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誘(三)
翌日一早, 菱歌剛為皇后梳妝完畢,便見宮中上下已到了。
皇后笑著道:“菱歌,去庫房中取一尊送子觀音來!
菱歌掃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淳妃, 便什么都明白了。
霍初寧倚在椅背上, 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緒,她只吃著盞中的茶水,不時抬眸看看淳妃,又很快低下頭去。
楊妍和鄭兒也到了,楊妍坐在霍初寧身側(cè), 鄭兒則坐在最下首的位置。
皇后道:“這些日子本宮將養(yǎng)得宜,連眼疾也好了許多, 你們平日里還需修身養(yǎng)性, 多為大明祈福。”
她說著, 看向淳妃, 道:“你如今有了身子,更該注意修身養(yǎng)性,沒得鬧出事端來,反而折損自身的福分!
淳妃恭敬道:“是。臣妾謹(jǐn)遵娘娘教誨!
皇后見菱歌將送子觀音拿了進(jìn)來, 便笑著道:“這是從前本宮懷太子時, 孫太后送給本宮的,如今本宮將它送給你,也盼著你能生個健健康康的小皇子來!
“多謝娘娘!贝惧f著,趕忙命人接過了菱歌手中的觀音, 欣喜不已。
菱歌下意識地看了霍初寧一眼, 當(dāng)初霍初寧有孕, 皇后未曾送過她什么,如今待淳妃, 倒是不同多了。
霍初寧只是淺淺一笑,道:“正好,臣妾也有東西要送給淳妃妹妹。”
她說著,命兜蘭取出一串紅珊瑚手串來,道:“這是臣妾有孕時,陛下賞賜給臣妾的,只可惜臣妾無福,受不住這樣好的東西,倒不如借花獻(xiàn)佛,給妹妹添妝。”
菱歌望著那紅珊瑚手串,只覺刺目得很。
她正想著,便聽得皇后道:“你失了孩子,這便是晦氣的東西,沒得拿出來給旁人沾染了!
霍初寧面色微紅,道:“娘娘,這可是陛下賞賜的東西,再者說,臣妾的孩子雖沒保住,到底也不是因?yàn)樗?#8204;,這樣的東西,落在娘娘口中,如何便成了晦氣之物呢?”
“你……”皇后“啪”地將茶盞放在案幾上,避過頭去不去看她。
淳妃有些不情不愿地看向霍初寧,道:“這樣貴重的東西,臣妾不敢要,姐姐還是自己留著吧!
霍初寧紅了眼眶,道:“莫不是連妹妹也覺得,此物不吉?”
淳妃自然不敢妄自評判陛下所送的東西,一時間,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若是拿了,只怕會惹皇后不喜,若是不拿,便是讓霍初寧下不來臺。
菱歌笑著道:“皇后娘娘,奴婢這些日子正要替娘娘去皇城寺祈福,不若將這紅珊瑚手串給了奴婢,讓奴婢帶到寺中,請主持將它供奉到菩薩面前,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佛經(jīng),也算不辜負(fù)陛下的心意。到時候,無論這東西是吉是兇,便都凈化得干干凈凈了。到那個時候,貴妃娘娘再拿去送給淳妃娘娘不遲。”
淳妃感念地看了菱歌一眼,道:“皇后娘娘,臣妾倒覺得沈姑姑此法子甚好。”
皇后淡淡看了霍初寧一眼,道:“如此,便按菱歌所言去做便是!
霍初寧道:“是!
她雖如此說,眼底卻并沒有半點(diǎn)恭敬。
菱歌接過兜蘭手中的手串,沖著霍初寧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小心地退到了一旁。
霍初寧會意一笑,可這笑卻不達(dá)眼底,怎么看也有些涼薄。
經(jīng)此一事,皇后早已沒有了聊天的心情,只囑咐楊妍道:“殿下畏熱,這些日子你要仔細(xì)著些!
楊妍道:“兒臣明白。”
言罷,皇后便推說身子不適,讓眾人都回去了。
*
坤寧宮外,霍初寧喚住了楊妍,道:“太子妃,請留步!
“寧娘娘!睏铄行了禮,她雖知道皇后不喜霍初寧,可也不敢怠慢,一來霍初寧是長輩,無論如何,身份也比她高些,二來陛下寵愛霍初寧人所共知,就算暫時冷落了些,可到底有情分在,三來太子待霍初寧是極敬重的,這種敬重她不知從何而起,可有時候她卻覺得太子待霍初寧甚至勝過了陛下。
她想著,不覺多看了霍初寧一眼,道:“娘娘有何吩咐?”
霍初寧淺淺一笑,越發(fā)地傾國傾城,道:“談何吩咐?本宮不過是想起久不見太子妃,想與你閑聊幾句罷了。”
楊妍笑著道:“本該好好陪娘娘聊聊的,只是今日阿惇入宮來陪殿下下棋,臣妾得早些回去照應(yīng)著!
霍初寧道:“楊公子常來陪殿下下棋,本宮是知道的。”
楊妍道:“殿下難得瞧得上阿惇的棋藝,因而阿惇十日里總有三、五日是要入宮來的。”
霍初寧道:“本宮閑來無事,不若隨太子妃一道去永壽宮瞧瞧!
楊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卻也不好推拖,便只笑著應(yīng)了下來。
鄭兒不知兩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可到底她們一個是貴妃,一個是太子妃,都不是她能過問的,便只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們身后。
霍初寧瞥過她的臉,低聲向楊妍道:“這鄭承徽倒是個懂規(guī)矩的!
楊妍不知她意欲何為,便只道:“是!
霍初寧嘆息道:“太子與陛下一樣,都是這天下頂頂尊貴的男人,身邊自然少不了女人,沒有鄭承徽,也會有王承徽、李承徽,只要她懂事、守規(guī)矩,能謹(jǐn)守本分便是了!
楊妍道:“是!
她只覺這話諷刺得緊,若是霍初寧肯守規(guī)矩,皇后也不會厭惡她至此。
霍初寧倒渾然未覺,只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說著話,沒過多少時候,永壽宮便在眼前了。
還未進(jìn)永壽宮門,便聽得女子的抽泣聲。
霍初寧挑了挑眉,不覺看向楊妍,她已是眉頭緊皺,就連身后不遠(yuǎn)處的鄭兒臉上也滿是厭惡之色。
霍初寧心中便明白了幾分,她唇角含著笑,向前走了幾步。
只見楊惇背脊筆挺地站在院子里,雙手背在身后,太子站在他身邊,笑著道:“原來這丫頭喜歡的人是你!孤還以為她對孤有意,很是心煩了一陣!”
楊惇正色道:“殿下,萬不可開此玩笑。”
太子道:“這有什么?公子如玉,這美女也好逑。∧闳粽嫦矚g,孤想個法子讓她出宮便是!
“殿下乃一國儲君,豈能胡言?”
太子見楊惇急了,方笑著道:“孤不過玩笑話,楊大人不必當(dāng)真!
他說著,仔細(xì)打量了跪在楊惇腳邊的女子幾下,道:“你別說,這丫頭長得還真有點(diǎn)像……”
楊惇道:“殿下!”
“是了是了,耐不住性子尋替身的人是孤,可不是咱們楊大人,咱們楊大人如今可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了,怎么看得上這些庸脂俗粉?”太子說著,眼角卻是壓不住的彎著,笑得很是開懷,頗有幾分看熱鬧的意思。
“放肆!還不起來!”楊妍走上前去,喝道。
太子還是第一次見楊妍動怒的模樣,不覺幽幽看向她。
楊妍命人將地上的女子拉起來,厲聲道:“母后不是說了不許她近主子的身侍奉?誰讓她來的?”
永壽宮中的宮人都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楚服道:“太子妃息怒,定是媚奴知道今日楊公子入宮,才偷偷跑到前殿來的!
楊妍看向媚奴,道:“來人。∵不快帶她下去!”
“是!”宮人們回著,自有人來拉媚奴。
媚奴嬌聲哭著,道:“公子救救奴婢!奴婢不想一輩子留在宮中做灑掃的活計!公子不是說過,會保奴婢衣食無憂嗎?”
太子聽著這話,看向楊惇的目光便是一沉。
楊惇厭惡道:“你既受人蠱惑入了宮,想要飛黃騰達(dá),便不該惦記著我所承諾的衣食無憂!
楊妍見太子面色不善,便急道:“還不快帶下去!”
“是!”
宮人們上前架著她,正要離開,便聽得霍初寧道:“慢著!”
“寧娘娘……”楊妍提醒道。
霍初寧笑著擺擺手。
她款款走到媚奴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媚奴。”媚奴怯生生地望著她。
“你可知道本宮是誰?”
“奴婢……不知。”
霍初寧輕笑一聲,俯下身子一把掐住她的下頜,道:“是有點(diǎn)姿色,不過你若以為有這張臉就能給你榮華富貴,也未免想得太簡單了些。”
她說完,便抬起頭來,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道:“你們既然都想解決這個麻煩,倒不如交由本宮來解決!
“寧娘娘,此女心術(shù)不正,皇后娘娘說了不許她近身侍奉的!编崈忍不住道。
霍初寧看了鄭兒一眼,冷笑道:“心術(shù)不正?魅惑主上之事,只怕沒人比得過本宮,鄭承徽以為,本宮會彈壓不住她?”
“嬪妾不敢,只是皇后娘娘……”
霍初寧眼中的冷意更濃,還未開口,便聽得楊妍道:“鄭承徽,此處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是……”鄭兒低聲說著,有些不安地向太子求助。
太子看了楊妍一眼,眼中多了幾分深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笑著道:“都是小事,寧娘娘既喜歡這個宮女,帶走也就是了,是殺是剮,是留下用著還是將她趕出宮去,都由寧娘娘做主!
霍初寧淺淺一笑,道:“那便多謝殿下了!
太子道:“不過是小事,娘娘不必言謝!
霍初寧莞爾笑著,又看向楊惇,道:“楊公子若是得了空,不妨來本宮那里走一遭,本宮有話要問楊公子!
楊惇忙道:“臣是外臣,只怕不便……”
霍初寧向前走了幾步,湊近了他,道:“公子會感興趣的!
楊惇不能拒絕,便只得道:“是。”
相見
霍初寧又看了小半會子太子與楊惇對弈, 方才離去。
她與兜蘭走在前面,遠(yuǎn)遠(yuǎn)地,有宮人帶著媚奴走在最后。
兜蘭道:“娘娘帶她回來做什么呢?她生得雖好, 卻不是本分的, 只怕……”
霍初寧道:“若論狐貍精,也是本宮的道行更深厚些,旁人怕她,本宮卻不怕。今日你也看見了,太子殿下與楊公子對弈了幾盤, 都只有鄭承徽在一旁侍奉著,太子妃雖是楊公子的姐姐, 卻連陪在一邊都不能。想來?xiàng)罴乙彩且驗(yàn)橹懒诉@個, 才巴巴地將這媚奴送入宮來的。”
兜蘭道:“可太子殿下也沒看上她, 說到底還是無用!
霍初寧道:“她既有這個心, 也就好辦。太子看不上,總有旁人看得上,只要本宮調(diào)教得當(dāng),她總能有些用處的!
“娘娘是想……”
霍初寧冷聲道:“皇后不是不許她近身侍奉么?本宮便偏要她知道, 在這宮中, 她說話到底有沒有分量。揶揄本宮,她還不夠格!”
兜蘭正色道:“是!”
“下一次宮宴,是什么時候?”霍初寧思忖道。
“想來,該是七夕乞巧。”兜蘭不解其意。
霍初寧微微頷首, 遠(yuǎn)遠(yuǎn)地望向媚奴, 道:“來得及!
*
翌日一早, 菱歌便帶著那串紅珊瑚手串出了宮,她望著帕子中裹著的手串, 不覺有些出神。
駕車的是高潛的干兒子多寶,他最是忠心,道:“令人,干爹說了,今日您說去哪里便去哪里,奴才都聽您的。”
菱歌笑著將那手串收起來,道:“那便先送我去錦衣衛(wèi)衙門吧!
“錦衣衛(wèi)?”多寶有些愣神,道:“那地方可不好去哇。”
菱歌道:“整個京城,再沒有比那個地方更好去的地方了。”
“噯!倍鄬殤(yīng)著,腿肚子卻有些發(fā)虛。這可是吃人的地方,奈何令人要去,他便只得舍命相陪了。
*
沒多少時候,馬車便在錦衣衛(wèi)衙門前停了下來。
雖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又處在京城最繁盛的地方,錦衣衛(wèi)衙門方圓幾里卻冷落寂寥得厲害,別說擺攤的小攤小販,就是來往的行人都鮮見。只偶爾有幾個行人走過,也是悶著頭屏著氣快步走過的。
到了此處,多寶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道:“令人,咱們到了!
