讓陶引看到她此刻是什么模樣,東月鴦面容完全羞紅了,她想從蕭鶴棠腿上起來,但蕭鶴棠霸道地不放,陶引肯定把他們剛剛放浪的畫面看得一清二楚了。
蕭鶴棠低眸瞅著懷里的東月鴦忸怩逃避的姿態,面無表情無聲的輕哼,隨后抬眼望向門口呆若木雞,愣頭愣腦的陶引,這毛頭小子往日很是純情,生平第一次見他嘬著東月鴦的舌頭纏吻,不僅看癡了,還忿然作色,好像蕭鶴棠是什么十惡不赦的殺人奪妻、窮兇極惡之輩,再也不是他心目中敬仰過的榜樣將軍了。
陶引如蕭鶴棠想的那樣,目睹一切內心十分震撼:“月鴦……”
他怎么都不相信東月鴦會和蕭鶴棠重新在一起,但她剛剛煙視媚行的樣子,那匆忙間閃躲的嫵媚動人的神態,令陶引心思一下沉重,“月鴦,我來找你,有話要說。”
東月鴦示意蕭鶴棠讓自己起來,“你等我,我這就來。”
蕭鶴棠眉頭緊蹙,冷著臉扣著東月鴦,目光幽幽地朝陶引掃去,他已經很縱容東月鴦去照顧他了,他難道一點都不清楚?看在他救過她一命,生死關頭還擋在敵軍面前的份上,蕭鶴棠這些日子里并沒有對東月鴦照顧陶引的事有什么不滿的說法,亦或是他一直在憋著忍耐著。
但是陶引當著他的面,竟然想把東月鴦叫走,蕭鶴棠豈會容忍。
而且,他側頭斜睨著祈求地望著他的東月鴦,像是在說,難道她忘了,誰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東月鴦輕輕推了蕭鶴棠的手腕兩下,語氣赧然道:“你讓我去和他說幾句話又怎么樣了?他還小……”這樣一看外邊一臉受傷,可憐巴巴站在門口等她的陶引實在是太可憐了。
然而蕭鶴棠冷嘲,“你現在覺得他小,他帶你出逃的時候,你怎么不覺得他小了?”
東月鴦被哽了一下,當場靜默了。
那當然是她迫不及待想離家他,病急亂求醫,況且陶引表現得游刃有余,足智多謀,想胸有成竹給人很可靠的樣子,事實也的確如此,只是時運不濟罷了。
但是東月鴦不打算說出來,她再解釋,反倒像是心虛了,而且再為陶引說話,肯定還會惹蕭鶴棠繼續生氣,得不償失。
她沒有和他爭辯下去,靜靜地默默地凝視著他,明眸里暗藏一抹幽怨,蕭鶴棠倒不是真的想阻攔她,讓東月鴦和陶引去說說話也好,好叫那毛頭小子知難而退。不過,他還是靠近東月鴦,讓她聽清楚,“別忘了,你是誰的人,告訴陶引,你不會再受他蠱惑,從我身邊離開了,要是還抱有這種心思,不僅是你,他也回不去見他父親。”
希望東月鴦能知道其中利害,他的耐心已經很不好了,畢竟她不讓他碰,蕭鶴棠此前一直在憋著火,她可別把他燎著了,到時候大家誰都別想好過。
東月鴦是能看出蕭鶴棠落在她身上眼神里的侵略性的,濃烈的占有欲,仿佛她是他看上的一塊帶肉的骨頭,她整個心神緊繃,還不習慣他這么盯著她,于是在蕭鶴棠松手的那一刻,急忙從他腿上起來,“我會跟他好好說的。”
有了這樣一句保證,蕭鶴棠才勉強和顏悅色起來。
他放手,任由東月鴦朝陶引走去,目送他們,眸色深沉。
蕭鶴棠起身,慢慢走到窗旁。
見到陶引,東月鴦關心地問:“你怎么就這樣出來了?”
他衣衫單薄,正好午后還有太陽,屋外不算太冷,但是對陶引來說還是有涼風的,他面色那么白,五官清秀,是個病弱中的少年樣。
隨著東月鴦的發問,陶引當即沒忍住咳嗽起來,似是被風嗆了一口,東月鴦走到他身旁,抬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這一舉動讓不同站位的兩個人都看著她。
陶引瞧著很是傷心,他和東月鴦站在廊檐下另一端,沉重地問:“我聽說,你現在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你怎么會答應他那樣的要求?”
東月鴦從他身后看到了不遠處守在附近,隨時等候吩咐的沈冠,一下就明白過來,陶引應該是都知道了,連她給蕭鶴棠做妾的事也聽說了,東月鴦就是想瞞也瞞不住了,所以他才會這么激動地質問于她。
但她總不能說,是因為他都要快死了,只有蕭鶴棠才能救他們。
東月鴦也不想推卸責任,她沒有按照蕭鶴棠說的那樣,對陶引說些難聽的話,只是道:“我和他的事,你不要管了。”
“什么?”
“我想清楚了,此事本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不能再連累你,今后我和他怎么樣,你都不要再過問了,陶引,照顧好你自己吧。”
難以接受東月鴦竟然選擇妥協自暴自棄,陶引說:“你就這么屈服于他?他可是拿你當妾,你忘了他是怎么折辱你的嗎?月鴦,等我病好,跟我走吧,我替你去跟他說,讓他放過你……”
東月鴦鄭重地叫了一聲他的名,“陶引,別再說了。”
他都不知道他現在處境有多危險,蕭鶴棠站在窗邊,負手冷眼盯著他們,他本就對陶引有意見,他還在這里大言不慚,何來的顏面讓蕭鶴棠給他面子,能夠看在他的份上放過她呢,還不是只會將他自己置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東月鴦也不是小瞧他,而是……在陶引差點犧牲性命保全她時,東月鴦才明白自己的事不該由別人來替她承擔,縱然陶引好意,她也不想讓他再因她受到傷害,實在是無以為報。
而且和陶引斷了也好,這樣蕭鶴棠就可以不用再視他為眼中釘了。
東月鴦勸說:“等你病好,你就回穆周郡吧,我的事,我自己來處理,我如今和他,亦非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屈服于他,不過是眼下情勢逼不得已。還有,你不是一直想像他一樣,做個名揚天下的將軍嗎?你回去,好好操練,不要為了我,再白白浪費時間,我相信,總有一日你也會有所成就的。”
陶引如今對蕭鶴棠痛恨至極,哪會愿意聽這種好話,他痛斥道:“他是卑鄙小人,他逼你做妾,哪配我尊……”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東月鴦吃驚地回頭望著朝他們走來的蕭鶴棠,她下意識想擋在陶引跟前,東月鴦身體比意識快,也這么做了,蕭鶴棠不僅比陶引年長,身量也遠高于他,他如同早已長成的巨樹,而陶引的年紀還不過是一株剛發芽的嫩苗,他在成年已久的蕭鶴棠跟前,如斯稚嫩。
他現在還受了傷,蕭鶴棠要是想對他做點什么,陶引那是在劫難逃。
東月鴦沖蕭鶴棠搖頭,“他什么都沒怎么說,你不要傷他。”
她也不看看她自己,她在陶引跟前,身量還矮幾分,身形也是嬌弱的,蕭鶴棠目不斜視,腳步不停勸告地朝他們一步步逼近,他周身氣勢太盛,光是目無喜色一雙修眸冷冷清清盯著東月鴦和陶引,就已讓二人生出一身虛汗。
東月鴦一下就被蕭鶴棠拽到他身后去,遠離了陶引,她剛剛為了陶引擋在他跟前的樣子簡直叫蕭鶴棠極度生厭,然而他還是控制住內心中十分想要凌虐的欲望,對著警惕防備地瞪著他一臉慌張的陶引道:“我不殺你,是看在你父親陶維的面子上,陶引,休得再心懷鬼胎,引誘我的妾室。”
我的妾室,他末尾的話字音咬得較重,陶引實則打心里畏懼他,還沒長大的少年如何敢挑戰一個成年男子的權威,更何況蕭鶴棠非一般人,但他的氣性還是讓他張嘴辯解,“什么叫引誘,我那是在幫月鴦逃離你的魔爪,你欺辱她,對她不好……”
下一刻,陶引便被蕭鶴棠捏住脖子,無法抵擋的力氣迫使他雙腳微微離地,呼吸驟減,感到窒息,耳中出現模糊的嗡鳴,連東月鴦失聲驚叫都無法在意。
眼看陶引就要被他活生生掐死了,東月鴦上前拉住蕭鶴棠的手臂阻止他,“放開,快放開。”
另一頭的沈冠見突生狀況,登時也快步過來,“郎君,請息怒。”
陶引呼吸困難,眼球凸出,幾乎要翻白眼了,蕭鶴棠冷聲說:“她的名字,也是你隨便叫的?”
陶引難以回答。
蕭鶴棠壓低嗓音,嘲諷地輕笑了聲,再次說道:“別不知道好歹,陶引,信不信,我就算殺了你,你父親也不會多嘴半句?一介太守之子,區區少年郎,不學好,勾引有夫之婦,蠱惑他人妾室,與你在路上私奔,我不說是奇恥大辱,拿你命來抵,已是天經地義,大丈夫行徑,世人難道會說我半個字?我若是不與你計較,那才是我蕭鶴棠之過。”
在場的人都聽清了他這番話,也并無道理,在他人眼中,東月鴦本就是蕭鶴棠帶來的侍女,不管她當時是不是妾,那都是蕭鶴棠的人,就是奴仆,和別人一起逃走,那也叫背主。
更何況陶引到現在還在不停攛掇東月鴦,完全坐實了勾引大將軍婦人的說法,若是傳回去讓陶維知道,定然大發雷霆,親自帶人來向蕭鶴棠謝罪。
想到此,蕭鶴棠無不冷酷地說:“我會寫信給你父親,把你做過的事,據實已告,勸你自求多福。”說罷,他松開手,陶引沒了支撐一下墜倒在地,痛苦到雙眼赤紅,捂著喉嚨大口喘氣。
而還想看看他情況的東月鴦不過剛踏出一步,就被蕭鶴棠直接攔腰拖住帶走。
東月鴦:“陶引……”
蕭鶴棠環腰拖著她,低眸說:“你也是,再叫他一句,今天夜里,我就讓你重溫洞房花燭。”說著,躍躍欲試地問:“你想試試么?”
東月鴦如吃啞巴虧般閉嘴,如鯁在喉,蕭鶴棠現在滿身戾氣,一身巴不得毀天滅地的氣勢,誰敢來惹。
第 35 章
陶引呆滯地留在原地, 沈冠將他扶起,說了句公道話,“將軍對你, 仁至義盡,不要再糾纏了。”任誰的婦人被其他男子攜卷離去, 都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而陶引不僅獲救, 還不受絲毫處罰, 已是格外開恩,他最好不要再繼續鬧下去。
不日, 陶家那邊果然來信,在從蕭鶴棠那得知陶引做過的事后,陶維在書信上講陶引一頓痛斥, 說他愧對往日對他教導, 闖出大禍, 并勒令他傷好立刻滾回穆周郡跪在列祖列宗前思過,如蕭鶴棠所言,他也將啟程親自來向蕭鶴棠請罪道歉。
陶引捏緊書信,明明作惡的人是蕭鶴棠,到頭來他卻成了父親眼里闖了大禍之人。
那天月鴦對蕭鶴棠的態度是不情愿與他湊近的, 定然是蕭鶴棠用了什么條件又強迫于她,剎那間, 陶引深感自己責任深重,可他自身力量過于弱小,想要解救東月鴦是不可能了, 只能聽他父親的話回穆周郡,發誓要發憤圖強, 來日再找機會,洗刷恥辱。
東月鴦聽說陶引沒過多久,就自請離去,還給她留了一封信后頗為愣怔,還好沈冠不是當著蕭鶴棠的面拿出來,正房夫人轉做妾室還頗為好笑,但好歹是夫人,沈冠態度對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尊敬。
信交給東月鴦后,便轉身走了,東月鴦打開看了下,幸好陶引沒說什么不得體的話,他只向東月鴦道歉,沒能給予她幫助,說這次走了回穆周郡會好好歷練自己,并且讓東月鴦保重身體,他們來日再會。
誠然,陶引的心是好的,只是世事難料,這個世道強者為尊,就算他是太守之子,若是毫無能力,也不過是其他人的手下敗將。
東月鴦嘆息,沒多久手里的書信就被人抽走了,蕭鶴棠從她身后過來,偉岸的身形化作濃重的陰影,覆蓋住她,“什么東西。”
東月鴦看著被他搶走的書信,眼珠嗔怒地瞪著他,明知道是陶引給她的書信,卻還要特別問一句,不是指桑罵槐是什么?到底是誰心眼小?
蕭鶴棠認真閱覽上面筆跡,一目十行卻不露一字,閱完還要輕蔑地勾起唇角,不屑地道:“黃毛小兒,早該如此。”
他這話聽上去倒像是很講道理的,蕭鶴棠盯著東月鴦,秀鼻深目,俊朗神秀,一本正經地告誡她,“既然此事已經告一段落,今后你也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不僅他,除了我,誰都不行。你以為,誰都會像我一樣縱容你?”
“雖說是陶引攜你私奔,他有錯你也不是無罪,陶家肯認錯那是因為主事的是陶引,人家好好一個公子哥,憑什么被你連累,若是真損失了一個兒子,你猜陶家會不會記恨你?我要是在還好,不在……”他冷哼,陶家絕對會想盡辦法下毒殺了東月鴦報仇,之后再來請罪。
東月鴦被他說得羞愧難當,事情仔細想想是很嚴重沒錯,但她想離開他,無奈之下求助于陶引也沒什么大錯,尋常人遇難,走投無路遇到援手,總是報以希望考慮甚少,蕭鶴棠卻說得好像她很不聽話,都是她的原因才害得陶引現在這個下場,他難道就沒錯?
蕭鶴棠看完也不將書信還給東月鴦,隨意丟到一旁,他今天剛練兵回來,似乎渾身的精力還未發泄光,睇著東月鴦瞧他的目光,把她拉起來換成自己坐下,還讓東月鴦不許逃,強制她坐回到他大腿上,“怎么這么看我,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們雖然一直沒觸碰到彼此最后一條限制,但從同房起,像這樣的磕磕碰碰是不少的,尤其是蕭鶴棠表現得十分克制主動,因為東月鴦表露出嫌棄,視死如歸的模樣不讓他碰,一敢碰到底就會委屈地哭,蕭鶴棠倒是很想占有她,可因為東月鴦的反應不盡如意,于是一直選擇這種一觸即離的方式。
明明是他很想要,卻表現得很勉強,就像現在,他會抓住東月鴦的把柄,捏著她的下巴,故意地問:“瞪我?大不敬之罪。”
“張嘴。”
“乖乖把舌頭伸出來,讓我咬一口。”
“不聽話,很想我罰你是么?”
