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曲夜思被抓住了, 立即打包送去靈集閣,葉子也完好無缺地讓教徒護送回玄陰教,我和楚應予兩個人踏上了去往桃花村的路。
這是一場兩個人去, 一個人回的路,在私欲沒有膨脹到沖昏頭腦之前,楚應予希望能夠讓我安然地、快速地回家。
路上,他幾乎都是安靜的,只有我時不時沒話找話,但會得到他的輕聲回應。
“我把師父的內力還給你吧。”
“好。”
“感覺好像我成了你的師父, 你也可以叫我一聲師父!”
“師父。”
“……”
這種拳頭打到棉花的感覺挺不爽的, 過得一陣后,我緩慢地回過味兒了,他在生氣。
“你在發脾氣?”
“嗯。”
“我猜猜看原因。”
少年幽怨地給了我一個眼神, 沒有阻止我的發現, 保持了一種沉默, 但我覺得他是期待我能察覺的。
“我明明還喜歡你, 卻依然選擇了回家,你為此感到郁悶。”
“……”
“看來我猜對了,不過你不用沮喪, 我是個戀家的人, 換成誰, 都不能阻擋我回去的。”
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 我用輕松的語氣想要他別那么難受, 但這顯然很難。
“如果……”
“嗯?”
猶豫只是一時, 他還是追問道:“如果我沒有殺過你, 我們成親了, 退隱了, 還有了小孩,你還會回家嗎。”
“搞不好我會帶著孩子一起跑回去耶。”
“……”
“開個玩笑,不要問這種假設,沒意義。”
“是啊,沒意思。”
覺得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楚應予自嘲地冷下了臉色,他以前才不會這樣假設,事實就是事實,歪曲不了,也不用去管已經發生的事。
我一點都不可惜這絕世的武功,我只是惋惜一段坎坷的戀情,好歹我都付出了一條命,不能說我起死回生了,就能當做沒死過吧。
可能到老以后回想起來,都是會拿出來給孫子們說一說的程度。
我也希望我離開以后,楚應予不會認死理,終身不娶什么的。
算啦,男人的話,聽聽就好了,說不定我一走,他就遇上了又一個秦小鴨秦小貓什么的!
一別兩寬就不要再牽掛了,他會有更好的人生的,一條大俠的光明之路。
這么想著,我又反過頭來安慰自己,我已經盡己所能地幫助了前任,確實沒什么該后悔的。每一件事都到達了預期,我沒有遺憾的。
路程上花了幾天時間,這期間我和楚應予做到了熟悉的陌生人這樣,以往的親昵再不會有。
他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我是覺得不娶何撩。這小子本來心態就不夠穩,我若是稍加欺負,會讓他那根弦崩掉的。到時候發展成什么樣,就不是我能預料的了。
是有點病嬌在身上。
到了桃花村的這天,我率先收到了黎一的信,她知道我們要來這里,所以提前送了信。
我真是從信里都能感受到她的欣喜若狂,那種恨不得要把心愛之人吃掉的瘋狂,全部化成力透紙背的文字。
楚應予看了信,自己嘆了口氣,拒絕和我溝通,也不想分享病嬌的喜悅。
怎么說呢,我又懂他思維了。
至少黎一得到了一個殘廢的瘋瘋癲癲的曲夜思,并且連尸體也是屬于她的。聯想到自己,他留不住我,對比下是很挫敗的。
我心里暗自埋汰,不要在這方面攀比。
龍大叔和丁大嬸看到起死回生的我,那一刻的表情精彩極了,還以為我是假死,就為了懲罰楚應予。
我哈哈一笑,也就不解釋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了。
但看著我倆貌合神離的樣子,夫妻倆也沒再撮合我們,只是熱情地款待了晚飯。
來福!我可愛的來福!它居然懷有身孕一個多月了,再過一個月就會生小狗崽,村里的大夫說約莫有五六只!
那么久沒見,來福還是一眼認出了我,大著肚子也蹭在我腳邊,不住地用爪子扒拉我的褲腳。
這種被全身心信賴期待的感覺真的太好了,這么想著,我不由得看向了楚應予。
他沒看來福,他在看我,用的眼神卻和來福差不多。
狗狗的眼神讓人很心動。
丁大嬸說收留了來福以后,家里還挺熱鬧的,因為她和龍大叔沒有孩子,現在養了狗,就覺得多了狗女兒,馬上就還要有一堆狗孫子。
取名字什么的,我覺得自己也不算嚴格意義上的主人,還是讓丁大嬸兩口子命名更合適,所以我拒絕了。
我原本有想過待到來福把孩子生下來,可我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楚應予察覺到了。
這是對他的一種慢性折磨,他不愿意!