菱歌掀開簾櫳,道:“你若害怕,便將馬車靠前些停著,我自己下去就是!
“這如何能行?”多寶道:“干爹說了,就是刀山火海,奴才也得跟著您闖的!
菱歌笑笑,道:“哪里有什么刀山火海?我不過是去與我表兄說上幾句話,問問家中長輩安康!
多寶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奴才就說,好端端地您來這種地方做什么,原是為了這個。那奴才在前面等您。”
菱歌點(diǎn)點(diǎn)頭,便跳下了馬車,一路朝著錦衣衛(wèi)衙門走去。
她不是第一遭來這地方,可這次來,心情卻大不相同。
門口的錦衣衛(wèi)見是她來了,只微一愣神,便急急道:“沈,沈姑娘來了!姑娘您稍坐,小的這就去找指揮使大人!”
“我……”我還沒說我找誰呢……
菱歌話還沒說出口,便有兩個錦衣衛(wèi)圍了上來,又是給她找位置坐,又是給她端茶水。
平日里只會查案殺人的彪形大漢,如今卻笑得如貓一般,直把馬車上的多寶看得目瞪口呆。也難怪令人會說,這地方好去了。
菱歌半晌才找到空擋,道:“你們?nèi)绾?#8204;知道我是誰?”
那錦衣衛(wèi)回道:“周大人讓小的們看過您的畫像,說怠慢了楊閣老都不要緊,只不能怠慢了您!
菱歌苦笑不得,道:“我哪有那么金貴?周大人實(shí)在是客氣了!
正說著,便看見霍時帶著一隊(duì)人走了出來,他瞥過菱歌的臉,一言未發(fā)便匆匆離去了。
那錦衣衛(wèi)見菱歌看向他,便道:“那位是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霍大人,他素來是這般來去匆匆的,姑娘不要見怪!
菱歌道:“辦案要緊。”
那錦衣衛(wèi)點(diǎn)點(diǎn)頭,道:“姑娘深明大義,難怪陸大人如此鐘情姑娘……”
菱歌一口茶水險些噴出口,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說什么?”
一旁的錦衣衛(wèi)拼命向他使眼色,他趕忙住了口,賠笑道:“姑娘喝茶,喝茶……”
“你怎么來了?”話音未落,便見陸庭之走了出來,他著了一身飛魚服,腰間的刀斜斜掛在身上,想來是沒來得及收拾的緣故。
菱歌站起身來,笑著道:“今日難得能出宮,有些想你,就來了!
“你說什么?”陸庭之深深望著她。
菱歌卻沒再多言,只替他理了理衣襟,道:“下次不必這樣急,見不到你,我總不會走的!
陸庭之望著她,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她似的,道:“你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菱歌笑著道:“是嗎?也許只是想通了一些事,行由心定,自然就不同了!
陸庭之看了她一眼,便看向周臨風(fēng),道:“我出去一趟。”
周臨風(fēng)道:“是!
他說完,看向菱歌,道:“走罷!
“去哪兒?”菱歌一怔。
陸庭之道:“自然去你要去的地方!
他說著,攥緊了她的手,拉著她一路朝著衙門外走去。
門口的錦衣衛(wèi)們望著他們遠(yuǎn)去的方向,都不覺勾起了唇角。還是周臨風(fēng)率先反應(yīng)過來,道:“都散了都散了,干活去!”
“是!”眾人應(yīng)著,可臉上還是忍不住地笑著。
*
菱歌走到馬車旁,道:“就是這里了!
陸庭之看著駕車的多寶,道:“高潛的人?”
多寶微微回過神來,趕忙從馬車上滾下來,行禮道:“奴才多寶,見過大人!”
菱歌道:“是阿潛的義子!
陸庭之挑了挑眉,道:“本官來駕車,你回去吧!
“啊?”多寶一愣,求助似的看向菱歌,道:“干爹讓奴才守著令人的,更何況大人駕車也未免不合規(guī)矩……”
陸庭之一把接過他手中的馬鞭,道:“本官在何處,何處便是規(guī)矩!”
他說著,將菱歌攔腰抱上了馬車。
“令人,這……”
菱歌探出頭來,道:“回去吧,告訴阿潛,我沒事!
陸庭之不等多寶回答,便將韁繩一甩,馬車瞬間飛馳而出,再聽不到多寶的回答。
菱歌嘆道:“他不過是個小孩子,你對他也太兇了些。”
陸庭之眼眸微寒,道:“本官素來如此,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菱歌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還沒問我去哪里呢!
陸庭之這才放慢了速度,道:“去哪里?”
“皇城寺!
“知道了。”他淡淡道,眼底卻滿是笑意。
*
皇城寺離京城并不遠(yuǎn),又因著皇家常在此做佛事,因此修的金碧輝煌,很是氣派。
陸庭之將馬車停在山腳下,本支援由蔻蔻群一烏爾而七五二八一整理便與菱歌一道朝著山上的方向走去。
原本京城的百姓就極喜歡去皇城寺中供香火,因此,這一路倒見到不少行人,可走著走著,倒見不到什么人了。
菱歌嘆了口氣,看著陸庭之搖了搖頭。
陸庭之冷眼看向她,道:“怎么?”
菱歌道:“陸大人,你沒發(fā)現(xiàn)這一路上都沒什么人了嗎?”
“怎么?”他淡淡道,頗為不屑,“他們登不了高,也怪本官?”
菱歌看著他一身顯眼的飛魚服,道:“是人家登不了高,還是這山路上有修羅,陸大人還是自省一番吧!
陸庭之打量著自己的衣衫,道:“我若是修羅,你便該是修羅夫人!
菱歌笑著道:“哪個要做你夫人了?”
陸庭之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道:“如若不然,我一輩子空這個修羅夫人的位置給你,也是使得的!
菱歌道:“我不稀罕!
陸庭之道:“我做事何時在乎過旁人的想法?”
菱歌深以為然,道:“這倒是,你若是在乎,便不是陸庭之了!
陸庭之勾了勾唇,道:“那我早已不是我了。”
“嗯?”菱歌不解。
“走罷!标懲ブf著,便要離開。
菱歌卻喚住了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來,道:“這個給你!
她說著,將那帕子打開,只見里面有一顆紅色的珊瑚珠子,正是從那珊瑚手串上取下來的。
陸庭之瞇了瞇眼睛,道:“這是什么?”
菱歌道:“我想讓你找個信得過的人查一查,這珠子可有什么玄機(jī)!
陸庭之看了她一眼,便將那珠子收了起來,道:“我知道了!
“你不問這東西從哪里來的?”
“沒什么好問的!彼f著,揉了揉她的發(fā)頂。
凡是你想知道的,我都成全便是了。
菱歌望著他,只覺鼻子酸澀,道:“如果我說,下一個我想解決的人是楊敬,你會不會幫我?”
陸庭之倒沒想到她會和自己說這些,不覺抬眸望向她,道:“會!
“不問緣由?”
“不問!彼鸬。
她望著他,低低地垂下眸子,抵在他胸膛上,她不敢去問他為什么,她怕她受不住他給的答案,還不了他這么多年的情。
她只是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究竟是誰嗎?”
相見(二)
他沒說話, 只是緩緩伸出手來,撫住了她的脊背。
很輕很輕,好像他的手從不是握刀的, 更不曾沾過血。
他該是這世上最溫柔的男子, 而不像現(xiàn)在,旁人連看到他,都會怕得退避三舍。
許久,他終于開口,道:“傻姑娘, 本官是錦衣衛(wèi)啊!
是啊,這天下, 有什么事瞞得過錦衣衛(wèi)呢?
所以, 他從未問過, 為何旁人會喚她“阿瑤”。
菱歌只覺眼淚忍不住地落下來, 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道:“從何時……知道的?”
他淺淺一笑,道:“從見到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了!
“我的容貌變得不厲害么?”她抬起頭來, 臉上滿是淚水。
他伸手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 道:“你若惦念什么人,惦念得夠久,那無論她變成什么樣子,你都能一眼就認(rèn)出她的!
“你惦念了我……很久嗎?”
“很久!边@一次, 他沒有遲疑。
有多久?
她沒有問。
因?yàn)樗龔乃劬锟吹贸? 一定在比五年前更久之前, 他就惦念她了。
“我會幫你做完你想做的事,到那個時候, 你再考慮要不要嫁給我,好不好?”
他的話語溫和,不再倨傲,不再冷厲,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清晨,他們奔跑了一整夜,終于跑到了一個安靜而美好的早晨,在那個早晨,他不是雙手沾血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她也不是隱忍的沈令人。
“可你不是有未婚妻子嗎?”她問道。
他輕聲一笑,道:“五年前,有人答應(yīng)過我,她是我的!
菱歌的臉倏地紅了。
她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夜晚,那時,她還是謝瑤。
“你的要求呢?”
“要求?”
“你要什么?我已沒有銀錢給你,你若是想要我……”
“我要你!鄙倌瓴患偎妓。
“只要你能救我姐姐出去,你要什么,我都會給你!
……
是啊,她答應(yīng)過他的。
菱歌點(diǎn)點(diǎn)頭,輕笑道:“我答應(yīng)你,若你等得起,若我能活到那一日,便仔細(xì)想想,要不要嫁給你!
陸庭之道:“我等得起!
*
兩人一路朝著皇城寺走去,可是這一次,菱歌沒有松開他握著她的手。
就算是貪戀溫暖,她也想貪戀這一刻。
兩人很快就來到了皇城寺前,主持已等候多時了。
菱歌將那串紅珊瑚手串捧給主持,道:“大師,煩請您將此物供在佛祖像前,等到了七七四十九日,宮中會派人來取的。”
主持點(diǎn)點(diǎn)頭,別有深意地接過了那紅珊瑚手串,道:“阿彌陀佛。四十九日之后,還請施主將它放到妥善的地方,給妥善的人用,方不負(fù)佛祖庇佑。”
菱歌雙手合十,道:“是!
主持沒有多言,只接過那紅珊瑚手串,便離開了。
菱歌瞇了瞇眼睛,望著他遠(yuǎn)去的方向,道:“你有沒有覺得,大師話中有話?”
陸庭之道:“是有些玄妙。一切等我查清楚了,便知道了!
菱歌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啊,也不必急在這一時的。”
正想著,卻見佛門之后有人款款走了出來,那人著了一身素白的衣衫,發(fā)髻梳得一絲不亂,步伐平緩而不失貴氣,卻在看見菱歌的那一瞬間,亂了腳下的步子。
“你是……阿瑤?”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陸庭之將她護(hù)在身后,冷眼望著他,道:“你是何人?”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到菱歌近前,道:“你真是阿瑤?”
他且驚且喜,指了指自己,道:“是我啊!”
陸庭之攥緊了腰間的刀,警惕地盯著他,好像他只要再敢上前一步,他就敢讓他血濺當(dāng)場。
“承遠(yuǎn)!彼溃骸拔沂欠匠羞h(yuǎn)!”
“承遠(yuǎn)表兄!”菱歌恍然,一下子撲到他懷中,激動地道:“你還活著!”
方承遠(yuǎn)抱緊了她,道:“我自小養(yǎng)在寺廟中,他們不知道方家還有我……這么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卻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陸庭之走上前來,一把將他推開,將菱歌拉到他身邊,低聲道:“他是誰?”
菱歌眼圈微紅,望向方承遠(yuǎn),道:“他是我舅父的兒子,大約也是這世上我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了!
方承遠(yuǎn)看向陸庭之,只掃了一眼他的裝束,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方承遠(yuǎn)拱手道:“草民方承遠(yuǎn),見過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大人!
陸庭之冷眼看著他,道:“你認(rèn)識我?”
方承遠(yuǎn)笑著道:“在京中做生意的人,哪個不認(rèn)得陸大人呢?”
“方承遠(yuǎn)……”陸庭之這才想起來,他曾是聽過這個名字的。
京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承遠(yuǎn)商會的老板,方承遠(yuǎn)。
陸庭之眼底蒙著一層陰霾,道:“方老板,幸會!
他這個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幸會的樣子。
菱歌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表兄若是得空,我們不若找個旁的地方說話!
方承遠(yuǎn)道:“無論有什么事,都比不上見你的。我自是有空,陸大人若是有事,也可先去忙,由我陪著阿瑤就是!
陸庭之沒說話,只看向菱歌,道:“走罷!
方承遠(yuǎn)倒是神情自若,只笑吟吟地跟在菱歌身邊走了。
*
三人一路回到京城之中,方承遠(yuǎn)道:“若是陸大人看得上,倒不如去鳳翔閣中坐坐,那是我的產(chǎn)業(yè),里面的人都是極靠得住的!