東月鴦在他懷中就是被困的鳥兒,嫌煩又嫌他下流不要臉,肉麻得慌,她和他有那么親近嗎,然而不情愿卻掙不脫,他的雙臂就是她的囚籠,東月鴦低著頭不讓他碰,肩抵著他的胸膛推聳,鬢發擦著蕭鶴棠的下巴嘴唇,摩擦至耳根處,直至被他制服。
好在蕭鶴棠只是口頭上戲弄她,只要引起東月鴦的羞澀忸怩,直至氣喘吁吁雙頰赤紅,一臉薄怒,才若無其事地松開手,他告訴東月鴦一個消息,“下個月,隨我回庸都郡。”
被戲弄的差點跳腳的東月鴦瞬間愣住,“什么?”
大軍在前線壓陣駐守,蕭鶴棠親自領兵擊退敵軍,現在局勢趨于平穩,成濟王等其他人的勢力也在按兵不動,似乎在等待時機,就在東月鴦和陶引逃離前,蕭鶴棠就收到了朝廷傳來的消息。
剛繼位不久的小皇帝在朝臣的提議下,決定遷都到庸都郡,蕭鶴棠收到詔書,勢必要回去拜見對方,他不可能留東月鴦一人在這里,所以已經安排好下去,這兩日就要啟程出發。
這消息對東月鴦來說宛若驚雷,她恍恍惚惚,神情可見猶豫,很不情愿,她不想回去。
蕭鶴棠把她反應納入眼中,一眼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怎么,你不想走?”
東月鴦當然不想了,她現在什么身份她就回去,回了庸都郡她能去哪兒,她當初走的時候,可是決絕的不得了,現在讓她回去,豈不是叫人恥笑?
她懷疑蕭鶴棠就是故意的,“我,我可以待在軍營里,等你回來。”
然而蕭鶴棠說:“你?你留在軍營里能做什么?你是怕跟我回去,無顏見祖母吧。”
他是明知故問,東月鴦被揭穿后也不裝了,甩開蕭鶴棠環在她腰上的手,離他遠遠的,“你知道就好,我不要跟你回去,要么我留在這,要么你放我走。”
蕭鶴棠冷冷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離開這條心,該乖乖待在我身邊,原來該有的教訓,你還沒吃夠?”
東月鴦抗議無效,蕭鶴棠已經拍板做下決定,勢必要帶她一起回庸都郡。
他理所應當地說:“你是我的妾,妾室應當屈居于丈夫后宅,有什么不對么?”
東月鴦惡狠狠地反駁:“你是想讓其他人都看我的笑話,故意懲罰我從你身邊逃走才對。”
蕭鶴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點了點頭,似是永遠對這件事余恨難消,“說得不錯,確實如此。”這是他對東月鴦的懲罰,哪怕她恨他也好,憎他也好,他都要把她推到人前,讓所有人都看見,瞧,她是他的人,縱使和離了,她還是被打上他的標記,拋棄他,負于他,就是這般下場。
他起身,把空間留給一時間難以接受的東月鴦,讓她冷靜冷靜,并且道:“軍令如山,我說走就得走,你好生收拾東西吧,不想收拾也行,反正也沒什么可收拾的,回了庸都郡,自然會有人幫你準備好物品。”
這下就算東月鴦再怎么鬧,都沒用了。
庸都郡春意濃濃,城門守衛精神奕奕,迎接將軍返程。
東月鴦一路走來,看到了與她逃難之時不一樣的情景,至少在蕭鶴棠收攏的城池地界上,百姓是有在安居樂業的,先前舉家奔波的難民似乎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城里城外都少見有人乞討。
聽說大將軍從前線回來了,路上還有百姓迎接,一直到來到蕭府附近的街道,由蕭鶴棠手下的軍士將領好言相勸,才驅散了還想跟著的人群。
眼見蕭家越來越近,就在眼前,東月鴦從車窗旁收回腦袋,背靠著心神繃緊,坐立不安。
反觀和她同乘一車的蕭鶴棠,除了自己給自己烹茶,神色無憂,沒有一絲煩惱,他看了眼緊張無比的東月鴦,假模假樣地問:“要喝杯茶嗎?”
東月鴦不理他,他便自得自樂地吹了吹杯中物,悠閑地品茗感慨,“陶維送的今年的新茶,挺香,還算有心。”
自從陶引回到陶家,陶維便準備啟程來向蕭鶴棠請罪了,但由于皇帝要遷都庸都郡,蕭鶴棠不得不回來主持大局,于是免了他的請罪之禮,很大人大量的回信和陶維表示,陶公子所做的事與陶太守無關,是稚子頑劣罷了,念在是初犯,危難之際,他擋在東月鴦跟前,也算有勇有當,所以就不與之計較了,只要陶家再好好教導陶公子就行。
結果回去后,聽說陶引果真開始發奮,說也要參軍帶兵打仗,再不像以前那樣年少貪玩,什么弓箭之類的珍品都不收了,通通拿出來用于練箭,令陶太守和兄長喜極而泣,如因禍得福,于是立馬給蕭鶴棠送來好幾車寶物,以及穆周郡產量少又珍貴的茶葉,作為謝禮請蕭鶴棠品嘗。
這路上他是逍遙至極,如今又沒什么戰事,那悠閑的姿態叫人眼紅,東月鴦和他則完全不一樣,她對回蕭家,遠不如想的那么樂觀。
其他人東月鴦不管,她只擔心會看到蕭祖母失望痛心的眼神,就好似她是那等不聽話的小輩,當初一意孤行要和離,怎么勸都不聽,結果出去后還落了難,做生意般沒混出個名堂來,可不是叫長輩期待落空,失望傷心?
偏偏蕭鶴棠不許她走,也不單獨給她安排一輛馬車,仿佛上回給她一個人坐,發現她被偷梁換柱后蕭鶴棠就有陰影了,怎么都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于是東月鴦難受了一路,聽蕭鶴棠時不時的閑言碎語,冷嘲熱諷,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他現在吃茶,也要發瘋,“你不渴么,喝一杯吧,要不要我喂你一口?潤潤喉,否則見了祖母,我怕你口干舌燥,連話都不會說了。”
東月鴦沒好氣地瞪他,距離上回他說帶她回庸都郡,就是為了想看她在旁人面前出丑,東月鴦已經整整大半個月不與蕭鶴棠說過話了,即使他說,她也不應。
惹惱了蕭鶴棠,他便重新像年幼時那樣對她,“小啞巴。”
車輪不知不覺停了下來,座駕前御車的車夫跳下去,向蕭鶴棠稟報,“大將軍,府邸到了。”
東月鴦渾身繃緊,如御大敵,雙目緊盯著蕭鶴棠,聽他朝外面道:“知道了,讓陳劉宋唐幾位將軍領兵先去歇息,酉時過后,日落西沉,請他們來參加晚宴,準備好明日拜見圣上。”
“是。”
蕭鶴棠吩咐下去,將領們領命,東月鴦等著這時他的目光才緩緩落在她身上,蕭鶴棠眉梢輕挑,“怎么還不下車?”
東月鴦張了張嘴,還沒回應,外邊忽然傳來兩道熟悉的聲音,“鶴棠回來了?”
“祖母,您慢些,小心腳下,哥哥在車里呢,跑不了。”是蕭祖母和蕭蒹葭。
蕭鶴棠親眼所見,這一刻東月鴦臉色都慘白了,一瞬間褪去紅潤的氣色,她抬起臀,手貼著門窗,想下去又不敢下去,盡顯進退兩難,是人看了都會心生愛憐。
然而蕭鶴棠冷血無情慣了,淡淡說:“走吧,可別讓祖母久等。”說著,他率先主動下去。
修長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蕭老夫人眼前一亮,“鶴棠……”
東月鴦還在車里,聽著蕭鶴棠和蕭老夫人與妹妹敘舊情,寒暄熱鬧,她倒顯得孤家寡人了,周身頗為冷清。
發覺蕭鶴棠視線若有似無地瞥向車內,馬車也沒被車夫拉走,感到奇怪的蕭蒹葭敏覺地問:“咦,車內還有人嗎?哥,你帶了誰回來了?”
蕭老夫人順著蕭蒹葭的目光望去。
里面聽見動靜的東月鴦在此刻生出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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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俱灰的絕望,這是蕭鶴棠給她的報應,查探的腳步聲逐步傳來,東月鴦知道她再也藏不下去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就在蕭蒹葭主動靠近那一刻,東月鴦不再猶豫起身,“祖母。”
迎面東月鴦和將要看過來的蕭蒹葭對上目光,只一眼,她匆匆錯開蕭蒹葭臉上震驚到荒唐的神色,望向她身后和蕭鶴棠站在一起的蕭老夫人,“祖母,是我,月鴦見過祖母。”
蕭老夫人和蕭蒹葭唯一的區別是沒有了那抹荒唐,驚訝之余,神色上很快變成驚喜,“月鴦?是你,月鴦,你,你怎么回來了……真是你,我的好孩子。”她連蕭鶴棠都不顧上了,在東月鴦稍微走近之后,便上前拉著她仔細打量。
一番簡單的噓寒問暖后,蕭老夫人很快回神過來,問蕭鶴棠:“這是怎么回事,你們二人怎會在一起?”
不是蕭老夫人糊涂,而是孫子和孫媳已經和離了,現在東月鴦突然出現在她跟前,還是由蕭鶴棠帶回來的,這便不得不引發其深思,誤以為他們是和好了,即便沒有和好,那蕭老夫人這也升起一絲希望。
她當然是想期望從蕭鶴棠口中得到她想聽的答案,但,蕭鶴棠是什么人?他在東月鴦緊張的眼神中,看了眼同樣一臉期盼地望著他的蕭老夫人,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回望東月鴦,眼里閃爍著惡劣的光,這會張開唇,彎下腰。
沒有讓東月鴦聽見,用竊竊私語的方式在蕭老夫人耳邊說話,這不僅讓東月鴦感到被戲弄的無奈,連旁邊蕭蒹葭都難以理解,甚至是好奇。
在蕭鶴棠和蕭老夫人耳語間,東月鴦看到祖母的臉色從開始稱得上大驚失色,再由難看到痛心,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再配上蕭鶴棠不懷好意的眼神和微笑,仿佛都在暗示東月鴦,他定然跟蕭祖母說的不是什么好話。
大,大概把她路上做女奴,怎么答應給他做妾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而她唯一慶幸的是,雖是大庭廣眾之下,好歹蕭鶴棠沒有大聲宣揚給她難堪,就連蕭蒹葭也不知他說了什么,蕭家里面,蕭蒹葭可是除她哥哥以外,最纏人煩人的,因為她搶了她閨中好友的心上人,做了她不喜歡的嫂嫂,還不知好歹和她哥哥和離,如今蕭蒹葭對她的敵意最深,那是巴不得想看東月鴦倒霉吃苦。
現在蕭鶴棠帶東月鴦回來,東月鴦都可以預見今后在蕭蒹葭冷嘲熱諷陰陽怪氣下,過的將是什么日子了。
那邊蕭鶴棠話說完了,蕭老夫人淚眼汪汪地看著東月鴦,痛心疾首地問:“月鴦,鶴棠說的,都是真的?你父母和弟弟,都遭歹人所害?天殺的,那些賊子真是喪盡天良,我當初就不該叫你走,我說要你留下,鏢局那些人哪里能信?我真是……”
東月鴦愣住,她還以為迎接她的,是蕭老夫人說不出來的失望的話,蕭鶴棠難道還沒和她說,自己現在是什么身份?她呆呆地,朝蕭鶴棠看去,蕭鶴棠冷笑了下,像是嘲諷東月鴦又想錯了,他安撫蕭老夫人,勸道:“好了祖母,進屋再說吧。”
站在家門口,也會有過往的看客盯著他們。
蕭老夫人:“好好好。”她拉著東月鴦,催促她趕緊一塊進去,蕭蒹葭也在后面快速跟上。
剩下的軍士將蕭府團團圍住,讓這里被森嚴的守衛所占據。
路上,蕭老夫人松開抓著東月鴦的手,對迎面走來的管家吩咐,“趕緊備上熱水吃食,給郎君少夫人接風洗塵。”
“回老夫人,都已經準備好了,只是少夫人……”
管家遲疑地看了看東月鴦,郎君給家里傳回來的信上,只說他要帶一位女子回家,讓家里準備好女子用的東西,眾人都以為是郎君在外寵幸了什么人,結果一看,怎么還是原來的少夫人?他們不是和離了么,怎么?
蕭蒹葭冷不丁地問出眾人心中存疑的問題,“祖母,月鴦姐姐都跟哥哥和離了,您忘了?怎么還叫少夫人呢,這要是月鴦姐姐想要再嫁,豈不是耽誤了她,誤了別人名聲。”
氣氛驟然冷凝僵硬。
東月鴦早已想到,她回來第一個不歡迎她的就是蕭蒹葭,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蕭蒹葭絕對想不到她現在是蕭鶴棠什么人,不是她硬要來蕭家的,是她哥哥不放她走。
東月鴦看向蕭鶴棠,目光示意,這就是他想看到的場面吧?蕭鶴棠嘴角凝著笑,淡淡將東月鴦的反應收入眼中,扭頭對妹妹道:“祖母叫習慣了而已,我還沒說什么,你又在胡鬧什么。”
蕭蒹葭跺腳,“哥,你怎么變成這樣?你忘了,她當初怎么跟你鬧和離,這是遇了難又回來找你求你庇佑?怎么有這么不要臉的人,你該不會又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湯了吧!”
見蕭蒹葭越說越過分,蕭老夫人冷下臉怒斥,“夠了,蒹葭,你怎么這么說話,月鴦一路吃了不少苦,剛到家,你不認她這個嫂嫂可以,可她還是我曾經的孫媳婦,從輩分上就比你年長,你怎么能這么不懂尊敬?還不快給她道歉!”
蕭老夫人的怒斥擲地有聲,庭院里一頓靜默,蕭蒹葭一臉不服的樣子,她覺得自己說的完全沒錯,不想聽祖母的話向東月鴦道歉,干脆尋求蕭鶴棠的幫助,撒嬌喊:“哥……你看祖母,我哪里說得不對嗎?”