和來福配種的狗是村里成衣鋪里的,一條雄赳赳的白色大土狗。我非要拉著楚應予去看一看,這好歹也算是狗女婿吧?
楚應予原本沒有什么興趣,可他一見到那大白狗,當即就走不動路了。
他說非常非常像小白。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拿自己和大白狗比了一下,我揚起拳頭打在他肩膀,“你要死啦!我哪里像了!”
被我敲了兩下,楚應予的唇角彎了起來,“它像小白,但它不是。”
“我也不是!”
“你眼睛像小白,有時候感覺也很像。”
“我看你像……”
本來想說王八,可看著這么一張人神共憤的帥臉,我實在說不出違心話。算了,我早就接受自己像小白這種事情了。
我最初得到他的青睞,就是因為像白月光一樣的狗。
不用掙扎了。
看了來福,看了來福的狗相公,我們自然是要去當初的家看一看的。
后院的菜土因為無人照顧已經荒草叢生,快分不清哪里是菜哪里是草了。楚應予看上去竟是有些可惜,他蹲身去撫摸菜土,眼里有著不舍。
“以后還可以再種的。”我在他身旁蹲下,這么說著。
“我是舍不得和你在這里的日子,再種菜,你也吃不到了。”
“……”
到頭來還是我粗神經了!沒想到他這是觸景傷情。
楚應予推開門,他開始收拾屋子,我也幫忙一起弄,把有些霉味的被子拿出去曬,我說道:“我打算明天給你傳功,后天走,你覺得呢?”
這話說得像是去搭個公交一樣輕松。
在給院子的秋千擦拭的楚應予僵硬幾秒,又淡淡地應聲。
這樣就會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了!我把欠他的功力又還了回去,還能讓他多一條小命,至少靈游仙法真的很有用耶。
在清掃房梁時,楚應予呆住,他抬頭看著上面,將我給拉過來。
我以為有鳥跑進來做窩,沒想到是房間的橫梁上貼著一個大大的殘破的囍字,也不知道它孤零零地待了多久。
沒想到我當時那么興奮,到處貼囍,這里都沒放過。
我死后的那段時間,楚應予收拾過屋子,但忘記了這處。如今看著這黯淡了的囍,我竟是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我們成過親了,小娥。”
“是啊,可是很沒真實感。”
“你還要回家找男人。”
“喂!你也可以繼續找第二春啊!”
“不找。”
“倔驢!”
罵了他一句,我也有些氣悶地走到另一邊,不和他講話了。
這一夜,我不知道他睡沒睡著,反正我是胡思亂想到半夜。我真是思考過,可不可以帶著他一起觸碰白光。
但是,那可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我要帶他去嗎?我能保證一直對他好嗎?人心異變,說不定忽悠過去了,我不一定能夠……
我想了很多,沒有一個結論。
早晨,我看到楚應予在秋千面前沉思,講真,他這個面無表情的樣子,讓我有種我已經埋在秋千下的驚悚感。好像隨時會跳到驚悚頻道。
眼前的光芒閃爍不定,好像又比先前要淺淡了一些。
“阿楚!”
我在屋內朝著樹下的他叫了一聲,回過頭的少年沖我很輕地笑了一下。
在這個笑容之后,我卸下了心頭的包袱。
孤勇者老伯的內力掌握以后就是一種如魚得水的體驗,將凝聚的功力傳給他,也不是那么難操縱的事。
與當初毫無基礎的我不一樣,接受了這么深厚的內力,他也沒有被沖擊的昏厥過去,而是全數吸收。
“好像,該說的早就說完了,沒有什么要說的了。”
內力沒有了,我居然有種光溜溜的感覺,難怪被廢掉武功的人都會崩潰。
我說著沒什么營養的話,不知道要說個什么告別的過場,忽然聽到楚應予問我。
“小娥的那個世界,告別要說什么?”