菱歌道:“我是去過鳳翔閣的,那里金碧輝煌,沒想到是你的產(chǎn)業(yè)!
那時,是她第一次遇到那個名喚媚奴的女子……
陸庭之淡淡道:“金銀糞土,庸俗之至!
方承遠(yuǎn)倒不以為意,只是淺淺笑著,道:“鳳翔閣的確奢華了些,陸大人若是不喜,也可去方某旁的產(chǎn)業(yè)瞧瞧……”
陸庭之打斷了他,道:“不必了!
方承遠(yuǎn)道:“阿瑤,許久未見,你這選男人的口味倒變了!
菱歌趕忙去捂他的嘴,拼命向他使眼色。
方承遠(yuǎn)將她的手拉下來,道:“阿瑤,陸大人霸道,你這樣我是會怕的。”
陸庭之掀了掀眼皮,道:“方老板倒是識趣!
方承遠(yuǎn)笑著道:“陸大人謬贊。”
菱歌無奈地看著他們兩人,一時間倒覺得他們二人有一種別樣的投契。
*
很快,馬車便停了下來。
陸庭之掀開簾櫳,看向菱歌,道:“到了。”
方承遠(yuǎn)笑著道:“今日都是托阿瑤的福,否則,陸某便是積十輩子的福報,也沒本事讓陸大人替方某駕車。”
陸庭之冷冷看向他,道:“方老板若是不會說話,不若將舌頭留下!
方承遠(yuǎn)登時便斂了笑意,道:“阿瑤,表妹夫好兇啊!
菱歌警告道:“不許胡說!仔細(xì)你的舌頭!
這一次,陸庭之倒沒有打斷他,只是扶著菱歌下了馬車,微微地勾了勾唇。
菱歌抬頭看向他,道:“我表兄自小在寺廟中長大,不懂得什么規(guī)矩,你別惱他!
陸庭之回頭看了方承遠(yuǎn)一眼,道:“我倒覺得他通透得很。若非有這洞察人心的本事,他也做不成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
菱歌回過頭去看方承遠(yuǎn),只見他淺淺笑著,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鳳翔閣門口的小廝見方承遠(yuǎn)來了,不覺神色一凜,道:“老板。”
方承遠(yuǎn)道:“尋個僻靜的地方,別讓人靠近!
小廝道了聲“是”,便引著他們從側(cè)門而入,不經(jīng)過大堂,只順著一處隱秘的臺階朝著二樓走去。
陸庭之眉頭微微蹙起,這鳳翔閣能如此設(shè)計,方承遠(yuǎn)倒是個人物。
小廝輕輕推開一扇門,里面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安靜雅致的房間。
小廝拱手道:“老板,此處如何?”
方承遠(yuǎn)道:“就這里罷。去準(zhǔn)備些茶點(diǎn),各種樣式都要有,別驚動了人。”
小廝道:“是!
他一句旁的都沒問,便低頭躬身走了下去,不一會子,一桌子茶點(diǎn)便擺在了眾人面前。
方承遠(yuǎn)看向菱歌,道:“多年未見,我也不知你喜歡什么口味,便讓他們各種各樣都準(zhǔn)備了些,你看看可合口味?”
菱歌道:“不必這樣麻煩!
方承遠(yuǎn)笑著道:“不麻煩!
他說完,又看向陸庭之,道:“陸大人請。”
陸庭之沒說話,只徑自端起茶盞吃著。
菱歌也不避諱,只簡單將她現(xiàn)在的境況介紹了一下,道:“今后表兄還是喚我菱歌比較好,若是在外面,也不必與我相認(rèn),只當(dāng)不認(rèn)識我,這樣對彼此都好!
方承遠(yuǎn)道:“我明白了!
他說著,又看了陸庭之一眼。
菱歌忙解釋道:“陸大人不是外人,表兄不必避諱!
方承遠(yuǎn)臉上的笑意更濃,道:“這次我是真明白了!
陸庭之道:“既敘完了舊,我們也該走了。”
菱歌點(diǎn)點(diǎn)頭,道:“時候是不早了!
“等一下!”方承遠(yuǎn)說著,將腰間一塊玉佩遞給菱歌,道:“說句大言不慚的話,這京城中處處是我的產(chǎn)業(yè),你若是需要幫忙或者銀錢,只需找有這印記的鋪?zhàn)?#8204;,拿著玉佩進(jìn)去找掌柜的,他便會盡全力滿足你的要求!
菱歌猶豫道:“這……”
陸庭之抿著唇,道:“方老板的心意,菱歌心領(lǐng)了。”
方承遠(yuǎn)見菱歌不肯收,急道:“說句大言不慚的話,大明商人地位雖低下,可做到我這個位置,想做的事也基本上都可以做到了。陸大人雖能庇護(hù)菱歌無虞,卻也不可能時時守在菱歌身邊,難免會有疏漏。倒不如加上這道保險,也好……讓我這個表兄盡盡職責(zé)!
菱歌還未開口,陸庭之便接過了那玉佩,放在菱歌手中,道:“也好!
美色
菱歌和陸庭之自鳳翔閣中出來, 依舊由陸庭之駕著車,送菱歌回宮去。
馬車行至宮門前,恰逢楊惇和幾位大臣議完了事出宮來。
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菱歌從馬車上下來, 只覺陸庭之那身紅色的飛魚服刺眼得緊。
他扶著菱歌的手, 而菱歌也沒有半點(diǎn)拒絕的意思,她笑吟吟地和他說了幾句話,方才轉(zhuǎn)頭朝著宮門前走去。
楊惇站在大臣們中間,早已聽不見大臣們在議論什么,他目之所及, 只能看得見菱歌一人而已。
他多么希望她能夠走向他,抑或在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 給他一個特別的眼神。
然而她沒有, 她只是輕輕掠過了他, 連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他, 好像她的世界中根本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楊惇緊緊攏起手指,連手中的奏折都被他捏得發(fā)皺。
一旁的韓讓見他臉色不大好,忙道:“楊公子,你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楊惇這才回過神來, 道:“我無事, 多謝韓伯父關(guān)心。”
韓讓笑笑,道:“楊公子可是國之棟梁,千萬保重身子啊!
楊惇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擠出一抹笑容來, 道:“多謝。”
*
翌日, 甫一下朝, 楊惇正要出宮去,便見兜蘭迎了上來。
楊惇面色有些不善, 眾目睽睽之下,他實(shí)在不想和后宮中人扯上關(guān)系,更不愿旁人詬病。
他便故意裝作沒看見兜蘭,只腳下不停地朝著宮外的方向走去。
行至一處偏僻處,卻見霍初寧款款從花叢中走了出來,她畫了精致的妝容,一雙眸子宛如盈著春水,唇色嬌艷欲滴,加之步伐婉約,便越發(fā)有林下風(fēng)致。
“楊公子,可是在躲本宮?”她淺笑著道。
楊惇腳下一頓,躬身道:“貴妃娘娘!
霍初寧也不惱,只扭動著腰肢走到他近旁,道:“早說了讓公子來尋本宮,公子怎么不來呢?”
楊惇低著頭道:“實(shí)是近來事多,還請娘娘見諒!
“見諒,自然見諒!被舫鯇幮χ溃骸氨宮知道公子事多,便特來尋公子了!
“今日只怕……”
“公子昨日也看見了,菱歌如今心尖尖上的人可是陸庭之呢。”
“娘娘請慎言!”楊惇說著,猛然抬頭看向她,眼底滿是戒備。
霍初寧用食指比著唇,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道:“公子既不愛聽,本宮便不說了!
楊惇望著她,死死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霍初寧道:“本宮與公子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沒有公子與旁人親厚,卻也差不多了。公子還這樣防著本宮,當(dāng)真是沒意思。公子如此,本宮便什么心里話都不敢和公子說了!
她說著,突然湊近了他,在他耳邊道:“比如,本宮要媚奴做什么。”
楊惇沒說話,只是腰背挺得筆直。
“再比如,菱歌到底是誰……”
楊惇驟然看向她,不可置信道:“娘娘,你……”
“本宮當(dāng)然知道,要不然,本宮如何會要她進(jìn)宮?公子想知道的事,本宮都清楚!彼袜托χ溃骸叭羰枪子感興趣,不若來永寧殿坐坐,公子想知道的事,本宮都會給你答案。”
言罷,她只取出帕子來,擦了擦唇角,便翩然離去。
帕子沾染著她的香味,隔著空氣拂到楊惇臉上,宛如將她的氣息裹挾到他身上。
楊惇不覺皺了皺眉。
他緊緊攥住手指,連指尖都有些發(fā)白。
半晌,他終于抬頭望向永寧殿的方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
終于,他順著霍初寧方才走過的路朝著永寧殿走去。
從前,他與霍初寧的確有些情分,卻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自小她便與謝瑤親厚,因此,他也覺得她甚好,希望她可以好好照顧謝瑤。
可自從五年前她入了宮,他便漸漸與她疏遠(yuǎn)了起來。
一來她是后宮女子,他身為外臣,就不該與她過多來往。二來,禮教規(guī)矩也使他對她這種魅惑君上的妖妃沒什么好感。
他本想,他們大約此生老死不相往來,卻沒想到她會主動尋他,更用菱歌的秘密來威脅他。
實(shí)在是……卑鄙至極!
他正想著,便見永寧殿已近在眼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悲壯感踏入了永寧殿的殿門。
兜蘭和媚奴已在門口候著了,兜蘭看見他,不覺避過了目光,倒是媚奴迎了上來,委屈巴巴地望著他,嬌聲道:“公子……”
楊惇淡淡道:“娘娘呢?”
媚奴道:“在暖閣,奴婢引您進(jìn)去!
“不必了。”楊惇道。
“公子,您是怪奴婢么?”媚奴眼里汪著淚,道:“奴婢也是逼不得已……”
楊惇道:“我無意管你的事!
兜蘭見媚奴還要糾纏,只得走過來,道:“楊公子,請吧!
楊惇點(diǎn)點(diǎn)頭,道:“有勞姑娘!
媚奴見兜蘭引著楊惇離開了,眼底越發(fā)寒涼,她死死盯著兜蘭的背影,許久才收回了目光。
*
暖閣中點(diǎn)了熏香,是菱歌素來喜歡的白檀。
楊惇皺了皺眉,探身走入房中,隔著屏風(fēng),他隱約看得到屏風(fēng)之后的霍初寧,她姿容綺麗,哪怕只是輪廓,也足夠勾人心魄?墒乾F(xiàn)在,他卻沒有半點(diǎn)想要欣賞她姿容的意思,反而厭惡得緊,恨不能迅速逃離這里。
“貴妃娘娘!彼糁溜L(fēng)行禮。
霍初寧心底一沉,唇角卻溢出一抹淺淡的笑來,道:“楊公子離得這樣遠(yuǎn),是真把本宮當(dāng)成蛇蝎了嗎?”
楊惇道:“臣……不敢。”
霍初寧款款站起身來,搖曳著身姿走到楊惇面前,道:“楊公子不想知道菱歌的秘密了?”
楊惇道:“娘娘,臣今日之所以會來,不是為了知道什么秘密。臣只是懇請娘娘,若當(dāng)真把菱歌當(dāng)作姐妹,便替她保守秘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更不要隨意宣之于口,或是把此事當(dāng)作交易的籌碼!
霍初寧聽他這樣說著,只覺唇齒發(fā)寒,道:“楊公子竟是這樣看本宮的?”
楊惇道:“臣不敢!
又是一句臣不敢。
霍初寧恨道:“楊公子對本宮是臣,那對菱歌是什么?”
楊惇不言,只是垂著眸,一如最恪守規(guī)矩的臣子,沒有半分逾矩。
可正是這份規(guī)矩,讓她心頭越發(fā)不平,她實(shí)在恨極了他這副模樣,從前如此,現(xiàn)在也是如此。她自問生得比菱歌美麗,身姿也比她曼妙,可他在她面前卻永遠(yuǎn)是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而在菱歌面前,他卻會笑會臉紅,是男人該有的模樣。
霍初寧瞥見兜蘭站在不遠(yuǎn)處,她不覺怒從中來,隨手拿起身邊的花瓶砸在兜蘭腳邊,道:“還不快退下!”
兜蘭不安道:“是。”
說完,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楊惇抬起頭來,道:“娘娘不必如此,娘娘既知道菱歌的身份,便該知道,這么多年,臣心里的人從未變過!
“那她呢?”霍初寧冷笑著,用最冷的話語往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戳去,道:“她可有半點(diǎn)與你相認(rèn)的意思?依著本宮看,她心里的人,只怕已換了旁人吧!
