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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 第八十一章

    ◎“起起落落落”◎

    第八十一章、“起起落落落”

    稅務這筆爛賬, 歷朝歷代都沒能算清,好容易逮到一個讀書算賬樣樣精通,性情剛直的臣子, 皇帝和太子殿下都可勁兒的薅。

    雖然前世林如海在巡鹽御史的位置上擔驚受怕,一回生二回熟, 若是今后他還是被放去收稅, 反而會得心應手。

    在朝為官, 只要遇著錢和權的位置, 都不好做。

    林如海又笑著和朱謙道:“今年這么早算賬,可見圣上南巡果然有督促的大用。”

    上回南巡的時候,江南的各樣稅收也送得很快。

    朱謙臉色繼續苦大仇深:“而今雖然收了稅款, 你如何不知,再往下面, 不過是又一層重利盤剝罷了。”

    歷來如此, 商賈巨富繳納的稅款雖然可觀,末了最后都壓在平頭百姓頭上, 只是江南商貿發達,百姓瞧著比其他地方過得略好些。

    門外傳來兩位大人請安的動靜,朱謙和林如海也不敢坐,沒頭沒尾止住話頭, 起身上前行禮。

    “殿下。”

    還沒到數九寒冬,但太子殿下冷著的臉像是結了霜, 比先前出去之前更差,朱謙把折子遞上去,太子殿下隨意看過, 就扔到一邊, 朱謙小聲與太子耳語幾句。

    林如海遠遠看見, 那份折子又回到朱謙手里,似乎是要重新拿回去擬,殿下泛著寒氣的目光從遠處射過來,刺得林如海一激靈。

    難道,太子殿下怕他把朱謙帶壞了?

    不過太子殿下面上再不愿也要表現出寬宥的模樣,現下又是監國重任壓著,不會隨便找人麻煩,林如海辦事仔細不出錯,要找麻煩也找不到。

    晚間回去,才坐定喝一盞茶,林璋顛顛跑進來,抱著手行禮。

    “父親,給父親請安。”

    林如海看著兒子林璋鬼精的小模樣,比那苦瓜臉頂頭上司可愛太多,狐疑道:“這是要做什么?今日那么乖巧,背地里打什么主意。”

    賈敏笑著把兒子拉過來,給林璋理理衣襟上的褶皺:“我也不知,前兒去母親那邊,不知道又學到什么把式,蘇家老爺從江南過來,把那兩個孩子也帶來了,蕓香,把帖子取來。”

    話畢,又回頭去喚丫鬟把帖子拿來。

    賈敏又說:“今日送帖子的人說,兩個孩子讀書都好,年前一起成了秀才,而今也是姑蘇城有名的小郎君。”

    陳家那兩個孩子,陳梁和陳棟,都記著恩,當了蘇家三爺正兒八經的義子,蘇家從來沒怠慢過。

    況且蘇家最不缺的就是讀書的去處,陳家兩個孩子因禍得福,俱是大儒教養,只要不是天資極差,得中秀才猶如探囊取物。

    這些年蘇家有信件往來,年節時候都會寫信向林如海和賈敏問好,賈敏憐惜他們年歲小小就沒了父母,也往江南送禮,一來二去存著幾分情分。

    林璋拱到母親懷里,一手拉著母親,一手又去攀著父親林如海,聽見母親說到‘秀才’等話,小林璋在外祖母家,丫鬟們也常常說要表哥們去考秀才。

    林璋巴巴墊著腳,眼睛忽閃忽閃的問:“父親、母親,我什么時候能開蒙?”

    賈敏捏了一下兒子的臉蛋子。

    “你是想去你外祖家讀書吧?這樣就有玩耍的去處,還是看中了你外祖家什么東西?”

    林璋跨出一步,挺起小胸脯:“我想學騎射!”

    賈敏在他腦袋瓜上揉一下,把他拉到身前比劃:“你才這么一點,還不成,起碼要長到這么高,才能騎小矮馬呢!”

    他這個兒子身子壯實,精力旺盛,最愛跟著賈瑚和賈璉身后上竄下跳,去榮國府見過好東西,心里念著一刻放不下。

    賈敏只得先答應下來,一時蕓香取來帖子,林如海看過,親自給蘇家三爺回一份,已是后話。

    過幾日,賈赦那邊做東,請林如海過一敘,這回來的還有幾戶姑蘇和金陵的人家,俱是書香世家,只可惜他們都男子出門,不見女眷。

    賈敏跟著回到榮國府去看母親,賈母見她氣色很好,還帶著幾分產后的豐腴,心底寬慰。

    賈母把林璋拉到自己懷里抱著,和媳婦小輩說話:“前兒他來,那邊珍哥兒教導瑚兒和珠兒騎射,把他抱上去馬上走幾步,他倒是樂得很,一點不怕。”

    崔氏在旁湊趣:“咱們家畢竟軍功起家,不能丟了本。”

    這些騎射功夫,比起戰場上真刀真槍見血拼命,連孩童過家家也算不上,賈母聽著小輩們的奉承話,面上雖然在笑,心里卻笑不出來。

    史家那邊好歹能在朝中說上話,寧榮二府再這般下去,要落史家一截,賈母當下還不是那個眼見兒孫無望,只管吃喝取樂的老太太。

    先前聽說史家要被提拔的消息,一面為娘家高興,一面又暗自傷心。

    賈敏在母親這邊樂過一回,晚間回去又和林如海探聽消息,蘇家三爺想方設法要和賈家牽線,肯定還有深意。

    想到蘇家在江南最喜歡搞聯姻那一套,賈瑚也是開始議親的歲數,當姑姑的心理惴惴的:“好端端的,哥哥和蘇家人有了交道還請客吃酒,兩家是不是想做親?咱們瑚哥已經十三,是時候要物色婚事。”

    蘇家三爺肯定想拓寬人脈,蘇哲當了黃尚書的乘龍快婿,非但不曾被圣上重用,反而因為岳父的緣故遭到忌諱,被發配到國子監當著沒實權的閑差。

    那本是個清貴的差使,但蘇家顯然不樂見蘇哲清貴,他們想要的是權貴。

    可惜榮國府和寧國府算是‘貴’,手頭沒‘權’。

    林如海笑道:“若要議親,老太太那邊肯定會說,到時候一定要把你叫去打聽,不急這個。蘇家那邊不知有什么小輩,府上雖然不比當年,門第上興許還不夠。”

    賈敏蹙眉思索,將她認識的蘇家女眷點過一回,卻是找不到門第和年歲相當的姑娘。

    林如海又問:“你可還記得蘇家有門遠親,就是那年母親還在,薛家送了好幾根人參,被你趕出去那回?蘇家這門遠親,剛好接了薛家的生意。”

    賈敏抿起櫻唇,復又嘆氣,轉過身子:“可不是我趕出去的,我不認。”

    忽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宛若醍醐灌頂,眉間擰緊:“他們家打著什么心思,難不成要送女兒來給我哪個哥哥做妾?”

    蘇家好歹是江南一代以詩書起家的書香之家,后面還有好些兒孫等著讀書科舉,貿然把家里的姑娘送出來去給達官顯貴做妾,名聲要也不要?

    但攀著蘇家親戚關系發家的蘇家遠親,家中兒女能送到榮國府這等勛貴家中做妾,還是高攀呢!

    林如海頷首,認可賈敏的猜想:“看著是這個意思,也不知會送去哪一家。”

    既是特意來鉆營,他們在京城中多了解一二,發現賈家沒人在朝堂上有地位,應該會把眼光投向別處。

    林如海沒有捅破,靜觀其變,最后蘇家三爺帶著幾個族中小輩各處拜會,以文會友。

    而那位和蘇家攀親做生意的蘇氏遠親,家中的小女兒被忠勇伯家抬進去,給他家小兒子當姨娘。

    忠勇伯曾下江南修海塘,和蘇家早有交情,林如海并不意外,只這半年來,蘇哲越發沉默,上回把林如海推下水以后,兩人很少碰面。

    蘇哲每日除去給皇子講課,就在國子監修書,年紀輕輕就弄出隱逸不沾朝堂的意外,怨不得蘇家見一路不通,活絡心思尋求其他路子。

    這回江南巡游,皇帝陛下見江南官員把秋收事宜預備得井井有條,江南豐產,龍心大悅,賞了好幾個大臣。

    當中就有在金陵守孝的王子騰。

    重活一世,林如海仍是感慨,此人確實有幾分本事和十分的運氣,都是科舉出身,他的官運可比賈敬亨通。

    林如海忘了把此事告訴賈敏,冬日里賈敏回去娘家的時候,見王夫人滿臉喜色,她才進去坐定,就聽見平時話少的二嫂忙和老太太回話。

    王夫人嘴角、眼角都是笑,瞧著比平日年輕許多。

    王夫人道:“前兒珠兒舅舅那邊來人說,明年年底就能來。上個月京城宅子走水,燒了幾間,我想和老太太請示一回,老爺那邊有個會營造的相公,先前管著咱們家園子和東府那邊園子的翻新,能不能過去幫忙看一看?”

    賈母一面招手讓賈迎春和賈元春過去她那邊坐,一面道:“這種小事,問一問你們老爺就成,燒得嚴不嚴重,有沒有人傷著?”

    王夫人又殷勤道:“燒了四五間屋子,都是下人住的罩房,還有些木家具,人沒事。”

    賈母有格局,先前王家被弄掉爵位遭難的時候,沒有捧高踩低,王家老太爺不在了,還讓榮國府的人去幫忙撐著門面。

    現下王子騰還在孝中就被圣上夸贊,王夫人自覺揚眉吐氣。

    崔氏見賈敏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湊在她耳邊小聲說:“你還不知道?林妹夫不曾告訴你,約莫半月前的消息,珠兒舅舅得圣上賞識,雖然如今還在孝中,圣上口諭讓他孝期一滿,就去吏部當差。”

    看賈敏的反應,果然不曾知曉。

    圣上口諭,把回來的差使都指定,還真是大恩典。

    圣上這樣的提拔,一面能安撫老勛貴,一面又可以把從科舉入仕的王家人推出來做表率,明里暗里告訴老勛貴,圣上惜才,隆恩浩蕩。

    賈敏才從榮國府回來,打頭見林如海也剛回家,上前就問:“這樣大的事,你怎么沒告訴我?”

    林如海馬上想起來,妻子肯定說的是王子騰時那事,訕訕笑了:

    “那幾日你不是身上有點不太好,我一時間就忘記了,況且就算王子騰進京,也要明年那時再說也不遲。”

    🔒82  ☪ 第八十二章

    ◎“沒的輕狂樣兒”◎

    第八十二章、“沒的輕狂樣兒”

    林如海當即就低頭認錯, 賈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我雖是婦道人家,這些事情也要知道,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倒霉時候, 宮里面讓你去謝恩, 興許就是去領斷頭的恩旨。”

    夫妻二人慢悠悠一起往內宅進去。

    可不是嗎?

    天家分明要殺你的頭, 也說恩典要你謝恩, 京城大小官家夫人,又怎么可能只顧著家事,外面一概不知?

    見賈敏關心朝局, 林如海沒來由的忽而想起薛家的寶釵。

    這孩子是個熱衷經濟學問的,可惜出身在商戶之家, 薛姨媽等人見識有限, 雖然比一般小戶人家多幾分積淀,卻只知皮毛。

    讀書考功名, 只是官場的敲門磚,真想要當什么大官的賢內助,怎么能不讀書?只做好針線之事斷然不夠。

    這樣的道理,興許薛寶釵也懂, 那孩子分明懷著一顆熱切功利之心,還要說冠冕堂皇的言語, 訓誡姐妹們,以示自己貞靜守拙,相比而言, 還不如王熙鳳爽利干脆。

    林如海又道:“夫人說的是, 若有下回, 我一定不瞞你。圣上把王大人提上來,自然有圣上的道理,前日蘇兄被太子訓斥,似乎要把他發配到文淵館修書。”

    賈敏聽罷,腳步一頓:“早前聽你說,蘇大人就是在修書,這兩處有什么差別?”

    國子監是做學問編撰書籍的地方,翰林院雖然也會涉及這方面的活計。但國中各樣古籍、農書、樂典、醫典都由國子監負責整理編錄,文淵館專司此事。

    林如海耐心解釋:“一去文淵館,蘇大人就不能再進宮給幾位皇子講學。”

    這樣的安排,幾乎等于暗示把蘇哲剔除天家近臣之列,而且蘇哲本身沒聽見消息犯什么大錯,被踢到文淵館,不就是明擺著,天家不喜歡你。

    賈敏又問:“好也不好?”

    修書的老學究,摸不著權柄。

    林如海嘖了一聲,笑道:“難說,因人而異,是個清閑清貴差使。”

    說實話,林如海很羨慕蘇哲,別人不去,別人嫌棄文淵館枯燥,但林如海想去!

    在皇上和太子眼皮底下當差和在文淵館里面和古籍打交道,林如海當然選擇后者。

    而且文淵館按時點卯、按時散館,只要沒有大事都能正常休沐,中書省只有多干活,少休沐的份兒!

    林如海的心頭好啊!

    可惜他摸不著!

    兩人進到主屋坐定,丫鬟捧著茶水上來,乳母也把林璋和小哥兒帶過來讓見抱著說話。

    余下一月,賈敏宴席上見到蘇哲的夫人黃氏,略微寒暄幾句,她們兩人交情一般,不會這么推心置腹交談,黃氏臉上看不出端倪,還是原先那個得體大方的樣子。

    朱謙的妻子滑胎,養了三五個月,身子才漸有起色,當中賈敏往朱家送過好幾回滋補藥材,原先兩人還謀算在京中做點文墨生意,但賈敏生產,梅姑身子不虞,只能作罷。

    梅姑用自己的積蓄在江南盤下一個小田莊,把先前做生意的心思歇下。

    京城里跨過年,今年氣候回暖的快,沒見著凍害,正當大家都過著平靜無波的日子時,圣上突然下去一道外放的旨意,牽連好幾個官員,當中就有林如海。

    廬州知府在任上老死,吏部的意思要林如海去補缺。

    榮國府里賈母還歡歡喜喜,早和崔氏叮囑過,今年小哥兒五月里滿周歲要辦得熱鬧,后面又是林璋生日,還能接著樂。

    老太太正忙著預備給孫兒們的玩意兒,就見賴大家的著急忙亂跑進來,喘著粗氣。

    “老太太,不得了,二老爺傳出來的消息,圣上讓林姑老爺去廬州補缺,出任知府。”

    賈母當即臉色就一變,崔氏忙上前道:“你這奴才,怎么如此不經事,這是件好事,掌一個州府的父母官,應當高興才對,慌慌忙忙作何?”

    崔氏很見不得這樣作派,傳出去顯得榮國府輕狂。

    她知道賴家這幾個奴才老幾輩的資歷,祖輩服侍過國公爺,那時候寧國公和榮國公手上兵權在握,奴才們跟著自持身份,傳到賴大這些小輩上,話里話外聽著,看不起地方官。

    崔氏當家沒少被這樣的老奴穿小鞋,見賴大家的行事不妥,掃老太太的興致,當場就說話刺他。

    賴大家的抹了臉上的汗水,把笑容掛出來,“是小的跑的太急,咱們姑老爺升了四品官,二老爺讓小的來報喜。”

    賈母卻不太喜,讓人出去打聽消息。

    崔氏把賴大家的打發出去,回頭安撫老太太:“原本這些進士,都要外放,林姑爺在京中還多住了幾年,若是和那些翰林一樣三年外放,妹妹還得在外面生孩子,肯定比不上咱們京城。”

    賈母悶著不說話,見賈赦進來,問大兒子:“史家那邊怎么說?”