我腦子里冒出各國的再見詞匯,想了一圈,又回到后會有期這種。
想不出更文藝的話語,我干巴巴地說:“是再見。”
“小娥,再見。”
“……你說得也太快了吧!”
“讓你回去的光在哪里?”
“哦,就在哇——”
我剛手指了一下前方,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推,順著這股力道,沒有了內力做支撐的自己就像風箏那樣飄了。
眼前的光芒驀地放大,微弱的光芒變得強盛,映亮了我周身,我甚至沒能來得及和楚應予道別,就被他推走了。
令人目眩的光芒使得我短暫的意識迷離了。
……
“小娥,小娥。”
“怎么拿著喜糖打瞌睡,你姐可不是讓你偷懶來的。”
“哈哈,二姨你別吵她了,可能這兩天幫忙太累了。”
耳邊不斷地傳來熟悉的聲音,但是并不覺得吵鬧,眼皮很沉重,我還是努力地去睜開。這種感覺就像當時剛起死回生時那樣,好不容易將黏連的眼皮撐開,所有的實感歸攏于身體。
我睜圓著眼睛,發現圍坐在茶幾旁的大家都在看我,表姐家那邊的遠房表弟哆嗦一下,嘀咕著。
“怎么小娥姐剛剛打瞌睡醒來,帶著殺氣?”
他這話一出,正好打破了大家對于我的審視,統統都笑了出來。這種中二的發言太適合初中生了,也適時的攪動了凝固的空氣。
可能我剛醒來時的表情不太好,所以一時間沒人接的上話。被遠房表弟這么一說,表姐立即笑著接話。
“讓你們別吵小娥打瞌睡,這下都有殺氣了。”
“哈哈哈哈,殺氣,我還腳氣咧!”
“說到腳氣這個事,你們姨叔上次擦藥,把我那支精華液當藥涂了,幾百塊啊!”
“哈哈,姨叔沒被大姨辦一頓啊?”
客廳里又充滿了歡聲笑語。
我看著手里包了一半的喜糖,默默地拆掉一顆巧克力放入嘴里,嘴上扯起一個配合的笑。但我此時此刻想的卻是,如果能讓楚應予嘗嘗巧克力就好了。
我回來了,大夢一場歸于原點,周圍什么都沒變,甚至時間的流速都很緩慢。
我媽看我神情不對,將我勸去了房間休息,以為我是為了將來畢業的事情煩憂,又或者是對于單身的壓力,總之她不會覺得自己的女兒穿越過,甚至來了一場江湖夢。
我無法解釋這種穿越現象,我明明是整個身體都過去了,為什么回來時,大家都像是我從未離開過那樣,只是拿著喜糖打盹了而已。
奇妙的穿越在現代影視早就司空見慣了,我沒必要在這上面鉆牛角尖。
國慶參加了婚禮,我就回到了大學,正常地上課兼職。周圍的朋友總說我去參加了一趟家里的婚禮就不太一樣了,好像整個就更穩重麻利了,做事情面面俱到。
我一開始是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變化,直到自己大四畢業,寢室的室友各奔東西,為著前程煩惱彷徨,我卻堅定了心意,從不想太多。這是在這時,我深刻地體會到了自己的殺伐果決。
能夠清晰地確定自己不考研,不去外地,就留在本市開展舞蹈室,曾經煩惱過的事情很簡單地就做出了決定,不做任何的內耗,更不會耽誤猶豫。
想去做就努力地去實施,從選址、找合作人以及招攬師資做宣傳,我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了進去。
要說我有沒有想過楚應予,這個我得老實承認,后面遇見的任何有些可能的男性,我都不可避免地拿著他去比對。最后干脆不找了,專注學業與舞蹈。
可能等我年紀再大一些,我總會想為了生孩子找一個的。
租下租金稍微便宜點的商業街三樓當舞蹈教室,進行裝修這天,我遇到了一個還蠻帥的中年男人,穿著寬松的休閑服,戴著一頂鴨舌帽。
他給人一種漫不經心又通透的感覺,被急匆匆的裝修隊工人撞到時,也只是不在意地揮揮手。
我覺得他眉眼有些熟悉,可卻覺得這張臉過于年輕了。應該還要再蒼老才對味,我看著裝修師父搬運著幾面大鏡子準備比劃上墻,這時,男人走到了我身旁。
“愛你孤身走暗巷。”
一句輕飄飄略帶戲謔聲的歌詞飄入了我耳朵,這歌盛極一時后又歸于平靜,畢竟過了兩年多,但傳唱度還是很高的,我下意識地回了句,“愛你不跪的模樣……”
“傻丫頭?”