“此事錯不在她。”
他還護(hù)著她。
霍初寧只覺心里針扎似的疼,她眼角的余光落在他腰間墜著的瓊花玉佩上,道:“瓊花易謝,楊公子還留著它做什么?”
“臣如何,與娘娘無關(guān)!
“是么?公子難道不想和菱歌解開誤會,破鏡重圓?”
“娘娘這是何意?”楊惇第一次正色看她。
霍初寧道:“過些日子便是七夕夜宴,那一日,本宮可設(shè)法讓公子與菱歌單獨(dú)一敘!
楊惇狐疑地看著她,卻并沒有答應(yīng)下來。
霍初寧道:“公子不信本宮?”
楊惇道:“臣只是想知道,娘娘想要什么?”
霍初寧嘆了口氣,道:“本宮也只是希望菱歌能覓得良人罷了。楊公子與菱歌本就是陰差陽錯,若能讓你們紓解心中所怨所念,重歸于好,也是功德一件。”
她說著,抬眸看向他,道:“本宮的確有私心,本宮不喜陸庭之,他太過陰厲,并非良配!
楊惇的神色和緩了些,道:“陸大人與臣曾是同窗,娘娘這樣想,是誤會了他!
霍初寧道:“楊公子的意思,是本宮自作多情了?”
楊惇道:“臣感謝娘娘的好意,只是若此事是菱歌不愿的,那么臣寧愿不要這機(jī)會。”
霍初寧淡淡一笑,道:“公子放心,本宮自會先問過菱歌的意愿,若她不愿,此事便自動勾銷。”
楊惇這才安下心來,道:“如此,便多謝娘娘了。”
霍初寧道:“本宮也并非全無要求!
她說著,湊到楊惇身側(cè),溫?zé)岬南銡鈬娫跅類叄炙致槁榈摹?br />
她低聲在他耳邊道:“至于媚奴,本宮留她還有旁的用處,只怕不能還給公子了!
楊惇道:“只要是媚奴所愿,臣并無二話!
霍初寧笑笑,道:“果然在公子心中只有菱歌一人,旁人都不過是云煙,再不值一提的!
楊惇沒說話,只是道:“天色不早,臣告退!
霍初寧莞爾,道:“公子請自便!
美色(二)
直到楊惇消失在她視線中許久, 霍初寧才終于恍然似的,腳下一軟,便順著桌子滑下來, 癱在了地上。
兜蘭和媚奴走了進(jìn)來, 兜蘭急忙走過來扶她,道:“娘娘這是怎么了……”
霍初寧大口喘著粗氣,抬眸看向媚奴,道:“七夕夜宴那日……你務(wù)必要吸引住陛下,成敗便在此一舉了。”
媚奴道:“是!
“還有, 你的公子心中半點(diǎn)沒有你。除了依憑本宮,你沒有旁的路可以走, 知道嗎?”
媚奴早已知道楊惇心中所想, 因此突然聽得她這樣說, 心中也沒什么痛苦, 只道:“是。”
霍初寧冷笑一聲,道:“你說你是謝家人,安知雖然你們都姓謝,可你卻比她差多了!
“娘娘!”兜蘭急忙打斷她。
霍初寧卻不以為意, 只道:“你知道楊公子心中的人是誰嗎?”
媚奴垂了眸, 道:“自然知道!
霍初寧道:“她也是謝家人!
楊惇不讓她說,她便偏要說,還偏要說給他最看不上的人聽。
“什么?”媚奴眼中閃過一絲倉惶。
霍初寧幽幽道:“可惜了,同人不同命啊。”
她看著媚奴的模樣, 不知為何, 倒有一種病態(tài)的痛快。
媚奴沒說話, 心底只覺一種鈍鈍的痛覺油然升起,像是病毒一般, 漸漸侵染了她全身。初時并不覺得痛,回過神來,卻覺痛徹心扉。
她死死攥住手指,半晌,突然跪下來,道:“奴婢不愿一生屈于人下,還求娘娘幫奴婢!”
霍初寧滿意地笑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忠心,本宮一定會讓你成為人上人的!
媚奴道:“奴婢要爬得很高很高,高到再也沒人敢瞧不起奴婢!
霍初寧道:“會有那一天的。”
兜蘭靜靜望著她們二人,只覺暈眩,她不知道是她們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
三日之后,陸庭之便有了消息。
他站在坤寧宮之外,負(fù)手而立。
如今正是春日,陽光恰好,他立于光束之中,最是和煦。
和煦。
她怎么會聯(lián)想到這個詞呢?若是讓旁人知道她是這樣看陸庭之的,只怕會笑掉旁人的大牙。
在旁人看來,他該是冷酷、狠辣、不近人情,可偏偏在她這里,他是不同的。
菱歌正想著,他卻已回過身來,靜靜望著她,半晌,方問出一句:“來了?”
菱歌笑著道:“我正侍奉皇后娘娘安寢,聽聞你來了,便急忙出來了!
陸庭之微微頷首,只從懷中掏出那方帕子,道:“這里面的東西我查清楚了,是陰寒之物,若是尋常人戴了,只會改變?nèi)说捏w質(zhì),哪怕是再溫?zé)嶂,只?#8204;配戴著它,便會覺陰冷無比。若是有孕之人,因著此物太過陰邪,長此以往佩戴此物,只怕容易滑胎!
菱歌思忖道:“正是因?yàn)榻憬愦髁舜宋,孟太醫(yī)才會診錯她的脈象,給她用了溫補(bǔ)的藥物。”
陸庭之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菱歌也不瞞他,只道:“這是陛下賞賜給寧貴妃的東西。”
陸庭之鄭重道:“此事關(guān)系重大,此事絕不可讓第三個人知道,就連寧貴妃那里都不可透露半分,明白么?”
菱歌點(diǎn)點(diǎn)頭,道:“此間厲害我自然知道,否則也不會托你悄悄去查了!
陸庭之有些擔(dān)憂地望著她,揉了揉她的發(fā)頂,道:“難為你了。”
菱歌道:“我沒什么難的,倒是你,你只怕早就知道這一切吧!
陸庭之沒說話,便是默認(rèn)了。
菱歌道:“那陛下讓我去皇后娘娘身邊侍奉,也是你的意思?”
陸庭之道:“皇后寬仁,更適合你。”
菱歌道:“我知道你不喜寧貴妃,我也知道她性子變了許多,可她畢竟與我有多年的情分,我不想她傷心。你能不能想法子找一百零八顆和這個珠子外表一樣的珠子?”
陸庭之了然,道:“我知道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內(nèi),我會把東西給你!
“多謝。”
陸庭之勾了勾唇,道:“不必!
他望著她,久久沒有開口,卻也久久沒有離開,直到菱歌把他的手從她發(fā)頂上握下來,攥在她溫涼的手心里,他的神情才有一絲動容。
“菱歌……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讓你出宮去比較好。”他深深望著她。
她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神情。他總是篤定自信,干脆利落,而這一次,他卻與任何時候都不同。
菱歌道:“這條路是我選的,我不后悔!
陸庭之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我陪你!
*
菱歌望著陸庭之離開的背影,心頭只覺一暖。
她這一路上,離開她的人太多,陪著她的人倒少得可憐。如今能有他陪著她,她覺得很好。
她不覺輕笑,連唇角微微上揚(yáng)都未能察覺。
“姑娘。”有人喚她。
菱歌回過神來,朝著身后看去,只見兜蘭正站在她身后,臉皮有些蒼白,這些日子未見,她好像瘦了許多,神情也有些憔悴。
菱歌趕忙走到她身邊,關(guān)切道:“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我這就是看她……”
兜蘭卻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道:“姑娘,不是娘娘,是奴婢想找您。”
“好!绷飧璧溃骸澳汶S我來。”
菱歌帶著兜蘭一路走到一個僻靜處,又四下看過沒有人,方道:“可是你受了什么委屈?”
兜蘭咬著唇,眼里都是淚,卻連抽泣聲都不敢發(fā)出來。
菱歌握緊了她的手,直等著她哭完了,才道:“是不是姐姐?”
兜蘭道:“姑娘,您一定也察覺到了,娘娘她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溫柔善良的霍家大姑娘了!
菱歌緊抿著唇,道:“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兜蘭搖搖頭,道:“奴婢是娘娘的人,就算娘娘待奴婢再如何,奴婢都不會有二話。只是自從娘娘將那個名喚媚奴的宮女帶回來,她便變本加厲了許多,甚至……奴婢是怕娘娘會鑄下大錯。
“媚奴?姐姐帶了她回去?”菱歌有些詫異。
兜蘭點(diǎn)點(diǎn)頭,道:“姑娘認(rèn)得她?”
菱歌道:“算是有些淵源。”
兜蘭道:“說起來,媚奴與姑娘生得還真有幾分相似。可脾氣、秉性卻差得多了。娘娘同奴婢說,她是因?yàn)槊呐窆媚锊艓Я怂貋?#8204;,可奴婢卻覺得,人的相貌可能有相似,可品性才是最能看出一個人的事情來。”
菱歌聽著,不覺沉思。
她從前倒沒想過這一點(diǎn),只因著媚奴是謝珺而不忍對她苛責(zé)。可從前她也是見過謝珺的,謝珺性子溫柔和順,并不似媚奴那般。她本以為是謝珺受了諸多磋磨,才改了性子,可如今想想,也許媚奴根本就不是謝珺,也未可知……
她想著,倒盼著有機(jī)會能見到方承遠(yuǎn),媚奴曾在他的鳳翔閣中做過舞伎,也許他能查出些什么。
“姑娘?”兜蘭見她出神,不覺輕聲喚她。
菱歌看向她,皺眉道:“媚奴本就心術(shù)不正,她如今跟著姐姐,只怕會挑唆得姐姐做出些出格之事來。兜蘭,你老實(shí)告訴我,她們到底預(yù)備做什么?”
兜蘭搖搖頭,道:“姑娘,奴婢不能告訴您。奴婢只能說,七夕那日,無論娘娘讓您做什么,您都千萬不要答應(yīng)!”
言罷,不等菱歌開口,兜蘭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菱歌望著她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愈發(fā)強(qiáng)烈起來。
七夕……
七夕那日,霍初寧究竟要做什么呢?
能讓兜蘭冒險來為她通風(fēng)報信,一定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這件事,會和我有關(guān)嗎?
*
一個月后。
“如今,淳妃的身子也有些明顯了。”皇后笑著道:“有幾個月了?”
淳妃小聲道:“已有四個月了!
皇后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色,道:“你身子養(yǎng)得不錯,甚好!
倚霜道:“這些日子張?zhí)t(yī)親自為淳妃娘娘調(diào)理著身子,很是盡心。”
皇后道:“菱歌,從本宮的庫房中挑些合意的,賞給張?zhí)t(yī)!
菱歌道了聲“是”,目光卻瞥著霍初寧的臉色,她坐在一旁喝著茶,仿佛這件事根本與她無關(guān)似的,只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她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手中的茶盞。
“話說回來,臣妾的那串紅珊瑚手串也該取回來了吧?”霍初寧將茶盞放下。
皇后道:“此事本宮倒渾忘了。菱歌,那手串你可取回來了?”
菱歌道:“昨日奴婢差人取回來的,如今還供在佛像前呢!
菱歌說著,徑自走到內(nèi)殿里供著的觀音菩薩前,將一方匣子捧了過來,呈到皇后身前,道:“還請娘娘過目。此物是寧貴妃娘娘的心意,奴婢不敢不盡心!
皇后臉色微變,將那匣子接過來,道:“唔!
霍初寧道:“如今這手串既已取回來了,便送給淳妃妹妹吧。”
她說著,看向皇后,目光灼灼,道:“這一次,皇后娘娘不會阻攔了吧?”
皇后打開那匣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又緩緩將那匣子闔上,道:“既是你的東西,便由你親自送給淳妃吧!
淳妃有些臉色發(fā)白,道:“這樣貴重的東西,臣妾,臣妾……”
霍初寧看了兜蘭一眼,兜蘭便走上前去,從菱歌手中接過了那匣子,徑直走到淳妃面前,道:“娘娘,請!