    現下林如海在中書省,皇帝跟前,知府聽著品階高,可對于賈家、史家而言,在宮里的中書舍人比遠在廬州的知府大人更有價值,京官就是比地方官金貴。

    賈赦把自己探到的消息如實向母親稟報,不年不節,也不是官員述職的時候,宮里下旨派差使,不像好兆頭。

    賈赦道:“我打聽到的消息,圣上不知什么緣故,跟前那幾位都外放了,也不單妹夫一個。”

    賈赦又安慰賈母:“母親,妹夫去廬州,那邊也是文風蔚然的去處,不是荒蠻不通教化的地方。”

    賈母敷衍的點點頭,讓人去林家問消息,懶懶的飯也沒用幾口。

    賈赦和妻子回到自己住處,賈瑚領著賈璉和賈迎春一起進來請安,看著幾個孩子眼巴巴盯著自己,賈赦想著他們幾兄妹,多半舍不得林璋。

    于是和對面的妻子崔氏道:“我看母親的模樣,像是舍不得璋哥,真想和她老人家說,莫不如把璋哥接過來養著,妹子家老二離不得人,但璋兒眼看就要開蒙,咱們家孩子多,不拘再養一個。”

    賈赦這么一說,賈瑚、賈璉和賈迎春眼睛都跟著發光,對面崔氏嗔怪看他一眼:“母親舍不得,你就愿意見人家母子分離,林姑爺未必答應。”

    此言一出,幾個孩子的眼中黯淡下去,崔氏給領頭的賈瑚使了一個眼色,賈瑚心不甘情不愿扯著弟弟妹妹回避。

    賈赦吃癟,皺著臉委屈道:“我是心疼孩子,原本想著還不如讓妹妹和兩個哥兒留在京中,妹夫自己去任上,可我開不得這個口。

    旁的地方再如何人杰地靈,也比不得京城繁華,吃的用的,看病瞧大夫,皆不能比。”

    反正賈赦也挺喜歡小外甥,不介意家里多一口人吃飯。

    崔氏看著賈赦這樣,心底埋怨,他們男人就想著養孩子不過是給口飯吃,哪里曉得當中瑣屑的辛苦?

    他們府上不怕多養一個,老太太肯定愿意,到頭來最操心的還是崔氏,而且又不是像先前一樣把林璋接過來住一兩日。

    璋哥兒父母都在,沒來由叫人骨肉分離。

    賈赦就知道顧著自己痛快,崔氏嗔道:“你一片好心,莫要在母親面前開口,我瞧著老太太還真有這樣的心思,你一攛掇,她真的對妹妹開口,你讓妹妹和妹夫如何答應?老太太再怎么疼人,家中那么多哥兒姐兒,她年歲也大,操心不過來。”

    賈赦本來是想做個慈祥舅舅,被妻子一念叨,好一肚子氣,忙不迭點頭如搗蒜:“是是是,奶奶說的是,我記著了。”

    崔氏也覺著自己太過了,連忙笑道:“前兒老爺不是看中了一個丫頭,要不要提上來做姨娘?”

    賈赦就更生氣,奶奶把他當什么人,用這樣的事來討好他。他跟著林如海有樣學樣,現在也有些讀書人交道,關心朝中局勢,也沒先前那么貪色。

    賈赦冷著臉:“現在就好,你操心這個,還不如預備物件,母親那邊肯定要你辦事。”

    崔氏趕緊起身,親自給賈赦捏肩抱歉:“大爺交代的,我都記下了!”

    賈赦獨個生了好一會兒氣,吃飯時候孩子們都在,他把迎春抱過來給她夾菜,讓閨女坐在自己身邊吃飯,看著自家文文靜靜的小閨女,方才消氣。

    可惜可嘆,雖然面前有迎春丫頭,但賈赦早已忘記迎春生母沈姨娘的模樣。

    今日見賈赦生氣,崔氏打定主意,她也不愿裝賢德樣,反倒是得罪人,今后哪個通房生了一兒半女,再提上來當姨娘不遲。

    比起榮國府里,賈敏聽到林如海要去外任的消息,十分淡然。

    興許先前蘇大人被發配到文淵館修書就是個影兒,林如海還能當個地方父母官,知府官階已經不小了,賈敏沒那么眼高于頂。

    賈敏滿心想的能出京城赴任,多走幾個地兒,順便帶著林璋出去見一見世面,馬上就翻出方志,開始盤算今后去廬州如何安置。

    林如海出宮回家,見妻子正在燈下看圖冊,這是林如海先前花大價錢從名家手里買回的風景小品,林璋太小,賈敏都舍不得拿出來給兒子糟蹋。

    上面有幾幅黃山的風景圖畫,林如海一見,心知妻子多半已經知曉宮里消息。

    賈敏抱著冊子站起來,夫妻二人極有默契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林如海走進去,賈敏迎出來。

    笑道:“剛剛哥兒還問我,從京城去瀘州,要多少久?”

    林如海只覺心底一片柔,早前在宮中聽見朝廷任命的驚愕蕩然無存,對于要去前世沒去過的廬州,似乎也坦然了。

    他坐下,看看外面,家里很安靜。

    “璋兒莫不是哄著弟弟睡覺,反而把自己又哄睡了?”

    賈敏搖頭:“今日我收到消息沒多久,母親就說想把他接過去,要他在身邊多住幾日,送過去了。”

    🔒83  ☪ 第八十三章

    ◎“前路不平”◎

    第八十三章、“前路不平”

    榮國府里, 賈母坐在自己的紫檀塌上,旁邊是一方香幾,上面擺著翡翠玉雕漁樵耕讀盆景, 燃著香,裊裊的煙飄散開。

    老人家穿著一襲深藍刺繡緙毛袍, 帶著黑底描金的抹額, 支著腦袋看賈迎春和林璋在下面一起玩七巧板。

    想到女兒馬上要和林如海一起外任, 廬州隔著京城要有千里的地, 一去三五年,能見面都奢侈。

    賈敏嫁到江南,母女五六年不得見, 后面林如海在京城里當官,賈敏也跟著在京中住幾年, 老太太幾乎都忘記母女份離的痛, 再看璋哥兒聰明機靈招人喜歡,賈母心頭像是割肉一樣疼。

    小丫頭過來回話:“老太太, 二奶奶說大姑娘已經好多了,多謝老太太記掛。”

    賈母緩過神來,又道:“讓廚房做軟爛的山藥粥送去,那東西對脾胃有益處。”

    丫頭得話, 又匆匆掀簾子出去。元春前兒積食了,身上不好, 賈母要是關心落了一個,下人們又要說嘴。

    自打王子騰得圣上青睞,二房那邊水漲船高, 不安分的下人又冒頭了!

    大房那邊的人未必規矩, 賈母管過家, 奴才丫頭都是這等脾性,可大房媳婦面上彈壓得住,二房媳婦鎮不住也罷,還會被下面的人攛掇,叫人頭疼。

    如果林如海被指派到金陵一帶,榮國府祖輩積累,還有史家的人脈尚且能用,外任的去處,偏偏是摸天不沾地的廬州,賈政在工部探聽不到多少消息。

    賈母長吁一口氣,沒有林如海圣上跟前人,榮國府今后探查圣意,那就難了!

    榮國府里留著林璋養幾日,去給林家老二過周歲,給林璋過四歲的生辰,孩子們都熱熱鬧鬧,養在一處玩,平日里林璋就歇在賈母屋里,賈璉每日都和林璋依依惜別,恨不得一日背一首送別詩,賈珠和賈瑚有課業,不像賈璉每日能演好幾出。

    林如海把宮中之事交割完畢,去吏部領旨,九月里天不熱,帶著一家大小出京赴任。

    臨別之前,自是有一番同僚相送,賈赦和賈瑚騎著馬一直送到城門外的驛站,林如海看著遠處越來越遠的城門,思緒飄回與朱謙和蘇哲小聚的那一晚。

    自從他們先后離開翰林院,相聚的時日只少不多,今年以來未曾湊齊過。

    原先幾人一起還會玩笑一二,林如海遠行之前最后一聚,席面上的氣氛像是凝住的墨,沉沉化不開。

    三人中話最少的朱謙自飲一杯:“圣心難測,諸位謹慎。”

    林如海亦是帶著幾分感傷,勉強笑道:“自是該飲,我們許久不聚,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如此把酒言歡。”

    蘇哲沉默著,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窗邊的蘭花葉子,林如海開口問:“我許久不得見你,東宮那邊為何訓斥?”

    蘇哲道:“不是什么大事,先前我給你通風報信,東宮那位心里生了芥蒂,大約是覺得我處事多有私心。”

    林如海心知肚明,上回蘇哲在宮門前攔過自己以后,兩人的關系變得微妙,不是蘇哲變了,而是蘇哲背后的有些牽扯,讓他不得不變。

    朱謙馬上道:“殿下不至于此,那件事情與殿下無關。”

    朱謙明擺著是太子的人,當然要維護太子,蘇哲給他斟滿酒,笑了:“若真與殿下有關,恐怕我早就被發配道爪哇國了。”

    太子不至于專程與林如海為難。

    蘇哲把林如海跟前的酒盞也滿上,扯著唇笑道:“而今已成陳年舊事,我也不瞞你了……那人是尚書大人的一個門生,想使絆子,中舍人的位置原本是他的,應當輪不到林兄。”

    擋了旁人的道,還是黃尚書的人,怪不得有這么一遭,禮部的人會管到一部分宗親之事,消息比別處靈通。

    朝中當官的多數都談不上光明磊落,抓緊一切機會,能給你使絆子時恨不得再挖個坑,所以才有結黨一說,互相庇護。

    聽蘇哲一說,朱謙臉上也帶著幾分訕訕:“你長得好,又招圣上喜歡,肯定有人看不慣。”

    朱謙冷眼看著,林如海素來行事低調,只因生得出挑,前面被退出去頂事反而得圣上歡心,背地里好些齟齬。

    那些大人讀圣賢書考功名,依舊會妒忌人的相貌出身,若不是林如海立身持正,私德甚好,御史臺肯定會參他好幾本。

    林如海笑笑,舉起杯盞:“我早想到有這樣一日,若不是朱兄有過人之能,大約也會被外放。”

    朱謙的境遇又好到哪里去?現在太子和圣上留著他,還不是因為有用、能用、好用。

    蘇哲又道:“先前圣上采納東宮提議,削去不少勛貴勢力,現下見殿下羽翼漸豐,圣上心底不安,又將那些人提上來互相制衡,你出去也好。”

    大家都看得明白,圣上第二次下江南,提拔上來的人是哪邊的,結合前世的經歷,天家父子斗法,才剛剛拉開序幕。

    甄家接駕身份水漲船高,再有賈、史、王幾家聯合,王子騰一路高升,甄家女兒進宮為妃,賈家也把賈元春送進去謀求出路,四王八公抓住機會斂財攬權,相互串聯,權勢愈盛,最后隨著新帝上任,盛極而衰。

    先前被壓制的幾位藩王和各處公府,馬上就會被圣上倚重,有好日子過了。

    林如海收回心神,與蘇哲碰杯,一臉誠摯道:“我還羨慕你,也想去文淵館修書……”

    他掃過朱謙和蘇哲:“就算你們二人同在京中,今后也不能互相照應。”

    甲之□□,乙之蜜糖。

    黃尚書和蘇家都痛惜蘇哲被發配到文淵館,成為一顆朝堂廢子。

    林如海卻心心念念,想要文淵館那樣萬事不管,只須辦事領俸祿的職位。

    蘇哲亦是勉力做出輕松姿態:“是啊,我照應不到朱兄,也照應不到林兄,莫要多言,莫要多寫,謹慎為妙。”

    朱謙放下杯子,自懷中取下一份帖子,遞給林如海:“早前我幫戶部辦事,認得一個人,他早年給人當過師爺,只是左右手各自缺了一根小指,又是個跛子,算賬功夫極好,你去那邊肯定要這么一個人,不知可不可用。”

    先前林如海和朱謙提過想要一個能辦事算賬的幕僚,朱謙果然找到了。

    蘇哲是不愿摻和進來的,他不想幫,更不能幫。

    冷笑道:“我們蘇家有人,可惜……”

    蘇家的人,蘇哲自己尚且不愿用,更不敢讓林如海用。預先取之,必先予之,何必將林如海牽進錯綜復雜的網中。

    林如海又安慰他,“蘇家人才濟濟,蘇兄也當舉賢不避親才是。”

    蘇哲垂首不答話,唯有沉默搖頭。

    三人都不是酒色之徒,飲酒不敢縱情盡興,沒有大醉而歸,筵席散去,更添傷愁。

    林家的車隊出京城,南下而去,工部那邊說運河靠京一段正在疏浚,林如海擔心河道是否通暢,便決定先走陸路官道,繞過疏浚河段,再改水路下應天府,取道揚州,若是方便,興許還能繞到蘇州拜祭一回親族。

    馬車走了三日,才慢悠悠出去一百多里地,官道迎面來了一隊車馬,林如海一看馬車規制,就猜出里面坐著義忠王。

    這個地方離皇陵也有幾十里,現下能在此處出現的王公貴族,大約只有那一位。

    林如海讓自家馬車趕緊靠邊,讓出路來,領著兒子林璋下車,在路邊恭候。

    開路的衛隊走過,華貴的馬車停住,小公公挑開車簾,義忠王爺緩緩起身,踩著車凳下馬,他面色仍舊死白一片,眸子沉沉,深不見底。

    以前遇見這位王爺,林如海一直提心吊膽,不免憂心他性情乖張,圖惹是非。

    先前義忠王妃那件事,反而叫林如海對義忠王生出幾分憐憫,這位王爺說到底,并沒有做成大奸大惡的事。

    現在林如海沉下心來,甚至懷疑當年義忠王想要綁走剛中探花的自己,究竟是真的要綁人,還是故意鬧事給皇帝陛下看。

    皇陵總不該要一位王爺親力親為,修這么久,義忠王只是不想歸京。

    林如海領著兒子林璋,向義忠王屈身行禮:“下官林如海,見過王爺。”

    馬車里面的林家小哥兒原先被母親抱著,趴在窗口看風景,賈敏女眷不便拜見,身邊又有個奶娃娃,放下車窗簾子遮擋,小娃兒馬上嗷嗷哭起來,寂寂官道蕩著嬰兒啼哭,驚奇三兩只飛鳥。

    才滿一歲的孩子如何與他說理?賈敏和丫鬟一時焦頭爛額,讓乳母給他喂奶也止不住哭聲。

    義忠親王神情帶著幾分頹靡,退下手上一串佛珠,帶在林璋手上:“送你了,帶著小兒趕路,一路上壓驚驅邪。”

    林璋抱手,鼓鼓的臉,板板正正作揖:“多謝王爺。”

    義忠親王在他小腦袋上拍了兩下:“好好當兄長,莫要欺負你家兄弟。”

    此言頗有深意,義忠王明里說林璋,實際上暗指自家兄長,當今圣上。

    這位王爺身上透著一股破罐破摔的意味,全然不見當年陪伴圣上賞梅的謹慎小心。

    前世義忠王‘壞事’,林如海遠離京城,內情,宮里的說法是義忠王有謀反之心,被圣上察覺之后賜酒鴆殺。

    末了原先義忠王預備的棺材板材沒能用上,留在薛家最后給了寧國府的孫媳秦可卿。

    林璋馬上拍拍短短的手臂,舉起來展示自己有力氣:“我才不會欺負珺哥兒,以后要是有人欺負他,我還要打他咧!”

    義忠王啞然失笑,面龐變得柔和起來,看向林如海,意味深長:

    “前路不平,林大人多加保重。”

    🔒84  ☪ 第八十四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第八十四章、“樹欲靜而風不止”

    微風過處, 山林被吹得颯颯作響,分明已是晚秋時分。原先還啁啾的鳥兒棲息在樹梢的枝丫上悄悄窺望,護衛騎著棗紅高頭大馬, 四蹄雪白,不耐煩地打著象鼻, 刨著土地。

    林如海俯身拜謝:“下官謝過王爺。”

    前路不平, 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馬車里的林家小哥兒止住哭聲, 義忠王淡漠掃過一樣,轉身踏凳上車,領頭侍衛命隊伍開拔。

    馬車四角銅鈴叮當, 漸漸飄遠。

    送走義忠王,林如海一家繼續趕路, 林璋擠上去母親和弟弟的馬車, 獻寶似的要把那串珠子系在弟弟的襁褓上。

    等他新鮮過一陣,把這事拋在腦后, 賈敏方命人將珠串收好。

    林家馬車繞過疏浚河段,轉為水路,先前讓常安出來雇的船已經泊在港口,林璋頭一遭坐船, 在船艙上下跑,急的剛能蹦出幾個字的林家小哥兒, 呀呀啊啊的叫喚。

    出京一月余,十月中旬,林家一行人到達廬州。

    “這個城墻沒有京城高!”

    林璋一下馬車, 就對廬州城墻做出如上評價。

    前面不知何事堵著一串大小馬車和挑貨的百姓, 林如海只得讓人先把馬車停在一邊, 待來往道路暢通,在慢慢進去。

    不然一會兒被堵在中間進退兩難,塵土飛揚,擠擠挨挨透不過氣。

    那邊吵吵嚷嚷半日,總算捋出模樣,原來是城內突然有一隊人馬要出城,一進一出,登時堵在城門口成了一團亂麻。

    林璋正蹲在地上百無聊賴揪著干草,林如海像是在放羊,看著兒子揪出一把草攥在手里打趣他:“璋兒莫不是要當羊?你看這里的草就被揪出一個窩。”

    林璋撅著圓乎乎的小屁股,牽著身子把自己揪出來的草鋪在窩里,鄭重其事:“我才不是羊,我在給兔子做窩呢!”