她以為像以前那樣,蕭鶴棠定然會站在她這邊。
然而這次,蕭鶴棠似是為了反駁她的話,一雙墨眼,越過她直視在場的另一道身影,說:“你是說錯了,東月鴦,她不會再嫁給別的什么人了。”
蕭蒹葭于驚訝中疑惑不解,“什么啊?什么意思?”
東月鴦擔心蕭鶴棠語出驚人,攥緊了掌心。
直到蕭鶴棠緩緩再說:“因為,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她今后都會留在我身邊伺候了。”一時間,不管蕭蒹葭還是蕭老夫人,在場的都如聽天書般,神色各異,震驚欣喜不約而同地看向東月鴦和蕭鶴棠兩人。
第 36 章
蕭老夫人以為他二人是共了患難, 見了真情,終于和好了,直接將后半句留在蕭鶴棠身邊伺候, 聽成留在他身邊,登時喜極而泣地點頭, “好好好, 月鴦本就是我最看好的孩子, 合該你們重修于好啊, 鶴棠啊,你今后一定要好好對她, 萬不可委屈了月鴦,來日早點讓我抱上曾孫……”
蕭老夫人越提越遠,唯一給她捧場的只有府里的管家, 點頭附和。
東月鴦對于蕭老夫人誤會的事很無奈, 事情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不懂蕭鶴棠為什么要誤導祖母,但他不提她是妾的話,又讓她短暫逃過一劫,那頭蕭蒹葭看著他們的眼神從震驚已經到嫌惡,像是在說果然如此, 是見她哥位列高官有能力了,能庇佑東月鴦, 東月鴦才想重新留在哥哥身邊的。
這時蕭老夫人萬分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但凡旁人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都會怒瞪回去, 或者直接忽視掉,她拉著東月鴦的手, 邊往里走邊問蕭鶴棠,“鶴棠啊,你們回來了就好,月鴦啊,你也是,這世道不太平,你可不能再出去亂跑了……既然都回來了,那這家里就還該對月鴦以夫人相稱,對了,鶴棠,什么時候你們再辦一場喜酒,準備復婚呀?”
這是個很棘手的問題,旁邊蕭蒹葭還想打岔,阻止她哥和東月鴦在一起,“祖母,我不答應啊,她明顯是看我哥發達了,做了大將軍才回來的,如此貪慕虛榮之人,怎么配做我嫂嫂啊?”
蕭老夫人不悅地瞪了蕭蒹葭一眼,好像她說了什么掃興的話,接著冷漠忽略過去,說:“這婚是一定要復的,不然像什么話?是吧,鶴棠?”
蕭祖母盯緊了長孫,期望從他那兒得到回應。
東月鴦也是,正冷眼旁觀看著蕭鶴棠,她很想冷笑,他想她做妾,可祖母卻想得是他二人復婚,以為大家就此能回到從前,事實上他們都清楚騙不了人,現在好了,都說叫他不要帶她回來了,結果……還不是作繭自縛,倒要看看蕭鶴棠怎么應對。
果然,蕭鶴棠似乎并沒有要復婚的意思,他淡淡覷了東月鴦一眼,挪開別有深意的目光,哄著蕭老夫人道:“我知道祖母心意,此事不急,等我忙完了要事,日后再說。”
蕭老夫人正想反駁,婚姻大事,怎么能推后再議。
然而蕭鶴棠又拿了另外的話來搪塞她,“新帝很快就要遷都庸都郡,他們這兩日就要到了,凡周圍郡縣以上的官僚都得參加,我還要主持大局,祖母,你看……”
是真的有很多要事要辦,蕭老夫人不是不知輕重利害的人,皇帝的到來當然比他們的家務事更重要,蕭老夫人最終點點頭,“那好,等你公務忙完,一定要著重考慮,你和月鴦耽誤多年,是時候該為家里延綿子嗣了。”
她提了兩遍想抱曾孫的想法,看來非常熱切,蕭鶴棠寓意深長地笑了笑,別有用心地暗示道:“子嗣這個,可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
他是想說,東月鴦都不讓他碰,一個人怎么能有子嗣?聽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東月鴦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當然知道蕭鶴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想她以妾室的身份給他侍寢,這輩子怕是都不可能。
她當然也不想復婚,做什么少夫人,要不是她暫時被困在他身邊,哪里也去不了,東月鴦情愿自己想方設法尋找父母,哪怕結果是壞的,總比沒骨氣的任蕭鶴棠和蕭蒹葭陰陽怪氣冷嘲熱諷要強吧。
東月鴦垂下眼簾,掐緊了掌心肉,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讓蕭老夫人誤以為她是聽了蕭鶴棠的話,不高興了,于是幫忙打圓場,“好了好了,是我考慮不周,大喜的日子,這些暫且不議了,快快先進屋吧……”
整個蕭府準備好晚宴,為歸來的蕭鶴棠接風洗塵,東月鴦是意外之喜,蕭老夫人讓其坐在身旁,一直噓寒問暖,直到下人過來請示,說熱水都準備好了,才放他們前去梳洗更衣,等一切準備妥當,再出來宴客。
再回到當初居住的后宅院落,東月鴦對著門上牌匾看了一陣,目光越過走在她前面的蕭鶴棠,往院里眺望,里面花木如新,只是物是人非。
蕭鶴棠回望過來,低聲質問:“愣什么神,還不快進來?”
東月鴦站著不動,停在門檻處道:“這是我的院子。”
他們夫妻二人都有各自的房間,以前成親后,只要蕭鶴棠有需要,他就會過來,一般時候他都是睡在自個兒的房里,沒想回到蕭府,蕭家默認他二人和好了,于是便趕他們住一起。
蕭鶴棠回眸嗤笑:“你怕什么,是覺得我會因祖母今日說的話強迫你,逼你懷上身孕?”上回重要關頭他都停下來了,更何況是現在,東月鴦未免太小看他的定力了。
東月鴦悶聲不吭,這誰說得準呢,她始終覺得蕭鶴棠沒動她,是因為上回她來了葵水,估計是他嫌臟所以才中止的,不然他怎么會大發雷霆,因為沒嘗到好處而叫她滾呢。
蕭鶴棠冷笑著開口,“你若是想自找麻煩,我到不介意給你換個住處。”
“你忘了自個兒現在什么身份?也對,妾室豈能住在主母的院子里……我想想,該將你安置在何處才合適,祖母若是問起來,就說……”
他威脅地瞇起冷厲的雙眸,東月鴦皺緊眉頭,打斷他的話,“夠了。”
不就是一個院子,算了,住就住了,路上也不是沒同房過,東月鴦憋悶地抬起腳步,迎著蕭鶴棠算計得逞的目光朝前走。
隨后到了房里,才知道更過分的事還在后面。
屋中只抬了一大桶水,可以坐兩個人,但東月鴦怎么好意思,蕭鶴棠過來一瞧,直接戲說了句,“看來,是有人想我們洗一個鴛鴦浴。”
東月鴦哪里肯衣不蔽體,跟蕭鶴棠共用一個浴桶,赤-裸相對,她直接轉身就走,“那我不洗了。”剛說完,肩膀就被人按著轉了回來,蕭鶴棠不是很高興地說:“由不得你。”
東月鴦被逼得眼眶通紅,蕭鶴棠還要說她,“待會還有晚宴要參加,你雖然不是主母,卻是我后宅的婦人,出來應酬還是有必要的,更何況我手下各位將軍識得你,你不要沒了規矩。”
東月鴦差點哭出來,委屈至極:“那要怎么洗嘛?”
蕭鶴棠盯她如惡狼盯一塊肉似的,他按在她肩上的手是那么霸道有力,用一種嫌她笨笨的語氣,頗為輕描淡寫,暗藏欲-火,喑啞著道:“脫衣服,鉆進去,難道還要我教你?”
東月鴦和蕭鶴棠分別到一塊屏風背后解衣裳去了,她動作沒那么快,蕭鶴棠掃了眼,便會時不時提醒她,“別耽擱大事,時候不早了。”
“還是你想用我洗完的洗澡水?”
東月鴦解開衣裳的手微微一頓,那頭蕭鶴棠已經除掉累贅,先去浴桶那了,隔著屏風,可以看見他在霧氣中顯得縹緲的身影。
為了不用他用過的洗澡水,東月鴦迫于無奈,只能留了兩件小衣在身上。
等她走出去,和預想中不同的是,蕭鶴棠竟然背對著她,正拿著布巾給自己擦背,東月鴦輕輕地靠近,始終捏著一顆膽顫的心,但意外的是,從她入水到站在蕭鶴棠背后,對方都像沒事人似的,仿佛不知道她來,沒給東月鴦一點反應。
只是洗到中途,東月鴦剛給自己打上皂莢,那頭蕭鶴棠大概是軍營里養出來的習慣,三兩下便洗完了,帶著一身濕意從水里出去,過程沒對東月鴦往回看過一眼。
健朗修長的身軀從眼前離開,直到蕭鶴棠去穿好衣裳,東月鴦才確定他目前好像真的沒有亂來的打算,她松了口氣,不知不覺放任自己在浴桶里多待了會,放軟了身子。
沒有蕭鶴棠,東月鴦敢抬高了胸脯,洗澡不用跟小偷小摸似的,展開雙臂,露出一片肌膚,其中的瑩白軟得好似面團,晃得人眼睛都要紅了。
蕭鶴棠抿著唇,黑眸深邃,幾乎逼著自己挪開眼,再多看一會,好像眸子就會生疼一樣。
晚宴是沒法耽誤的,東月鴦不敢想這么好的機會,蕭鶴棠居然沒有特意為難她,等她察覺到似乎有道目光再幽幽注視著自己時,她剛抬起頭,蕭鶴棠已經套好了全部衣衫,他披著長發,一身錦衣,剛洗過澡的濕潤氣,讓他烏黑眼珠看起來霧霧的,俊面白皙,唇色恰到好處,這一瞧仿佛還是以前那個矜貴不可一世的浪蕩子,只是軍營里常年的殺伐果斷讓他更加英氣。
察覺到他目光在盯著她的前胸,東月鴦慌亂地躲入水里,縮著肩膀,聽見蕭鶴棠欲蓋彌彰地說:“你太慢了,我不等你了。”
他打算先去前院,再待在這間屋子里,可能東月鴦所呆的浴桶里的水,都滅不了心里的火。
臨走前,蕭鶴棠還怪罪式地催促東月鴦,“你最好快些,不然我不敢保證去晚了,還有沒有你的位置。”
東月鴦等他身影消失在眼前,房門關上的動靜響起,這才慢慢浮出水面。
不跟蕭鶴棠一起也好,剛剛的他,看她的眼神真的很危險。
但也有一點不好,沒想到蕭鶴棠一走,在曾經自己的院子里,東月鴦有朝一日會被丈夫的妹妹堵住去路為難。
蕭蒹葭:“既然走了,你為什么還要回來?你回來到底是做什么的?東月鴦,我告訴你,我哥和祖母會被你迷惑,我可不是那種容易被蒙騙的傻子,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我哥,為何還要死皮賴臉留在他身邊?”
夜色下,蕭蒹葭抱著雙臂,耀武揚威地站在東月鴦跟前說紅了臉,怒氣沖沖,恨不得趁現在祖母和兄長不在,就把她趕出去,“你若不回來,祝姐姐很快就會和我哥議親,嫁給他做正房了。”
祝柔臻和蕭鶴棠議親,是日前發生的事。
怕是連蕭鶴棠自己都還不知道。
東月鴦從庸都郡離開后,蕭家因為蕭老夫人心緒不佳,府里景象頗為惆悵慘淡,還是靠蕭蒹葭帶著小姐妹來家里陪蕭老夫人,時日一久,氣氛才漸漸緩和。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祝柔臻的功勞,好不容易千盼萬盼,盼到東月鴦跟蕭鶴棠和離了,她又怎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前來討好蕭老夫人呢。
而目前,蕭老夫人最為惆悵的一件事,就是蕭鶴棠的人生大事,本來東月鴦要是不鬧離婚,他們還年輕,再等幾年,蕭鶴棠成就大業,自然就會回歸內宅,二人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生下子嗣。
但是東月鴦執意要走,蕭老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東月鴦在蕭家過得不開心,她也強留不得,只是這個孫媳婦,注定不是她的,可是蕭鶴棠呢,蕭家的長孫還是要有后代的。
事實就像蕭蒹葭說的那樣,沒有東月鴦,蕭鶴棠總還是要和他人成親生子的,蕭蒹葭也不是只有她一個嫂嫂。
本來人選里,蕭老夫人并沒有祝柔臻,她多少還是抱有一點熱望,希望蕭鶴棠跟東月鴦能和好,不過二人一個在望天城,一個在外領兵打仗,如何都碰不到一起,又怎么會復合呢?熱望便只是熱望。
是等了大半年,蕭老夫人覺得是時候給蕭鶴棠重新相看一門親事了,然后剛顯露出這種意思,那頭管不住嘴的蕭蒹葭便飛快地將自己祖母的意思透露了出去。
祝家的父母便是一個月前上門,托了媒人來幫祝柔臻說親的。
為顯誠意,媒人特意帶了一箱祝柔臻過往給蕭鶴棠畫過的畫像來,說出祝柔臻苦戀多年的心情,用來打動蕭老夫人。
不光蕭老夫人吃驚,蕭蒹葭也是暗暗吃驚,她是早就知曉祝柔臻喜歡她哥的,可沒想到畫像有那么多,副副畫像上的蕭鶴棠都栩栩如生,可以看得出祝柔臻花了多少心思來描摹心上人,這份心意比起她前個嫂嫂,豈不是天差地別?
一想到東月鴦那樣不識好歹跟她哥和離,蕭蒹葭自然萬分同意好姐妹祝柔臻嫁進自家門,同時還勸說蕭老夫人,讓她看在祝姐姐一片苦心上,成全了她。
等祝柔臻進門,她肯定只比前頭那個更好,不比人更差,侍奉公婆,更會相夫教子,善待夫妹。
如此輪番說服下,加上祝柔臻日日來蕭府做客,到蕭老夫人面前溫順討好,說要代為盡孝,這才軟化了蕭老夫人的心意,眼見兩家好事將成,只等蕭鶴棠回來,祖母再跟哥哥提起此事,就能結兩姓之好,好姐妹變嫂嫂,結果殺出了個東月鴦這個程咬金。
她竟陰魂不散,還出現在蕭鶴棠身邊,給所有人都來了出其不意的回馬槍。
這讓蕭蒹葭如何不生氣?她都不敢想,等到了明日,祝柔臻知道了會怎么樣?她肯定會很傷心,好不容易盼來的機會,卻還是功虧一簣。
光是想想,蕭蒹葭都要替祝柔臻氣死了,她跺腳,念叨著:“你到底回來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嗎,回望天城找你父母去,你還死皮賴臉地留在我哥身邊做什么,你既不想和他做夫妻,做什么還要回來破壞他的婚姻大事!”