淳妃推脫道:“貴妃娘娘,這東西太過貴重,臣妾實(shí)在不敢受。”
霍初寧站起身來,款款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道:“如今這東西在廟里也供過了,妹妹若是再推脫,便是看不上本宮的心意了。”
她說著,瞥了皇后一眼,笑靨如花,道:“本宮的心意啊,有的人可以棄如敝履,可有的人,卻還不配不要呢。”
言罷,她便輕輕巧巧將那匣子打開,從里面將那紅珊瑚手串取出來,強(qiáng)自戴在淳妃手上,道:“本宮瞧著,妹妹戴的正好看。”
“是,是……”淳妃道著謝,臉卻皺成了一團(tuán),笑得比哭還難看。
霍初寧握著她的手腕,仔細(xì)看著那紅珊瑚手串,唇角的笑意卻漸漸冷了下來。
她驟然抬頭看向菱歌,一言未發(fā),就那樣直直地望著她。
半晌,她才突然收回了目光,拂袖離開了。
連告退的禮都沒行。
決裂
“放肆至極!”皇后猛地拍向案幾, 恨恨地等著霍初寧離去的方向。
倚霜道:“娘娘千萬保重身子!”
皇后捂著胸口,道:“本宮已忍讓她多日了,從前無論如何, 面上還守著規(guī)矩, 如今倒算渾忘了!”
寶慶公主不屑地望著霍初寧離開的方向,道:“皇嫂何必同她一般見識?皇兄早把她寵壞了,別說是您,我看她就是對皇兄也不算客氣。”
皇后聽著,臉色便更加鐵青起來。
在場的淳妃、楊妍、鄭兒等人, 便各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菱歌站在皇后身后, 有些擔(dān)憂地望著霍初寧離去的方向。
這些日子霍初寧行事越發(fā)出格, 不是日日纏著陛下, 就是忤逆皇后, 前些日子更是連皇后身子不適都不肯讓陛下來瞧瞧,霸占著陛下留宿永寧殿;屎髮λ缫巡粷M,如今這般,只怕……
她溫言道:“娘娘, 各位娘娘們也坐了這么些時候了, 不若請娘娘們先回去罷!
皇后不耐道:“都去吧。”
“是!北娙藨(yīng)著,便徐徐退了下去。
寶慶公主道:“皇嫂,我陪你。”
皇后道:“你也去罷,本宮心煩得很, 想靜靜!
寶慶公主道:“是!
她說著, 又看向菱歌, 道:“她從前寧貴妃身邊的人,皇嫂可要留心著她些。”
菱歌低眉道:“公主殿下放心, 娘娘自有分寸。”
“你可真是伶牙俐齒!”寶慶公主說著,恨恨瞪了她一眼,方翩然離去。
如此,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菱歌和倚霜兩人。
皇后突然道:“跪下!”
菱歌早料到會如此,便款款走到皇后面前,跪了下來,道:“奴婢犯錯,自愿領(lǐng)罰!
“哦?你所犯何錯?”皇后掀了掀眼皮。
菱歌道:“欺君之罪!
“你倒敢說!被屎笈瓨O反笑,道:“你知道那手串之事?”
菱歌道:“是!
“何時知道的?”
“寧貴妃娘娘小產(chǎn)之后,因緣際會,奴婢便對那手串起了疑心!
“你倒機(jī)敏!被屎蟮溃骸翱曾對旁人說過?”
“沒有!绷飧璧溃骸芭局榔渲欣,不敢對人提起,就并未找人驗(yàn)過。一切都只是奴婢的猜測。”
皇后第一次正色看向她,許久才道:“你是個聰明的!
“奴婢愚鈍,只求平安,不敢多言。”
“起來吧。”皇后嘆了口氣,道:“這件事不許任何人知道,連寧貴妃那里也不許提。否則你必死無疑,就算是本宮也救不了你!
“是。”菱歌說著,站起身來。
“下去吧!被屎髷[了擺手。
菱歌道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見菱歌離開了,倚霜方道:“菱歌這丫頭,倒是頗有些見地。”
皇后道:“確是比旁的宮人女史強(qiáng)多了。那紅珊瑚手串,若非是本宮見孫太后用過,也不能知曉其中奧秘,她倒是看破了!
倚霜道:“難得的是她沒有自作聰明,反而將此事不動聲色地瞞了下來,可見她的心是向著娘娘您的!
皇后輕笑一聲,道:“什么向著本宮。你沒聽她說么?只求平安。她求的,不過是平安吶。”
倚霜笑著道:“能在宮中悟得這一點(diǎn),已是通透了。”
皇后道:“你說得也是。從前讓你去查她與霍初寧的關(guān)系,可查出什么了?”
倚霜斂了笑意,道:“奴婢查得,菱歌初入宮之時,與寧貴妃私下關(guān)系極為親厚,常去永寧殿中陪寧貴妃說話解悶。憑著寧貴妃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一個只見過一兩次的普通官家小姐有如此好感,奴婢自己想著,她們從前也許就是認(rèn)識的?陸家上下咬死了菱歌就是他們的表小姐,奴婢派出的人不敢再問,只怕會驚動了陸庭之大人,到時他反而會對娘娘您起疑心的!
皇后道:“陸家上下雖說是陸老夫人執(zhí)掌的,可哪一個不是在錦衣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細(xì)細(xì)挑選過的?你自是問不出什么的!
倚霜道:“是奴婢自作聰明了。”
皇后道:“無論如何,菱歌沒將此事告訴寧貴妃,便足夠證明她的心跡了。是為了自保也好,是為了旁的也罷,總算還有點(diǎn)分寸,不算太蠢。不必再查她們的事了!
“是!
“對了,七夕乞巧的宴席準(zhǔn)備得如何了?”
倚霜道:“已依著娘娘的意思,交代給太子妃娘娘去辦了!
皇后道:“你幫襯著她些,無論如何,她也是太子的妻子,代表的是天家的臉面。”
倚霜道:“是!
“今年的七夕乞巧,只怕陛下是要將寶慶的婚事定下來了!被屎髧@道:“話說回來,本宮還真是舍不得寶慶吶,她雖有時說話沒個分寸,可她性子直率,又沒有壞心,深宮寂寞,本宮與她倒有種相依為命之感。”
倚霜溫言道:“不知陛下相中了哪家?”
皇后道:“還有哪家?左不過就是庭之了!
倚霜道:“郎才女貌,倒是現(xiàn)成的好親事。”
皇后苦笑著搖搖頭,道:“庭之那性子,還不知肯不肯答應(yīng)呢!
倚霜道:“是啊。陸大人一口咬定自己有未婚妻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皇后道:“大約只是托詞罷了,當(dāng)不得真的。”
“是!币兴f著,輕輕地幫皇后揉著太陽穴。
皇后緩緩閉上了眼睛,道:“寶慶這孩子是個實(shí)心眼的,也不知她怎么就喜歡上庭之了呢……”
倚霜道:“也許是從陛下和娘娘被囚于南宮時吧。”
“是啊……那時候連孫太后都厭棄了我們,唯有庭之還日夜守著我們,不許旁人欺侮我們半分……”
唯有他,于困頓中守得他們安寧,不退一步。
這樣的男子,也難怪寶慶會動心……
*
入夜,永寧殿。
菱歌出現(xiàn)在霍初寧面前時,霍初寧只掀了掀眼皮,道:“原是你來了。你不該來的!
菱歌道:“也沒什么該不該的,只是這些日子姐姐做的實(shí)在出格了些,我不放心!
霍初寧冷笑一聲,道:“不過是個小小的令人,在皇后身邊待久了,便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了嗎?”
兜蘭站在一旁,急道:“姑娘,您別誤會,娘娘平日里也是很惦念您的,這……”
“閉嘴!”霍初寧厲聲道:“滾出去!”
兜蘭紅了眼眶,想要開口,卻終歸不敢,只得道:“是!
她躬身退了下去,菱歌才道:“姐姐不該這樣待兜蘭,她自幼陪在姐姐身側(cè),一心向著姐姐。”
“一心?這宮里哪有什么一心!被舫鯇幷酒鹕韥,款款走向她,道:“我以為你同我是一心,可現(xiàn)在呢?你還不是站在了皇后那邊?”
“我沒有。”菱歌道。
“你沒有?你換掉了我的手串,還敢說不是在幫她?”霍初寧眼底像是淬了火,讓人看著生怖。
菱歌不可置信的望著她,道:“姐姐知道那手串?”
霍初寧道:“自我小產(chǎn),從陛下的反應(yīng)看,我便全知道了。”
菱歌道:“那你還……”
“怎么?他殺了我的孩子,還不許我殺他的孩子嗎?”霍初寧凄厲地望著她,道:“我就是要他有苦說不出,就是要他自食苦果!”
“可淳妃無辜!”
“她有什么無辜?自她踏入這紫禁城,她就不算無辜了。”霍初寧捂著自己的胸口,道:“我不無辜嗎?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無辜嗎?你當(dāng)初為何不救他?”
菱歌痛苦地望著她,道:“當(dāng)初我并未察覺,我若是知道,便是拼死也要救他的。
“是你當(dāng)初未察覺,還是你根本就是他們的幫兇?”霍初寧詰問道。
菱歌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可我問心無愧!
菱歌說著,再不愿與她多言,只轉(zhuǎn)過身去,道:“作為姐妹,我最后提醒姐姐一次,姐姐近日里太過霸道,今日更是惹得皇后娘娘不滿,還望姐姐謹(jǐn)言慎行,萬不可再如此行事。還有,兜蘭忠心,姐姐不該再傷她,反倒是媚奴,不過是個借著姐姐上位的人,姐姐以為自己是執(zhí)棋子者,當(dāng)心將來反被棋子所誤。萬望姐姐好自為之。”
她說完,便徑自朝著門外走去。
她推開門,夜里的涼風(fēng)迎面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里也頓時清明了幾分。
“下一次再見面,您便是寧貴妃娘娘,再不是我的姐姐!
菱歌踏著月色離開,獨(dú)留一扇沒有關(guān)上的門。
霍初寧紅了眼眶,她伏在案上,眼淚一滴滴地流下來,將案上的素紗都染濕了。
她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媚奴走進(jìn)來,撲到她身側(cè),道:“娘娘,您還有奴婢呢!
霍初寧抬起頭來,仔細(xì)打量著她,終于失望道:“可惜,你不是她……”
媚奴呼吸一窒,怔在當(dāng)場。
霍初寧苦澀地閉上了眼睛道:“去吧,去吧!
媚奴道了聲“是”,站起身來,一步一頓地走了出去,眼底滿是恨意。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世人會只記得她,沒人再會把她和菱歌想比。
她的身后,霍初寧驟然睜開眼睛,唇角溢出一抹涼薄的笑。
七夕
轉(zhuǎn)眼便到了七夕乞巧之日。
“宮中原本每年這個時候便都要設(shè)宴, 今年又格外繁盛些,太子妃既讓你去幫她,你便要盡心, 仔細(xì)要看著下面人, 不可讓他們躲懶的!币兴f道。
菱歌道:“是。姑姑,倒不知今年為何不同?”
倚霜道:“今年逢著淳妃娘娘有孕,陛下本就開懷,命人將淳妃娘娘的家人請了來,也是有意讓他們看看咱們大明的威儀氣派。從前皇后娘娘身子不濟(jì), 這宴席自然是能簡則簡。今年卻是太子妃娘娘一手操辦的,她年輕, 又是第一次操辦宴席, 自然不能太簡單了!
菱歌點(diǎn)點(diǎn)頭, 道:“奴婢知道了。”
倚霜笑笑, 道:“你做事素來妥帖,等歷練幾年,便也可獨(dú)當(dāng)一面了!
菱歌道:“能跟著姑姑已是很好,奴婢沒有旁的所求!
倚霜微微頷首, 道:“去吧。”
菱歌道了聲“是”, 便離開了。
正說著,便見楚服走了過來,笑著道:“姐姐還真是喜歡沈令人,這說完了話, 唇角還是揚(yáng)著的呢!
倚霜笑著道:“你怎么來了?”
楚服道:“太子妃娘娘著奴婢來回一句, 宴席已準(zhǔn)備好了, 想問皇后娘娘何時開宴?”
倚霜道:“我這便去回皇后娘娘。”
楚服道:“是,奴婢在此等候!
*
菱歌倒不知楚服和倚霜有此議論, 她只是早早來到了舉辦宴席的臨水閣。
“此處臨花照水,這名字正合時宜!绷飧铚\笑著道。
楊妍檢查著宮人們拜訪的餐食,道:“是啊。”
菱歌見每方案幾上都擺上了茶食,陛下、皇后的是八碟,寧貴妃、淳妃的略少,到后面便是四碟。包括了各色應(yīng)季的干鮮果品和甜點(diǎn)糕餅。
菱歌仔細(xì)瞧著,見每碟都是精心搭配過的,酒和茶也擺好了,配合著茶點(diǎn),正是極恰當(dāng)?shù)拇钆洹?br />
“待客人倒齊,再擺小菜和粥食,知道了嗎?”楊妍看向一眾宮人。
“是!睂m人們應(yīng)著。
楊妍看向菱歌,道:“不若令人幫本宮瞧瞧,還有沒有什么疏漏?”