    跟車的小廝湊過來,小心道:“爺,有人往咱們這邊來了!”

    說完,神色警惕,轉過頭去看浩浩蕩蕩往他們這邊過來的車隊。

    林如海給小廝們使個眼色,“帶他去奶奶那邊。”

    一個青帽小廝把林璋拉走,林如海上前幾步,看著四五輛馬車過來停住,從上面走下幾位穿著官袍的大人,當中唯一那位青袍,應當就是本地知州齊洪。

    林如海心道這些人還真是消息靈通,這樣的陣仗,顯然是專程來迎接他。

    吳洪打頭,跟著幾位綠袍大人,向林如海致禮:“林大人,下官乃是廬州知州,今聞林大人到任,特來相迎。近來州府忙于秋收之是,下官方才知道大人已經在城外,怠慢之處,望大人海涵。”

    林如海是誰?

    他在京中瞧著是個安分沒多大名頭的御前小官,但地方官眼里,這位就是十七八歲就得中探花的天縱奇才,深得圣上喜愛的御前貴人,祖上世代列侯,還是國公府的乘龍快婿。

    隨便挑出一樣和出身寒門的州府地方官相比,都叫人羨慕。

    吳知州和幾位同僚心里都有計較,這位顯然是外放歷練,將來要被圣上弄回宮中重用,入內閣的料。

    他們再看林如海風姿,遠遠看著就卓爾不凡,湊近一看長相。

    怪不得京中那美探花的名聲傳了一年又一年。

    真真,名不虛傳。

    林如海一笑,作揖還禮,幾位大人好似在初冬日里吹到春風,十分陶醉。

    京城里的露水,沐浴圣上天恩,養出來的大臣都帶著仙氣兒。

    林如海笑道:“本官初到此地,諸事不達,還望諸位同僚,多加相助,赴任一事本不欲驚動諸位,諸位盛情,在下惶恐。”

    說罷又拜,幾位大人再度還禮,百姓們平常不得見官,今日卻在城外能見那么多官老爺,早就忘記自己還要趕路進城,停住腳步伸著腦袋,探頭探腦。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湊過來圍觀。

    林如海露出為難神色:“恐在此處逗留太久,有礙觀瞻,而今道路已通,下官想要進城去。”

    這樣的陣仗,像是在折他的壽啊!

    幾位大臣聽林如海的話,又上了馬車,非要林家的馬車進城,他們才跟在后面慢慢走。

    林如海無奈,只能先讓家里的車馬載著賈敏和兩個兒子到下榻之處歸置,自己還沒穿官袍,就跟著知州一齊進府衙。

    前任知府年又六十三,沒見病痛,一早仆人去看,躺在床上沒有氣息,聽說走得安詳。

    知府七月身故,廬州府諸事由吳知州代為打理,現下林如海一來,吳知州小心謹慎,擔心上峰責備自己僭越,故而忙不迭請林如海過來,表明自己不敢越權。

    吳知州也有五十歲上下,天然一副笑顏,說話帶著三分怯:“下官剛好是大人后面那一科的進士,那時聽說大人尚在孝中,是以無緣得見。”

    吳知州話畢,其余幾個負責六房、出納、司獄等事務的官員也跟著點頭附和。

    他們聽過林如海的名聲,先前在京里時剛好是林如海孝期,誰都沒見過小探花。

    這群人看著客氣,實則以退為進,心底肯定存著幾分試探,還未出京時,林如海就打探過,這位吳知州是山東人,性子卻不像山東那邊的官員,謹慎膽小,油滑的貓兒。

    他不結黨,沒靠山,自然只能謹慎說話辦事。

    林如海進到衙內,想到一處知府下設六處、還有典獄、卷宗、出納、稅收等事,冗雜的讓人頭痛,還是原先只管收稅簡單。

    府衙打掃歸置齊整,青石板路干干凈凈,候在一旁的衙役也衣衫干凈整潔,沒有萎縮之態,不知是為了迎接他特意打掃過,還是原先就如此。

    齊洪忙不迭的,要衙役搬來將近半尺高的書冊,“大人,這是今年秋收之后,收上來的稅目,大人請過目。”

    怪不得那么慌張,林如海來的還真不是時候,不上不下,州府稅目收了半截。

    吳知州摸不清林大人的性子,畢竟前一位知府大人在收稅一事上,很有斂財心得,吳知州只怕這位新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從稅收一事找眾人麻煩。

    林如海瞧著案頭上的賬目,眼皮也不抬,不曾伸手翻動一下。

    回身對著幾人道:“前任知府作猝然辭世,吳大人將府衙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本官必定要呈報圣上,為你請功。”

    政令最怕朝令夕改,縱使林如海如今發現稅收的法子不妥,對著收了半截的稅目,他也不能改弦更張。

    吳知州見林大人沒有動賬冊的心思,心底石頭落地,聽見林大人的恭維,連忙作揖惶恐:“下官分內之事,大人過獎。”

    其它大臣也心里嘀咕,林知府果然是圣上派來視察地方的心腹,這是在敲打他們呢!

    向圣上請功,還是向天家告狀,不就是林大人一份折子的事?

    林如海側身避過,臉上掛著笑容,清雅的氣質,把一干大臣迷得七葷八素。

    雖不曾多言,眾人心里是福氣的,怪不得圣上如此看重林大人,觀其言行舉止,他們未嘗見過如此卓然之人。

    林如海萬萬沒想到 ,今日還沒說上幾句話,自己就能憑著樣貌儀態,在將來要共事的同僚心里得到如此之高的地位。

    林如海莞爾一笑,躬身再拜:“秋收乃朝中大事,大人當得,諸位同僚也當得!”

    “哪里,哪里,吾等為官應盡之責。”

    其他大人又是一陣恭維推辭,來回幾次方才罷了。

    林如海只怕自己牙酸倒,見諸位大人之中少了通判一人,于是另起一個話頭問道:“通判大人可是有公務在身,是以不在?”

    吳同知:“上月底安慶府上一伙賊人逃逸至本地,相關審案事宜,安慶府需要通判協助,故而他往安慶府去了,不能相迎,下官正想和大人說。”

    林如海眉頭一皺,通判親自過去,不像尋常案子。

    他又恢復那樣溫文爾雅的模樣,“職責所在,不知是何等大案,還請取來卷宗,供某一閱。”

    見林如海問起,吳知州向專管卷宗的照磨使個眼色,那人忙道:“下官這就去取!”

    林如海瞧出當下幾人神色不尋常,照著常理地方官員交割事務,常有不愿放權者,前后需好一番磋磨,他初到廬州城,未免太過順暢。

    這一群大人們像是遇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巴巴就等著有人來為他們做主。

    林如海偏生不想如他們的意,忽而擺手止住,又道:“在下初至此地,萬事不知,還要仰仗大人的幫忙,勞煩您將廬州府當下最要緊卷宗都調閱出來,在下一觀,順便與諸位多加商榷,方能定下治理策略。”

    吳知州見林如海忽然拒絕,臉色一僵,旋即笑開。

    畢竟他這樣子,太過心急,肯定落下刻意,惹人生疑。

    林如海又道:“下官剛至此地,可否容下官回去修整一二,明日再與諸位共事。”

    原本今日就不是林如海正經公干的日子,他沒穿官袍,一身藍帛疊長袍,被一群官老爺圍著,甚是怪異。

    大小官員訕訕,忙到林大人辛苦,又前呼后擁將人送出府衙。

    林如海離開府衙,長吁一口氣,落下滿肚子狐疑。

    府衙門前來來往往 的貨郎和百姓,忽而看見一個打扮講究,樣貌俊俏的男子,不像是本地人,從府衙里出來,忍不住駐足,探頭多看幾眼。

    林如海跟班的兩個勇武家丁,看見那等畏畏縮縮窺視的農夫們,瞪著眼睛想要上前呼和,被走過來的林如海一把按住。

    林如海溫和對那一群人道:“不可無禮,在下車馬要前行,還望諸位與個方便。”

    作者有話說:

    林如海:萬萬沒想到,我還是要靠臉吃飯!!!

    你們看看我的才華!我也有處理公務的能力!!

    🔒85  ☪ 第八十五章

    ◎這里有坑◎

    第八十五章、“這里有坑”

    怨不得世人多以貌取人, 林如海溫文爾雅氣質不凡,落在那群衣衫陳舊的農戶眼中宛如神仙一般,聽見他溫和的請求諸位讓路, 一干人等推推搡搡做鳥獸散,趕緊給林家的馬車讓出一條道。

    馬車走后, 那群人宛如鴨鵝探著脖子, 看了半晌。

    “瞧著這個模樣, 像是這么大官呢!”一個老頭子說。

    另一個男子卻搖搖頭, “當官的眼睛都看著天,怎么會這么和我們莊稼漢子說話,應該是讀書人!”

    眾人吵吵嚷嚷的, 趕緊從衙門跟前走過,趕著去東家上工。

    初冬傍晚的風夾著寒意, 卷走青石板上幾片懶洋洋的枯黃樹葉, 林如海沿街看去,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 車馬,也有貨郎叫賣。廬州府和京城繁華,不能相比。

    當官外任,朝中會有屋舍能住, 但若你要住的舒坦,多半還是要自己租賃房舍, 林如海帶著賈敏和兩個孩子,除了官家撥付給的屋舍,又重新租賃一個院子, 前面是他辦公的住處, 院子單給女眷住。

    林如海下車進門, 里面仆人們還在歸置物件,林璋從堂屋內跑出來,手里握著一個牛皮波浪鼓,三步并作兩步跑出來,擁著林如海道:“爹爹,你回來啦!”

    “你的衙門長什么模養,下回能帶我去嗎?”

    賈敏懷里抱著老二跟出來,林家老二看見他爹,伸手探著身子就要抱:“那是辦公的去處,小孩子不能去。”

    林璋不太服氣,把撥浪鼓塞回兄弟的小胖手里,撅著小嘴:“我還說我會寫字以后,給爹爹當文書!”

    賈敏把換了一下手,老二是越長越沉,抱一會兒就手酸。

    笑道:“先前老爺聘用的那個幕僚遞來拜帖,他前幾日就到了。”

    朱謙舉薦的人肯定錯不了,林如海那日就向那位左右手都少了兩只小指頭的先生請罪。

    這先生姓江,名叫做江武,生的干瘦,腿上有些長短不對,走路有點跛腳,不仔細看還看不出,見林如海聘他,錢給的夠,又是朱大人引薦,欣然應下。

    林如海點頭,把兒子抱過去逗著玩,隨口問妻子:“可有短了什么?”

    賈敏搖頭,臉上神色猶疑,寧國府和榮國府,公府之家尚且需要許多幕僚辦事,現下林如海到廬州掌管一個州府的事情,竟然只聘用一個能算賬的先生?

    賈敏試探著問:“只有此人就夠嗎?老爺要不要再物色幾個,若是此處找不到,回京問一問哥哥,往榮國府上投帖子的,雖有沽名釣譽之徒,偶爾也能見到真才實學之輩。”

    依著林如海的人脈,若是要找,總能找到得用的人。

    林如海笑笑,抱著孩子進屋,賈敏也跟進來。

    林如海道:“應該夠了,過幾日再看,若是原先的人辦得好,何必要換,反而像是我帶了人強人差事。”

    有人辦事,那必然有人就沒事辦,每次官員交接,人心浮動,下面的人最擔心的就是自家手上 的差事和油水。

    林如海剛來,腳都沒站穩 ,廬州又不是那些亂糟糟的地方,沒得必要先立官威望。

    翌日,林如海早早起身,換上簇新的官袍,掐住時辰,往廬州府衙而去。

    而今出來外面,不必像是先前在京城,須得早起趕著進宮,但因車馬轎夫堵著路點卯去遲到。

    林如海來到府衙,還比其他人早些,昨日他告辭之前要下面人預備的卷宗文書堆在案頭像是小山。

    林如海落座,拿起打頭一卷,慢悠悠往下看。

    這第一個案子,林如海越看越熟悉。

    講的是廬州城有個人牙子張老五,手上有個美貌丫鬟,先是被馮梅看中,買回家中當小妾,而后又被張家嫡孫張驕瞧上,張老五一個丫頭賣了兩戶人家。

    張家直接把丫頭帶走回家受用,結果馮家公子不愿退錢,也不愿張老五補償,只要那個丫鬟。

    張家嫡孫見馮家不識好歹,領著人去將馮家公子好一頓打,最后馮家公子當場昏死,抬回家半天,人就咽氣了,年方十七,折在此處。

    林如海眉頭一皺,若不是知道現在薛蟠沒出生,賈雨村也只是個讀書人,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接到了香菱的案子!

    林如海把看過的卷宗放在一旁,又去看其余案卷,最后又拿起專門挑出來放在頭上的這一份。

    張家孫子打死馮家公子,比起后面的入室劫殺、搶奪商戶的案子而言,證據清晰,供狀分明,根本不是疑難官司。

    前世林如海知道香菱丫頭的悲慘遭遇,便多留了一個心,簡單的案件遲遲不判,當中必定有內情!

    林如海請來吳知州,笑著問:“這就是一件打殺人口的官司,按律判罰,為何遲遲不曾處置?”

    吳知州見林如海如此客氣,也笑著答道:“下官只是代領知府一職,朝中旨意您要上任,故而不敢擅專。”

    有理有據,看著吳知州的笑臉,林如海沒來由身后一陣涼意,當中肯定有坑。

    但林如海也沒多問,只是做出一副受教模樣,仍舊抱著幾份卷宗研究:“原來如此,待吾斟酌斟酌。”

    吳知州走了沒多久,林如海便把張家子打殺人多卷宗混著另一卷宗,親自捧著去照磨所找那位專管文書的鄭大人。

    鄭大人是府衙最年輕的大人,瞧著和林如海差不多的年紀,一張臉黑沉沉,很是嚇人。

    見林如海親自過來,趕緊離席迎接。

    林如海懶得打官腔寒暄,把兩份案卷遞過去:“還有這兩樁案子,遲遲不判,知州所說的難言之處,你能不能說的更分明些,本官初至此地,莫要犯了忌諱。”

    知州并未說什么,林如海就是在詐鄭大人,昨日他急急忙忙就想要剛到任的自己看卷宗,今日頭一份就是打殺人的案子,卷宗都是鄭大人專門般過去的,肯定有什么隱情。

    鄭大人見林如海問起,抓緊機會拒實以告,拱手道:

    “大人,這位張驕乃本地張氏的族人,張家與京城義忠王府很得臉面,張驕又是張氏族長的嫡出長孫,一家人的心肝兒肉,知州大人收稅諸事,都忌諱著張家,所以難辦。”

    這位話可真是說的直白!林如海險些沒接住,還好他只是個小官,若是換到京城里,什么時候被人弄死都不知。

    才冒出這個想法,林如海馬上心底斥責自己,鄭大人坦誠相告,對他辦案是件好事。

    這一樁案子從七八月拖到現在,大約就和前世的薛家差不多,張家的勢力,吳知州惹不起,所以大眼瞪小眼候著林如海,一見人就恨不得把燙手山芋扔過來。

    林如海故意蹙眉,假裝十分氣憤:“想不到我們廬州府衙,要受一干刁民轄制。”

    鄭大人趕緊添上幾句:“正是如此,大人不知,我們雖是身上穿著官袍,尋常百姓興許敬著幾分,落到那張家人眼里,不過末流而已。”

    林如海點點頭,又從袖中取出兩份卷宗,也是他利出來和姓張的人有關連的案子。

    林家的家丁先前來布置房舍,早就打聽清楚,此處多有張家勢力盤踞,在官府面前很有顏面。

    林如海把剩下的卷宗拍在桌子上,仍舊是生氣的臉:“余下這兩樁案子,還有什么內情,你且說清楚,將來本官一并處置!”

    鄭大人見新來的知府大人果然是年輕,背后有靠山,心氣兒高,不像是吳知州那個老狐貍瞻前顧后,不敢主持公道,竹筒倒豆子一樣,將自己知曉的內情與林知府坦白。

    林如海聽完,點頭表示自己一定要秉公執法,隨后又單獨把知州大人請來說話:“大人,這樁案子張家的事,下面的人已經與本官陳情,大人遇到難處,不必與我藏私,我們為官一方,自有顧及不到,處置不了的去處。”

    林如海鐵面無私的形象沒來由讓吳知州心虛。

    吳知州一面心里鄙夷林如海繡花枕頭徒有其表,不知天高地厚,一面又嘀咕,還真是有靠山了不得,誰不想當戲文上寫的大清官,可吳知州不敢啊!

