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結契大典
七日過得飛快, 轉眼便到了結契大典那一日。
當日清晨,柳姒衣與公孫樂瑯就發了無數條靈傳過來,特意炫耀那兩條她們親自監工做好的喜服, 說是絕對能讓景應愿與謝辭昭眼前一亮。景應愿垂眸一一回了, 重新抬眸望向鏡中, 謝辭昭就站在身后, 正垂著眼專心致志地為自己挽發。
如瀑的長發在她指縫間滑過, 她雖是第一次為人梳發,卻也做得有模有樣。
景櫻容站在謝辭昭身邊監工,手里端著一大盤子的發簪步搖,件件都是罕見的珍品。見姐姐的長發已經挽好, 她在盤中挑挑揀揀,覺得哪件簪在姐姐頭上都漂亮。
景應愿接過妹妹手中的盤子看了看, 覺得累贅, 還是從桌上拿起先年娘親給的那只牡丹花簪,示意謝辭昭替自己簪上。
她剛剛已經挽好了謝辭昭的頭發,如今從鏡中看了一眼,大喜的日子,大師姐今日還是過于素淡了些。于是將她隨手折來簪發的那枝桃枝去了, 改換成了一支閃閃發光,鑲滿寶石的簪子。
整理完畢,她們二人開了道直通刀宗師尊殿的傳送陣,帶著櫻容與等在殿外的趙展顏開啟了陣法。
此時的蓬萊學宮已經賓客盈門, 一派喜氣洋洋。
原先在外抵御邪祟的南華她們都回來了,早早等在沈菡之的殿內, 伸手撈公孫樂瑯拿來的瓜子磕。各大世家原先想多來些人,但都被沈菡之擋了回去, 那些迂腐的老人們沒來,來的多是修真界的年青一派,譬如越琴山莊的寧歸蘿。
第二州靈犀仙山與第六州奚家也來了人。
自靈犀仙山那位殘廢的公子死后,仙山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于是緊急將李舟詞推出來做了預備的家主。她看著雖有幾分世家的傲氣,但出奇地能屈能伸,是個識時務的人。原先她還有些擔心會因為自己叔叔的緣故而與景應愿她們結仇,但竟然也收到了請柬。
奚家不學無術的奚昀廢了,回去后沒些日子被發現在房中暴斃而亡,奚夫人因此徹底認清了現實。奚晦的接任是必然的,她在民間收了些有天賦的少年,教她們用弓箭,每天都很忙碌。收到結契大典的請柬,她放下事務,一早就高高興興地來了。
大典本來安排在刀峰,但來的人超出預想,無奈便挪去了蓬萊學宮的主峰。
待景應愿與謝辭昭她們一跨出傳送陣,便看見了殿中十分熱鬧的光景。
師尊不在此處,她與諦頤一同去主峰等候賓客了,跟著去的還有月小澈與雪折竹,她們在刀峰都能聽見主峰的笑聲與鳴鐘聲。
師尊殿內掛滿了紅綢捏的仙鳥,金陵月正在勤勤懇懇捏小朵小朵的繡球花,準備團成一大朵。她不知從哪里聽聞了人間拋花給賓客祝福的習俗,正在趕制稍后給她們倆拋的花球。
柳姒衣見她們來了,連忙上手扒拉二人的外衫:“來來來,快試試這身衣裳合不合穿。”
謝辭昭拎著閃閃發光的喜服,整張臉都被布料上縫的紅寶石與粉碧璽照亮了。她與景應愿同時穿上,頓時整座大殿的嘖嘖稱贊聲不絕于耳,柳姒衣看著大師姐驟然明亮起來的身形,再想想她往昔穿的那些黑衣服,拍了拍師姐的肩膀:“我特意選的料子,親自去挑的寶石,果然很襯你們。”
換好衣衫,她們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御風去了學宮主峰。
主殿內張燈結彩,還留在學宮的那些門生們今日都無心修煉了,統統跑來看熱鬧。景櫻容跟在姐姐身后,她帶了許多喜糖,跟曉青溟她們幾個人分著往人群中來回地撒。
待到走到殿前,邀來的賓客已經到的差不多了。沈菡之與諦頤二人相對站在門口,身后放著成箱的賀禮和靈石。大殿之內,魔族與人族雖并未坐在一起,但總有年輕一輩的過來想摸玄踏雪甩來甩去的尾巴。
李微塵與李寺青坐在南華她們身旁,李微塵今天穿了身淺淡的藍衣裳,靠在娘親身邊看公孫樂瑯她們打鬧,眼中流露出幾分放松與柔和。
杜鵑劍莊的洛霓妃帶著兩位門生過來向桃羲道謝,第三魔使與春拂雪閑聊,奚晦寧歸蘿與李舟詞三人坐在一起,邊吃果脯邊討論家族的振興方式。
在某個不顯眼的地方,骰千千撐著臉在玩手上的骰子,故苔坐在她身邊,正在給身旁一個面容陌生的女修倒酒。那女修神色淡然,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與她沒有干系,望向故苔的眼神也淡漠,但熱鬧的氛圍還是感染了她,她放下酒樽,神色中透出幾分好奇。
“新人來了!”