菱歌道:“娘娘事無巨細(xì),奴婢沒什么好說的。只是現(xiàn)如今天氣熱,晚來又可能會冷,倒不如讓宮人們現(xiàn)在取些冰塊來,若有人不想飲熱茶,也可自行調(diào)配。入了夜可拿些溫酒之物來,若有人不想喝冷酒,也有應(yīng)對之法!
楊妍贊許地看了她一眼,道:“就按令人說的去做!
宮人們道了聲“是”,便盡數(shù)散開了。
楊妍道:“也難怪母后如此倚重你,果然心思細(xì)密,連我都不能比!
菱歌道:“娘娘太過自謙了,這樣的宴席,奴婢是無論如何也操辦不出來的。娘娘秀外慧中,奴婢遠(yuǎn)遠(yuǎn)不及!
楊妍遠(yuǎn)遠(yuǎn)看著太子陪著鄭兒走過來,眼底不覺添了一層落寞,道:“是么?本宮如今倒覺得,也許俗話說得好,當(dāng)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菱歌望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她本以為楊妍嫁給太子不過是政治婚姻,可如今瞧著,楊妍倒像是動了心。
楊妍朝著太子的方向走過去,行禮道:“殿下!
太子笑著道:“你辛苦了。”
他臉上是最赤誠不過的笑,這笑對著臣子是和煦,對著奴婢是寬厚,偏偏不該對著妻子。
楊妍想從他的口中聽到更多的東西,可惜,他對楊妍想說的話,卻到此為止了。
鄭兒朝著楊妍行了禮,道:“姐姐真是能干,嬪妾就差多了,只能陪著殿下解悶而已!
她說著,“咯咯”笑著,直鉆到太子懷里去。
太子也縱著她,攬著她笑著。
楊妍就如局外人一般,面色蒼白地站在他們對面,連唇角的胭脂都褪了色。
菱歌遠(yuǎn)遠(yuǎn)看著,并沒有走上前去。
這是楊妍的體面,她不忍踐踏。
倒是太子率先看到了她,他的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菱歌也在啊!
菱歌走上前去,朝著太子行了禮,道:“殿下!
楊妍道:“今日多虧了沈令人幫臣妾,要不然臣妾只怕會忙中出錯的!
太子贊嘆道:“菱歌果然厲害,孤就說,今日這宴席布置得格外好,甚合孤的意思。想來父皇、母后也會喜歡的!
菱歌道:“奴婢不過是做些微末之事,主要還是太子妃娘娘……”
太子笑著道:“噯,你的本事孤是知道的。”
菱歌低眉道:“奴婢所做不過十分之一,太子妃娘娘卻為此宴席操勞許久,奴婢實(shí)在不敢居功。殿下若真要夸贊,也該夸贊太子妃娘娘,奴婢愧不敢受!
太子忙扶了她起身,道:“不過是句玩笑話,你若不喜歡,孤以后不說也就是了!
鄭兒斜覷著楊妍的臉色,不知是想到了自身還是旁的什么,她眼中竟沒有嘲弄之意。
菱歌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太子的手,道:“奴婢還有事,先告退了!
太子眼底的笑意瞬間消散,微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去吧!
鄭兒湊到太子身邊,溫言道:“殿下?”
太子沒說話,只是甩開她的手,徑自走到案幾旁坐了下來。
鄭兒很快跟了上去,獨(dú)留楊妍站在原地,神情宛如冰封著的蓮花,一點(diǎn)點(diǎn)地碎裂了。
*
菱歌不敢再停留,急急朝著坤寧宮的方向走去。
她無意卷入東宮的是非之中,便還是遠(yuǎn)離些比較好。
“妹妹走得這樣急,是為了躲我么?”
菱歌一抬頭,正看見霍初寧站在她面前。
她好像清瘦了些,不過是數(shù)日未見,可菱歌卻覺得從前與她的親密無間已是上輩子的事了。
菱歌想著,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陌生,抿唇行了禮,道:“娘娘萬安。”
霍初寧走上前來,握住她的手,道:“你當(dāng)真要與我生份了嗎?”
菱歌淡淡道:“奴婢是奴婢,娘娘是娘娘,素來哪有娘娘與奴婢論姐妹之情的?”
霍初寧聽著,不覺神色一黯,道:“到底是我傷了你的心,是我的錯!
菱歌道:“娘娘若無旁的事,奴婢便先告辭了。”
霍初寧沒說話,只是深深望著她,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她一般。
菱歌輕輕推開她的手,正要離開,她卻突然喚住了她,道:“菱歌,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姐姐錯了,姐姐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
菱歌腳下一頓,道:“奴婢不配娘娘如此。”
“我認(rèn)識的菱歌,從來心軟……她不會,不會棄我于不顧的!被舫鯇幖t著眼眶,道:“菱歌,我遇到了天大的難處,只有你能幫我了。我求求你,原諒姐姐,好嗎?”
菱歌神色微動,道:“娘娘遇到了何難處?”
霍初寧眼底驟然劃過一抹喜色,道:“你愿意原諒我了?”
菱歌道:“幫不幫娘娘與原不原諒娘娘,本也是兩回事!
霍初寧忙不迭道:“是,是啊。今日,今日晚上陛下照例會去坤寧宮陪皇后,到時你來永寧殿中,好不好?”
菱歌想起兜蘭的話,果然,七夕之夜,霍初寧送來了邀約……
見菱歌沒有答應(yīng),她便接著道:“姐姐真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菱歌沒說話,只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見菱歌走了,媚奴才款款從身后的樹叢中走了出來,道:“娘娘,沈令人會來么?”
霍初寧眼底一沉,道:“會的。她既未拒絕,便一定會來。她舍不得本宮等著她。”
媚奴點(diǎn)點(diǎn)頭,又道:“奴婢只怕兜蘭姐姐會壞事。”
霍初寧幽幽道:“你放心,今日誰都不能壞本宮的事。至于兜
銥誮
蘭,本宮給她灌了藥,她今日都不會出現(xiàn)了!
媚奴淺笑著道:“娘娘果然手段非凡。”
霍初寧道:“這算什么?你今日才是這盤棋中最重要的一步!
媚奴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會辜負(fù)娘娘。”
霍初寧莞爾一笑,道:“本宮等著你……一飛沖天。”
*
黃昏時候,朝臣及其家眷們便已陸續(xù)入宮了。
菱歌隨著皇后來到臨水閣的時候,賓客們都已落了座,宮人們依次將酒菜呈上來,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不同于以往的宮宴,七夕乞巧之宴邀請的朝臣范圍更廣,而他們不光可以自己前來,更能帶家中家眷,尤其是未出閣的女兒和未有婚配的兒子,若是得了陛下和皇后的青睞,為他們指一門親事,那便是無上的榮耀。即便不能,若是年輕男女們看對了眼,或是入了彼此父母的眼,便也是妙事一樁。
因著今日年輕人居多,因此宴席倒不似平日里那般沉悶,反而到處都是笑鬧聲。
陛下也不拘著他們,只由著他們?nèi)バ?#8204;去鬧,連他自己臉上也滿是喜意。
他見皇后來了,便笑著道:“今日這樣熱鬧,倒讓朕想起了咱們年輕時候的事!
皇后臉上也難得的有了些笑容,道:“那時的日子真好。臣妾無數(shù)次回憶過去,方知人是靠著回憶活著的。”
陛下聽著,不覺心頭一酸,眼中也有了些歉意,道:“映婳,這么多年,苦了你了!
皇后眼眸微動,到底多年情分,再如何灰心,也不是不動容的,她將手中的佛珠遞給菱歌收好,道:“能陪著陛下,臣妾并不覺得苦。”
霍初寧坐在不遠(yuǎn)處,一手托著腮,一手捻著酒杯的邊緣,指尖的蔻丹映在潔白的臉上,月色之下,顯得越發(fā)鮮紅。
遠(yuǎn)遠(yuǎn)地,梁少衡收回了望向她的目光,仰頭飲了一杯酒。
七夕(二)
幾曲歌舞罷, 正是眾人飲酒最酣暢的時候。
霍初寧笑著走到陛下身前坐下,歪在他身上,道:“陛下, 今日可是淳妃妹妹的好日子, 臣妾有禮物要送她!
陛下笑著將她攬在懷中,松開了握著皇后的手,轉(zhuǎn)而去點(diǎn)她的眉心,道:“你素來慧質(zhì)蘭心,也不知準(zhǔn)備了什么?”
霍初寧道:“臣妾瞧著太子妃準(zhǔn)備歌舞不易, 恰好臣妾身邊的宮女會跳胡人的舞蹈,便與太子妃說過了, 讓她獻(xiàn)藝博淳妃妹妹一笑, 如何?”
陛下道:“也好!
淳妃站起身來, 道:“多謝姐姐!
陛下笑著道:“寧兒有心了!
霍初寧拍了拍手, 登時,整個臨水閣便暗了下來。
菱歌不覺看向陸庭之,他眉頭微蹙,朝著她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菱歌會意, 便收回了目光, 專心去看那水中緩緩劃出的小船。
高潛站在她身側(cè),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燈火順著船行的方向一路點(diǎn)亮, 使得人們的目光也不自覺地向著那船的方向看去。
陛下亦瞇著眼睛, 連握著霍初寧的手都松了松。
太子倒是渾不在意, 依舊去飲他的酒,只偶爾瞥向那小船, 無可無不可地笑笑。
楊惇似是滿腹心事,只蹙著眉,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楊夫人輕輕碰了碰他的衣袖,他才如夢初醒似的看向那船上的人。
楊夫人朝著他使了個眼色,道:“你瞧瞧,那船上的人是誰?”
“是她!彼拐u道,目光在船上的人身上停了一瞬間,便蹙起了眉頭。
楊敬看到他的反應(yīng),便低聲問道:“那女人你認(rèn)識?”
楊惇道:“是。”
楊敬沒說話,只是望著船上翩翩起舞的媚奴,眼底一寸寸暗了下來,道:“回府后來我書房一趟!
楊惇恭敬道:“是。”
陸予禮和陸盈盈看著媚奴婉轉(zhuǎn)的身姿,頗有些津津有味。
陸盈盈道:“三哥,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有點(diǎn)眼熟啊?”
陸予禮滿不在乎道:“美人不都長得差不多?”
陸盈盈道:“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她似的!
她說著,看向陸辰安,道:“二哥,你是不是也覺得她眼熟?”
陸辰安這才回過神來,道:“什么?”
陸盈盈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這些日子怎么回事?總是魂不守舍的。”
陸辰安“唔”了一聲,便又低下了頭去。
陸盈盈幽幽道:“二哥八成是中毒了!
陸予禮低聲道:“你別理他,他啊,是相思之毒,再無藥可救的。”
陸辰安聽見他們的議論,卻沒有還口,只是抬起頭來,看向陸庭之。
他正安閑地吃著酒,好像全然不被俗世所煩擾,也不被眼前的繁華富貴所迷惑?伤麉s偏偏要和自己作對……
陸辰安低下頭去,捏緊了拳頭,幾乎要將酒杯揉碎。
*
媚奴一曲舞罷,方翩然從船上走下來,她著了一身輕紗,宛如月中仙。
她走到陛下面前,盈盈跪了下來,道:“奴婢媚奴,見過陛下、各位娘娘!
霍初寧笑著道:“陛下瞧瞧,她跳的這舞可還入眼?”
陛下笑著道:“朕瞧著極好,倒不知淳妃覺得如何?”
淳妃道:“臣妾覺得極好,貴妃姐姐費(fèi)心了!
霍初寧道:“妹妹喜歡就好!
霍初寧說著,看向淳妃手腕間的紅珊瑚手串,道:“陛下,臣妾心疼淳妃妹妹,便徑自做主將這手串送給她了,陛下不會不高興吧?”
陛下撫著她的肩膀,道:“淳妃已和朕說過了,朕的寧兒真是大度,頗有古代賢妃的風(fēng)范了!
霍初寧笑著道:“古來賢后多,賢妃倒少,臣妾能勉強(qiáng)算一個,已很高興了!
陛下道:“朕的寧兒賢德,怎能不算呢?”
媚奴嬌聲道:“貴妃娘娘日日惦念陛下,連祈福都念著陛下,從不為自己求什么,奴婢在娘娘身邊侍奉著也覺動容。”
霍初寧嗔道:“陛下面前,哪里容得你說這些?”
媚奴道:“陛下恕罪!”