    吳知州皺著臉,眼看就要垂淚漣漣,在椅子上重重一拍:“唉!下官無能啊!下官本也想和大人商議此事,不知如何開口,愧對圣上委任,慚愧、慚愧!”

    林如海沒有擺架子,混官場本就不容易,尤其是吳知州這種沒人脈的地方官,起碼他沒有像是賈雨村那樣胡亂判罰,按而不發。

    林如海反過來寬慰他:“無事,這樣的難處,京城之中更多。”

    吳知州試探著問:“不知林大人,可要重判?”

    林如海看著吳知州那張老臉,慢慢笑開,臉上裝出胸有成竹的自信:“那是自然,聽聞張氏與京中義忠王府有關聯,恰好本官與王爺尚存幾分交情,待本官問過,必定要給苦主一個交代。”

    所謂的交情,就是說過幾句話,不過若真是義忠王,林如海反而不怕,這些地方上的家族,多半是仗著山高皇帝遠,狐假虎威。京城里的勛貴們極愛面子,只要不是厲害相關,真得了確切的消息,多半不會包庇。

    前世榮國府要靠著王子騰的權勢,才會捏著鼻子讓薛家住那么久。

    吳知州被唬住,看林如海的眼神也變了,趕緊陪笑:“如此便好,偏勞林大人了!”

    晚間,吳知州回到家中,腳步虛浮,招來管家,滿臉疲憊:

    “把那幾箱子東西都收起來,送回去!要不得,要不得!”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貼錯了5555

    麻煩各位重新看一下

    還有明天我中午不能更了

    大概要晚上,你們不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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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 第八十六章

    ◎“請叫我林青天”◎

    第八十六章、“請叫我林青天”

    天色暗沉沉, 打西面起來一層灰云,堆成厚厚一堵,看天氣不知是下雪還是下雨, 瘦高的管家舉著一盞羊角燈,照亮吳知州半張老臉, 溝壑縱橫。

    管家眼中閃著精光, 湊到耳邊小聲問:“老爺, 那件事情不成嗎?”

    就問管家說的是哪件事?

    當然是保住張家大孫子不受牢獄之災, 花錢買命的腌臜事。

    張家的嫡親孫子,原本有制霸一方的勢力,和好些官員不清不楚, 家族中也得幾個舉人,還有一個二榜的進士, 據說在貴人府上做幕僚。

    吳知州不愛結黨, 本打算就在知州位置上混到致仕,能過一日是一日, 他不想多生波瀾,且又不是正經知府老爺,判決不歸他管。

    吳知州冷笑一聲,轉過臉去:“你忘了本官如何交代你的, 你家老爺才不會做那等包庇縱容之事,天理昭彰, 尚有王法在。老爺讓你暫時收著,只是想著收稅的時候,張家那邊能出點力。”

    反正錢是管家收的, 吳知州沒有出面, 就因為此, 才會有轉圜余地。

    他能平安無事當那么久的官,其中妙處在于會給自己留下余地。

    管家聽老爺一說,趕緊躡手躡足退開,耷拉著腦袋:“大人英明,想的長遠。”

    夜靜悄悄的,院子里黢黑,風卷起枯葉,從院子中略過,發出沙沙聲。

    吳知州猛然咳出一口濃痰,啐了一口,方才說道:“這些可是你私下收的,現在事情辦不成,應該怎么說,你心中有數。”

    吳知州辦事還算仁義,平日里也沒給管家好處,一主一仆,配合得完美無瑕。

    管家趕緊陪著笑,給吳知州斟茶漱口,笑道:“大人說的,小的明白,您盡管放心。”

    就在這一晚,只見一輛馬車停在吳知州院子后角門,拉走兩個木箱子,夜色濃的像是化不開的墨,管家事情做得干凈,翌日吳知州起來,見管家頂著一雙發青的眼。

    管家:“老爺放心,事情都辦妥了。”

    吳知州得意一笑,拍怕管家的肩頭,“你自小跟著我,我最安心,昨夜辛苦了,好生休息,一會兒叫廚房給你燉補湯。”

    管家捧著官帽,侍候吳知州出門,方才折返回去睡下歇覺。

    吳知州了卻一段心事,縱使昨日睡得不踏實,今晨起來卻是神清氣爽,瞧著天都比往日藍,今兒真是冬日的好天氣。

    來到府衙前,吳知州笑道:“昨兒看那天色,還以為要飄雪,哪里曉得一夜風緊吹云去,今朝得見湛湛天。”

    心情一好,知州大人忍不住要吟詩作對起來,守門的衙役看見這位大人還忙著吟詩,神色焦急,也沒心思想出什么話奉承,擠著眼睛,小聲道。

    “大人,義忠王府來人了,方才進去。”

    吳知州背后一僵,一步跨出去沒站住,差點閃了老腰,衙役眼疾手快將大人扶住。

    吳知州咳一聲,端出官架子,神色鄭重,假裝鎮定,實則十分迫切就往內堂去。

    只見兩位皂靴褐袍身形高大的府吏端坐在客位上,林如海一身青色官袍寬大,被兩個威猛府吏襯托得仙風道骨,坐在主位上,下面衙役端來兩盞茶水,小心翼翼遞上去。

    林如海見吳知州過來,趕緊起身,向那二位義忠王府的長吏引薦。

    林如海:“這位便是下官方才與二位提及的吳知州,自七月來他帶領知府一職,廬州諸事仰仗他勞心勞神,打理得井井有條,那些案子因本官尚未到任,方才積壓未判。”

    吳知州聽著林如海的引薦,心情那叫一個起伏如波濤,剛聽林如海說他代領廬州事宜時,吳知州以為林如海要把責任推給自己,而后又聽林如海言辭懇切解釋案件積壓緣由,知州大人心底一顆石頭才落地。

    那二人一起起身,向吳知州行禮,吳知州還禮之后,也在另一主位上落坐。

    這二人就算是王府長吏又如何,自己終歸是正經朝廷命官,陣仗不能丟!

    只聽靠前那位府吏紫銅色的臉,抱拳神情嚴肅道:“王爺聽聞有人假借王府名義在鄉間行欺壓鄉民之事,特命吾等前來,督促廬州府衙處置歹徒。”

    此人言畢,另一府吏也開口:“刁民可惡,殿下已經奏名圣上,望兩位大人務必查明真相,還殿下清白!”

    吳知州心底惴惴的,強裝鎮定,再看林如海一派云淡風輕,他頓悟了!

    王府長吏來的未免太快,竟然像是與林大人約好一般,若先前自己能有義忠王府這句話,他一方知州,何至于前后為難?

    他就說林大人不簡單,背后肯定有貴人依仗,端看義忠王府來的這么快,林大人身后的人不是圣上,就是太子,或者兼而有之。

    林如海尚不知,此刻吳知州已經主動給他尋好靠山。他面上沉得住,乃是前世當官久了,加上這輩子的資歷,不想淡定也要淡定。

    實際上林如海心里也千回百轉,想起來赴任途中與義忠王路遇,他提點自己那幾句話。

    前路自然不平,但義忠王府主動派來府中的長吏處置張家,倒把自己跟前的路鏟平幾分,這份情林如海領了。

    其實這些王府國公家,多半都心中有數,那些下人在外約莫是個什么德行。只是那等狐假虎威的下人也能與主家好處,貴人們也樂得撐腰,懶得管,一來二去,惡風漸長。

    況且還是義忠王如此敏銳的人,怎會半點不知?

    那邊吳大人趕緊恭維:“殿下高義,吾等分內之責!”

    有王府的話在,案子處置起來就順暢得多,一切依律法辦,順便把張家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都處置掉。

    張家嫡出孫子張驕,故意傷人致死,因是團伙犯案,不能確定是張驕打死,依著律法一犯事者全部判了流刑千里。

    至于張家族人的其它罪狀,也依律判罰,細細查訪下來,張家犯的事還沒人到砍頭的地步,比起前世王熙鳳包攬訴訟官司弄出人命輕得多。

    林如海上來就辦了幾件大案子,一時間廬州城內政通人和,天朗氣清,人人都要念一句林大人清天轉世。

    吳知州可是緊緊夾著尾巴不敢動彈,張家還算識趣,管家善后也做的妙。張家人沒敢攀扯自己,見義忠王府親自來人,更不敢造次,領罪認罰,也把尾巴夾住,唯恐波及更大,張氏族人被一鍋端。

    吳知州送走兩位義忠王來的震山太歲,才敢喘口粗氣,回去一照鏡子,又添幾根白發。

    唉!躲過一劫,白發添的值得!

    他老了,比不得林如海意氣風發,正當青春好年華。

    正是傷感時候,管家親自端來一碗補湯,吳知州接過,抿了一口放下。

    屋內的丫鬟們都悄聲出去,管家才笑道: “還是林大人厲害,一來就處置了他。”

    吳知州嘆氣:“那是自然,人家背后有的是靠山,不比你們大人蓬頭小吏。”

    誰不想當個清清白白的好官,若他有這樣的靠山,保證把案子比這辦得還漂亮呢!知州大人有些不服,但又不得不服。

    說完又覺著自己一把年紀太過拈酸,林如海比自己兒子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能高中探花,現在過來辦事,作為上司沒什么錯處,低調謙虛,挑不出錯,臉也沒紅過,客客氣氣。

    這樣的上司往哪兒找?

    吳知州心中好沒意思,揮揮手讓管家也出去,自個兒捧著熱湯生悶氣。

    積壓的案子一了,緊接著便是余下的稅收,府衙里難得空閑,林如海溜達到鄭大人的文檔房,見他正在規整文書,撫掌笑道:

    “你很聰明,心存公義,下回若是有冤,直接與本官陳情,不必專門將案卷放在最頭上,又在卷宗上留印子。”

    鄭大人見自己的心思早被林如海看穿,坦然道:“下官不敢。”

    哪里是不敢,看來是很敢才對。

    林如海示意他繼續整理文書,暗自打量著此人,還好他只是個文吏,若是去別處,過剛易折,雖心存正義,未必能得一個好結局。

    林如海很惜才,微笑著問他:“我看你做得一手好文書,諸事皆有條理,不知是哪年的進士?”

    鄭大人整理文書。處置檔案的能耐,比翰林院好些庶吉士都出色,想來蘇哲待著的文淵館,很需要這樣的人才。

    鄭大人眼底一黯,頓住手上的差使:“下官慚愧,只中舉人,托祖上蔭庇,才謀得此差。”

    林如海早知道他底細,仍舊鼓勵他:“實在可惜,何不往上一試。”

    若是他能高中,名詞好些,將來去文淵館那樣的地方發揮所長,也不必埋沒才華。

    鄭大人放下手上的卷宗,道:“下官慚愧,家中尚有母親妻兒需要撫育,而今能有一差可用,已是幸及。”

    林如海一嘆,頓首:“原來如此……府中可還有陳案要清,你且整理與我。”

    也不是誰都能同自己一樣,出身優渥,萬事不愁無事忙,林如海本想說他愿意資助一番,話到嘴邊又咽下。

    鄭大人頷首,抱著一卷書立在那里:“是。”

    林如海見他拘謹,自己這個當知府的似乎管得太寬,略找個借口便離開了。

    正好通判大人回來,見過新任知府林如海,順便將自己外出公干的情況報與知府和知州大人,已是后話。

    過得三五日,今歲廬州應繳的稅目點清,因得林青天判罰得宜,今年幾個縣的稅收的很快,現下盤好賬目,就能廬州府核算。

    眾人只見。

    林大人今日居然領著一個跛腳瘦高的先生進衙門,奉若上賓,正猜測時,大人忽而微笑著吩咐。

    “將今次稅收賬目都取出來,這是本官家的賬房,讓他再算一遍。”

    吳知州以為自己聽錯了。

    全部賬目,一個賬房要算到幾時?!

    作者有話說:

    我們林爹,也是有一點點金手指的!!!哈哈哈哈

    我來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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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 第八十七章

    ◎“此賬不清”◎

    第八十七章、“此賬不清”

    聽說林大人要這么一個賬房模樣的人來算今年稅收賬目, 其余人皆是大眼瞪著小眼。

    還是吳知州馬上回過味兒來!

    別看林如海年輕,后面高人多的是!自己還是不要觸霉頭,于是趁著其他幾個衙役還沒回過味兒, 吳知州連忙笑道:“沒聽見大人說什么嗎?放賬冊道地方逼仄,你們還不動作快點, 把大人要的東西搬來!”

    若是要查賬目, 吳知州是不怕的, 他忌諱有新官上任, 這回沒動手腳,若是真查出點什么,多半都是下面縣令的毛病, 除非林大人閑的發慌,帶著人去下面的縣里一個衙門一個衙門的清算。

    而且下面衙門里做賬目的人, 又不是個傻子, 豈會那么輕易查得出!

    吳大人開口之后,下面的人很快就把今年稅收的賬目都搬上來, 州府衙門是縣城總賬,也有好幾本冊子。

    大家都不肯走,想要看著算,萬一真出什么紕漏, 也好第一時間甩鍋,更有些想看熱鬧, 這位算賬的先生到底有什么能耐,林大人指不定是先前辦過幾個案子就飄了。

    林如海對那人笑道:“你可以開始算了,幾時能算好?”

    瘦高的賬房先生穿著一件褐色的袍子, 歪著身子拿起幾本冊子隨手翻過。

    這人左右兩只手, 竟然都沒有小指頭, 小衙役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那人已經把手縮回袖子里,看不真切。

    “啟稟大人,大約要一個半時辰。”

    賬房先生答話道。

    林如海點頭:“你就在這兒算,本官看著。”

    吳知州沒說話,給后面的人使了眼色,小衙役趕出去緊搬圈椅。

    吳知州也道:“大人沒到任前,州府事務皆是本官負責,這一回算清賬目,剛好能將事務交割,本官也看著你算。”

    那位賬房臉上沒多少起伏,讓吳知州更加篤定此人必定身懷絕技!

    他拱手施禮,拿出一個小算盤,霹靂啪啦撥動算盤珠子,拿起賬冊開始計算,手指在算盤珠子上紛飛,幾乎打出殘影來,大家心里懷疑,這樣的速度,真能算清?

    一個時辰還沒到,賬房先生沉默著將他算出來的數字呈上來,林如海接過來看了一眼,又遞給吳知州:“稅收之事,歷來是國家大事,這未是我家賬房,擅長算學,未免差池,保吾等安定,還請他再算一回。”

    吳知州接過來,此人算的賬目和衙門算出來的差別不大,還標注出幾處錯誤,都是下面的人加減出錯,大宗項目沒問題。

    他干咳兩聲,把一頁紙又遞給其他人:“錯了幾處,好在不是大錯,你們記得改正。”

    至此他們也不敢看輕這位四指賬房,再看春風笑面的林大人,心底莫名發憷,要是賬目真出紕漏,林大人肯定鐵面無私,大家就等著倒大霉!

    林如海讓人把賬目搬回去,將那位賬房先生請到一邊,耳語幾句,就讓眾人散了,各司其職。

    眾人以為此事已經了解,心底放下石頭各自散去,晚間林如海自衙門歸來,手里還捏著份冊子,斜靠在檀木椅子上,喃喃自語:“看不出苛捐雜稅……是不是,半道被人劫了?”

    賈敏捧著一盞羊角燈進來,喚林如海去吃飯,見他手不釋卷,嗔道:“天已黑了,再看就傷眼。”

    林如海放下手上的東西,賈敏瞥眼一看,皺起眉頭:“好端端的,為何要把衙門里的公文帶回來,一會兒有了差池,還成家里的不是。”

    衙門公文多是要緊東西,林如海一到廬州就弄出不少動靜,還是謹慎為妙。

    林如海把冊子合起來,“不是衙門公文,是我謄抄的副本,算不得要緊物件。”

    賈敏剛看過兩眼,又把那本冊子攤開,在燈下細看,隨時展顏一笑:“原來朝中稅收,收到官府里,就是這個東西。”

    這還是賈敏頭一回見官文,她們只是在書上看過,平日里聽過,這回才算真見到了。

    林如海耐心與她解釋:“今日我請先生算過,沒多大出入,只是一地不見苛捐雜稅,倒是叫我意外。”

    見林如海竟然疑惑此事,賈敏不由笑了:“你看明面上沒有,誰知下面如何盤剝,就說我們莊子上交來的,也要被莊頭刮一層,記賬的人能寫會算,隨手一改,只要不大改,誰能看出來?我們家每年手上來的東西,也只看和往年差別大不大,往年也有莊頭從中揩油,一年年的,都是這樣把式。”

    治國治家,皆是如此,人心總是不足。

    林如海點頭:“是這個理,都是根上的毛病,他們賬目不出大錯,我也不能多言。”

    廬州的稅收的好,但林如海心里明白,這多半是下面各級層層盤剝一回收上來的稅目,諷刺的是,朝廷還要夸一回,下面的大人盤剝的少,百姓日子沒那么難過。

    此事也算林如海的政績上,更是廬州各地大小官員,送給新上任廬州知府林如海的“見面禮”。

    外面林璋牽著小哥兒進來,艱難的把弟弟抱過門檻,喘氣叉腰:“真是個墩子,以后給你取名,就叫林墩子!”