雖然聲音變的年輕了很多,可我還是震撼地扭頭望向身旁的男人,難怪眉眼熟悉,因為是孤勇者老伯啊!
他在現代并不是一個百歲老人,他在那個江湖可是待了很多年,難怪身上有一種低調的大佬氣息。
孤勇者老伯的真名就是吳畏,我現在可叫不出老伯或者師父這種話,就感覺怪怪的,所以我選擇了叫吳老大。
看到他,我忽然想起了冷心蕊。
正想開口問一問,忽的,一道女音打岔了進來。我看到一個溫婉又氣質沉穩的黑長直女人走了過來,還拉著一個小男孩。
吳畏與女人耳語了幾句,女人對我笑了笑,帶著小孩先去逛街了。
“那是我再婚的老婆,孩子是她和前夫的。”
“啊……”我沒想到吳畏會和我說這些,慌了一下后,淡定地點頭了,不對私人生活做評價。
“你剛剛想問我什么?”
“本來想問吳老大在那邊的幾個朋友。”
“你想說冷心蕊是吧,動過念頭,但年輕氣盛的時候又懶得應付她那性子。”
不愧是你。
“你呢,我走以后,看來也是死了?有沒有空說說你的故事?”吳畏一臉八卦地瞧著我,顯然是看到故人了,忍不住拿我尋開心。
我擠出一個營業性的笑容,“我才去多久,哪有什么新鮮事,不如老大講講你在那邊叱咤風云的事情?江湖可到處都有你的傳說!”
“我就知道給你傳功沒得屁用,當不了天下第一。”
“可是救了我一命哦,還是很感謝老大的!”
“還說你沒故事!”
“你先說你的!”
作者有話說:
完結,這算不上BE,頂多普通結局!
番外大概兩篇,一個是小娥離開以后小楚的番外,一個是反穿現代的,反穿的那自然就是HE啦!
真的謝謝你們的陪伴,祝愿大家都能找到喜歡的文,開心如意!
第五十一章 番外1
“小、小楚, 抱——”
幼童剛學會走路,話也說不完全,快撲到腳下摔跟頭時, 楚應予彎腰將這坨走動的孩子抱起來了。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賴在他懷里撒嬌,而他的后背還掛著一個睡著的男娃。
這對龍鳳胎的爹娘正是云無憂與葉子。自從救過葉子后,云無憂對楚應予那是相當感激,恨不得當場就與他歃血為盟成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云無憂帶著葉子又搬回了桃花村,還是這里更安全,尤其是看到楚應予還在這里安家, 那簡直太安全了, 便時不時把娃娃丟過來,美名其曰是害怕楚應予一個人思念小娥太寂寞。
云無憂只是想和夫人逍遙快活罷了。
在秦小娥離開以后,楚應予還是找云無憂又比試了一次, 這次是他贏了, 毫無懸念的結果。
但他并不是靠著天外仙客的內力, 而是只用一把普通的劍, 和曾經一樣的招數。
他改變的,只不過是心境。
少年重新成為了八重宮最厲害的刃,可以輕易奪走任何人的性命, 盡管八重宮已經沒了, 他也不用再在乎是不是第一。
如果不是遇見秦小娥, 楚應予從來不會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問題, 他這一生, 都被對方給顛覆。
成為俠客最快捷的方式, 便是把通緝榜上, 江湖上有名的惡人都搞一頓。只要有本事, 出名的方法很多。
很快, 楚應予在二十一歲這年就從一個人鬼憎惡的殺手,變成了各方擁戴的少俠,似乎前途無量。
沒有她,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那個當初只會扯著他袖子,躲在他身后,哭著說想吃肉的女人,在被傷害過以后,快速地成長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堅強女子,她的心性是很堅韌的。
而當秦小娥說出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而計劃的,楚應予其實有那么一瞬間是欣喜若狂的。
沒能壓制蠱毒,為了尋求解脫而殺了她,換來的是以德報怨的情意。
她就是很像死了也還賴在他懷里的小白。
楚應予依然是屬于玄陰教的護教,一年十二個月,他八個月都在外面奔波,就為了當一個好大俠,剩下的時間就會回到桃花村。
那么多房產他都不去打理,因為只有這里有秦小娥生活的痕跡。怕是以后晚年,他也要在這村中終老。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老死的事情。