陛下悠然看向她,道:“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媚奴款款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清澈如泉水,就那樣直直地望著他,沒有半點(diǎn)畏縮,坦然得一如不諳世事的少女。
而這,便足夠另一個歷經(jīng)千帆的男人動容了。
“你說你叫什么?”陛下沉聲道。
“媚奴!彼p聲回道。
陛下瞇著眼睛打量著她,道:“朕是不是從前在哪里見過你?”
媚奴道:“不曾!
霍初寧道:“臣妾也覺這丫頭面熟得緊,可從前也沒見過她,倒是奇了。或許,這就是世人所說的緣分吧!
菱歌只覺齒冷,媚奴生得有幾分像她姐姐謝瑛,每日更穩(wěn)穩(wěn)群亖弍貳爾武九依私棲謝瑛當(dāng)年是名滿京城的美人,陛下自然也是見過幾次的;舫鯇幚帽菹的這份記憶,勾起他對媚奴的好感,實(shí)在卑鄙。
高潛見菱歌面色不善,便沖著她微微地?fù)u了搖頭。
菱歌會意,便只將目光移向別處,不去看她,省得惡心。
陛下點(diǎn)點(diǎn)頭,道:“跳得不錯,該賞!
霍初寧笑著道:“說吧,你想要什么?”
媚奴抬眸道:“奴婢想要如娘娘和陛下一般的……愛情!
陛下聽著,心頭一動,望向她的目光也溫柔了幾分。
皇后面色鐵青地望著媚奴,只覺諷刺至極。
霍初寧唇角微微勾起,道:“你要的東西,這闔宮上下,只怕只有陛下能給你!
陛下伸出手來,道:“來朕身邊侍奉吧。”
“是!泵呐f著,款款走到陛下身側(cè),端起酒盞來,為陛下倒著酒。
皇后厭惡地避開了目光,可握著茶盞的手指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菱歌俯下身子,遮住了身后的媚奴,低聲道:“娘娘可要先回去歇息?”
皇后搖搖頭,道:“本宮撐得住!
她強(qiáng)忍著厭煩,看向陛下,道:“陛下,寶慶年紀(jì)到了,也該議親了。”
陛下吃著媚奴夾來的菜品,笑著道:“皇后說得是啊!
他說著,看向?qū)殤c公主,道:“寶慶,你自己說,可有中意的人選?”
寶慶公主羞紅了臉,站起身來,道:“此事但憑皇兄、皇嫂做主!
皇后道:“寶慶大了,也懂得規(guī)矩了。”
陛下道:“是啊!
陛下說著,看向?qū)殤c公主,道:“朕哪有不知道你的心思的?你這孩子啊,滿腹的心思都在臉上,從來也不懂藏著掖著!
寶慶公主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地看向陸庭之。
陛下道:“庭之!
陸庭之站起身來,道:“是!
陛下的臉上有一絲松動,像是尋常百姓家的兄長托付自己的妹妹一般,道:“朕只有寶慶一個妹妹,最是心疼她。朕將她交給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陸庭之神色一凜,還未開口,周身的空氣便已冷了下來。
菱歌正在為皇后夾菜,她的手指不覺一頓,又很快恢復(fù)如常,只是動作快了許多。
霍初寧看著菱歌的臉色,頗有些興味。
高潛走到菱歌身側(cè),道:“令人去取些炭火來溫酒吧,這里奴才侍奉著!
菱歌看了他一眼,道:“是。”
她站起身來,可不知為何,心底總是沉沉的。
她不能對陸庭之強(qiáng)求更多,更何況這是陛下賜婚,再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正想著,卻突然聽得陸庭之冷厲的聲音。
“陛下,臣已有未婚妻子。公主是金枝玉葉,臣實(shí)在不敢委屈她。”
菱歌背脊一凜,轉(zhuǎn)過身來,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陸庭之,他神色淡然,目光堅定,仿佛這件事根本沒有半點(diǎn)商量的余地。哪怕他對面之人,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是可以掌握天下生死安樂的人。
寶慶公主委屈道:“哪有什么未婚妻子,從來也沒見過的!你分明就是不想娶我!”
陸庭之不言,只是背手垂眸,任憑她發(fā)泄。
陛下的笑意僵在了臉上,道:“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蘇紈扶著陸老夫人站起身來,陸老夫人道:“陛下息怒,這門親事確是從前他父母在時定下的,庭之他重情又孝順,更不敢委屈公主殿下,也是為難!
陛下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道:“陸老夫人快請坐下。庭之,你愿意看著你祖母這么大年紀(jì)還為你操勞?不過是門親事,你只說是誰家的姑娘,由著朕做主替你退了親也就是了!
“不可!标懲ブ溃骸澳枪媚锏瘸荚S久,臣不能辜負(fù)她!
寶慶公主咬著唇,道:“那你讓她做妾!
“她不做妾!彼鸬利落。
菱歌隱在陰影之中,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他曾說:“你不是說過,你不會為人妾室嗎?”
他還記得。
陛下強(qiáng)忍著不耐,道:“那你要如何?莫不是讓寶慶堂堂的公主去做妾?”
“臣不敢!标懲ブ馈
“不敢,”陛下冷笑,道:“朕倒覺得你膽子大得很!”
皇后寬慰道:“陛下,臣妾倒覺得庭之情深意重,不為權(quán)勢所迷惑,是極難得的!
她說著,淡淡瞥了陛下一眼。
陛下沉吟許久,雖未開口,眼底卻已沉了下來。
霍初寧笑著道:“陛下,這有何難?既然陸大人有未婚妻子,倒不如把那姑娘找來,也許她倒愿意將正妻之位讓與寶慶公主呢!
陛下沉聲道:“庭之,你說,你那未婚妻是誰家的女子?”
七夕(三)
周遭瞬間安靜了下來, 連方才議論紛紛的賓客們也都屏氣凝神,只等著陸庭之的答案。
陸庭之一貫冷厲,殺人不見血, 卻沒想到, 竟有女子能讓他不惜違抗圣命,連公主都不愿娶。
陸家上下也都緊張地看著他,畢竟就連他們都不知道,陸庭之口中這個所謂的“未婚妻子”到底是誰。
寶慶公主死死盯著陸庭之,她倒要聽聽, 藏在陸庭之心中的女人到底是誰。
菱歌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指,直到高潛走到她身邊輕聲喚她, 她才略略回神。
高潛低聲道:“怎么還不去拿炭火?仔細(xì)讓皇后娘娘起疑!
菱歌點(diǎn)點(diǎn)頭, 腳下卻沒有挪動半分, 直盯著臨水閣中央的方位瞧著。
高潛嘆了口氣, 命多寶去取炭火,自己則陪菱歌站在原地。
菱歌低聲道:“多謝。”
高潛寵溺地望著她,道:“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陸庭之沒有回答, 只是久久的沉默。
陛下的耐心已經(jīng)到了極致, 他死死盯著陸庭之,道:“怎么?說不出口嗎?還是根本沒有這個人?”
皇后擔(dān)憂道:“庭之,你若不說,便是欺君之罪啊!
陸老夫人焦急地望著他, 道:“庭之, 快說!”
陛下耐著性子道:“若是你說不出口, 便應(yīng)了這門親事,朕可以當(dāng)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寶慶公主緊張地望著陸庭之, 等著他的回答。
陸庭之道:“陛下,臣確實(shí)有未婚妻子,只是臣不愿將她置于大庭廣眾之下,更不愿她受世人非議,受半點(diǎn)委屈!
他說著,一甩衣袍,跪了下來,脊背筆挺,道:“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你……你……”陛下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指著他,手指顫得厲害。
霍初寧道:“陸大人也未免太不識抬舉了!”
霍秉文坐在遠(yuǎn)處,恨不得上前去捂霍初寧的嘴。陸庭之這樣的人,哪里是他們家得罪得起的?
霍時倒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他翹著腳,喝著酒,滿臉潮紅。
宋雅芙咬著唇,心里暗自替陸庭之捏了一把汗。
霍時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也喜歡他?”
宋雅芙趕忙低頭,道:“夫君休要胡言!
霍時捏著她的下頜,又瞥了瞥寶慶公主,嫌惡地松開了她,道:“也是,你不配。”
宋雅芙紅了臉,卻不敢還口。
霍初語在一旁瞧著,輕輕地笑了一聲。
陸庭之倏爾抬起頭來,還未開口,霍初寧便已嚇得瑟縮在了陛下懷中。
皇后溫言道:“庭之,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大可說出來!
陸庭之道:“臣沒有苦衷!
陸老夫人愁得眉頭緊皺,道:“你這孩子……”
陛下道:“陸老夫人,既然庭之不肯說,便由您替他說吧。他所定的妻子,到底是哪家人家的女兒?”
陸老夫人捂著胸口,躊躇道:“這……”
蘇紈等人也急得厲害,他們雖都聽陸庭之說過有這么個親事,可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卻是誰都不知道。
陸辰安眉頭蹙起,他本以為他恨透了這個大哥,可如今,他竟然也是擔(dān)心他的。
陸予禮忍不住,催促道:“祖母,您知道什么就全說出來吧。”
陸盈盈也道:“是啊!
陸老夫人只能干巴巴地看著陸庭之,道:“這……”
陛下怒道:“是不是從來沒有這個女人?你們陸家上下難不成鐵了心要瞞哄朕不成?”
霍初寧冷笑道:“陸老夫人考慮清楚了,這可是欺君之罪呢。”
陸庭之凜然道:“臣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與陸家上下無關(guān)!”
“是不是與陸家無關(guān),也不是你說的!”陛下怒道。
皇后看向陸老夫人,焦急道:“陸老夫人,您就說吧!
陸老夫人急得幾乎要背過氣去,可她實(shí)在不知,便是想說也說不出口。
陛下站起身來,叉著腰走來走去,道:“好,好啊!陸庭之,你罪犯欺君,還有何話說!”
“臣無話可說。”
“好,好!”陛下道:“來人啊!”
“在!”
“來人,將陸庭之……”
“等一下!”
菱歌開口道。
高潛急道:“菱歌,你不能……”
可菱歌已管不得那么許多了,她急急走到陸庭之身側(cè),跪了下來。
皇后惋惜道:“菱歌,你雖是庭之的表妹,可此事與你無關(guān),也不必求情了!
菱歌看向皇后,道:“奴婢并非是為了求情!
“那是為何?莫不是你知道他的未婚妻子是誰?”皇后問道。
“是,奴婢知道!彼。
“是誰?”陛下搶先問道。
她看向陸庭之,陸庭之沖著她微微地?fù)u了搖頭。
她淺淺一笑,道:“是奴婢。”
“什么!”陛下驚道。
陸辰安不可置信的望著菱歌,他分辨不清……分辨不清她是為了幫陸庭之,還是真的喜歡他……
楊惇亦緊蹙了眉頭,死死地盯著菱歌的方向。
霍初寧斂了笑意,坐直了身子,她沒想到,菱歌竟會跳出來……
寶慶公主道:“果然是你!當(dāng)真是你!”
皇后捂著胸口,道:“菱歌,你糊涂啊!”
“沈菱歌身為宮中女官,卻與宮外男子有私情,實(shí)在是……罪無可!”寶慶公主怒道。
楊惇站起身來,道:“陛下,沈令人是陸大人的表妹,他們或許兒時被父母長輩定下婚約,如今早已斷了情分,陸大人也許只是重諾,才不肯退掉這門親事,還請陛下明察。”
楊敬道:“住口!還不快坐下!”
楊惇卻固執(zhí)地站著,臉上神色未改。
楊夫人看向楊妍,可楊妍卻只是嘆了口氣,微微地?fù)u了搖頭。
梁少衡沒說話,只徑自去喝酒,可他飲了幾次,才發(fā)覺杯中早已沒有酒了。
陛下的神色緩和了些,道:“庭之,當(dāng)真如此嗎?”
陸庭之道:“確如楊大人所言。只是菱歌早已斷情,可臣對她……卻未敢忘懷。”
寶慶公主道:“你這是何意?你是說,你還喜歡她嗎?”
霍初寧緊抿著唇,不自覺地看向楊惇。
若菱歌當(dāng)真出了事,今夜之事只怕就不成了……
陸庭之堅定道:“是!
“你……你……”寶慶公主怒不可遏,指著菱歌,道:“她不過是個奴婢,到底有什么好?”
陸庭之道:“無論菱歌如何,臣自當(dāng)珍視,不勞公主費(fèi)心。”
陸辰安站起身來,道:“陛下,大哥與菱歌的婚事確是從前父母長輩定下的。可他們二人并沒有什么感情,自菱歌入宮,這親事便自然斷了。前些日子臣與祖母談起,祖母亦覺得早該斷了這門親事,反倒干凈!
他說著,看向陸庭之,道:“不若就趁著今日陛下與皇后娘娘在場,將此事斷了,也免得再生禍端!