    冬日里林家小哥裹著襖子,剛剛能走穩當,矮墩墩一個,滿家跟著哥哥后面走。

    賈敏過去把二兒子抱起來,在林璋腦門上彈一回:“你還笑他,原先你這么大的時候,比他還像墩子呢!”

    林璋捂著腦袋沖到林如海身邊,規規矩矩行禮,隨后又抱著父親的大腿想往凳子上爬,被林如海揪下去站好。

    林璋皺著小臉,很不開心:“爹爹,兒子只是想你了!”

    林如海指著身邊那個空位置:“去那邊坐。”

    林璋撇嘴,磨磨蹭蹭不想動,他只想和他爹擠著一個椅子上。

    這孩子自從來了廬州,家里沒個伴兒一起玩,日日換著花樣,他兩三歲的時候挺乖巧,奶聲奶氣背詩的樣子,林如海想起來心里還會發軟,可現在故事越來越多,隱隱約約有點混世魔王的架勢,每日鬧出的花樣也層出不窮。

    林璋又仰著頭問他:“父親什么時候給小哥兒取名字,我周歲就有名字了!”

    賈敏笑道:“先前張神仙算過,你弟弟這幾個月星宿不好,等明年就取名。”

    因為賈母攔著,說是星宿不利,老二沒在周歲取名,家里都叫小哥兒。

    林璋忽然拍手笑道:“那這幾日就叫他林墩子,反正不是大名!”

    小的那個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看見他哥笑嘻嘻,也跟著笑嘻嘻,似乎對林墩子這個諢號十分滿意。

    林如海心底一陣寒氣升騰,以后這孩子可不要給黛玉取什么奇奇怪怪的小名兒,看他不結結實實揍一頓!

    賈敏方才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又催促起來:“只顧著說話,快去吃飯!”

    說完抱著老二出書房門,林璋尾巴似的一蹦一跳隨著母親出門,后面跟著林如海。

    一家子吃過晚飯,林璋被打發去睡覺,乳母也把小哥兒抱走,賈敏梳洗完畢,冬日天冷,兩人在暖閣里,蓋著毯子說話。

    賈敏:“今日收到信,大嫂說母親已經在為瑚哥兒相看人家,珠兒年歲挨著進,聽那邊的意思是兩個孩子一起操心。家里想給珠兒找個清貴老丈人,說是已經有眉目,反而瑚哥兒難辦。”

    找媳婦確實要謹慎,林如海頷首:“瑚哥兒的婚事確實比賈珠難辦,要找個能擔起內宅管事的媳婦,家里不能太低。”

    賈敏聽了,愁眉苦臉的,又道:“門戶高低要緊,人品模樣也要緊,哪家都想找人品模樣好,家世又好的姑娘,將來于瑚兒有助益。大嫂正愁這個,二哥那邊一定又要說老太太偏心。”

    五個指頭伸出來長短不一,將來賈瑚襲爵,賈母這么做,也是為著榮國府考量。前世能松口娶王熙鳳,一面因為四大家族相互聯姻,一面因為王家女豐厚的嫁妝。

    王子騰還沒氣勢,也不像前世撈到了經營節度使的官,王家有錢,但沒前世有錢。賈璉還小,賈瑚活著,王家當下沒有適齡的姑娘。

    這回榮國府肯定不會娶王家婦當長孫媳婦,一切都在改變。

    林如海有些疑惑,又問:“看樣子,家里沒考量讓瑚兒也娶個清貴人家的媳婦?”

    其實賈瑚完全可以娶個清貴人家的姑娘,向宮里面表面榮國府安分,圣上怕的就是大臣們通過聯姻沆瀣一氣,權勢滔天。但王宮勛貴舍不下權勢,沒有權勢者更容易被宮中處置,反而抱團更緊,同氣連枝。

    進退兩難,就是而今賈瑚婚事的狀況。

    進一步攀不上真有權勢的人家,退一步又不甘心,林如海心底盤算著,照著前世發展,四大家族勢力膨脹還差五六年,賈瑚的親事似乎沾不到光。

    賈敏嘆氣:“你瞧東府敬大哥,中了進士也沒指望,瑚哥兒娶個清貴媳婦,宮里不見得會體恤下臣,況且瑚哥兒你看著長大,那個脾性顯然不是讀書做官的料。”

    寧榮二府不是沒向清流方向努力過,賈敬已經身體力行證明此路不通,若是榮國府能和其他王公作親,賈府也能多一個盟友,將來多一份助力。

    林如海又問:“甄家呢?老太太沒想過那一家?”

    甄家接駕之后炙手可熱,家中女兒還要進東宮,榮國府也該考量甄家。

    賈敏拉起膝蓋上的毯子,拿出簽子撥一下手爐炭火,臉上帶著幾分不安。

    “方才孩子和乳母都在,我不好說。”

    賈敏嘆氣:“甄家姑娘沒去成東宮,進宮當娘娘去了……”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咳的很厲害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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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 第八十八章

    ◎虎毒不食子◎

    第八十八章、“虎毒不食子”

    火盆里的炭火發出, 的一聲響,蹦出一個火星子,林如海側身避了避。聽見賈敏所說的話, 再也坐不住,掀開膝蓋上的毯子, 站起來踱了幾步, 方才問道:“甄家姑娘先前不是說進去東宮, 怎么成了妃子?!”

    怪不得他說哪里都對不上了, 前世甄家進京探望老太妃。

    瞧著賈母和王夫人的樣子,很想促成賈寶玉和甄家姑娘的婚事,只是最后似乎甄家瞧不上沒有成。

    可憐他的心肝玉兒, 自從父母雙雙亡故,一來二去就成了榮國府備選的棄子。

    賈敏看著窗外投下的月影, 樹枝在寒風中晃動, 北風呼呼一過,影子蕩悠悠的就像她此刻無法安定的心情。

    京城里面勛貴人家心知肚明, 宮里面的腌臜事情多,先前義忠王府王妃那件事,賈敏心底大約也就猜出了一個影。

    如今再加上原本要送給東宮的甄家姑娘被送進皇宮里,當中又有多少齟齬誰能說得清呢?若是賈敏沒有算錯, 那位姑娘本就是因為年歲尚未及笄,才延遲往東宮送。

    當下也就十五歲出頭, 可宮里面的龍椅上那一位,又是多少年歲?恐怕是當她的祖父也使得,一入宮門深似海, 這句話豈是白說的。

    佳明冷笑道:“這有什么?楊玉環的事, 戲文里又不是沒說過, 我今天收到家里面的信,信里面提到幾句,實則是什么狀況,恐怕咱們家中都不清楚,反正現在圣上已經將她收作的妃子給了貴人的位分。”

    江南甄家只要攀上貴人,無論圣上還是太子,都是極好的選擇。

    林如海想到這位圣上身子健朗,能在龍椅上好些年歲。對于急功近利的甄家,反而是一件好事。

    怪不得太子登基地位穩固之后,緊趕著就開始處置四大家族,甄家頭一個被抄,興許是記著這份愁。

    皇宮之中選秀女事情沒有說定,只是榮國府和甄家親近先得到一個消息。榮國府因為賈瑚,看來大家現在都還在觀望狀況。

    林如海道:“既然心里犯難,姑且將這件事放一放,也不急在此刻再往后拖一個一二年也是使得的。”

    解決不了就拖,前世王夫人不就是這么拖著今年的薛家還有他的黛玉。林如海心里盤面京城里和榮國府挺好的幾戶人家,確實找不出一個十全十美能接親的人家。

    按理說王子騰應該進京,林如海向妻子打聽:“先前不是說王子騰迎接圣駕時得賞識,我算著的時候也差不多,京城里有沒有消息?”

    賈敏把黃銅手爐放回去,懶得抱著這個硬邦邦的家伙,把手揣進暖兜里,垂著眼說道:“王家那邊沒什么消息,只是大嫂和我說。二嫂的妹子薛家,進京謀到了木料采辦的大差事,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

    皇家的木料采買歷來是一份油水豐厚的肥差。皇宮之中內務專門有采辦官員到各地尋找好的木料。

    尤其以西南地區,好多茂盛的林區經常會被皇家規定范圍,專門供給使用。禮法明確的規定什么等級能用什么樣的木材?

    薛家為何在義忠親王犯事之后還封存著檣木棺材板,便是因為薛家經手過這個差事,后面隨著薛家薛蟠父親病故或者一些變故,漸漸失了權勢,所以才開始采辦宮中雜貨。

    賈敏又道:“先前蓮心家拿的只是小差事,這回薛家才是大宗生意,我看信里的說法像薛家要長久做這樁買賣。”

    說完賈敏摸出。今天收到來信遞給林如海。林如海仔細一看,果然和妻子說的差不多。薛家人大約就是這樣,才能暴富。看不上圍當官那點俸祿,更喜歡做生意賺大錢。

    等后面薛家沒了依仗,薛姨媽又想起手中有權的好處,薛寶釵耳濡目染,見到寶玉便催他讀書進學。

    林和海笑笑,把手里的信裝回去:“他們愛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我們遠在廬州,你家老爺我能將這一地管好就十分不易。至于蓮心應當也有自己的去處,咱們不必操心。等下回家里面來信恐怕就是兩個孩子的婚事定下,你可要準備好賀禮。”

    賈敏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夜黑風寒夫妻倆梳洗過后草草睡了。

    廬州的冬天沒有京城那么冷,但是還是要嚴防凍害。

    當一地政府的官員還真比當收稅的巡鹽御史累,前世林如海周旋在各個大鹽商之間。不時還有各地的縣令官員往來奉承,甚至是一方知府也要給他三分薄面。雖有煩有煩惱,也有好處。

    現在當知府,又是另一番體驗、學政、、水利、春耕秋收、還有各地百姓的教化、判案他都管,真是瑣碎的要命。

    萬幸的林如海最會偷懶,還沒到任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不用自己的幕僚。

    見吳知州的人能用,才不和他搶事情 ,最后還是知州大人帶著先前那一群大人各處忙活,至于林如海,只要坐在上面點個頭,保證大方向不出錯。

    有的時候適當的把手上的權力放松一點,也是給自己喘口氣的機會。

    可惜前世的時候榮國府的那種狀況由不得王熙鳳放權,事事要親力親為,最后累個半死。林如海不想爭什么政績,家里底子厚,不想當三年清知府,撈十萬雪花銀。

    無他,心寬。

    這個年林如海過得倒是挺舒服,廬州地界他最大,皇帝遠在天邊管不著。

    年節時候除去給京城榮國府和幾位友人送到年禮,林如海還給府衙上下都預備了禮物,大家對大方的新知府心悅誠服,列侯之家就是有底蘊在。

    來年春日,林如海還要配合廬州府的學政監督各處考試,預備秋日的鄉試。忙里偷閑,給小兒子取了個名字,叫做林珺。

    可惜林璋老早就把弟弟叫做林墩子,現在小兒子也以為自己叫做林墩子。林如海只得安慰自己,賤名好養活,小兒子出生到現在就沒生過病,到廬州也不見水土不服,這回春寒林璋都病一回,老二還活蹦亂跳,肯定是沾了賤名的光。

    林如海惦記著家人的病情,應付過差事就急著趕回去,林墩子頭一個看見他進屋,邁開短腿撲過來就要抱,和林璋小時候一個模樣。

    林璋見過父親,洗著鼻涕猛然打了一個噴嚏,剛想開口說話,又是連著兩個噴嚏,憋得臉色通紅,拿起帕子擦臉。

    林敦子樂的咯咯笑,伸手也要帕子擦臉。

    林璋連忙向父親說:“父親,我今日吃藥很聽話,我還給母親熬藥了!”

    林如海才把小兒子放下,轉身問:“你母親也病了?”

    林璋像是個小大人,背著手點頭:“母親今日也發熱,早上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母親也是春寒受凍,一時不調,寫了方子,我們都要吃藥。”

    林如海摸摸兒子的腦袋瓜:“我們璋哥兒真是越來越有大人模樣,你今日可好些?”

    林璋被父親夸的小臉一紅,挺著胸脯:“我馬上好了,沒有發熱,我們家林墩子見我喝藥,搶著要喝,最后被苦到還耍賴要哭。”

    林家老二大概聽懂一點,扯著林如海的衣裳擺,嗚嗚啊啊的指著哥哥,仰著小小腦袋告狀。

    “爹、爹、苦……苦……壞!”

    林璋對弟弟做個鬼臉:“大舌頭,小結巴。”

    說完抱著他家林敦子,在他臉上猛的捏捏。林珺不知道哥哥說自己結巴,手舞足蹈的跟著笑,還故意把臉探出去讓哥哥繼續捏。

    “你們兄弟二人自己在外面玩,我去看看你母親。”

    林如海對林璋道,老二還聽不懂,老大已經開始懂事了。

    林璋拖著小弟攔住林如海,笑嘻嘻說:“母親吃了藥,發汗以后睡著,我猜爹爹回來要看,已經在這里等候多時,特意告訴您一聲。”

    瞧這架勢,顯然是跟賈敏學的,像模像樣,說話一套又一套。

    賈敏既然歇著林如海現在也不方便往她屋里去,只能一手抱著老二,一手牽著老大在不大的家里溜達,屋后有一個小花園,林如海今日回來的早,天還沒黑,兩個老媽媽正在收拾花園,把去年的草根拋出來,新種上今年需要的花。

    去年來到此處,正是深冬花木凋零的時候,沒有什么能賞玩的東西。

    老袍子見林如海領著兩個哥兒過來,趕緊上前說:“夫人前些日子吩咐,讓把這個地方清理一二,趁著春日多種花草。”

    林如海指著腳邊那一小片地:“你們把這一片留出來,除草松土。”

    婆子又問:“大人想要種什么?”

    林璋興奮跑過去,指著那里:“爹爹,我們在這片地上種菜吧!”

    真是他親兒子,很懂當爹的心思,林如海笑道:“你的主意不錯,爹爹就是想在這里種菜。”

    林如海是真的不懂這個,前世從翰林院出來,老皇帝身邊缺人,他很快就被欽點去監督鹽稅,沒當過地方父母官。

    林如海指著遠處墻邊的小池塘:“能不能把那邊的水引過來,將來咱們種點稻米。”

    兩個婆子有些為難,她們并不是管事的:“小的問過夫人……小的試一試。”

    林如海放一會兒孩子,天色漸黑,賈敏也醒起來,廚房里擺飯,他用過后聽見外面來人說常安回來了,趕緊請他到書房見。

    常安面上帶著風塵,長時間在外跑動,比家里的小廝黑瘦,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常安道:“大爺,先前您交代的事我去問過,先生說不想接家人過來,他一人在這邊就好……大爺,先生的底細,小的也打探清楚了。

    “先生不是天然殘疾,他手上左右小拇指,是年幼時被父親砍掉的!”

    🔒89  ☪ 第八十九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八十九章、“你好我好大家好”

    林如海和常安主仆對話提到的先生, 就是現在明面上是林家賬房,實則是林如海幕僚的江武。

    雖然江武此人是朱謙舉薦,又有算盤絕技, 林如海是真心想把他長久留在身邊,可是身懷絕技者, 性肯古怪, 所以林入海悄悄派常安帶著幾個家丁走一回江南, 探查此人背景, 順便料理些林家莊子上的事。

    常安一說江武的手指是被砍的,林如海大為驚詫,反問常安:“親生父親?”

    他雖脾氣古怪, 看著不像是昏天黑地胡來惹事的人,怎么會被砍了手指?身上有殘疾, 是不能參加科舉的啊?

    常安神情凝重, 點頭:“是,虎毒不食子, 這事先生祖籍好些人知道,就是他家老父親砍的!先生被砍手指時,只得五歲。”

    五歲,正是和林璋差不多的年紀, 林璋雖然有點調皮,林如海嘴上說著頭疼, 心里其實愛得很,就算林璋犯點錯事,拉過來訓幾句就可, 為何要砍掉一個五歲小兒的手指, 還是兩根!

    常安說著, 自顧自嘆氣,臉上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

    “老爺,小的打聽到,先生的父親嗜賭,以前欠了許多債務,仇家討錢上門,他的父親說父債子償,所以砍了兒子的兩根手指叫來人帶回去。”

    林如海聽見這個,被驚駭的往后一靠,皺眉道:“好狠心的父親!想必是來人見他心狠至極,反而不再討債,畢竟落個殘害幼兒的名聲,不是好事。”

    常安點頭:“大人料事如神,那討債人見他這么狠心,反而顯得像逼債者殘害幼兒,不曾再來討債,當真卑鄙無恥。”

    卑鄙無恥的不是討債人,而是那位父親!