發尾被女娃娃拽住,楚應予被扯得腦袋偏了偏,卻也沒有生氣,精致的臉上無波無瀾。他將發絲從小魔頭的手里解救出來,看著她沖自己拍手笑。
可是背上的那個已經大哭起來,想要吃東西了。
背一個抱一個的少年去了灶臺準備吃食,如果今天云無憂都沒帶著妻子回來,有可能這兩個孩子還要和他過夜。
任勞任怨地展現著自己的老媽屬性,楚應予也沒什么可抱怨的,他只是在喂飯的時候,又恰到好處地想起秦小娥了。
她是想生孩子的,但又不想生太多,兩個足夠。
這樣看來,雙胞胎是最方便的,一次解決。
就算腦子里想著前妻的事,這也不耽誤他給孩子喂飯,一個個都被他伺候得非常好,吃飽了就不鬧了,衣服也干干凈凈,沒有湯湯水水的污漬。
楚應予有時候還會去丁大嬸家里看看來福,那些生下來的狗子全部都留下來了,一只沒送,整天熱熱鬧鬧的。
不過前幾天云無憂在想著要不要厚著臉皮去討要兩只過來,也是給小孩作伴。
當時云無憂在考慮這個問題,葉子打趣地說,孩子都丟給小楚了,再要兩只狗,怕不是還要麻煩對方,親爹還沒干爹上心。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云無憂拍著楚應予的肩頭,只覺得這個干爹認得格外劃算。
夜里,楚應予剛給兩個小孩洗完澡,又將發髻拆散,用木梳理順一遍,然后便哄著孩子們睡覺。這些事情他做得輕車熟路,不比城里的奶娘差,唯一的差別是沒奶水吧。
沒多久,孩子都睡著了。
仿佛算好了那般,云無憂登門拜訪了,還拿著一壺酒、一包烤雞、三斤鹵牛肉,看來是孝敬他的。
看到兩個孩子都睡下,云無憂笑瞇瞇地招呼著楚應予去小酌幾杯,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牽線搭橋了。
“我說你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可以尋個意中人了?”
楚應予自顧自喝著,沒有接腔,別說云無憂了,就連張珊、蕭若隱也勸過,讓他看看別的姑娘。什么唐門四秀、山莊明珠、潑辣郡主、千金小姐、清冷的、明艷的、柔情似水的,這么大個江湖,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呢。
“小楚,真的太死心眼了。”
“……”
“小娥肯定也是希望你成親生子,當大俠只是第一步嘛,以你如今的江湖地位,哪家的掌門之女娶不到,別說女俠,妖女也排隊。”
“我沒那么好。”
聽到這句冷淡的話,云無憂夾肉的手頓了下,要不是還挺了解對方,他都要以為這家伙是在明貶暗褒。
“以前的小楚就很不錯了,遇到小娥以后的小楚,更有人情味,你還會交朋友了,這五湖四海哪個不認識你?”
“……是么。”
“不是嗎!”
“不過是名氣大了,做了很多有利他們的事。”
“被你這么一講就格外冷酷了,我好歹算你朋友吧。”
“只是你孩子的便宜干爹。”
這話說出來倒有幾分秦小娥的架勢,帶著一些小牢騷,可又不會真的反感。
云無憂在這強行搞了頓宵夜后,抱著兩個睡著的娃回家了,他怕葉子等太久。
大人小孩一走,這間房子就冷清了下來。
楚應予睡不著,秦小娥在的時候非要留下院子里的那棵大樹,后來他就喜歡蹲在樹上盯梢,不得不說是真的方便。
可現在秦小娥沒有了,他就沒有爬樹的理由了,躲在里面看誰呢。便也只是呆呆地坐在秋千上晃蕩,感受著她當時玩這個的喜悅。
秦小娥每次都會被他嚇著,因為走路沒聲音,神出鬼沒的。其實楚應予沒說過,他還挺喜歡看她一驚一乍的樣子,然后蹙著眉想罵又不敢罵。
她好可愛,他好想她。
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俠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帶著這種信念,楚應予覺得自己后半生應該不會太孤獨,至少,他是帶著秦小娥的期待行走江湖,踏遍山河。
忽然覺得很多事情都是不重要的,人在的時候,他就應該退出八重宮,與她成親,然后退隱,帶著她去看看這不同世界的風景。
可當時就是想不到這些啊。
坐著秋千蕩了前半夜,很晚才去睡,楚應予罕見地賴床了,外面天光亮起,他將被子蒙過頭頂,不愿意去面對空空蕩蕩的屋子。
偶爾也是會有倦怠的時刻,但老天爺打算讓他曬曬太陽。
“小楚——”
“小楚、楚楚——”
“你們倆不可以這樣,要叫干爹哦。”
熟悉的幼童聲音發出不明覺厲的呼喊聲,很快,外面響起云無憂和葉子教育的聲音。
“小楚爹爹!”