東月鴦被抨擊得兩眼發昏,她就像犯了錯的千古罪人,快被蕭蒹葭的唾沫給唾棄死了,她想叫蕭蒹葭別說了,蕭鶴棠和誰成親與她有什么關系?祝柔臻能不能嫁給蕭鶴棠,又與她有什么關系?
說句不好聽的,她這輩子重生回來,立馬就選擇跟蕭鶴棠和離,不是就已經給了祝柔臻機會?她哪里錯了,她哪里做得不對?
僵持半天,東月鴦像是根木頭,很久才干巴巴地回應:“不是我想回來的,是你哥,強留我。”
蕭蒹葭瞪大眼。
東月鴦看著不知情的蕭蒹葭,提議道:“若想你的祝姐姐做你嫂子,你可以讓你哥趕我走。”
她這話直接被蕭蒹葭視為挑釁,“你!”東月鴦太無恥了,不給她點教訓,她可能永遠都要死皮賴臉地賴上她哥!
東月鴦早有預感蕭蒹葭這架勢要動手,她哥習武,蕭蒹葭也是從小有些底子在身上,很多時候男子也欺負不了她,東月鴦豈是她對手,眼見蕭蒹葭巴掌就要落下來,東月鴦不由地驚悸地抬起手阻擋,更甚至驚嚇地閉上了雙眼。
然而預想中的巴掌遲遲沒有落下,她緩緩睜開,就看見蕭蒹葭震驚地瞪著她,高舉的手腕被人反手緊緊拽住,想掙扎都難,蕭鶴棠就站在她后面,神色陰沉,非常恐怖地盯著她倆。
蕭蒹葭顯然也看到阻止她的人是誰,她掙脫不開,痛苦地求饒,“哥……哥,放,放開,先放開好不好……”
蕭鶴棠置若罔聞,聲音聽著低緩如玉質般冷硬,“誰先告訴我,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他先看向東月鴦,視線凜如秋霜。
東月鴦心跳得厲害,仿佛還沒從剛才發生的驚險中緩過神來,她后退著撇開臉,不知道該怎么告訴蕭鶴棠都是因為他,他的親妹妹要對她動手。
蕭蒹葭委屈地叫:“哥……”
蕭鶴棠垂眸往下看去,同樣冰冷無情,“你呢,你到這兒又是來做什么?”
蕭蒹葭被蕭鶴棠的不顧情面的語氣嚇到,她覺得自己完全是在幫哥哥,結果蕭鶴棠根本不了解全貌,還護著東月鴦,瞬間為自己抱屈的蕭蒹葭大聲哭了出來,對著東月鴦說:“是她,她說不想待在咱們蕭家,要你趕她走,哥,她不稀罕你,你還留著她做什么!”
第 37 章
不管怎么說, 蕭蒹葭動手就是不對,東月鴦不想待在蕭鶴棠身邊,是兩人心知肚明的事實, 更別說她因此遭了兩次罪,何必還要蕭蒹葭提醒?
蕭鶴棠:“你不該對她動手, 胡鬧也該有個限度, 別再讓我看見第二次。”蕭鶴棠這么訓蕭蒹葭, 口吻雖然輕淡卻很認真, 蕭蒹葭從小任性習慣被縱容,但到蕭鶴棠這里還是知道好歹的, 別人會容忍她,她哥可不會仗著她是他妹妹,就由著她來挑戰作為兄長的權威。
蕭蒹葭再怨憤不滿, 還是被嚇到, 蕭鶴棠放開擰著她的手, 蕭蒹葭撫摸上痛得不行的手腕,很委屈地喊了他一聲,“哥,我是在幫你啊,你看她……”
東月鴦對他們兄妹倆的態度, 一看就很明了,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蕭蒹葭對蕭鶴棠怎么鬧, 蕭鶴棠是幫她還是不幫她,都無所謂,這種態度, 她像是要跟蕭鶴棠好好過日子的嗎?就怕她這次回來,又要鬧得整個蕭家雞犬不寧, 再走一次,害得祖母傷懷沮喪,連日來都不開心。
東月鴦任由蕭蒹葭對她誹謗,她現在平靜下來,對蕭蒹葭視若無睹,只嘲諷地看著蕭鶴棠,然后才瞥一眼他的好妹妹,當著他面說:“她說得沒錯,我在這大家都不開心,你干脆就放我走,這樣也好成全了你和祝娘子的好事,免得耽誤你們議親。”
議親這事蕭老夫人還未曾和蕭鶴棠提,要不是蕭鶴棠返回來也不會從蕭蒹葭口里得知還有這樣的情況。
但是放東月鴦離開是不可能的,蕭鶴棠就是要揪著她不放,并沒有回東月鴦任何挑釁的話語,倒是對瞪眼憤憤不平的蕭蒹葭道:“你走吧,以后都不許靠近這里。”
“哥!”蕭蒹葭難以置信。
這是蕭府啊,也是她的家,為了東月鴦,她哥居然勒令她連自己家都不許走動了。
但蕭鶴棠看起來不像說笑:“還是要我請你?”
蕭蒹葭最終不得不哭著鼻子,含恨地邊擦邊離開,空地上一時間只剩下東月鴦和蕭鶴棠兩人,靜默的氣氛中,蕭鶴棠朝東月鴦緩步走來,在她心懷防備下冷不丁要碰她的臉,被東月鴦下意識躲開,他的手停在半空,語氣冷凝,“讓我看看,傷著哪兒沒有?”
事實上他們都知道,蕭鶴棠來的剛好,蕭蒹葭根本沒碰到東月鴦一根毫毛,但并不妨礙他表現出來對她的關心,東月鴦不肯讓他碰,她保持著往后仰躲的姿態,和蕭鶴棠說:“用不著你假惺惺,你都聽見了?我在這一天,你妹妹就會與我為難一天,到時候所有人都會不痛快。”
蕭鶴棠油鹽不進,他找到機會,東月鴦不讓他碰臉,他便拉到了她的手,小指一勾,勾到了手里緊緊拉著不放,“說的什么胡話,誰不痛快?祖母見你回來,不是喜極而泣了?她為你高興,我也高興,你還有什么可不滿的。”
東月鴦胸腔起伏,氣急道:“你聽不懂話嗎,蕭蒹葭,你妹妹,你跟那位祝娘子……”
蕭鶴棠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和她們有什么關系?”
東月鴦是他的人,蕭蒹葭喜不喜歡她,有什么必要嗎,換句話說,又不是蕭蒹葭要跟她過一輩子,妹妹遲早要嫁出去,東月鴦對蕭蒹葭實在是太在意了。
至于議親,祖母未提,僅聽蕭蒹葭一面之詞有什么用,今夜唯一過分的是,蕭蒹葭居然要向東月鴦動手,其他的蕭鶴棠都覺得東月鴦不需要管,但她偏要抓著這些不放。
蕭鶴棠的態度一目了然,東月鴦干脆放棄了和他講理,她打算就此袖手旁觀,反正蕭鶴棠都不介意,那就大伙都別想好過,祝柔臻能不能嫁給蕭鶴棠可與她無關了,這次她別想再害她丟掉性命。
而蕭鶴棠,他就等著瞧他妹妹和祝柔臻會對她做出什么“沒關系”的事吧。
東月鴦有預感,這二人不會輕易放過她。
東月鴦輕嘲,“那你最好將我看緊點,萬一有什么閃失……”她不說她上輩子怎么樣,純粹就暗示有人會害她,蕭鶴棠眸色冷冷,微蹙著眉,顯然不信有人會有那么大的膽子在他眼皮底下生事。
不過這次蕭蒹葭是個意外,這時候蕭鶴棠意識到的確是有些縱容這個妹妹了,她是蕭家唯一沒婚嫁的嫡女,很是嬌貴,蕭老夫人再寵著她,她也該識得些好歹,怎么敢對兄長后宅的婦人動手,插手內宅私事。
要好好教育下妹妹了,這話蕭鶴棠不曾跟東月鴦提,對渾身是刺,冷著臉的她道:“你乖乖待在我身邊,我不就會對你好?旁人見了,又怎會敢對你不敬。”
以前那是蕭鶴棠不在身邊,府里沒人對東月鴦大小眼,只不過是蕭蒹葭和她的小姐妹那幫人替祝柔臻抱不平,現在只要東月鴦跟蕭鶴棠好好的,誰還會說她不得蕭鶴棠寵愛呢?
殊不知,在東月鴦看來,不管是蕭鶴棠對她的好還是壞,只要她在庸都郡一天,于她來說就是一道催命符。
蕭蒹葭來鬧,東月鴦無事,虛驚一場,蕭鶴棠這次沒把她一個人留在院子里,有了這次前車之鑒,去哪都把她帶著。
蕭府晚上的家宴辦得很大,畢竟要來許多文臣武將,蕭鶴棠帶著東月鴦親自出席,有的還不知道她的身份,有的私下里打聽,過了一陣都有所了解她是誰。
大將軍的前妻,二人又復合了,只是還沒恢復名分。
蕭老夫人是唯一樂于見到東月鴦跟蕭鶴棠重修于好的人,看到二人攜手并進,嘴角的笑捂都捂不住,她好像還不知道后宅里發生了什么事,被兄長兇了一頓趕走了的蕭蒹葭并沒有出現在宴席上。
與眾人打完招呼,寒暄完,蕭鶴棠很普通地問了一句,“蒹葭呢。”
蕭老夫人說:“你阿妹啊,她說身子不舒服,頭暈,我就讓她先回房歇息去了,也讓人送了吃的給她。”
肯定是不服氣,躲回屋子里生悶氣去了。
這是蕭蒹葭的一貫伎倆,蕭鶴棠得到回應,也沒再追問下去她身體怎么樣,就像很尋常似的,目光落在悶頭吃東西的東月鴦身上,提了句,“她今年十八了吧,是不是該相看人家了。”
蕭老夫人果然開始感嘆,“是啊,一晃眼,你們都這么大了,蒹葭她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不過我在郡里暫時沒為她尋上哪戶好人家,她自個兒又挑剔,真是讓人為難啊。你這做哥哥的,若是不忙公事,也幫她掌掌眼,看你手下沒有能人,湊一段好姻緣……”
論年紀蕭蒹葭本該早就嫁人了的,因為她受寵,家里縱容,她不想那么早成婚,于是就由著她推了一年又一年,要不是她插手蕭鶴棠跟東月鴦的私事,蕭蒹葭其實還能再多留兩年。
但蕭鶴棠并不是一點都不管事,既然東月鴦覺得留在蕭家,會有人要害她,各種擔心在意旁人的態度,借口要他放她走,那他就把人支開,確實妹妹到了該嫁人的年紀,給她安排門親事,有了自己的夫婿,管理她自己的家宅,就無心再摻和到兄嫂身上去了,這樣,東月鴦應該再沒有理由想擺脫他了吧?
東月鴦正吃著,抬眸對上蕭鶴棠盯了她不知多久的目光,驟然聽見他說:“我要幫蒹葭挑選夫婿,你有沒有什么意見?”
東月鴦奇怪他居然會問她的意思,剛才蕭老夫人和他說的話東月鴦不是不知道,只是覺得不關她的事,所以沒往心里去,這會蕭鶴棠來問,東月鴦更不可能讓自己參與進每天追更柔柔文獨家文q羣飼二珥二五久義亖七去,她要是連這種事都管,那么想她死的人里頭肯定要多一個人的名字。
“我哪里有什么意見。”被蕭老夫人看著,東月鴦也不好擺臉色太冷漠,就像為了做戲,到了祖母跟前,東月鴦對著蕭鶴棠還是要態度和悅點,她說話也輕,嗓音軟綿,“你是她哥,就看看手下有無未婚配的良才佳婿,品行端正,相貌上乘些的,我想她會很愿意吧。”
別再問她,她可一點也不關心蕭蒹葭嫁給誰。
好在蕭鶴棠似乎只是讓她知道這有這么一回事,并沒有真的想讓東月鴦參與,問過以后,便被手下人邀他飲酒,轉移了注意力。
而這時,蕭老夫人朝東月鴦招了招手,讓她坐到她身邊來。
剛剛作為蕭鶴棠的妾室,明面上的前夫人,東月鴦都和他坐一塊,她早就想走了,正好蕭鶴棠不在,她便聽話地到蕭老夫人身邊去,“祖母。”
跟喜歡的人在一塊,和不喜歡的人是有區別的,東月鴦現在正厭著蕭鶴棠,對他是沒有什么笑臉的,即使笑,那也透著僵硬虛假的味道,只是目前蕭鶴棠暫且沒跟她計較,對著蕭老夫人,東月鴦真誠不知多少,嘴角邊漾開笑,甜度都比蕭鶴棠見到的要高。
沒察覺那邊的眼神若有似無地會關注著她,東月鴦回應著蕭老夫人的話,“席上飯菜沒有不可口,我已經吃過不少了。”
“那就好,你身子瘦,多吃點肉養好身子才康健。”蕭老夫人忽然語氣凝重地說:“有件事,是祖母糊涂了,想告訴你。”
東月鴦愣了愣。
蕭老夫人拖著她的手腕,輕拍著嘆了聲氣,“我原以為,你與鶴棠有生之年再無可能,日前老糊涂了,差點為他答應了一門親事……”
想不到繼蕭蒹葭之后,蕭老夫人會主動向她坦白,東月鴦吃驚地望著她,雖然早已預料,但是從蕭老夫人口中還是能聽到更多的實情,證明蕭蒹葭沒有說謊。
針對這門差點就動真格的親事,蕭老夫人說:“對方是什么人,你也應該知曉,就是祝家那位祝娘子,原來她挑遍庸都郡都沒選上夫婿,還以為是她眼光高,原來是心里早已有人。她父母為了滿足她的心愿,托了媒人來蕭家說媒,但我總是抱著對你和鶴棠的期望,沒有立即答應,若是再晚些就不一定了……”
哪怕再喜歡東月鴦,跟東月鴦親近,蕭老夫人也要為蕭鶴棠著想。
“不過,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又愿意留在鶴棠身邊,那這門親,也就沒有再議的必要了。”
蕭老夫人坦然道:“索性我當初只是說考慮考慮,等鶴棠回來了再說,沒有真的答應他們,要婉拒也還有婉拒的余地,我今天告訴你,是祝家的人早晚會上門談談鶴棠的態度和家里的口風,未免你多心,可不要怪我多事。”
東月鴦心情復雜:“祖母……”
她很想說就算答應了也沒關系,就讓祝柔臻進門了更好,蕭蒹葭就再不會說她耽誤了她哥的婚姻大事。
但事實上,不讓祝柔臻進門,也是一種對她上輩子害了自己的報復,就讓她永遠只能看著蕭鶴棠而得不到,豈不是更好?