    分明有很多種還債的方式,他卻選擇十分殘忍的方式,甚至斷絕兒子以后讀書科舉的后路!

    林如海后脊一陣發涼,賬房先生江武的父親不是被逼無奈,而是有意為之,他甚至懷疑……

    “他的父親,是親生父親?”

    簡直不像是生父做出來的事!

    常安又只顧著點頭:“小的們沒聽見什么流言,他頭上還有兩個哥哥,下面有三個弟弟,是母親的陪嫁丫鬟所生。聽說家里還有兄弟,但是那邊的人說不清。”

    物以稀為貴,孩子也一樣。

    林家孩子少,是以每個都珍貴,但是對于有些人而言,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家里還有,砍了就砍了。

    林如海沉默,這般經歷,由不得他脾氣會古怪,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去打探。

    半晌才道:“此事不許外傳,只當沒有過,今后家中若是有人閑話,報與你們奶奶處置。”

    林如海疲憊揮手,讓常安退下。

    這么一比,賈政暴揍賈寶玉,真的不重,畢竟賈寶玉和忠順王府跑出來的蔣玉涵攪和在一處,賈政不揍賈寶玉表態,倒霉的可能是榮國府。

    “爹爹,你怎么還不睡?”

    林如海正是百感交集的時候,書房門吱呀一響,林璋裹著小被子,只露出一個腦袋,從門縫里拱進來。

    怪不得會著涼!

    林如海沒責備他,起身去把孩子抱過來,攤開他軟乎乎的小手,左右五個指頭齊齊整整的。

    “你怎么跑出來的?乳母和丫頭呢!”

    林璋很得意,摟著林如海的脖子:“她們一會兒就睡著,我墊著腳就跑出來了,她們不知道。爹給我講故事,乳母都不會講,自己講睡著。”

    要是往常,林如海肯定會訓斥一回林璋不聽話,今天卻沒有,點點頭:“那我給你說……孫猴子過火焰山……”

    林如海才講到孫悟空變作牛魔王,林璋就睡著了,他也沒把林璋送回乳母那邊,自己領著兒子睡。

    日子大部分時候都過得平淡,歲月匆匆間,林如海到任一年有余,林如海和上下同僚相處的很愉快,幾乎沒紅過臉。

    林大人不攬權,不攬錢,大家都想要政通人和的政績,自然是和氣生財。

    這年春日,林如海為了拉近和同僚們的關系,順便慰勞一番這些在外忙上忙下的同僚,在家中擺酒聽戲。

    林如海住的宅子不大,擺不起大戲臺,只能請人來唱幾班小戲。

    知州、學政、通判、還有各所的大人心里都有小九九,就算嫌棄戲唱的不熱鬧,也要做出欣賞模樣。

    林大人自京城繁華地過來,家里又是那樣根基,肯定自小聽戲都聽膩歪,大張旗鼓擺起來,沒有做官的樣子。

    林如海還來不及解釋,同僚們已經把理由給他編好。其實他才不小氣,也舍得錢。廬州這邊的戲班子不好,他家也實在擺不開。

    同僚們過來玩,大家都是讀書人,不能只做聽戲吃酒那么無聊的俗事,免不得提詠一番,看見林如海家后院花園里居然有兩塊地,里面種著秧苗,大家上去看,發現有豆苗和瓜苗,墻根下還有一片水田模樣的地方。

    林如海連忙解釋道:“在下自小不事農桑,春種之時,讓下人開了一塊地,自己試一回,打發時間,免得在幾位縣令跟前漏怯,反是不美。”

    吳知州癟著嘴,眼睛一瞪,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控制住表情:“大人有心了!”

    這回他心悅誠服,怪不得林大人說起農桑之事頭頭是道,原來自己在家中學習!他作為一方知州,還在背地里念叨林大人假清高,沽名釣譽,真是慚愧啊!

    這世道,還是有人好好當官的!

    幾位大人都是一陣感嘆,林如海被捧上云端,戰戰兢兢不自在。

    雖然是有那么一點目的,林如海開菜地,更多還是自己在家玩兒,順便給林璋找點事情做,幾位大人未免夸得太過。

    從林如海家離開的時候,一干大臣們再看林如海,眼中都帶著欽佩的光,林如海只能作揖干笑。

    “家中雖然開了地,多半是犬子和下人打理,在下……”

    吳知州一把按住林如海的肩膀,以長者的身份道:“我們知道你的苦心,不必自謙。”

    林如海無語了,他說的是真的,他拔的草還沒有兒子和賈敏拔得多!

    吳知州又道:“若不是我們這回碰巧過來,豈知大人一片苦心,大人不是沽名釣譽之人,下官都曉得。”

    其它幾人也齊齊道是,反正他們今日以后,對林如海徹底服氣,雖然他幾乎是當中最年輕一個。

    這下誤會可大了……

    不過這樣誤會的好處也有,下面人辦事更麻溜,林如海發出的政令施行的一直很快,雖然當官的不免要揩油,上行下效,有林大人這樣清廉、勤奮的官員帶領,大家揩油收斂不少,辦事也不能落下!

    拿錢辦事,天經地義,百姓不怕官員小貪,最怕尸位素餐,當真諷刺。

    林如海到任第二年,吳知州又是三年期滿,向朝廷遞折子,原先他想著萬一還是像三年前一樣,朝中仍舊命他在廬州當知州,和林如海一處共事也不錯,去其它地方可就遇不到這么好相處又能聽建議的上司了。

    吳知州雖然是知州,因為林如海聽從他建議,他想在廬州做的很多事情都完成心愿,很有成就感。前兒欽差來巡視,打發上峰的錢財是林大人自己從家里出的錢,沒讓下面官員湊錢。

    他們那點俸祿,并不夠啊!死在任上的老知府,除了讓下面的人湊錢,當中還有抽一份。

    林如海也知吳知州是個能做事的好官,雖然偶爾小貪,但心在百姓民生上。就說前世賈雨村,原也是剛直之士,觸怒上峰才丟官,后面便學了攀附權貴那一套。

    在給朝廷的折子里如實把知州政績上報,朝中見廬州府稅務收得快,學政上未曾有紕漏,幾年疏浚河道都沒向工部討錢。

    六部一合計,就給吳知州升官,剛好糧道上缺一個督察,吳知州原本以為這輩子升遷無望,等林如海升遷,自己也向朝廷告老致仕。

    卻在古稀之年,又升兩級,現下已經是和林如海平起平坐的正四品糧道督察御史,專門負責督察糧稅和糧務。

    官員述職和出任,照例是要到圣上跟前回話,先前吳知州沒有見到圣上述職,對著戶部和吏部還有工部三位大人,這回能見圣上,吳知州腿肚子打轉的同時,也想幫林如海說一回好話。

    知恩圖報,吳知州自知不是兩袖清風的好官,但他心知肚明,無權無勢,連升兩級,肯定有林如海幫忙。

    圣上端坐在上,眼皮也不掀,瞧著吳大人和其他大人并無不同,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吳知州戰戰兢兢,圣上問什么便答什么,瞧著圣上和太子的神情,似乎沒有不滿。

    圣上道:“古語云老當益壯,大人如是。”

    如此高的夸獎,吳知州幾乎當場飄起來,連忙拱手謝恩:“下官不敢居功,皆是沐浴天恩,上行下效。”

    太子笑道:“你也太過謙虛,林大人在奏折中說都是你和下屬各縣縣令之功。”

    終于起了這個頭,皇帝陛下側臉問六部大臣:“朕看林如海不錯,戶部以為如何?”

    大人們道:“廬州一地,政通人和,興修水利,這幾年稅上都沒有錯處,林大人心思縝密,堪當此職,圣上英明。”

    又問太子:“太子以為如何?”

    太子知道父親的心思,所以才故意遞了話,就他就不信,自己不能收服林如海,把林如海這樣的人推上去,也比把站隊分明的人推到那個位置好。

    太子也道:“先前父皇南巡,兒臣監國,林大人辦事甚妥,父皇圣明。”

    大家都很滿意,皇帝闔目頷首。

    “擬旨吧!”

    作者有話說:

    我進度好慢,可我寧愿寫長也不想時間大法。

    嗚嗚嗚,我的黛玉,你什么時候出生啊!

    嗚嗚嗚……

    現在的問題是,等黛玉崽出生,我還要慢慢養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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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 第九十章

    ◎“別擔心我,擔心你們”◎

    第九十章、“別擔心我, 擔心你們”

    擬旨?擬什么旨意?

    吳知州被圣上的話弄得一頭霧水,滿肚子疑惑憋著心慌,不敢多問。

    戰戰兢兢從勤政殿出來, 慢悠悠晃蕩許久,見吏部侍郎出來, 湊上去。

    那人對吳知州客客氣氣的, 吳知州年歲大, 從長幼來說, 不能是失禮。

    “吳大人。”

    吳知州也迎上去,小心問:“下官愚鈍,不知方才, 圣上說的……是什么旨意。”

    侍郎大人一笑:“兩淮鹽政有缺,圣上欽點林如海林大人為兩淮巡鹽御史, 剛好大人上京述職, 請大人來談話。”

    兩淮鹽政,這可是個肥缺!他就說林如海這小子是有福之人!

    見林如海眼看也要升遷, 吳知州心里挺高興,忙又拜下去:“多謝大人指教。”

    那人又笑道:“恭賀大人得遷。”

    吳知州端著樣子,壓住面上的表情,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樣, 滿心歡喜的回去,這回來京日子還真是不錯, 就連遇到的宮人都比以前的客氣,還是步步高升的好啊!

    吳大人回到下榻的住處,讓下人趕緊泡茶端點心來。今日一早就要往皇宮里面去, 他害怕御前失儀, 一口水也不敢喝, 往宮里走一趟回來,那是又渴又餓,一屁股攤在圈椅上不想動彈。

    隨從趕緊捧上一壺茶,吳大人渴的慌,顧不得儀態,直接拿著一巴掌大的小茶壺對著壺嘴兒灌。

    一直灌下去半壺茶水,吳大人才愜意咂咂嘴: “哎呀呀,你家大人今日也是投桃報李,做得一件好事!只可惜……”

    管家上前,端上來一盤子糕點,各色花樣子,做的比瀘州城精致:“大人為何可惜? ”

    吳大人抱著手,笑嘻嘻的:“林大人升官了。”

    這么一說管家就不懂了,分明是一件好事,大人瞧著也高興,怎么就可惜,管家問:“大人來京的路上不是說,要向朝廷說林大人是個好官,現下大人和林大人都升官,可不是一件大好事,大人可惜什么?”

    吳大人眉頭皺起來,白色胡須一顫一顫:“你不知道,若是在朝堂而言,林大人這個官升的再好不過,他也當得起,只是對于百姓而言,便不是好事了!遇著地方父母官,是百姓的福氣。”

    吳大人說的是實話,朝廷其實很遠,一地的百姓就是仰仗著一地官員的良心,端看能不能過上好日子。

    管家順著桿子爬,恭維起來:“大人和林大人都走了,對廬州百姓真不是件好事,誰知道下面一個知州,是什么脾性,不知林大人升了什么大官,大人說給……”

    吳大人忽而白了管家一眼:“別多問,以后你家大人身邊打探消息的人多著,管住嘴。”

    “是。”

    說完又咽下去兩塊糕點,一塊像是紅豆餡兒,一塊吃不出是什么食材,甜滋滋的,很對吳大人胃口。

    吃飽喝足的吳大人緩過神,忽而又想起來一件大事!

    “不對啊!大人三年期未滿,何人頂替……”

    照著慣例,當官的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三年任期將滿時就要往朝廷遞上去折子,升官還是貶官,要么就是留任,都要看朝廷的意思。

    就想他這會兒能進京城述職,是上面的公文到了,他才從廬州動身。

    林如海到廬州,明年才滿三年呢!聽圣上的意思,馬上就要把旨意送過去?

    半道兒上的,哪里又弄出一個新知府走馬上任,難不成兩淮巡鹽御史也和先前那個倒霉縣令一樣,在任上一命嗚呼,等著人收拾爛攤子接班。

    這么一來,林如海升官接到不是好差。

    吳大人這點治理地方的自信還是有,先前他交給林如海的廬州,雖然有張氏族人這等地方豪強,總體還算太平。

    和銀子牽扯最易出事,可況還是鹽。鹽和鐵,沾上一點都是肥差,也是歷來砍頭最多的職位。他好像替林如海高興的太早了……

    朝廷的旨意飛也似的傳到廬州城,廬州府衙的通判和各處文書,皆來恭賀林如海,一面又念著吳大人好命,都這把年紀還能升官,管著山東道的糧運,也算有個實權的差使。

    當然最好命的是林如海,本朝的兩淮鹽稅涵蓋江南東西兩路,稅收歷來豐厚,若不是圣上心腹,怎么能放心安到這個位置?

    這位林大人喲,還真是來廬州鍍金的,怪不得大人一份折子入京,吳知州就連升兩級。若是林如海還能呆上一段時日,他們必定也能沾光。

    可惜啊!真可惜!

    林如海接到旨意,不見驚喜,畢竟前世辛勞到死的老本行,輕車熟路。圣上現在又要招攬手下的勢力,鹽稅缺人,前世他就是這樣頂上的缺。

    不過先前他只管揚州一代受兩淮鹽課管轄,這回管兩淮之地,比原先地盤大一點。

    不對,是大很多。

    正是這樣才好呢!

    手下的人好辦事,免得自己親力親為還要應對上司。

    林如海是高興的,賈敏自然也高興,只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林如海如此年輕就被架上高位,叫人擔憂。

    沒過幾日,朝廷又八百里加急來了文書,朝廷派給廬州的新知府也不簡單,就是先前在戶部算了幾年賬的朱謙。

    能把廬州事務交割到朱謙手上,林如海是放心的,朝廷的催促林如海進京述職,命他即刻啟程。

    林如海等不到與朱謙會面,朱謙那鐵面無私的性子,他不擔憂自己的前程,反而擔心起廬州城的同僚。

    朝廷催得急促,林如海只能自己先行上路,賈敏和孩子們略晚幾日。

    一干同僚都來送別,下屬幾個縣的縣令也連夜趕到了。

    眾人一起送到北城門外,誰能想到,前兒才送過吳大人,現在又要送林大人?

    林如海殷切囑咐他們:“這位大人乃我同窗,是個辦事極為謹慎的人物,朱大人算學卓著,先前時常來幫衙門算賬的先生,便是他舉薦給本官的。”

    “朱大人兩袖清風,性情剛直,吾深敬之。還望諸位與他守望相助,為廬州百姓共謀民生。”

    擔心朱謙來此地一時難以下手,林如海還專門與他留書一封。

    眾人看著林如海,眼眶泛紅。

    “林大人……”

    “下官們與林大人緣淺,不想同僚之誼,三年未足。”

    林如海現下可吃不下這等長亭送別的肉麻,鄭重其事:“朱大人賬算得分明,只要你們好好做事,必定少不得好處,素日里諸位偶有懈怠,本官見無傷大雅,按而不舉,在朱大人跟前,萬不可如此。”

    林如海已經說得很含蓄了,而且林如海年節時候,會自掏腰包,給府衙的各個小吏都補貼幾分,以使得他們辦事更加賣力。

    朱謙可沒這么多錢。

    眾人頓首:“是。”

    林如海也不曉得他們聽進去多少,若是后面管不住自己,落在朱謙手里,便是咎由自取。

    城門之外,幾個扛著膽子的挑夫蹲在墻根下歇腳,遠遠看著這群大人,難得新鮮事。

    一個古銅面龐的人瞇著眼,“這不是那年我們在衙門跟前看見的男子?”

    領頭管事的啐了一口:“什么男子,那是知府大人!”

    說完又感嘆一聲:“只可惜,這樣一個好官,要走了。”

    那個黑面男子又道:“是犯了什么錯處,一群人哭哭啼啼的?”