“我的娘誒,少主這身衣服真是閃瞎我了!”
“不愧是鸞嬰帝姬,穿喜服都穿出來登基的氣勢。”
“……很般配。”
故苔猛然抬起頭,望向身邊的人,語氣有些不穩:“你方才說——”
“我說,她們很般配,”改換了容貌的明鳶端起酒樽,她與遙遙看過來的景應愿對視一眼,抬手舉了舉杯,“定能相守萬年。”
修真界的結契大典不同于凡人婚禮,不太拘泥于禮節,更像是一群親朋好友聚在此處吃頓大型團圓飯。在結契大典上,就連已經辟谷的賓客也會抬箸吃一些,喝些結契酒,意在沾新人的喜氣。
景應愿與謝辭昭挽著手并肩走入主殿,頓時響起一陣鼓掌叫好聲。資歷長的前輩們尚能穩得住,小輩們那邊卻徹底嚷嚷著亂了起來。
大團大團顏色各異的鮮花自她們腳下盛開,殿內霎時香風四溢,化作一片花海。公孫樂瑯原本站在一邊拼命給金陵月凝出來的花瓣鼓風,當她看見景應愿謝辭昭走進殿內的那一刻便愣住了。
金陵月捅了捅她:“繼續啊。”
公孫樂瑯怔怔地看著她們走過自己面前,半晌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什么時候能輪到我結道侶啊!”
“加把勁,”金陵月忍笑,“你自己說的跟水瓏裳還是朋友,這就要看你們倆的速度了。”
寶石折射出的流光滑過容鶯笑的臉。她的視線挪過謝辭昭,定格在景應愿身上。今天她們都格外漂亮,臉上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幸福感。想起往事,容鶯笑搖搖頭笑了,撫掌跟著柳姒衣她們開始起哄,眼中是一派真心實意的祝福。
南華一只手按住跟著小輩們吱哇大叫的薛忘情,另一只手舉起來對著路過的景應愿與謝辭昭吹了口氣,頓時有漂亮的金色云母碎片紛紛揚揚落在她們肩頭上。
沈菡之與諦頤已經回到殿內。按照結契大典的流程,景應愿與謝辭昭應當敬一杯酒給她們,再由娘親們領著引導結契。
柳姒衣替她們斟好了酒,二人對著娘親們躬身拜了一拜,將酒樽遞往她們的方向。
酒是柳姒衣前幾日從金闕母族搬回來的鳧花酒,酒液清爽回甘。沈菡之酒癮大,喝過一杯又伸手示意她們倒,諦頤對酒不感興趣,但見沈菡之伸手,立刻不甘示弱:“我也要。”
眾人都笑了起來。待到酒飲罷,樽擱下,諦頤與沈菡之便各執著景應愿與謝辭昭的手,將兩只手交疊放在了一起。
沈菡之提筆沾了些朱砂,在半空畫了一道頗為復雜的符。霎時間,符文在半空發出朱紅色的融融光亮。
諦頤伸手,將符憑空挪了下來,覆蓋在這對新人交疊的手上。
就在符文貼在手背上的那一剎那,景應愿忽然覺得自己置身于虛空之中。她抬眸望去,方才還熱鬧的結契大典驟然變得空茫,師尊與諦頤娘親都消失了,只剩大師姐還站在自己面前,眼含笑意。
朱砂的顏色在景應愿的手背上化開,她看見鮮艷的赤色從自己的指縫中流到了大師姐的手中,霎時間,她覺得自己與謝辭昭的距離陡然近了。
不是肉身的距離,而是魂魄的距離。
她從未有一刻覺得她們如此貼近過。這種感覺是無論牽手,擁抱或是親吻,乃至于床笫之間都無法帶來的親密感。自此之后,大師姐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轉心念她都不會再錯過,道侶契將跟隨她們永生永世,直到生命的盡頭。
再一晃神,她們又重新置身滿是賓客的主殿。
結契已成,柳姒衣光明正大地開始拱火:“大師姐小師妹,你們作為新一代最先結契的道侶,此刻有什么感想?”