蕭老夫人也不是沒看出蕭鶴棠和東月鴦之間似乎還存在著些問題,她慈愛地拍拍她的手,“你瞧,你跟鶴棠分開后,即使千山萬水,還是相聚到一頭,我信你們是有緣分的,他若是哪里對你不好,這次你可別再憋在心里頭,有話就來和我說,祖母來管教他。但是今后,你不可再跟他鬧別扭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祖母還想著,等你生下玄孫,由我來帶呢。”
話都說到這種份上,東月鴦要還不懂蕭老夫人勸和的心思就白活了兩世,勸和勸生的心思都很強烈,但更多的還是表達了一個老人對孫媳能好好過日子的期望。
東月鴦面對蕭老夫人熱切的目光,很難說出不好聽的話,她只能勉強地笑笑。
為了不讓她有多余的壓力,蕭老夫人見好就收,沒有再提起別的,這讓東月鴦暫時松了口氣。
晚宴結束后,蕭鶴棠那邊和眾將領談好了新帝遷都過來以后的事情,到了深夜各自散去。
蕭老夫人連聲說累,她要回屋躺著,讓東月鴦跟蕭鶴棠也早點歇下,便帶著人走了,原地里,只剩他倆,蕭鶴棠朝東月鴦道:“祖母和你說了什么?”
晚宴的后半場里,東月鴦一直在強顏歡笑,蕭鶴棠一問,她便不再假以辭色,剜了他一眼,不想回答蕭鶴棠任何話。
沒得到臉色,蕭鶴棠也不計較,看在東月鴦今夜差點被蕭蒹葭欺負的份上,他對她多了兩分縱容,即使東月鴦不說也沒關系,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到,祖母能有什么壞心,還不是只想他倆人和好?
不過,東月鴦對他姿態太冷淡了,連回主院的路上一路沉默不語,不搭理,蕭鶴棠進了門便忽地將她往門上抵,不知道是不是吃的飯菜還是喝的酒里有助興的東西,東月鴦被蕭鶴棠抵在門上蹭,下流地問:“我說你,拿喬好些時日了,陶引都歸家了,你什么時候能給我侍寢?”
東月鴦驚怒地瞪著他,“你……”
蕭鶴棠說:“先前洗鴛鴦浴,差點就忍不住了,你可知我前面翹得有多高?”他貼著她的額頭,鼻梁輕蹭,沒有一點說騷話的羞愧,“你也矜持夠了,誰家做妾的能有你這么高姿態,敢拒絕夫主,人前我可是給了你面子,人后你總不能讓我嘗不到一點甜頭。我可不想老是等,若是哪天忍不住了,你不會想我把你綁在榻上,讓你幾天幾夜都下不來……”
想起從前自知蕭鶴棠說的不是虛言,東月鴦不敢去想真被綁是怎樣的場面,雖然畏懼蕭鶴棠居多,但是聽他滿嘴胡言,東月鴦心里還是來氣,他憑什么覺得這么對她,她還要對他低三下四委屈討好。
她知道,蕭鶴棠一直是想她心甘情愿,主動委身于他,但是東月鴦遲遲沒有軟化,他的耐心也漸漸不多了。
東月鴦面露難色:“你總要給我些時間。”
蕭鶴棠冷嗤:“時間?從救了陶引起,我給了你多少時日,你還要我怎么做?”連她葵水過去,他都沒再逼她,這難道還不夠?
東月鴦自然是怕一旦和蕭鶴棠搞上就走不了了,她不想認命,誰要給蕭鶴棠做妾做一輩子?
可是對方越來越不好糊弄,東月鴦越發覺得棘手,說不過她便哀怨的臉色,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不多時鼻頭和眼角就泛起紅了,“我,我怕……你太兇了,我擔心,你會傷著我。”
蕭鶴棠張嘴。
東月鴦為了不讓他解釋,聲淚俱下,“你以前就傷過我,你要是想我死,那就盡管碰吧。”
東月鴦又拿這來威脅他,蕭鶴棠記起來她那里剛開始很難適應,當然早年前他還生澀笨拙,是不小心弄傷過她,事后自然也是后悔的,但是為了這個東月鴦非常抗拒不愿意給他侍寢,蕭鶴棠還是很不滿意,總不能她一輩子就這樣讓他看得到吃不著。
總是要想想法子的,消除她的陰影和恐懼。
他很凝神在仔細沉思該怎么做,不過當下他有些上火,不能他難受著,東月鴦卻一樣都不做,他把東月鴦的手拉下去,投機取巧地道:“你先幫幫我,不想我對你動真格,那就先幫我消消腫。”
東月鴦聽明白他的暗示,依舊很不情愿,但是蕭鶴棠桎梏著她的手,很強硬地引導著她去碰,東月鴦只能面紅如脂,隱忍難堪地閉上眼,手指隨著蕭鶴棠的動作來回撫動。
期間不斷響起蕭鶴棠帶有情緒的低低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呼出一道又一道讓人渾身發熱的氣息,催動她心跳加速,兩雙同樣漆黑的眼珠相互對視,蕭鶴棠眼里似有火光,東月鴦濕潤而赧然,受不了蕭鶴棠逼她做這種事,還要緊盯著她的目光,東月鴦十分羞人的別過臉去。
第 38 章
惱人的是, 蕭鶴棠很善于逗人,他會故意對著東月鴦呵氣,尤其是在她耳邊, 低低淺淺,聲線動人, 似是想挑起她的感覺, 他才會固執地看著東月鴦, 想從她臉上看出她有沒有對他生出同樣異樣的想法。
而東月鴦總是懼于他令人心驚充滿幽光的眼神, 并不敢和他繼續對視下去,慌亂間手上過于用力, 不小心指甲刮到他,立即引起蕭鶴棠一陣粗中有細的誘人輕哼,他眉間輕蹙, 似是疼到了又有一絲暗爽, 隱晦又嚴肅地瞪著慌張中略微無措的東月鴦, 故作不悅:“又是你的指甲……”
因她的指甲,蕭鶴棠說過她兩回,東月鴦手上動作都停頓了,“我,我今晚就剪掉……”他可別因為這種小事就找她麻煩。
然而蕭鶴棠沉默了片刻, 抓住她的手繼續,“算了, 還是留著吧。”
東月鴦吃驚中滿是疑惑,似乎還沒明白蕭鶴棠的用意。
接著就被他貼近耳根很有故意成分的叫了一聲,她的臉瞬間像火燒灼一樣熱, 蕭鶴棠在疼與爽間發出不要臉的沉吟:“啊,娘子好會摸……”
“娘子你摸得我好舒服……”
東月鴦受不了地道:“你, 你別說話。”
“為什么不讓我說,我不說,你怎么知道我很爽?”東月鴦這時候想撒手都來不及了,蕭鶴棠強行帶著她安撫他,于快樂中發出聲聲舒服激動的嘆息。
東月鴦的手仿佛有種魔力,蕭鶴棠也十分善于借用她來滿足自己,就是唯一遺憾的是他不能真正的占有東月鴦,而她的手,他才不是真的嫌棄她指甲長。
東月鴦有一雙很秀美的手指,如蔥白般漂亮,當然她的指甲有著健康潤紅的光澤,形狀也很好看,握著他的時候更有種柔軟的藤蔓控制住了發狂的野獸的荒唐感,他在她手里顯得那么溫順強大又不知饜足,還跟東月鴦說:“我在軍營的時候,常聽那些兵家子夜里抱怨練兵枯燥,他們念家想女人,葷話都在床幃上,引得未成家的騷動不已,我也一樣,你猜我那時想的都是誰?”
蕭鶴棠把頭搭在東月鴦肩上,手上急促,呼吸時輕時重,緩了片刻才說:“是你。我想要是你能當夜就出現在我榻上,第二日我肯定領不了兵練不了他們,因為那時候我只想跟你在榻上胡混,纏得你下不了榻,啊,就是這里,你揉得很好娘子,學得真快,再快點我要到了……”
東月鴦不堪被夸,整張臉浮滿紅暈,呼吸跟蕭鶴棠的一樣沉,她才不是有心要學,是想蕭鶴棠早點結束出來,他為什么要亂叫,他簡直不知廉恥,在軍營里不應該好好練兵,他怎么還有閑心想東想西?
東月鴦窘迫地回應,“不是我弄的,你快點……”
然而剛剛說自己快到了的蕭鶴棠又說自己快不了,“不行,娘子,太久沒弄了我沒那么快出來。”是真的雖然好似爽到了天靈蓋,但是又似乎停在某個臨界點,因為東月鴦不讓他做,蕭鶴棠始終憋著一口氣,不肯輕易就交代。
他好似還很委屈,“要是堵著疏不出來,你能幫我嗎?”東月鴦手都酸得不得了,都這樣了,還要怎么幫?
蕭鶴棠另一只手從她唇上擦過:“用這。”東月鴦一臉驚愕,罵道:“無恥。我不要……好臟……”
蕭鶴棠垂下眼睫,慵懶地松散一笑,興味淡去,好像只是無意間那么一說,并沒有認真,但眼簾遮住的眸子卻越發深邃幽暗,東月鴦不知道他所想,但是拒絕過蕭鶴棠以后,他便對剛剛的提議只字不提了,話也不多說,氣氛一下僵硬下來。
東月鴦以為他會沒了興致,結果手頭上的活還是沒停,只是變得寡言了,似是專心放在了感覺上,另有時有時無的輕哼才能體現蕭鶴棠的反應。
到最后過去很久,蕭鶴棠僵直了微微不動,東月鴦感覺到掌心出現特殊的溫熱稠感,如同跟蕭鶴棠感受一樣,從云霄上下來,呼吸的速度早已分不出誰慢誰快。
這事過后才是最尷尬的,剛才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蕭鶴棠仿佛都不認了,恢復了他人前大將軍的清冷姿態,松開東月鴦,神情自然地轉過身整理衣衫,“我去叫水,你自己收拾一下。”
他是沒什么不妥,東月鴦倒是被弄得有點臟,衣裳都得換新的。
聽見蕭鶴棠開門的動靜,東月鴦在里頭停下收拾的動作,她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過了會摸了摸面頰,上面還有余熱,不知道蕭鶴棠剛才是否因她不答應幫他的事而生氣了,東月鴦也并不在意,她只是擔心要是蕭鶴棠天天都這樣,她所謂的借口還能堅持到幾時?
半夜了,伙房伙計還要被叫起燒水,動靜在寂靜的宅院里頗為清晰。
蕭老夫人院子里,守夜還沒入睡的身邊婢女從外邊回來,同她耳語幾句,蕭老夫人頓時眉開眼笑:“好啊好啊,他二人能再續前緣,我這心里總算是得到寬慰了。”
“巡邏的管事說,散了宴,回去路上,郎君步步緊跟在少夫人身后,生怕人丟似的,房門一關就……”
蕭老夫人領會地點頭,“總算我沒白費心思,讓廚房做的都是些旺人陽氣的東西,只盼他們呀,能早日給我開花結果,我這才有盼頭。”
為了抱孫子,老太太可謂是費了好大心,如今自覺功德圓滿,這才安心地笑笑,讓人滅了燈準備就寢。
回到蕭家,東月鴦的日子和以前沒有什么不同,區別于她沒有正式名分,但名義上大家都知道她還是大郎君的枕邊人,不叫少夫人,叫一句夫人也是沒問題的。
東月鴦很是安分守己,不過不妨礙她不找麻煩,麻煩卻要來找她。
祝家想跟蕭家結親的事,總是逃不過去,東月鴦回來了,蕭老夫人的態度擺得極正,她倒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也沒有想過做那等溜著人玩兒的倚老賣老的大長輩,主動讓人給祝家遞了話,婉拒了祝家的好意,為了補償,她還命人送了幾箱謝禮過去。
雖說蕭家如今因著蕭鶴棠變得更加有權勢,還不至于因為怕得罪祝家給他們賠罪,可是蕭老夫人心善,面子還是要做足的,言語間只說蕭鶴棠想認祝家的娘子做妹妹,愿結兄妹之誼。
這樣倒是蠻好聽的,認個義妹,也算是幫祝柔臻抬高下身份,不枉費了她早年苦戀蕭鶴棠的一片心意。
如此她婚事上再找夫婿,肯定會有家世更好的愿意娶她做夫人,甚至她要是愿意,蕭老夫人還可以幫她再招攬招攬其他合適的乘龍佳婿。
蕭鶴棠手下能人多,不說庸都郡,就是各方王侯世子公子,都是婚配的絕佳人選,可以讓她跟蕭蒹葭一起相看。
本來話都說到這種份上,禮數禮儀都做足了,祝家見好就收,也能成就一樁結義的美談。
但是祝家的娘子怎么可能答應?
房門里,滿堆狼藉,祝夫人拎著裙擺,踮起腳尖,小心翼翼跨過地上一地花瓶碎片,屏風桌子椅子都被推倒凌亂堆積,婢女瑟瑟發抖地靠在墻角,“夫,夫人……”
祝夫人心驚膽顫望著這一屋痕跡,再室內窗戶前找到了僅穿著單薄衣裳,吹著冷風盡顯消瘦的祝柔臻,恍惚地掐了把大腿,抽氣感嘆:“我的女兒,你這是何必呢?!蕭家不答應,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他允你做妹妹,你就當他個妹妹,做個大將軍的義妹,那是何等的威風,女兒啊……”
祝夫人不懂,祝柔臻轉過頭來,臉上殘留著兩道風干的淚痕,眼睛有些許微紅,癟嘴委屈地道:“娘,我不甘心……”
姓東的有什么好?東月鴦的情意能抵得上她嗎?祝家跟蕭家也是世交,她家祖父曾與蕭鶴棠的祖父是同僚,東月鴦十一歲進蕭家的門寄人籬下,祝柔臻早些年前牙牙學語時就認識蕭鶴棠了。
她的存在對祝柔臻來說就是個居心不良的后來者,是強盜,是她先把她看上的寶物給搶走了!現在這個強盜還無恥地回來了,霸占著原本不屬于她的位置不放。
祝柔臻思及此,身形搖晃,差點悔恨地倒下,還好被祝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捂著心口,好像喘不過氣來,哭著說:“娘,我難受。”她想嫁給蕭鶴棠是真盼了好多年,不過因為以前蕭鶴棠太過風流了,能跟他說上話的年輕娘子不知凡幾,他沖誰都愛笑,看誰的眼睛都深情,祝柔臻也有點傲,她自命清高,自覺比得上圍在蕭鶴棠身邊的庸脂俗粉,比她們好不知多少,他應當會看到她好的一面,賞識到她的秀慧,她才是他應該欣賞、匹及得上他的人。
可結果,因為她的怯懦,她不敢招惹這樣看似紈绔風流的蕭鶴棠,怕他對待她的態度太輕慢,她的自尊會受傷,所以根本不展露一絲一毫喜歡他的跡象。
要不是他成婚,祝柔臻也不會略施小計,讓其他人替她說出來,她怕別人傳出去,又怕傳不進他耳朵里,到如今祝柔臻都不確定蕭鶴棠到底知不知道她對他的心意。
他怎么會看上那樣不起眼,遠不如她的女子呢?