    管事的抬起手,想要打人,皺著眉頭:“不是錯處,升官了,當然要走。好官升官,去管別處。”

    那人還是似懂非懂,老遠見大人上馬車,馬上就走遠了。

    林如海趕路二十來日,回到京中向圣上述職,領過巡鹽御史的差使,卻被京中暫留,要等現在任上的巡鹽御史交差,朝廷才放他出去。

    林如海被朝廷的做法弄得一頭霧水,原本以為要去收拾攤子,現下卻是無比順暢的官職交割。

    可惜他來得不巧,半道上沒遇見朱謙,吳大人也離開京城赴任,賈敏帶著兩個兒子走不快,晚了半個月才進京。

    林如海尋摸當下已經是九月中旬,著等到十月里鹽稅交割完畢,他就該動身,妻子在京中也待不到一月。

    賈敏一進京城,頭一件事就是去榮國府拜見望眼欲穿的老太太,賈母看見離開京城時還不認人的林家老二已經會跟著林璋有模有樣的行禮,老淚縱橫。

    “我的兒,都長這么大了!”

    林璋把弟弟推到前面:“林墩子,快叫外祖母。”

    林墩子甜甜叫了一聲外祖母,賈母一邊一個,把兩個外孫子攬進懷里痛哭。

    崔氏唯恐賈母哭出事情來,上前勸道:“老太太,想是高興極了,喜極而泣,只是今日大喜,我們妹妹見老太太哭,肯定心疼,自該歡歡喜喜才是。”

    眾人都圍上去勸解,賈母這才罷了,擦干眼淚和媳婦們說話。

    崔氏笑著假裝在自己臉上打一巴掌:“我們當媳婦的笨,沒把老祖宗伺候好。”

    賈母神色不太自然,看了一眼杵在旁邊的老二媳婦,冷哼一聲:“你是好的,就是有人討我生氣!”

    簡單幾句交鋒,賈敏就察覺家里不對頭,先前賈母再怎么不喜歡小輩,也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擺臉色。

    大哥和二哥兩房自來不睦,這幾年不在京城,大嫂和母親的來信也不好多說。

    孩子們圍著賈母玩,崔氏借口要預備宴席,先從榮禧堂離開,走出去臉上就沒了笑意,一臉的疲憊。

    賈敏趁著空檔追出去,支開身邊的嬤嬤和丫鬟,問崔氏那件事:“瑚哥兒的婚事怎么說,去年不是定下?怎么又沒了?”

    作者有話說:

    我下個月要多更點

    我的玉崽!!

    麻麻愛你!!

    我要抓緊時間讓玉崽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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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 第九十一章

    ◎“諸事回避”◎

    第九十一章、“諸事回避”

    賈敏看著原本快言快語的嫂子, 這二年不見,似乎老了許多,鬢邊偶爾看見幾根銀絲。

    崔氏仰頭看天長嘆一聲, 吐露自己滿腹的操心和委屈:“這怎么說得清呢!都說咱們瑚哥兒命不好。”

    賈敏一聽,眉頭倒豎, 誰家議親不忌諱這個, 賈瑚婚事突然作罷, 賈敏就猜出來肯定是原本議親的人家出了事情, 不過大家忌諱著,面上不提。

    賈敏怒道:“誰嚼舌根子,要是有這樣的丫鬟婆子, 一律攆出去才是。”

    崔氏轉過身,坐在廊柱旁邊的美人靠上, 愁眉苦臉, 又是一嘆。

    “唉!”

    “瑚哥兒原先本來要定下的是衛家的二姑娘,我見過的, 是個周正丫頭,說話也爽利,還正經讀過書,眼看就要正式找媒人。”

    賈敏點點頭, 這家還是不錯的,關鍵是家里人不亂來:“他家不錯, 雖然人口少點,但自來規矩。”

    見得到妹子認可,崔氏更加難過:“你哥哥覺著還想要個門第更好的兒媳, 前兒你來信, 我也勸, 他還聽勸,也沒什么心思。可惜今年開春,二姑娘病了一場,過得一個來月,沒治回來,才滿十四歲,一病就去了。”

    說罷滴下淚,趕緊拿著帕子擦了。

    原來是這個緣故,賈敏也跟著嘆息:“真是可惜……”

    都說紅顏薄命,有時候就是這樣,瞧著不重的小病也會要了命。

    崔氏捏著帕子,她是真心滿意這個媳婦,奈何有緣無分:“可不是,我去瞧她,她還說自己沒福氣,這輩子不能當我家媳婦。”

    這么一說賈敏就更可惜了,若是那二姑娘好好的,沒準明年就能抬進來,看她說話那么懂事,顯然是個好相處性子,由不得嫂子可惜。

    賈敏:“這些事情,便有天注定,又能奈何。”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崔氏想到最后一回去見衛家二姑娘的場景,馬上又紅了眼眶:“好好一個姑娘……”

    聽罷衛家二姑娘的事情,賈敏又想起賈瑚,趕緊問嫂子:“是不是家中有人說瑚哥兒犯克,克死人。”

    崔氏點頭。

    賈敏怒從中起,真是要命,這種事情怎么能亂說,賈瑚議親的要緊關頭,傳出去講究的人家都不會愿意把女兒嫁來,男子的名聲也是要緊的。

    賈敏又問:“是哪個碎嘴婆子,你當著家不好管,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崔氏一把拉住小姑,反而還強顏歡笑安撫她:“早被發配到莊子上,一家子都趕走,只是瑚兒的名聲,也傳出去,說得有模有樣,還說瑚兒天生死相,不該活到這個時候,才會克死人。”

    看嫂子這樣子,那些人肯定說得十分難聽,這事兒傳的也廣,不然崔氏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沒來由連著賈母也不待見二嫂。

    二嫂家那群婆子,本來就不省心。

    賈敏就更氣,沒準二嫂那邊還有個做商人的妹子,別把賈瑚克妻的謠言,傳得滿處都是。

    賈敏氣憤極了:“這叫什么話,怎么不見他克著家里的誰,莫要在乎這些,如今暫且避一避,往廟里多點幾盞燈,這樣的事也不只咱們家有過。”

    那些事情,豈是三兩句說得明白,崔氏心力交瘁:“老太太就是這個意思,只是我這當娘的,心里難受。”

    賈敏才回到京中,林如海今日一早進宮去,都沒見著家人,賈母見了兩個外孫說什么也不想叫他們回去,把倆孩子扣在榮國府,賈敏只得暫時自己先回來看一眼。

    林如海傍晚十分從宮里出來,賈敏已經從榮國府里回來了,支使著丫鬟們把家里重新布置一回,看見林如海從門外進來,馬上就上前和他說:“母親想他們,留著住幾日。”

    今日在那邊聽說賈瑚的流言蜚語,氣得她這個當姑姑的見到丈夫都沒多親熱。

    林如海點頭,知道他們在京中待著不長,雖然思念孩子,反而不急于一時,問她:“你如何不住幾日?”

    賈敏尷尬的攏著頭發,笑道:“我、我來收拾些東西,再過去住幾日。”

    她還是忍不住,就把今日在崔氏那里聽說的事情一股腦都和林如海說了,瞧著大嫂煩惱的架勢,肯定不像是她嘴上說的那么簡單。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心,林如海納罕,這樣大的事情,賈赦那個性子,上回見面居然半句不曾提。

    聽賈敏說有道士言明賈瑚是天生死相,林如海心頭一震:“誰算的瑚哥兒天生死相,活不到這么大?”

    會不會是那個跛足道人?!

    這道長并沒有算錯,前世賈瑚很小就夭折,現在一看,不就是天生死相?

    賈敏卻覺得都這個時候,林如海還在問這樣的細枝末節,似乎還想相信的樣子,無奈道:“嫂子沒說清,這樣不吉利的話,何必當真?說是什么游方術士。”

    林如海依舊窮追不舍問:“那人可有說解法?”

    賈敏也沒問清楚是哪個道士的話,大嫂支支吾吾也說不清,于是道:“還有什么解法,以前我聽那些神婆諏的,多半是買替身,點平安燈,家里都弄了。”

    賈瑚自小就沒少弄這樣子的儀式,賈赦還親自去‘請’過和賈瑚生辰一樣的替身送去出家,那一回似乎有點用處,后面幾年賈瑚多病的身子就好了,長大到現在,沒見什么病災。

    可現在議親卻犯了難,每每各樣緣由,總找不到合適人家。

    所以賈敏聽見道士所言,就覺著肯定是道士想騙錢。

    林如海這等重生人士,卻是不同的看法:“要我說還是忌諱著,莫不如找個地方,讓瑚哥兒出家避幾年,過幾年再還俗接回來,性命攸關,再謹慎不為過。”

    賈敏也有點這個心思,想和嫂子哥哥提一提,前兒買替身不中用,那就真去出家避禍。方士話已經出口,能避則避。

    若是執意不避,真出大事,虧的是自家。

    賈敏垂首:“也是……我還想著和哥哥和嫂子說,今后給瑚哥兒找個帶兵打仗的岳丈,沒準能壓得住。”

    賈敏的想法很簡單,想找人壓一壓,最好是見過血命硬的。

    林如海連忙擺手:“這可使不得,萬事隨緣,免得弄巧成拙。”

    要是榮國府有個能帶兵打仗的岳家,龍椅上那位肯定睡不安穩,先前兩位賈氏國公,掌著兵權,現在賈府要是敢動心思和掌兵的人家結親,不是自己往皇帝眼睛里扎刺,嫌自家死的不夠快?

    第二日林如海一起上榮國府拜見,賈赦、賈政等人都在榮禧堂里,只聽見一陣木魚之聲,從外面傳來,有道人念著‘道法自然’等言語。

    榮禧堂和前面大門隔著幾層街道,這人乃是高人。

    賈赦和崔氏沒太敢說,這一年來夫妻二人都時常做一樣的惡噩夢,夢見賈瑚只養到四五歲,現在的兒子只是神仙用稻草人扎的皮囊。

    小廝們把道長請進來,但見道長一派仙風道骨,穿著青色道袍,腳下生風,鶴發童顏。

    看見賈瑚,點頭笑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非是貧道胡言亂語,莫不如將他交予貧道做個童子,過得及冠之年,再還與你家,一來他避禍事,再來貧道一身能耐,也有個傳承。”

    賈瑚見到道長,也不管還有賈母在,馬上就要跟道長去。

    賈母像是被什么感召,隱約也察覺什么,這孩子小的時候清虛觀的那幾個老神仙也算過,恐怕留不住,所以才那么多災多難。

    賈母嘆了一口氣問道長:“道長高義,幾時回來。”

    那道長笑了,朗聲道:“知你們不舍得,姑且給貧道一個安置的去處,貧道教他一二年,若老道真有幾分能耐,他自會隨老道云游,過幾年避過災禍,老道也算功德一樁。”

    賈赦趕緊吩咐下去:“去,將清虛觀騰挪出來,讓道長住進去。”

    道長微笑搖頭:“不必如此,老太太,貧道在郊外選了個破道觀,還請修葺一番,下月初三把瑚哥兒送去。”

    都是修道的,他沒必要占著旁人的道場。

    說完此事,那道長不收酬謝,仿若乘著風,拂塵一揮,把一干人等皆視而不見,飄然遠去。

    崔氏心肝兒像是碎成幾篇,身上支持不住,被人扶著回去歇息,賈瑚卻像是真六根清凈一般,看著神情淡淡的。

    昨個兒賈敏回來忙著見母親和嫂嫂說話,竟是沒注意到,賈瑚何時移了性情。

    賈母心頭也不好受,讓賈政帶林如海出去見賈家男人,自己要和賈敏說話。

    崔氏身子不適,大小事王夫人打理,那婆子撿著賈母今日要吃的雞頭米,和小丫鬟磨牙。

    長臉婆子道:“別是存著心思來誆錢的?前兒還攆人呢,這會子巴巴要救命。”

    丫鬟恨不得直接抓一把土把婆子嘴堵上:“你可閉嘴,大老爺發起瘋,誰也救不得你!”

    老婆子端著簸箕里的雞頭米扭身走開。

    從榮國府那邊回來,林如海和賈敏興致都不高,林如海道:“若你想在京中多住幾日也使得,我先南下過去,等天好些,你再帶著他們兄弟倆下來。”

    賈敏嘆氣:“我才不愿,住久了生厭,難得回京,老爺要不要請人來家中一聚?”

    林如海回京該和先前的同僚走動一二,賈敏善解人意。

    林如海還搖頭:“不必了,我本就不認識幾個人,朱兄早已赴任,我請他去酒樓一聚。”

    先前一科的同僚,親近那幾個都在外任,唯有蘇哲還在京中。

    林如海前日就約好蘇哲在聚賢樓小聚,第二日早早就去,看見蘇哲幾乎不敢相認。

    蘇哲卻是坦然:“幾年不見,我老了。”

    作者有話說:

    大家好呀!

    最近身體健康嗎?

    今天咳嗽好一點了

    好開心

    我也趕緊想玉崽出生,但是這樣的話就要用時間大法!!

    我拒絕!!!

    后面我還要慢悠悠的養崽!!

    我愛玉崽!

    感謝在2023-05-22 22:02:16~2023-05-23 15:11: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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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 第九十二章

    ◎“變化無常”◎

    第九十二章、“變化無常”

    幾年前離京赴任, 蘇哲和朱謙擺酒相送,那時蘇哲雖屈居文淵閣修書,依舊不掩神采飛揚, 現在雙眼無神,面帶頹靡, 林如海就算時常能收到蘇哲的書信, 多為無關痛癢的小事, 不知這一二年, 蘇兄到底遭遇了什么?

    林如海見他兩鬢花白,面色蒼青,面露擔憂神色:“蘇兄?”

    蘇哲指著鬢角, 笑了:“去歲病過一場,徒生華發。”

    林如海擔心蘇兄身子, 蘇哲瞧著豁達, 這些年被無端打壓,關在文淵館修書, 嘴上說著清閑,心底肯定過不去那個坎兒。

    看著蘇哲病容,林如海約莫也能想到,為何前世旁人看自己, 多是那樣的表情。

    興許前世林如海的臉色,比現在蘇哲還差幾倍不止。

    蘇哲見林如海面色凝重半晌說不出言語, 勉強擠出一個笑:“林兄不必如此,你看我這模樣,豈不是更顯莊重?”

    林如海苦笑:“是。”

    坊間逸聞, 嚴嵩為了使自己看起來更加老成, 能在朝廷上壓住文武百官, 年輕時候就續須,專門尋求白須之法。

    蘇哲何至于此呢?

    蘇哲請林如海入座:“林兄為官一方,我也聽過旁人夸贊,若是旁人我定然覺得吹噓,但若是你,我未曾半點懷疑,而今我在文淵館,勉強修完一朝農典,先人之作卷帙浩繁,怕是這輩子都修不完吶!”

    無論是真是假,當下若不以此為寄托,蘇哲應當會郁郁而終,林如海拱手:“只愿蘇兄,著書有成。”

    林如海和蘇哲閑談一回,這兩年間,朝堂之上暗流洶涌,原本父子和睦的圣上和太子,不知為何針鋒相對,背地里斗法。

    蘇哲果然被排擠出權力中心,就連先前顧念著他的老泰山,這幾年皆十分冷淡,蘇家陸續有人出仕,名次不及蘇哲,但也有二甲優者,眼看蘇哲被明目張膽打壓,自然會尋其它出路。

    林如海和蘇哲相聚回來,百感交集,十幾年前誰能預料今日,風采綽約、名動江南的蘇大才子,竟會淪為蘇家整個家族的棄子?

    日子轉眼間馬上就到初三,賈赦親自把兒子賈瑚送到城郊道觀,老道士見道觀沒有名字,索性就取一個無名觀。

    道長說不可讓賈瑚帶小童,只留他一人在觀禮清修,讓賈家莫念,只當沒這個孩子,興許能躲過一劫。

    賈赦看著道觀外荒草萋萋,心底忽而涌出無限蒼涼。

    送走賈瑚,馬上十月中下旬,林如海也要開拔下江南赴任,擇定二十四出門,聽見這個消息,才沒了哥哥的賈璉忍不住抹淚。

    林璋背著手,一本正經像個老學究,勸表哥賈璉:“人都說,聚散終有時,你莫要哭了,引著迎春妹妹和元春妹妹一起哭,我們還沒走呢!”

    正傷感間,外面有個婆子慌慌張張沖進來。

    “老太太,宮里來旨了!”

    天家跟前,那么點傷感又算得幾何?

    賈母等人被嚇得一激靈,趕緊叫人去取衣裳,把傳旨的公公接進來,賈敏來母親家,又怎會把誥命衣裳隨身攜帶?

    萬般無奈,賈敏只能穿著常服接旨。

    好在這回只是太后娘娘叫公公傳出來的口諭。

    絳紫滾邊,青袍子,這公公品階不低。

    賈母等人只能更加恭謹。

    公公捏著嗓子:“著娘娘口諭,勞您二位夫人,入宮覲見。”

    賈母微笑,馬上有人給公公塞一個大荷包。

    “公公……”

    老公公把荷包往袖子里攏,面不改色:“老封君不必記掛,娘娘們在宮里想找個人說話而已,這樣的旨意,小的也傳過別家。”

    賈母領著小輩客氣道謝:“多謝公公。”

    那公公臨走前回身又道:“明日有車來接,夫人們莫要誤了時辰。”

    賈母領著媳婦和女兒賈敏又回去,好些年沒有這樣的旨意到家里,饒是自己經過大風浪,剛剛竟是被嚇得背后冒虛汗。

    她還真是老了!