謝辭昭有些臉紅。她握著景應愿的手,眼中透出珍重:“能有今日如此,是蒼生應我所愿。”
“小師妹呢?小師妹有何感觸?”
景應愿看了看眼梢都有些緋紅的謝辭昭,笑道:“我覺得萬年好合尚且不夠。應當永生永世,永結連理才是。”
景櫻容看著她們,不知何時眼前有些模糊。她默默擦了擦眼角,心道一定是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了,總有種想讓這一刻凝滯一輩子的沖動。
李微塵坐在席中,心下感慨。除卻殿上的那對新人,整個世上如今就只有自己知曉她們究竟歷經了多少過往才能有今天這一刻。這場結契大典辦得并不算大,但抬眼皆是真心實意祝福她們的熟人,有后面認識的新人,亦有一路相伴而來的故友,更有師尊與娘親在此見證……
誰能說這不是最圓滿的結局呢?
她飲下杯中酒,含笑看著她們二人閉上眼睛,一同舉起金陵月趕制給她們的花球——
無論是前輩們還是這群相識的平輩朋友,都紛紛站起身準備迎接新人贈予的好運。隨著花球拋出,一陣笑聲過后,她們回身便看見月小澈有些茫然無措地抱著那只繡球花球。
她鮮有地有些羞赧,看也沒看,隨手將花球塞給了身邊離自己最近的人。
離她最近且被強行塞了花球的沈菡之:“……”
知曉她們倆那段前塵往事的人俱善意地笑了起來。柳姒衣看得倒吸一口涼氣,轉身跟埋頭猛吃席的卯桃講悄悄話:“我看她們倆說不定有戲。”
景應愿與謝辭昭對視了一眼,相攜從殿上下來,坐回沖著她們拼命招手的雪千重她們那桌,開始吃自己的結契酒。
那日她們散得很晚,賓主盡歡,薛忘情更是大著舌頭說從來沒吃過這么熱鬧的結契酒,拍著南華的肩膀祝她早日找到道侶,將來再辦一次這樣的結契大典。
南華罕見地沒有反駁她。比起吃酒,她們更喜歡的是這種所有好友都齊聚在一起慶祝的難得時刻。
景應愿與謝辭昭在結契酒吃到尾聲時便離席了。
她們手拉著手登上刀宗的后山,找回了當日初見的那處溫泉。攔路的花精仍然很熱情,嘰嘰咕咕吵了好一陣。
為首的那個嗅見她們穿著喜服,滿身酒氣,有些驚異:“十數年不見,你們倆這是去哪啦?”
謝辭昭摸出喜糖扔到花叢中,溫聲道:“我們倆去辦結契大典了。”
眾花精皆是倒吸一口涼氣,今日不宜為難新人,于是識相地為她們讓開了一條路。
待她們二人步入溫泉內,花精們齊齊將枝干轉向當初捉弄人的那只赤衣小靈:“果然是前輩,花還是老的香!”
赤衣小靈坐在花上扭來扭去,鼻孔朝天,得意道:“這便是天定的緣分了,不洗不相識,道侶緣來了,天姥都管不住!”
晚霞倒映,繁星晚照。水波一次次蕩開又回落,溫熱的蒸汽將她們的臉熏得發紅。
景應愿唇間銜著謝辭昭的一縷發絲,她攬著無限貼近的大師姐,只覺得整個人都要在池中輕飄飄地化開了。溫泉水暖,謝辭昭的肌膚也柔軟,只有那條悄然纏上來的龍尾是微涼的。
那些鱗片都被水濕透了,她被龍尾托舉著坐起來,光潔的脊背在夜空下有些微抖:“別纏那么緊。”
謝辭昭聞言卻輕輕地笑了。她將自己的脖頸送上去,讓小師妹的手環著她:“再撐開些。若覺得重了,可以掐我。”
水波蕩漾,景應愿下意識地收緊了手,卻被纏繞地更緊。謝辭昭似乎是專門為了等這一刻,冰冷的龍尾將她整個纏繞起來,鱗片剮蹭,她面帶潮紅,湊過去親了親景應愿的唇:“……還可以,更用力些。”
喜服交疊放在池邊,滿池溫熱泉水,連月光都不忍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