明明還是二十一歲風華正茂的年紀,楚應予難得有了一種老年人心態,覺得自己是被這一家四口關懷的孤寡對象。有這種奇怪的念頭,也一定是被秦小娥傳染的。
“這么好的天氣不去踏青真的可惜了,小楚。”抱著兒子的云無憂站在門外笑得春風得意。
楚應予看著門外的一家四口,愣了一會兒,低聲說:“我不當電燈泡。”
聽到一個從未聽過的詞,云無憂不由得露出一種有些擔憂的神色,“小楚,你還是多帶孩子吧,看你,都閑出問題了。”
楚應予:“……”
最后還是變成了他一手抱一個的局面,葉子在旁邊歉意地說了些什么,楚應予也沒聽,但無非是有些抱歉之類的。不過看起來,她是贊同云無憂這么來騷擾他的。
確實是擔心他自己一個人悶出問題,見人聊聊天也是好的。
踏青無非也就是在村子周邊的山里走走,上山溜達一圈,下來時兩個孩子都睡著了。云無憂抱著兒子,拉著葉子,女兒則是在楚應予懷中。
“今早去趕集買了好多菜,到時候葉子露一手,一定要來吃晚飯啊!”云無憂熱情地喊著。
“哦。”
結果云無憂還是覺得楚應予會溜,畢竟他以前干過,前腳答應吃飯,后腳接到教內的密信就跑了。
所以這回下了山直接把人拐到家,這大概是楚應予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電燈泡的意思,兩個孩子醒了繞著他跑,而云無憂和葉子在一起做飯。
在這樣甜蜜的襯托下,他覺得自己有點可憐。
這個情景,如果被秦小娥看到了,還不知道要怎么說呢。
是啊,她會說什么?
“小楚爹爹、笑……好看!”
小娃娃趴在少年的膝頭,看到他的笑意,圓溜溜的眼睛亮起來,對于美的事物,小孩總是更直接。
哦,秦小娥也很直接,她從不吝嗇對他容貌的贊美。
或許,今年的休息也該結束了,他應該再次啟程,帶著成為一代大俠的心愿繼續馳騁江湖。
在云無憂家又喝了一些酒,百年佳釀的威力就是不一般,楚應予白皙的臉上顯出幾分俏麗的紅,帶著幾分微醺,他朝著自家走去。
院子的大樹沉默地矗立著,像一個安靜的老朋友,楚應予推開籬笆門進去,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不過淺淺醉意罷了。
扶著樹干的手很輕柔,就像摸劍柄,又或者觸摸秦小娥的臉。
忽的,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團光暈。
見過大風大浪的少年并沒有被嚇到,微微凝神,后撤一步望著這莫名其妙的光。
小小的光團里勾勒出了一幅完全陌生的夜景,那里面的房子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好似鏡頭聚焦,隨著拉近放大。
畫面中出現秦小娥,黑發如瀑的女人穿著輕薄到能稱為不體統的衣裙,在一個四面都是鏡子的亮麗屋子中央跳舞。
是幻覺,還是他真的喝醉了,光里面出現的的確是她的臉,微微有些圓潤的,明媚的臉蛋。
她像是在練舞,可沒有人觀賞,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楚應予愣住了,情不自禁朝著光暈伸出手——
院子里微茫一閃,形單影只的人消失在了原地,唯有輕柔的晚風吹響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