明明姓東的跟她一樣,她膽子同樣小,只會遠遠張望被人簇擁眾星捧月般的蕭鶴棠,她以為她藏得很好,實際上還不是暗地里偷戀他人的小偷,明明畏畏縮縮,卻偏偏在蕭鶴棠跟她說一句話的時候,她還要費盡心思拿喬,故意擺高姿態裝得不想理他的樣子,可笑,就這般蕭鶴棠竟然還上當了。
他中意的難道就是這樣的類型?那也不見他對其他這樣的女子有什么特別的,但凡心高氣傲些的誰不想蕭鶴棠對她們另眼相待,垮下臉來討好她們,結果到頭來,出人意料地讓一個家世遠不如她們的小商戶占盡便宜。
祝夫人疼女,舍不得看祝柔臻備受情傷,撫摸著她的發絲問:“你想怎么做?要是能有法子,娘也不想你一腔情誼付諸東流呀。”
她想著要不要再去找蕭老夫人說說,為了女兒,舍下臉皮也沒所謂的。
祝柔臻咽下喉嚨中隱隱翻出的血氣,搖搖頭,出神地望著遠處說:“娘,你說得對,既然老夫人情愿讓我與他認做義兄義妹,那我暫且答應就是了,可是想我死了這條心,那是萬萬不能的。”沒人說義妹不能做情妹妹,她不信打動不了蕭鶴棠,做義妹,那也不過是給了她一個能夠接近他的好機會。
至于東月鴦,她要是以為她會放棄,那就大錯特錯了,福氣也要有命享,這次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畏縮不敢接近自己心上的男子了,“娘,你幫我,你一定要幫我。”祝柔臻祈求著。
祝夫人萬事答應:“你說,我要怎么做?”
祝柔臻:“你去給蕭老夫人回帖,我們……”
得知祝家的夫人要帶著祝柔臻親自來訪,彼時東月鴦正坐在蕭老夫人身旁,和她在房里看來年冬衣的料子,雖然還在春日中,長遠打算,日常上的備用越早準備越好。
蕭老夫人大概早有預料,她朝東月鴦輕嘆一聲,“還是來了,希望這位祝娘子,不是為了求情而來的。”不然蕭老夫人會十分難做,讓祝柔臻被蕭鶴棠認做義妹,已經是絕無僅有的好退路了。
東月鴦很勉強地笑了下,她倒沒那么樂觀,覺得蕭老夫人的直覺才是對的,祝柔臻應當不會那么輕易放棄蕭鶴棠,她要是對蕭鶴棠沒那么深的執念,上輩子就不會悄無聲息地請她那位舅舅拖累壞了她的身子,害死了她。
就是不知道這回,祝柔臻又打算怎么做。
蕭老夫人示意東月鴦,“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吧,還有蒹葭,她人去哪里了?”她問房里侍候的下人。
下人說:“大姑娘一聽祝娘子來了,已經先去前院招待了。”
“她倒是勤快。”蕭老夫人隨便說了句,又感慨道:“鶴棠在新帝那,罷了,還是先不叫他回來好了。”于是還是東月鴦跟她一同出現在前院的正堂。
二人到時,蕭蒹葭作為府里的嫡女已然有模有樣地招待起祝氏母女了,蕭老夫人頗感欣慰,她是有聽說蒹葭好像與月鴦鬧了口角,被她哥哥訓了一頓,蕭鶴棠回來才管得住她,蕭蒹葭現在表現得就很懂事聽話,不過也有希望哥哥能別那么早把她嫁出去的原因在,這幾日安分不少。
東月鴦站在門口處,遠遠就和堂屋內的祝柔臻對上目光,這次不像去年她快要離開蕭家的時候,那時祝柔臻裝模作樣,她也陪她做做樣子,這回她們都心知肚明祝柔臻是來做什么的,祝柔臻也懶得裝了,今日特別打扮了一番,看不出任何失意狀,倒是格外鮮亮,還有了一絲攻擊性。
她很尋常地和東月鴦對視一番,然后主動上前朝蕭老夫人行禮,“柔臻見過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蕭老夫人笑臉相迎,禮數周到地扶起祝柔臻的同時,和祝夫人道:“客氣了,聽說你二人來了,我正和月鴦看衣服料子,正好你們也在,不若一起挑一挑。”
祝夫人跟著含笑說:“那可巧啊,我和柔臻還說今年時興的料子太多,挑花眼了,既然老太太相邀,那我們就跟著掌掌眼了。”
說著,祝夫人的目光緩緩挪到東月鴦的身上,她頗為審視又沒有表現得太露骨地問:“這是……月鴦?瞧著,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差點沒認出來。”
話題始終還是要落到她身上,東月鴦早有準備,她走出來跟祝夫人行禮,問了句好,禮儀上出不了差錯,蕭老夫人替她接過話道:“是嗎,這孩子跟著鶴棠餐風露宿,可不是瘦了,還是玉嫦你眼神尖,一眼就瞧出月鴦變化。”
祝夫人笑笑:“這不是好久沒見了,我聽說她跟鶴棠和離,去了望天城一趟,據說是省親吧?看來望天城的水土還是不如咱們的庸都郡養人。”
一件尷尬的舊事,就這樣被祝夫人輕描淡寫地提起,氣氛不知不覺發生改變,誰不知道去年東月鴦要和離的時候蕭府鬧得有多熱鬧,結果她沒臉沒皮又因為丈夫做了大將軍死皮賴臉地回來了。
不管真假,信與不信,大家都心照不宣,但誰不是在演?
蕭老夫人就當沒聽見和離的話似的,說:“那你可能聽錯了,月鴦與鶴棠好著呢,二人先前不過是鬧了點小性子,說出來都怕你們笑話了,還是不說了。她家里人都在望天城,去省親也是我的意思……”
東月鴦很感激蕭老夫人幫她把話都攬下來,但是祝夫人跟祝柔臻明顯來者不善,明里暗里有針對她的意思,不過怕一時太過,得罪了老太太,祝夫人沒再原來的話題上停留,便故作驚訝地迎合道:“原來是這樣,這還真是,多虧了您老人家善心……”
簡單一陣寒暄,蕭老夫人始終不主動提及曾經差點就成了的親事,最終還是祝夫人坐不住,放下茶杯,故作聲張道:“說起來,我和柔臻今日來,是為了感謝老夫人送來的禮。她和鶴棠的事,我這做娘親的,始終舍不得讓她為難……”
來了,正題來了,東月鴦在蕭老夫人身側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按照祝柔臻的偏執程度,她定然會讓她母親,幫忙說服老夫人吧。
祝夫人:“柔臻她啊,仔細一想,感念老夫人的大恩,愿意忍痛割愛,就認鶴棠做干哥哥。”
氣氛一靜,祝夫人在蕭老夫人面前描述著自己女兒多么大度,祝柔臻是多么痛心善良,還是不愿破壞東月鴦與蕭鶴棠的婚姻,說得委曲求全讓人憐惜不已,就連老太太都忍不住觸動。
而東月鴦在祝柔臻朝她望過來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虛偽遮掩的野心,她抿著唇微微地笑,打著以退為進的算盤,不知在想什么。
蕭老夫人:“這,柔臻可都思慮好了?”
祝柔臻迎面站上前,到蕭老夫人跟前表態道:“我娘說的都是真的,柔臻愿意和蕭郎君以兄妹相稱,做不成情人,多一個好哥哥也是柔臻的福氣。”大概是嫌這樣說還不夠,又轉向東月鴦,走幾步笑盈盈地當著眾人面,說:“我心意已決,就是期望,月鴦小嫂嫂,不要介意我才好。”
第 39 章
世上沒有哪個女子, 會喜歡自己丈夫身邊憑白多個干妹妹,尤其是祝柔臻這樣本就不懷好意的人,她哪是真的想做義妹, 她真正想做的,是蕭鶴棠的紅顏知己。
東月鴦還沒有傻到不清楚她心里所想的地步, 此時祝柔臻就是想給她難堪, 亦或是有意要激怒她, 最好是能讓東月鴦失態。
但東月鴦平靜地回視祝柔臻:“只要祝娘子心如明月, 磊落光明,不后悔就行, 我自是不介意的。”
祝柔臻笑意一淡,東月鴦也不是善茬,說的話綿里藏針。
什么叫“心如明月, 磊落光明”, 這是暗示她心思并不純粹, 好話在先,免得她來日后悔,給她先下一道緊箍咒是吧?
蕭老夫人適時地捧場道:“好啊,是件其樂融融的喜事,柔臻能想開就好。”
祝夫人:“柔臻心思大度, 言出即行,她不會的。老夫人, 你看是不是該尋個好日子,擺桌酒席,熱鬧一番……”
蕭老夫人贊同的點頭, 能在不傷和氣的情況下,解決了小輩的事于她來說再好不過, 人老了精力并不多,蕭老夫人說:“是該如此,既然要認親,還是要有個儀式,那就等鶴棠回來,我們再商議定哪個日子吧。”
祝夫人眉開眼笑:“好啊好啊,這也算我們兩家之喜。”說得跟祝家和蕭家聯姻了一樣。
祝夫人和蕭老夫人相談甚歡,另一邊蕭蒹葭和祝柔臻也聊了起來,沒多久忽然就走過來,說要到外邊園子里去轉轉。
蕭老夫人:“那就去吧,眼看時候不早了,玉嫦你們可要留下來用晚飯,不若吃過了再回府吧。”
祝夫人巴不得能幫女兒創造機會,點頭笑說:“那就卻之不恭了。”
祝柔臻和蕭蒹葭手挽手,一副姐妹情深樣,邀請道:“月鴦妹妹,和我們一塊去逛逛吧,我還有些話,想和月鴦妹妹說。”
蕭老夫人看向東月鴦,“月鴦,你?”她要是不想去,蕭老夫人也會幫她說一句。
但是東月鴦朝蕭老夫人微微一笑,然后對祝柔臻道:“正好,我也有話和祝娘子說,湊到一塊了,那就走吧。”
祝柔臻跟蕭蒹葭看著東月鴦,都頗有些意外她的主動。
原以為東月鴦會很慌張,對她避之不及,結果她跟沒事人似的,她什么時候這么大能耐了。
不過是講幾句話,死不了人,東月鴦沒覺得祝柔臻現在有什么好怕的,既然知道她對自己懷有惡意,自然會防備著她,她若是還能害死她,那才是天命注定。
園子里新意盎然,為了不讓出事,蕭老夫人還派了婢女秋菊跟著,秋菊很會做人,隔得不近不遠,走到差不多遠的地方,便說準備了些吃的,請貴客和主子們到亭子里歇息。
祝柔臻看在眼里,她算是知道為什么秋菊要這么做,還不是因為蕭老夫人護著東月鴦,老太太喜歡她。
到現在祝柔臻都跟不明白東月鴦有什么好的一樣,同樣不明白蕭老夫人為什么會對東月鴦這么好,東家對她再有恩情,東月鴦不識好歹跟蕭鶴棠和離的時候,傷透了老夫人的心,蕭老夫人就該對東月鴦厭棄才是。
可她好像就不記這個孫媳的仇,真是老糊涂了。
心底腹誹著蕭老夫人,祝柔臻站在亭子的臺階前喚了聲“月鴦妹妹”,示意她過來坐。
蕭蒹葭:“祝姐姐,你不是說喜歡花嗎,我去摘幾枝,放在小玉瓶里養著,等用過晚飯,你再帶回去。”
“秋菊,你來,幫我一起。”
東月鴦和蕭蒹葭目光交匯,她很任性地朝她翻了翻眼皮,卻沒說出什么不好聽的話,或者說有了蕭鶴棠的告誡,蕭蒹葭雖然厭她,卻不敢真的對東月鴦怎么樣了。
得罪她,無亞于得罪蕭鶴棠。
她哥可是真的舍得把她嫁人的。
二人背影一離開,東月鴦這才緩緩邁上臺階。
亭子里,祝柔臻好整以暇地邀請,好像她才是蕭府的夫人,“坐啊,月鴦。”
比耐性東月鴦是有的,她能在蕭鶴棠怎么使壞的情況下惹急了不說一句話,更何況是祝柔臻芝麻大點的挑釁,“今年新雨過后摘的茶很香,祝娘子可以嘗嘗。”東月鴦抬首說。
手上卻沒動分毫,祝柔臻笑了,“既然是好茶,月鴦妹妹不替我倒一杯嗎。”
東月鴦搖頭,“不是我不想,實在是沒辦法滿足祝娘子的愿望。”
祝柔臻有意挑刺道:“這是怎么了,妹妹的手難道金貴不成?”
東月鴦笑了笑:“我要說了,祝娘子可別笑話我。”
東月鴦抬起手腕給祝柔臻看她手上的皮膚,上面還殘留著蕭鶴棠攥著她不放的指印,她皮膚嫩,淤青難消,東月鴦說:“這是‘令兄’,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記,他讓我除了照顧他以外,不可為其他人做事操勞,否則就要罰我,我的手昨夜為他捏背揉額,酸痛至今,不是不想請祝娘子喝茶,實在是有心無力。祝娘子,應該不會介意吧?不然,力氣用完,可就沒辦法在令兄身上使了。”
蕭鶴棠不在,東月鴦自然是鬼話連篇地說。
她不是沒脾氣,祝柔臻跟蕭蒹葭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上來,新仇舊恨她也要想想怎么報。
氣人誰不會?她連蕭鶴棠都氣了,憑什么放過祝柔臻跟蕭蒹葭?