陸庭之冷冷看向他,還未開口,陸辰安已不安地避開了目光。
陸老夫人只求陸庭之與菱歌平安,便道:“辰安說得是啊。庭之……”
陸庭之看向陸老夫人,道:“祖母,此事我絕不會答應(yīng)!”
“庭之,你怎么就這么固執(zhí)呢!”陸老夫人用力捶著拐杖,嘆息道。
陛下見他執(zhí)意不肯悔改,便避過頭去,道:“欺君之罪可免,這穢亂宮闈之罪卻難逃!皇后,后宮之事由你做主,便由你處置罷!
大驚之后,他已沒了方才的怒意,只覺疲憊。
寶慶公主道:“皇嫂,您可要重重的懲戒沈菱歌,她明知身上有婚姻,還要入宮,誰知道她是安得什么心?還有寧貴妃,是寧貴妃保她入宮的!”
霍初寧盈盈拜倒,道:“陛下明鑒,臣妾實(shí)在不知沈令人婚約之事。臣妾實(shí)在冤枉,若皇后娘娘執(zhí)意懲罰臣妾,臣妾無話可說!
媚奴道:“陛下,貴妃娘娘實(shí)在無辜!
陛下道:“此事和你有什么相干?起來!”
霍初寧委屈道:“是!
皇后早已厭煩她們的模樣,只看向菱歌,道:“菱歌,本宮給你一次機(jī)會,你若肯今日退了這親事,本宮便當(dāng)此事與你無關(guān),只懲處陸庭之!
陸辰安和楊惇都不覺看向菱歌。
陸庭之望著她,沖著她微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菱歌看向皇后,道:“娘娘,奴婢不愿。”
寶慶公主急道:“好啊,你們果然是……”
她說不出“男盜女娼”這四個字,只憋紅了臉。
倚霜滿面愁容地看著菱歌,低低地嘆著氣。
陸辰安握緊了手指,指甲死死地嵌入掌心,唯有身體的痛覺才能緩解他心頭的痛苦。
楊惇似乎早已料到菱歌會這樣說,可當(dāng)她真的說出來,他的身體又有一種木木的鈍痛感。
她是阿瑤啊,阿瑤又怎么會拋下旁人,獨(dú)自安好呢?
皇后望著面前的兩人,半晌,終于開口,道:“世上多是蘭因絮果,你們有此情分,倒也不是一紙婚約所能困住的了。本宮私心里倒盼著你們能長長久久的!
她有些感懷地望著菱歌,道:“你若想嫁他,本宮可準(zhǔn)你出宮!
陸老夫人心頭一喜,帶著陸家上下跪下來,道:“多謝皇后娘娘恩典!”
陸辰安不情不愿地跪了下來,身體像是有什么東西穿過一般,讓他恍惚,又痛得麻木。
菱歌抬起頭來,道:“奴婢想侍奉娘娘,不想出宮!
皇后抿著唇,像是看不穿她似的,又看向陸庭之,道:“如此,庭之,你可要取消這婚約?”
寒夜
陸庭之道:“臣愿等她!
“三年五年, 你也等?”皇后問道。
“海枯石爛,臣也等得!彼鸬酶纱。
皇后莞爾一笑,道:“好。”
她看向陛下, 道:“陛下, 此事便到此為止吧。至于寶慶妹妹,本宮自會替她另尋一個好姻緣的!
寶慶公主哭著道:“皇嫂偏心!”
皇后溫言道:“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更何況,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呢!
寶慶公主低低地哭著, 倒沒再說什么。
陛下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要開口, 卻聽得媚奴嬌聲道:“皇后娘娘寬仁, 只是奴婢擔(dān)心, 將來宮中上下也會有樣學(xué)樣呢。”
皇后冷聲道:“放肆!本宮與陛下說話, 哪里有你說話的份!”
媚奴求助似的看向霍初寧,可霍初寧卻沒在看她,反而望著菱歌出神。
媚奴怯怯道:“奴婢一時情急,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陛下道:“媚奴說得有幾分道理;屎, 你這樣處置, 是否太過輕率了?”
皇后只覺心底發(fā)寒,禁不住冷笑道:“陛下,臣妾得不到的事,看到旁人有得到的機(jī)會, 心里也會為他感到高興呢!
陛下面色有些訕訕, 道:“此事便由皇后做主吧。”
媚奴道:“可……”
陛下神色一凜, 道:“誰再敢多言,便拔了他的舌頭!”
眾人齊聲道:“是。”
媚奴也低著眉, 再不敢多言。
*
此事已了,眾人便又重新恢復(fù)了喜氣洋洋的模樣,推杯換盞,盡一日之歡。
菱歌走到皇后身邊,跪下身來,低聲道:“今日之事,多謝娘娘!
皇后笑笑,扶了她起來,道:“你素日里是何為人,本宮再清楚不過。更何況,本宮也樂得成人之美。”
菱歌道:“娘娘恩德,奴婢沒齒難忘。”
皇后道:“也不必記得本宮什么,你只須記得,在宮里時,好好做事便是了。”
菱歌道:“奴婢明白。”
不遠(yuǎn)處,陸庭之的目光正凝在菱歌身上,他悠然喝著酒,可到底擰緊了眉心。
周臨風(fēng)走過來,替他斟了酒,道:“如今大人與沈令人之事也算是過了明路,大人為何還愁眉不展?”
陸庭之道:“從前她在暗處,我尚且不能保她萬全,如今她在明處,只怕那些要對付我的人,會轉(zhuǎn)而去對付她。”
周臨風(fēng)笑著道:“左右有咱們錦衣衛(wèi)的兄弟呢!這么多把繡春刀在,還能讓旁人傷了指揮使夫人?”
陸庭之唇角微微勾起,道:“這話說得很是。不過現(xiàn)在的錦衣衛(wèi),多了些東西!
他說著,眼眸一冷,看向?qū)γ娴?#8204;霍時。
他正喝酒喝得暢快,察覺到陸庭之的目光,他也森然看了過來,唇角帶著一抹挑釁的笑。
陸庭之坦然端起酒杯,沖著他略略舉起,一飲而盡。
霍時見狀,便也徑自喝下了一杯酒。
周臨風(fēng)唇角帶著笑,眼底卻是一片寒涼,道:“大人放心,這個多余之人,屬下遲早除了他!”
陸庭之道:“還不到時候。切莫輕舉妄動!
周臨風(fēng)道:“是!
經(jīng)此一事,陸辰安是徹底沒了心情,只低頭喝著悶酒。
陸予禮嘆了口氣,搖搖頭,感慨道:“情之一字,最為害人啊!
陸盈盈也看出了幾分端倪,嘆息道:“二哥,還是想開些。沒辦法,誰能爭得過大哥啊!
陸辰安不說話,只是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嗆得眼圈發(fā)紅。
*
曲終人散,宴席也到了尾聲。
陛下站起身來,看向皇后,道:“今日朕飲多了酒,你素來信佛,朕就不去叨擾你了!
他說著,便大步離開了。
媚奴跟在他身旁,替他提著宮燈,高潛朝著皇后一拜,便也跟了上去。
倚霜道:“娘娘,這……”
皇后道:“隨他去吧,本宮也累了!
倚霜看向菱歌,菱歌微微地?fù)u了搖頭。
倚霜道:“是!
菱歌跟在皇后身后,掠過霍初寧身側(cè)的時候,霍初寧朝著她使了個眼色。
菱歌只當(dāng)沒看見,便隨著皇后等人一道離開了。
霍初寧淺淺一笑,又看向楊惇,朝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楊惇攥緊了攏在袖中的手指,看向楊敬和楊夫人,道:“兒子還有些事,請父親、母親先回府吧。”
楊敬沉了臉色,道:“你這混賬!還要去做什么孽!”
楊夫人溫言道:“許是妍兒找他,老爺莫要生氣了。”
楊敬道:“都是你縱得他,我若再不管他,只怕他要闖出禍來!”
楊夫人道:“阿惇是個有分寸的,不會如何的!
楊敬一甩衣袖,便徑自離開了。
霍秉文笑著湊上前去,道:“楊閣老,今日我提的事,還請閣老好好考慮考慮!
楊敬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
霍秉文笑笑,又向前送了幾步,方停了下來。
霍初語走上前去,道:“父親,楊閣老可答應(yīng)了?”
霍秉文道:“哪有這么快?他那兒子可是他的寶貝疙瘩,還不知是不是想尚公主呢。你現(xiàn)在啊,就盼著你長姐得寵,你義兄得臉,這樣興許你還有些機(jī)會。”
霍初語悻悻道:“知道了!
*
等到侍奉皇后睡下,菱歌才走了出來。
高潛已在坤寧宮外候著了,見菱歌出來,忙走上前來,道:“娘娘睡下了?”
菱歌道:“是,娘娘心不靜,過了許久才睡著。陛下那邊呢?”
高潛道:“今日有美人陪著,陛下早早便歇下了!
菱歌道:“那就好。可都準(zhǔn)備好了?”
高潛點(diǎn)點(diǎn)頭,道:“放心!
“我們走罷!
“你當(dāng)真要去?”
“我若不去,不是辜負(fù)了她布置這么一場戲?”菱歌苦澀一笑。
高潛搖搖頭,有些心疼她,道:“我沒想到,你們會走到這一步。”
*
永寧殿,暖閣。
霍初寧見楊惇站著不肯坐下,不覺輕笑,道:“楊公子還是坐下罷,菱歌得等皇后娘娘睡下才能來,還不知要什么時候呢。你這樣站著,你不累,本宮也累了!
楊惇道:“臣是外臣,不配與娘娘同坐!
霍初寧道:“那茶呢?也不喝?”
楊惇道:“娘娘不必陪著臣,臣只須等菱歌來,問她幾句話就是了!
霍初寧幽幽道:“楊公子這話說得輕巧,如今菱歌是皇后身邊的人,更是陸大人的未婚妻子,你們深夜在本宮宮中說話,若是只放你們兩個在此,只怕會遭人議論。到時候,便是連本宮也難逃干系。這穢亂后宮的罪名,本宮可擔(dān)不起!
楊惇聽她說得有理,便道:“是。”
霍初寧笑笑,道:“現(xiàn)在呢?茶還是不喝嗎?”
楊惇微一遲疑,又道:“是!
正說著,便見菱歌走了進(jìn)來。
楊惇正要坐到霍初寧身邊去,見菱歌來了,便急急轉(zhuǎn)過身來。
霍初寧的笑容僵了三分,道:“今日皇后歇的倒早。”
菱歌淡淡道:“陛下不來的時候,娘娘總是很早歇息的!
霍初寧道:“你這是在怪我嗎?”
菱歌道:“奴婢不敢!
霍初寧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道:“我倒沒想到,有一天你會為了旁的女人責(zé)怪我。”
她說著,點(diǎn)燃了殿中的熏香,道:“這香聞著讓人覺得安靜,你也別惱我了!
菱歌沒說話,只看向楊惇,道:“楊公子如何會在這里?”
楊惇一怔,剛要開口,卻見霍初寧回過頭來看向她,道:“看來你是不想原諒本宮了!
菱歌輕笑一聲,道:“娘娘另有籌謀,也不是當(dāng)真要與奴婢和好的,不是嗎?”
霍初寧款款走向她,低聲在她耳邊道:“是啊!
楊惇望著她們,只覺身上發(fā)寒,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菱歌道:“想來?xiàng)罟邮潜粚庂F妃娘娘騙了!
“什么?”楊惇不可置信的看向霍初寧,道:“娘娘今日要臣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霍初寧莞爾一笑,道:“楊公子不必害怕,待會你就知道了。”
她嗤嗤笑著,只沖著楊惇輕笑。
楊惇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渾身燥熱得厲害,他抵著眉心,道:“這是……”
霍初寧笑著道:“催情散!
“娘娘你……”楊惇怒視著她,到底沒有說出什么出格的話來。
菱歌亦覺頭暈,她強(qiáng)自撐著,道:“娘娘竟敢做下這種事,是不要命了嗎?”
霍初寧道:“我本就是要沒命的人,還顧惜這些?”
“你真是瘋了!”菱歌道。
霍初寧道:“我是瘋了,從我入宮第一天便瘋了?墒侵x瑤,我要你記得,是你逼我到這一步的!”
楊惇掙扎著走到菱歌身前,道:“菱歌,你快走!”
霍初寧輕笑一聲,道:“楊公子還真是情深意重,只可惜,她已變了心了!
楊惇冷聲道:“無論如何,我絕不許你傷她!”
霍初寧道:“你放心,你們兩個,一個都跑不了!”
菱歌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
楊惇已在她面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