蕭鶴棠不是不想放她走嗎,那她就作,這些人一個兩個都要來招她,覺得她好欺負,東月鴦倒要看看她不忍了,作天作地,蕭鶴棠怎么給她收攤。
祝柔臻臉上是藏不住的愕然,她萬萬想不到東月鴦會無恥成這樣,她就說她是最裝的,裝乖裝溫順,實際上心思歹毒,沒個教養,她和那些煙花之地的女子有什么兩樣,撥開衣袖給她炫耀蕭鶴棠留下的私-密痕跡,她早先就說,不用東月鴦提醒,她就看到了她衣襟下隱藏不住,若隱若現的點點紅痕。
祝柔臻眼睛都看紅了,咬牙切齒,笑臉難保持,“你……”
與人爭風吃醋,是挺沒意思的,東月鴦不說話還好,一說絕對氣死人了,她就是想要祝柔臻知道,她有時候話少,不跟人發生矛盾爭執,真就只是她脾氣好,又或者不在意,否則為什么她才不過說一兩句,祝柔臻就這么受不了?
祝柔臻深吸一口氣,嘴角扯了扯:“月鴦妹妹真是……快人快語,是去望天城的路上,領略了什么風土人情嗎,連私房的事都拿出來說。”
東月鴦在望天城落難,祝柔臻從蕭蒹葭口中有所耳聞,她諷刺東月鴦,“月鴦妹妹以前不是這樣的吧,莫非是去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受了刺激,才……”
“聽說,月鴦妹妹路上還遭遇到了強盜,他們該不會對你?”
祝柔臻滿臉同情搖了搖頭,東月鴦盯著祝柔臻沉默不語。
祝柔臻以為說贏了她,大獲全勝,就聽東月鴦忽然說:“祝娘子敢不敢把這些話,當著‘令兄’的面再說一遍?”
祝柔臻笑臉一僵。
東月鴦學著她嘆息似地搖了搖頭,“想也是不敢的,祝娘子一向人前秀慧,怎么會親自去唱白臉?這樣沒品的行徑,豈不是壞了你在‘令兄’心中不爭不搶的大好印象。可是怎么辦呢,祝娘子親口污蔑我被強盜所害,受了刺激,我實在沒法說道,看來只能問問‘令兄’的意見了。”
她要告狀。
祝柔臻清楚地意識到東月鴦想做什么后,驚愕地睜大了雙目,“等等,我說什么了,我什么都沒說,月鴦妹妹,你是不是過于敏感了?”
東月鴦輕淡地反問回去:“哦,是嗎,真是我過于敏感了,還是祝娘子有意針鋒相對?”
事實就是她們誰也看不慣誰,既然敢做為何不敢認。
但是為了不讓東月鴦真去找蕭鶴棠告狀,祝柔臻考慮得比較多,最終還是憋下這口惡氣,說到底她只是義妹,東月鴦還是蕭鶴棠的后宅婦人,親疏遠近,這哪能比。
當然,她可不會輕易讓東月鴦好過。
祝柔臻緩和臉色道:“好了好了,不提這個了好不好?我本是無心提了兩句,月鴦妹妹實在是太……”她倉促地笑了下,故作和事佬地說:“我只是,從蒹葭那聽聞你與她發生了口角,二人有不快,你也知道她年輕氣盛,聽說因為你,還被她哥哥罰了,見到我委屈哭訴,我實在忍不住,才想跟你聊兩句。沒想到你,性情大變成這樣,那我不如倒杯茶,給你賠罪可行?”
說得好像跟蕭蒹葭發生口角,是她的錯般,她欺負她了,所以祝柔臻就要來替蕭蒹葭出氣?當然還把責任推蕭蒹葭身上。
東月鴦臉色更淡了,直接拒道:“不用,不渴,心領了。”
祝柔臻沒受東月鴦態度冷淡的影響,給自己斟了一杯,她感慨地說:“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能嫁給他。”
東月鴦終于睜眼看向祝柔臻,她這是不打算再裝了,要攤牌了。
祝柔臻冷不丁問:“你也是喜歡他的吧?”
東月鴦皺眉。
祝柔臻:“也對,你怎么可能不喜歡他呢?像他這般的將門公子,名門之后,若不是老夫人,他是你八竿子打不著,這輩子都肖想不了的成親對象。怎么,我說的有哪里不對?別裝了東月鴦,你的眼神我最明白,少年時你與我們沒什么兩樣,都在背地里默默暗戀他,卻又要在人前裝作和我們不同的一面出來,吸引他的注意,你說你,是不是很卑鄙?”
那種少年慕艾的事,對東月鴦來說已經過去很久了。
她難得地沒有反駁祝柔臻說的話,她喜歡蕭鶴棠嗎?他在一眾公子哥里耀眼如斯,誰的目光不曾注意過他,東月鴦又不是眼睛瞎了,才感受不到其的光芒。
而且他很喜歡逗她,曾經以為,她還是特別的那一刻,但在看到蕭鶴棠親手替其他女子拂去肩上的樹葉,笑得柔情似水后,東月鴦怎么可能再自以為是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她當時就明白,他這種人,天生濫情,就是愛招惹。
誰都留不住他,做不成他的摯愛唯一,多情總被無情誤,蕭鶴棠看似多情,實則才是最無情的那個。
所以很早很早,東月鴦就把自己從夢里摘了出來,守住了本心。
跟他成婚,的確是意外,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全靠蕭老夫人,但是她對蕭鶴棠的態度,未必就是祝柔臻說的那樣,故意在他面前,為了挑起他的興趣注意,才裝腔作勢跟他拿喬。
因為,她也很不想蕭鶴棠有事無事來招惹她。
木頭才會毫無感覺,她不是木頭,但為了不讓自己成為那個多情的可憐蟲,東月鴦是拼了命的逃離和拒絕,才有了今日這樣,不為蕭鶴棠有一絲動容的本心和姿態。
東月鴦良久不搭話,祝柔臻便覺得東月鴦被她說中心虛了,無不得意地說:“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若不然,你既不喜歡他,又為什么和離后又反悔呢?你還不是,只是為了想博得他對你的關愛,才故意鬧和離的吧?這種欲擒故縱的招數,顯而易見,說出來也不丟人……”
東月鴦順著祝柔臻的話點頭:“有些話,你說得不錯。”
既然祝柔臻要和她掰扯少年時的感情,東月鴦也不覺得有什么好丟人的,她在祝柔臻驚訝的目光中說:“少年時還有誰沒喜歡過鼎鼎有名的蕭弦音?”
祝柔臻聽她親口承認,仿佛又坐不住了,東月鴦下一瞬間話音一轉,又說:“但你也說是少年時,少年時有過的好感,不過是被短暫的喜悅沖昏了頭腦,怎么會把它當真?就算少年時有意,那么現在的我,也早已是不喜歡了……”
既然不喜歡,又怎么會再做出欲擒故縱的事,來博取蕭鶴棠的關注呢?
東月鴦話一出口,原以為祝柔臻會再次反駁說點什么,結果卻發現,她正盯著東月鴦眼神很是奇怪,嘴角似露微露一抹詭異的笑,但是很快就收住了,用難以言喻的目光,同情而憐憫地看著她,或者說是看她身后。
東月鴦預感不好地回過頭,接著身形一僵,她猛然撞見了一雙濃墨般漆黑冷靜的雙眼,蕭鶴棠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她身后面,距離亭子不過幾步之遙。
祝柔臻這時狀似驚訝地彈起身,期期艾艾地叫一聲,“蕭,蕭郎君……”
被蕭鶴棠盯著,東月鴦根本來不及像祝柔臻一樣,表現出驚訝和無辜,而且她滿腦子都在想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剛才的話他是不是都聽見了?
這么一小段路的距離,她跟祝柔臻的音量又不曾過度遮掩,他肯定將她們的話聽到了耳朵里。
可是東月鴦仔細觀察蕭鶴棠此刻的表情,卻發現除了漠然冷靜以外,她根本看不出蕭鶴棠現在心里任何所想,所以,他生氣了嗎?
還是剛剛祝柔臻只是虛張聲勢,蕭鶴棠晚來兩步,實際上根本沒有親耳聽見她說對他無意……
到這時東月鴦也已經明白了自己中了祝柔臻的圈套,也許她和蕭鶴棠成不了親,在她這討不到好,便利用這種辦法想讓蕭鶴棠跟她離心,尤其在知道她的心意后,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不管好與不好,定然是順轉直下,有了裂痕。
在東月鴦和蕭鶴棠對視間,祝柔臻還在演,似是不愿他們盯著雙方太久,祝柔臻再度打破沉靜,“蕭郎君,方才的話,你千萬不要跟月鴦計較,她定然是還介意你與我不小心議了親,才故意說的氣話。”
本來祝柔臻不提,蕭鶴棠要是不說,大家大可還能將這事就此揭過,當做沒發生。
偏偏,她就是希望把事鬧得越大越好,尤其反復在蕭鶴棠跟前提醒,東月鴦剛剛說過什么。
一個對自己郎君都沒有任何柔情愛心的女子,又何必強留她在自己身邊?這世上任何人,聽見枕邊人說不喜歡自己,都極為傷臉面。
而且看上去,東月鴦楞楞地站在原地,似乎傻了一樣,半點沒有要補救的意思。
她們都不知蕭鶴棠是怎么樣的。
只見蕭鶴棠目光冷淡地從東月鴦身上掠過,他沒有再往前走了,而是停留在臺階上,神色平靜地和祝柔臻說:“前院布置了家宴,祖母有請,祝娘子去嗎?”
祝柔臻怔怔地看著他,瞬間反應過來,蕭鶴棠這是邀請她過去呢,此時不答應更待何時。
她忍著激蕩匆匆點頭,除了她,蕭鶴棠目不旁視地說:“那就跟我走吧。”說罷蕭鶴棠轉身,祝柔臻喜笑顏開地跟上,腳步輕盈,唯有東月鴦被留在原地,她不動,蕭鶴棠也沒有叫她一聲。
還是祝柔臻故意頓住腳步,故作關懷地回頭,“月鴦,她好像沒跟上來呢。”
身旁不見動靜。
過了一小會,祝柔臻才聽見蕭鶴棠說:“那應當是她不想去吧。”
亭子里,東月鴦獨自站了一會,直到腿腳酸麻才回過神。
她晃動晃動小腿,舒出口濁氣,才緩解了當時尷尬無以復加的心理,看來祝柔臻今天來蕭家,一切都是算計好的,從她踏入這里,每一步都是在針對她。
從她嘴里套出了話,故意讓蕭鶴棠聽見,還好蕭鶴棠沒跟她計較,他好像也沒有很在意,不過應該覺得在祝柔臻面前被落了面子,所以才故意帶走祝柔臻,而不理她吧。
其實東月鴦怎么想的,讓蕭鶴棠知道了也沒什么了不起,上輩子她就嘗到了默默等候的苦頭,這輩子有機會,自然是要守住本心,他若是對她有所不滿,大可以放手讓她離去,這對東月鴦來說不失為一個好結果。
不然留在蕭家,還要整日在祖母跟前做戲。
至今,蕭鶴棠還瞞著蕭老夫人,東月鴦被他收攏為妾室的身份,手下也沒有任何人敢對蕭老夫人透露。
沒有蕭鶴棠陪伴,東月鴦在亭子里冷靜了一會,等恢復好后,自己去了前院出席宴席。
不然見不到她,祖母定然還要派人來請。
等到了前院廳堂,東月鴦姍姍來遲,發現即使沒有她,這里遠比她想的還要熱鬧些,不知道蕭蒹葭說了什么,讓祝夫人歡聲而笑。
她剛踏進門,就聽見祝柔臻不知道什么時候改了口,和蕭鶴棠論起了兄妹相稱,一聲聲“蕭哥哥”灌入東月鴦耳中,而蕭鶴棠已經看到她來了,視線無意間從她身上擦過,很輕柔地喚了身旁女子一聲,“柔臻。”
第 40 章
東月鴦不太確定, 對方是不是故意叫給她聽的。
蕭鶴棠行舉太正了,神情也是,他對祝柔臻的態度就像真的認下了這個義妹, 不說親昵,那也是頗為客氣照顧的, 禮數上誰看了不稱一聲文雅。
他也沒有當眾沖東月鴦使小性子, 在蕭老夫人說:“月鴦來了。”以后, 眾人看她, 他也看她,祝夫人遲疑地說:“怎么來這么晚, 好像,沒位置了。”
此話一出,眾人才發現好像真的沒給東月鴦留位置, 氣氛陡然尷尬起來, 蕭蒹葭和祝柔臻暗暗對視一眼, 將眼底的笑意偷偷隱藏。
蕭老夫人發怒道:“怎么回事?為何少了張凳子,是誰將少夫人的位置給忘了?”
下人趕忙上前認錯,說是一時不察給倏忽了。
而蕭老夫人也因為被牽制住注意力,未曾留意到少了一張凳子,她飽含歉意地看向東月鴦, 其他人神色各異,蕭鶴棠身邊其實就坐著祝柔臻, 與其說是少了凳子的問題,不如說是她把東月鴦的位子坐了。
但是坐了就坐了,這時候哪有讓客人讓出來的道理。
蕭老夫人面色不霽地說:“還不快給少夫人張羅碗筷。”
下人還不至于疏漏這個, 知道是老夫人在提醒,于是趕快搬來新的座位, 可是這時放在哪個地方又成了新的問題。
就在下人擺不定主意間,東月鴦正想說其實她也不餓,和老夫人打聲招呼以后她可以走的。
結果在她張開嘴的那一剎那,蕭鶴棠瞧不出喜怒地和下人說:“挪過來吧。”這一下解了當前的燃眉之急,下人搬著凳子過去,然后尷尬地發現,實則祝娘子的位置離郎君的有些近,這樣再加一個座位,不免有些擠。
不只是下人察覺了,祝柔臻也是一樣。
她有些迥然的起身,很識大體地說:“月鴦妹妹快過來,我這有座位,快過來坐。”她讓開些許,也成功讓下人加了張凳子進來。
東月鴦駐足不前,但大家目光都看著她,蕭老夫人也是一臉期盼,東月鴦不曾理會祝柔臻給她讓出來的座位,她不稀罕,而是就著剛才的凳子直接坐下,輕飄地說一句,“祝娘子也坐吧。”
接著和蕭老夫人示意,“祖母,是我來遲了。”
蕭老夫人解圍地說:“來了就好,方才大伙都在說話,就在等你,還沒開吃呢。”
東月鴦笑笑,氣氛稍有緩和。
反觀站起來給東月鴦讓位子的祝柔臻,見她不給面子沒有搭理,祝柔臻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但很快又收斂下去,重新落座。
左右她也不是真心想把位子讓給東月鴦,是她自己選擇不坐在蕭鶴棠身旁,那就別怪她沒給她這個機會了。
東月鴦坐哪其實都沒所謂,要是可以她還不如不來呢,但是轉念一想,她若是不來,就好像她因為在亭子里說了不好聽的話,心虛了,不敢面對蕭鶴棠,所以她還是來了。
祝柔臻要使絆子,那就讓她使吧,東月鴦也想看看,蕭鶴棠會不會上她的當,吃她這一招。
她拿起筷子,就當身旁的祝柔臻跟蕭鶴棠都不存在,自己吃自己的,兩耳更不聞周圍的說話聲,尤其不在意祝柔臻如何對蕭鶴棠的獻媚,柔聲細語。
要不是蕭鶴棠忽然開口,東月鴦都不會往他那里多望一眼。
她還想為什么大家突然就安靜了,原來是方才挪凳的下人剛要從屋里退下,就被蕭鶴棠叫住了,然后說:“你是哪個管事的手下?既然這么點小事都能倏忽,我看也不堪什么大用,就從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吧。”
他驟然發難,下人慌了神,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其他人也不敢插嘴,“郎君……”
管事聞聲飛快趕來。
像是很支持蕭鶴棠這么做,蕭老夫人說:“把人帶下去吧,再好好教教,太不醒事了。”
“是是,馬上。”
“大家接著吃吧。”
在座的頓時心里都明白,這是蕭老夫人借機給東月鴦撐場面,她方才還稱呼東月鴦是家里的少夫人,說明她心底的孫媳人選始終沒變。
而蕭鶴棠就有意思多了,作為尚且沒有復婚的丈夫,幫忙主持公道的確是理所當然的事,可他現在對東月鴦的態度,又實在算不上多熱絡,在場的當真沒一個能看明白他。
一場小小鬧劇暫且過去。
作為當事人的東月鴦依舊顯得風平浪靜,不受影響,她沒有針對這件事發表任何意見,甚至在蕭鶴棠處置了下人以后,也分毫未說,只淡淡地從他那收回目光,期間跟祝柔臻的視線不小心撞上,東月鴦也是事不關己的態度,挪開眼眸。
這倒是惹惱了看了半天好戲的祝柔臻,她撇過頭去,余光觀察身側的蕭鶴棠,他到底在想什么?難道是她預估錯了,當時在園子里,蕭鶴棠沒聽到東月鴦說的話?也不對,她明明是看到東月鴦在說出她對蕭鶴棠無意了以后,也是在那一剎那,蕭鶴棠止住了腳步。
一個人心思深沉,面上總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就很難猜測到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祝柔臻沒有選擇放棄,就算蕭鶴棠沒聽見東月鴦說的話,她還是要繼續破壞他們之間的關系,最好讓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眼下的局勢對她就越有利。
一次不成,還有二次,她就不信,憑著蕭鶴棠的驕傲,得知東月鴦不喜歡自己,還會給予她些好臉色,不生分都算不錯了。
祝柔臻擦了擦嘴,說:“聽說城外開了一片桃林,這季節外出踏青最好。”
蕭蒹葭接過話道:“祝姐姐說的桃林是在崤群山附近吧?”
祝柔臻:“沒錯,就是在那兒……”
二人討論起來,約好了等天放晴,就要外出踏青,東月鴦被夾在祝柔臻跟蕭蒹葭中間,如同被排擠一樣,悶聲不吭。
沒過多久,她還聽見祝柔臻小心翼翼怯怯地邀請蕭鶴棠,“不知道兄長有沒有空,若是公務不忙,就與我們一起去吧?”野外賞花,踏青漫步,還有佳人相伴,共度一日,多么美妙的行程。
東月鴦心中已經想象出那樣的畫面,她真不是自愿想聽蕭鶴棠如何回應的,而是在座的就他一個男人,聲線與她們都不同,如醇酒般恰似漫不經心,實則低沉輕柔充滿耐性,“好啊,若是不忙,我會去的。”
他答應了。
祝柔臻幾乎喜形于色,東月鴦好像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答案,除了微微怔忪,手上的筷子快掉了以外,看不太出多大的異樣。
祝柔臻偏頭向東月鴦挑釁地看過來,滿面紅光,“月鴦妹妹,你也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她去了豈不是打擾他們?東月鴦朝著祝柔臻輕輕搖頭,余光和蕭鶴棠的視線在她身后接壤,東月鴦跟沒心沒肺似的,說:“我不喜歡踏青,還是你們去吧。”
祝柔臻求之不得,她期望東月鴦就她現在這個態度一直保持下去。
她越是彰顯的不喜歡蕭鶴棠,對他過分冷淡不在意,祝柔臻就越有走進蕭鶴棠心里的機會。
轉過頭,東月鴦突然淡了食欲,對碗里的肉菜提不起一點興趣。
她就說吧,蕭鶴棠是對誰都能柔情似水的人,這樣的人不在他面前保持本心是很可怕的,都只有一顆心,誰玩得起他的真心假意?跟他比玩世不恭,怎么死都不知道。
祝柔臻要是覺得蕭鶴棠是那等能真正用情動情在一個女子身上的男人,那她肯定會吃個大虧。
一頓飯吃的各懷心事,終于到了祝夫人和祝柔臻告別的時刻。
蕭蒹葭對祝柔臻依依不舍,巴不得她就住在家里算了,還是祝夫人打岔,說是過幾日再來,這才拉開了兩人。
東月鴦站在蕭老夫人身邊,等將人送走了,這才表示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蕭老夫人充滿擔憂地問:“是哪里不舒服,還是……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看看?”東月鴦搖搖頭,“就是乏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祖母不必擔心。”
她露出微微一點倦意,蕭老夫人說好,然后沖蕭鶴棠道:“月鴦累了,你也忙活了一日,你二人都早些去歇息吧,我還要帶秋菊到院里散散步,你們回房,不必管我這老婆子。”
東月鴦才懶得和蕭鶴棠一道回去,她忽然改口說:“祖母既然要散步,那我也陪您一塊去吧。”
話一開口,另一頭的蕭鶴棠朝她淡淡瞧過來。
蕭老夫人疑惑:“你不是累了?”
東月鴦接替了秋菊的位置,上前扶住她,“是有一點,但還是想多陪陪祖母,順便消消食。”她話講得好聽,緊貼著蕭老夫人,一副體貼撒嬌樣,就這樣糊弄過去了。
蕭老夫人說:“那就走吧。”
剩下蕭鶴棠在原地注視著她們的背影,過了好一陣,他才松開負著的手,朝旁邊問道:“人呢?”
沈冠從另一頭過來的,說:“在這。”
主仆見面,蕭鶴棠神色如常,“怎么回事?”
沈冠稟告道:“是這樣,晚間位子的事,已經查清楚了,是大姑娘見只有郎君和祝娘子回來,著人傳錯了話,以為夫人不吃,于是撤了張凳子。”
天色黑黑,蕭老夫人腿腳不如以前,走不了多遠,歇了會走到了她的院子門口,就停下了。
東月鴦目送她進屋,自己則在蕭府里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想到蕭鶴棠會在她院子里,東月鴦就遲遲邁不開想要回去的腳步。
但是無論如何,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若是蕭鶴棠問起,她今日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她要么裝傻不承認,要么就大膽跟他說,她年少時是喜歡過他,好多女子都喜歡他,她一個小商戶,沒見過那種樣子的王孫公子,一時被他所迷也是正常的。
可是她長大了,用了一輩子一條命來看清一個人,不是她能征服的了,擁有得住的,不為他所動心,也是很正常的呀。
當然蕭鶴棠也不缺她喜歡,祝柔臻就是對他死心塌地念念不忘,所以他應該不至于和她生氣計較這種小事吧?
東月鴦做好了全部準備,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想不到吃完飯了還要打一場硬仗,而能否打贏她現在根本毫無把握。
就這樣東月鴦從花園里回去,走進她跟蕭鶴棠的院子,里面燈籠照常亮,檐下有親隨和婢女守著,正在交代事宜,屋子里窗戶半開,似乎還能看到蕭鶴棠坐在桌案前的影子,這一下有點拖慢了東月鴦接近的速度。
她想打退堂鼓,承認不想跟蕭鶴棠起爭執也不丟人,因為實在是耗費精力,但是她一進院門沈冠就看到她了,和婢女一起朝她行禮,“夫人回來了。”也不知里面蕭鶴棠聽見沒有。
東月鴦略微尷尬地點頭。
沈冠說:“春日漸晴,我正與秀云商量,該將屋內哪些東西拿出來晾晾,夫人可有什么要交代的,我等一并記下,一同處理了。”
東月鴦想了想,她現在身無一物,吃蕭家的穿蕭家的,好像沒什么私人物品需要曬太陽的,于是搖了搖頭:“多謝,不必了。”
沈冠點頭,繼續跟叫秀云的婢女談話,東月鴦站在一旁就顯得有點無所事事了。
當然她也確實如此,實在是,她一想到要看蕭鶴棠的臉色了,就猶豫要不要進去,她都可以想到蕭鶴棠會是什么嘴臉對付她,怕是要說“你有什么資格談論喜不喜歡”,年少的歡喜太不值錢了,她也不過是眾多女子中的一個,蕭鶴棠沒什么可在意的。
而東月鴦偏要拿出來說,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東月鴦站著不動的行為過于明顯,讓沈冠他們都察覺到了,還以為她是有什么事忘了吩咐,“夫人?”
經他提醒,東月鴦這才回神,她不好在外面久待了,這樣她的露怯昭然若揭。
東月鴦:“沒事,你們聊,我先進去了。”她給自己鼓了鼓氣,朝著亮處推門而入。
屋內很安靜,但是剛剛還在桌案前的蕭鶴棠已經不在那兒了,東月鴦走進內室,才發現他這么快就沐浴過了,穿著就寢的雪白里衣,一條修長的腿半屈著正躺在床榻上,單手翻著書卷,神情專注,連她進來都沒對她多看一眼。
東月鴦一時間還有些不習慣,看蕭鶴棠好像沒有針對自己的意愿,心里多多少少輕松了一些,但又不知道蕭鶴棠是不是在搞鬼,畢竟依照他有仇必報的性子,他真的不打算開口和她提白天亭子里的事嗎?
倏地,書卷忽然翻動一頁,東月鴦疑神疑鬼地回過頭,她發現蕭鶴棠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后,便走到了屏風架子前更衣了,這時有一點響動,她都懷疑是蕭鶴棠要找她麻煩的前奏。
可結果,東月鴦等了一小會,蕭鶴棠好像真就只是在看書卷沒有鬧出幺蛾子。
一直到東月鴦在隔壁沐浴完,擦完身子,準備好就寢。
下人進來將屋子收拾干凈,才退出去,東月鴦穿好衣裳準備往臥榻那里走,接著就發現內室里,蕭鶴棠忽然把蠟燭都吹滅了,只給她留了外室一盞燈,書卷被隨意丟到一旁,他自己安然睡去,東月鴦則要抹黑著前行。
猶豫片刻,東月鴦還是把外面的燈盞拿了進來,用來照亮內室的路,她看到了蕭鶴棠早已在床榻上躺好的身影,側著身,似乎已經睡熟了,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
燭臺放到近一點的架子上,觀測好距離,東月鴦將它吹滅了才慢慢摸索著向床上靠近。
蕭鶴棠一向是睡在床外面的,今夜也是一樣,東月鴦很怕會碰到他,把他驚醒惹來麻煩,所以盡量避開他的身軀,每挪動一點都小心翼翼,可以說是舉步維艱。
但還是不小心踩到了他,東月鴦察覺到腳下觸感堅硬,想來是蕭鶴棠的腿,心里一驚,抬腳懸在半空,等著蕭鶴棠發落。
然而,腳下的被褥僅是動了動,就沒有其他動靜了。
東月鴦松了口氣,忍住歉意,將嘴閉緊,她不是有意的,誰叫蕭鶴棠不等她上床了再把蠟燭滅掉,被踩也是活該吧……胡思亂想間她終于安然地找到一片空地躺下,卻忘了蕭鶴棠是側身朝著里面的,是以她躺下側過身,就聽到了蕭鶴棠的呼吸,她似乎與他面對面了,在黑暗中,那么近這樣仿佛有點過于親密了。
不知道蕭鶴棠到底睡著沒有,是否有睜開眼睛,東月鴦感覺到他氣息是平和的,但是在床上還是有一種古怪而微妙的氣氛圍繞在他們之間。
東月鴦不安地睜著眼,燈都滅了,床幃也落下了,就算眼睛睜到酸澀還是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她沒緩和緊張的呼吸聲跟蕭鶴棠的纏繞在一起,她感覺有人在看她,可是根本瞧不出蕭鶴棠有沒有醒,他氣息可比她要沉穩平靜。
就在過近的距離,讓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的時候,突然地,蕭鶴棠翻了個身,像是不愿再讓東月鴦的氣息傳過來,背對過去。
眼前雖看不到,卻感觸頗深,屬于蕭鶴棠的位置微微落空,空氣一涼,他拉開了和她的距離,宛若避嫌般冷漠疏離。
東月鴦這下終于可以斷定,蕭鶴棠定然還沒睡著,可他這么做的姿態,顯然含了有意的成分,是不理她,故意和她置氣?左右她沒想同他好好過,也就沒有要和他搭話解釋的理由了吧?
如此想著,東月鴦也緩緩轉過身去,背對著蕭鶴棠。
還好他們用的是兩床被子,用不著爭,東月鴦更往里挪了挪,直到都要貼住墻面了才肯停下。
另一頭,蕭鶴棠如毫無所覺一般,始終保持沉默。
直到早上,天一亮,東月鴦被窗外刺眼的光照醒,才發覺自己昨夜不知不覺就那樣睡了過去。
而她身旁只留下一床空空蕩蕩的被褥,蕭鶴棠早已不在房里。
日上三竿,東月鴦終于爬起來梳洗收拾,等弄好后便去給蕭老夫人請安。
見到她來,蕭老夫人和她身邊的經久伺候的秋菊似乎都有些驚訝,“月鴦,你怎么還在家里?”東月鴦一臉茫然,在門檻處停下腳步。
發覺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還沒反應過來,秋菊幫著說:“今朝一早,祝娘子就來了,邀大姑娘去崤群山踏青,還有郎君,也都跟著一起去了,我們還以為夫人你也……”
現在親眼看見東月鴦還在家中,這是他們沒把她帶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