    崔氏讓人扶著賈母坐下,賈敏把先前沒來得及用的牛乳燕窩捧起來,察覺涼了,轉頭交給丫鬟去熱。

    賈母道:“我如今不想吃,給他們小的吃。”

    賈敏笑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前兒我在家,他們兩兄弟最喜歡搶這個,偏生還嘗不出什么味兒。”

    這話說得賈母又笑了,太皇太后召見命婦乃是恩榮,老太太又開始說說笑笑,她年輕時候也見過太后幾回。

    “太后娘娘年輕時候也是個美人,最和善不過……”

    賈母在里面和大兒媳還有女兒說著幾十年前的入宮見聞,她是超一品的封君,住著敕造榮國府,每年過壽,內務府都會擬旨送來份例之內的賀禮。

    這些東西旁人瞧著稀罕,經歷過榮國府鼎盛時候的賈母,卻不怎么放在眼中。

    王夫人身邊的陪房很不甘心,現在是大奶奶和姑奶奶陪著老太太說話,反而讓二奶奶伺候她們?

    卻沒想過,崔氏為家里操勞這么多年,又‘伺候’了二房多久?

    陪房皺眉:“怎么沒咱們奶奶?”

    周瑞家的瞪她一眼:“宮里的事,我怎么知道。”

    周瑞家的覺著說了真話太傷王夫人的心,丟二房面子。

    大奶奶是一品誥命,姑奶奶現下是三品誥命,賈政進去工部這幾年,還是從五品,王夫人從五品的誥命。

    皇宮那樣的地方,怎么能隨意進?

    周瑞家的不太懂,肯定是誥命越大,太后娘娘越喜歡召進皇宮。

    太后娘娘旨意來得急,召她們進宮也安排的急,賈母催促女兒回去預備衣裳,只說兩個孩子在榮國府,有人看顧有伴兒玩,讓她安心。

    第二日一大早,宮里的車子果然來了,一輛接走崔氏,一輛接走賈敏,到春華門前,兩人又同乘一車,從此門進宮。

    先是馬車走過夾道,長長一條窄巷,兩邊都是紅墻,將要到內宮,下車步行,兩人跟著引路公公,低眉順眼走到壽安宮,皇太后端坐在塌上,穿的是姜黃暗色龍紋襖,腳下踩著熏籠,只用三根金釵挽起發髻,額頭上綁的抹額,鑲著指頭大小晶瑩剔透的紅寶石。

    太后這身打扮,比賈母尋常時候還要家常。

    再看旁邊伺候的美人,也是一身淺粉襖子,金釵挽發,打扮清淡。臉蛋白嫩,杏眼桃腮,簡單的裝束更加顯出美人嬌花一樣。

    如此一來,崔氏和賈敏按品大妝,在太后宮中反而顯得累贅。

    天家之人,穿的素淡傳出去是節儉美名,穿的隆重奢華,又是天家氣派,總之哪樣都不缺,崔氏暗自打量宮里小宮女,不能比太后奢華,都是干干凈凈髻兒。

    二人上前,跪拜行大禮。

    “臣婦崔氏,給太后娘娘請安。”

    “臣婦林氏,給太后娘娘請安。”

    崔氏看出來陪在太后身邊的人和甄家進宮的姑娘有幾分像,大約是哪個貴人,但是她和賈敏品階高,暫且不用行禮。

    不能確定是哪個主子,多做多錯。

    太后笑道:“賜座。”

    小宮女蓮步輕移,端來兩個墩子,讓崔氏和賈敏落座。

    太后一副親和樣子,宛如閑話家常的老人:“你們穿著這么多勞什子,一早過來,辛苦了,我這老人家無聊,時常找人來說話,前兒聽見云貴人提過你們,便叫人去找,莫要嫌棄老婆子話多。”

    這反而叫崔氏和賈敏難辦,她們先前見宮里的貴人,都是年節祭祀,規規矩矩在下面聽著訓話。

    還好崔氏在賈家當了十幾年媳婦,也賠笑起來:“能和您說話,是我們小輩的福氣,您老人家經過多少事,要是能提點我們一二句,就是我們天大的福分啊!”

    這話說的太后開心,怪不得芳貴人說榮國府家的媳婦快言快語。

    太后道:“你啊,真是嘴兒甜,你婆婆有這么個媳婦兒,日子肯定好過,我本來也想叫你婆婆她們進來說話,可是咱們都老了,進宮折騰一回二回的,累。”

    說著太后指了指身后的小姑娘:“我在宮里也無趣,每日也就云貴人她們陪著湊趣。”

    甄家大姑娘進宮受寵,可不就是封了云貴人?

    崔氏果然沒看錯。

    賈敏不好插話,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云貴人溫聲軟語,一開口像是要把人心都化了:“圣上時時刻刻牽掛太后,特意囑咐妾過來,妾不敢忘。”

    太后又問崔氏:“你們在宮外可曾見過?”

    賈敏和崔氏皆是一驚,不知為何太后要問起,話都問到此處,崔氏豈能欺君。

    笑盈盈道:“回稟娘娘,臣婦先前遠遠見過貴人一面,只是那時候也沒說上話。”

    云貴人十一二歲時,崔氏是見過她一面來著,已經記不得是什么場景,哪家宴席,反正那時候崔氏萬萬想不到,這孩子會進宮。

    賈敏也笑答:“太后娘娘,臣婦久在廬州,卻是不曾見過。”

    聽見賈敏提廬州,太后又有新興致:“廬州啊……那可是包青天的祖籍。”

    馬上又把話岔道包青天的戲文上,還好崔氏和賈敏自小到大,家里有宴席大多要擺戲,賈母無聊時候,就喜歡聽戲,聽女相公說書,要和太后講戲,信手拈來,太后她老人家聽著開心,到中午還賜下宴席。

    等到出宮時辰,崔氏和賈敏都覺著自己進宮來,就是當了一回說書女相公,好一個口干舌燥。

    小公公引著二人從壽安宮出來,二人見云貴人穿著粉紅襖子,縮在柱子旁邊等著。

    看見二人,眼中帶著急切,趕緊迎過來。

    崔氏和賈敏屈身行禮:“貴人……”

    云貴人還禮,沒有避諱身邊的公公:“夫人出去,勞煩您給我家中帶個話。”

    作者有話說:

    我是真的真的很理解黛玉

    我從去年十一月到現在,咳嗽幾乎沒停過

    ……

    變個天

    一晚上的功夫就咳起來

    ……

    好累……

    🔒93  ☪ 第九十三章

    ◎“可憐誰家女兒郎”◎

    第九十三章、“可憐誰家女兒郎”

    賈敏眉頭微皺, 正要出言阻止,云貴人卻秀眉一蹙,自說自話起來, 語調依舊是軟軟的。

    “我在宮中、在宮中過得極好,圣上寵幸, 太后喜愛, 祖母、母親, 不要記掛, 我一女子無以為報,還望父親公事謹慎,回報圣上隆恩。”

    一段挑不出錯兒的話, 要是傳到皇上耳朵里,興許還會心頭小女兒情態, 云貴人可憐可愛。

    云貴人身量瘦高, 天然一段風流,弱不禁風, 嬌嬌怯怯,模樣生得極好,落到男子眼中,只剩滿心滿眼的疼愛。

    崔氏心底嘆息, 鄭重垂首:“臣婦知道了。”

    二人從宮內出來,賈敏想去榮國府, 姑嫂二人同乘一車,一路無言,出了宮門, 見著榮國府馬車, 崔氏大方打點送人的公公, 和賈敏換乘自己馬車回去。

    走得一時半刻,崔氏才緩緩中回過神:“她只比瑚兒,略大一點,真是狠心,我可舍不得迎春丫頭來這去處,就算當什么貴人娘娘,又有什么趣!”

    云貴人說話軟乎乎的調子,和迎春一模一樣,崔氏恍惚間還以為是迎春在和自己說話呢!

    賈敏亦是無言,摸摸大嫂的肩膀,徒留一聲嘆息。

    二人進榮國府,換下繁瑣誥命妝飾,去賈母跟前回話,將今日進宮見聞,一樣不落講給她聽。

    賈母見太后只是講些瑣事,談論的戲文也沒多少深意,放下心來:“這就好,能被叫進去宮里伴駕,是你們的福氣。”

    然后又對杵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王夫人道:“去給你們老爺說,給甄家去信,將貴人的話帶到。”

    晚間,崔氏仍舊心情郁郁,賈瑚送去道觀之后,她和賈赦真的沒有再做噩夢,但是當娘的記掛兒子,日日懸心,今日又見甄家姑娘,與賈珠年歲相當,在宮里面強顏歡笑。

    崔氏擁著被褥,憤然冷笑道:“貴人獨得圣寵,能有個一兒半女,地位必然穩固。”

    賈赦穿著中衣進來,漫不經心?:“奶奶說的什么瘋話?”

    “那一位年歲……”

    賈赦忽然意識到自己妄議皇室,趕緊住嘴,又看妻子,依舊臉色不佳。

    崔氏臉上依舊冷笑:“不是我說瘋話,甄家肯定就是這么想的。”

    她當媳婦這么多年,府里府外去過多少人家,見過多少王妃娘娘和夫人,這點心思還猜不出。

    原本甄家最聰明的招數就是讓甄家姑娘進東宮,為太子誕育子女,現在進宮受寵也是一部好棋,若是甄家姑娘爭氣能誕育龍子,不比甄家在太子跟前苦哈哈熬日子更妙?

    賈赦打哈哈道:“要我說,這丫頭也真有造化,能得圣上歡心,也不算家里白養她一場。”

    崔氏猛地瞪賈赦一眼,像是要吃人:“你們這些沒良心的,要是你敢動我家閨女的心思……”

    看我不撕了你!

    賈赦被嚇得一激靈,自從賈瑚出事,崔氏的性子比先前古怪,賈赦也不好與女子相爭,甄家那個姑娘和賈瑚差不多大,送到宮里著實委屈。

    賈赦趕緊道歉:“奶奶息怒,氣大傷身,迎春丫頭我看著從那么一點長大,她性子又柔,我怎么舍得。”

    崔氏仍舊在氣,賈赦趕緊揪出另一件事情說:“瞧瞧,只顧著和奶奶說話,差點忘了大事,明兒我要去義忠王擷芳園賞花,奶奶記著給爺預備一身合適的衣裳。”

    崔氏這才和賈赦說話,又道:“除了你,還有誰去?”

    賈赦說:“太子殿下和好幾個王爺,林妹夫也要去。”

    崔氏悶悶答一句,“知道了。”

    自個兒躺下睡了,賈赦無法,只得躡手躡腳睡到崔氏旁邊。

    正當此時,賈敏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得安眠。

    林如海拍拍妻子的背,讓她坐起來說話:“太后不是只與你聊戲文,你進宮究竟見了何事,如此懸心。”

    賈敏在暗夜里嘆息:“我現下眼前都是云貴人的影兒,她面上是笑,我曉得,心底都是淚。甄家已經很得圣心,何必要走這一步?也該趁著這個時候,培養族中子弟才對。”

    賈敏在說甄家,何嘗不是說賈家?

    太殘忍了。

    把三月爛漫的春花送到暴風雨中摧折,宮里才不是什么好地方,圣上的恩寵,不過就是見她新鮮、年輕貌美,當個小貓兒狗兒逗弄。

    云貴人小心翼翼,為家人在圣上跟前討巧乞食。

    林如海沉默,妻子想必已經看出來,甄家的今日,極有可能是賈府的明日,賈元春的命運,和甄家大姑娘何其相似。

    問題在于,就算寧榮二府想培養后進子弟,宮里面不讓啊!甄家尚且能用各樣門路討圣上歡心,榮國府和寧國府連門路都找不著。

    林如海開口道:“咱們家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江山總歸要落在太子手上,在圣上跟前得臉,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雖然會和妻子說朝堂之事,很少把話挑明。

    賈敏聽了,更加憂慮,榮國府不得圣心,但林如海得啊γιんυā!相較而言,林家不是更危險。

    林如海拍拍妻子,聲音沉穩,編出一個借口:“我與府上不同,親族單薄,又是正經三甲,圣上和太子不會與我為難。”

    林如海說的是假話,該為難時,太子還是免不得為難,這一世朱謙與他交情深,自己也足夠懶惰,沒有各處經營關系,大約能少一點為難。

    大半夜的,賈府二房也還沒歇下,不過賈政和王夫人煩心事不多,尤其當賈瑚忽而移了性情被道士接走,賈政更加意識到,現在賈珠要擔起府上門楣。

    賈珠自小學業刻苦,夫子都說明年下場考秀才,必定能中,賈政滿心想著自己未盡之事,都在賈珠身上實現,對給賈珠定下的國子監祭酒家的姑娘,十分滿意。

    賈政:“咱們珠兒的婚事好,將來必定是他先娶親,等那邊歲數一到,就娶回來。”

    王夫人也很滿意兒子親事,現在就是自己的日子最舒坦,比起兒子好好的,她才不稀罕進宮見什么貴人。

    她笑道:“老爺安排的是,我也這么想,正要和老爺說。”

    夫妻二人商量過聘禮等事,草草睡了。

    翌日崔氏早起給賈赦預備衣裝,挑了一身松青暗色團花錦袍,配上一條尋常腰帶,又隨手撿出來一個玉墜子搭配,再挑一個貂皮斗篷,配上皂色鹿皮靴,就讓賈赦穿出去見客。

    賈赦見崔氏給自己打扮得沒多少看頭,但想起昨個崔氏心頭不順,也沒啰嗦,穿著這身不打眼的衣裳出門騎馬,一會兒就到擷芳園。

    看見林如海和蘇哲剛想進去,賈赦趕緊跟上去。

    林如海和蘇哲的打扮,差不多也是自己這個調子,不出格,很平庸,但也沒差到哪兒去。

    賈赦笑道:“還是我家奶奶眼光好,沒把我打扮成暴發富貴模樣,站在你們中間,不突兀。”

    見二人興致都不好,賈赦連忙說話緩和氣氛:“這園子,你去廬州這幾年我就進來過一回,每回再看,還是要感慨鬼斧神工啊!”

    幾人走進園中,有下人指引,往湖心亭去,老遠瞧見一個穿著大紅比甲的英俊小少年,林如海皺眉:“那是北靜王家的公子?”

    蘇哲道:“北靜王府上的世子水溶。”

    賈赦評價:“鶴立雞群。”

    林如海暗笑,這回賈赦沒看走眼,再過十幾年,四王八公里面,唯有北靜王府權勢不敗,鶴立雞群。北靜王自己也愛穿紅,成年后不好穿得太多,所以時常叫賈寶玉穿紅給他看。

    幾人正閑話,忽而見一人暗紫八吉祥錦長袍,身披狐裘大氅,姜色盤金玉帶系在腰間,好一派富貴榮華,朝幾人走來。

    賈赦看清來人模樣,掩唇咳嗽,才沒笑出聲:“咳、敬大哥……”

    這是他們出來會客尋常打扮,原本沒大問題,現下賈赦穿的和林如海這等清流一樣低調。

    賈赦和賈敬,一個榮國府一個寧國府,兩人站在一處,反而顯得奇怪了。

    賈赦見賈敬吃癟,忍住笑意:“我也當著人和你說一聲的。”

    賈敬臉色一變,馬上恢復如常,拱手見禮:“無妨,你們還在此處,為何不上前拜見?”

    賈赦笑笑:“我們也是才進來,這不是等著敬大哥,帶小弟幾人上前?”

    賈敬撇嘴,懶得理不正形的賈赦,請林如海和蘇哲上前,四人一起往湖心亭去。

    太子殿下、義忠王在此處賞景,北靜王和南安郡王陪坐,更有一個身穿大紅織金比甲的英俊小公子水溶,安置在太子身邊逗樂。

    太子見幾人過來行禮,笑道:“你們自去玩樂賞景,不必拘禮。”

    此處不是朝堂,正如幕僚所言,當太子不可總擺著一張鐵面,對著搖擺不定的勛貴,瞧他們打扮的規矩,偶爾也當給張好臉。

    雖然賈敬打扮富貴,落到太子眼中,依然很合規矩,低調的賈赦和林如海、蘇哲更不用提。

    太子看林如海順眼,廬州的事他先前還知道向義忠王通氣,免得圣上抓義忠王痛處,太子和義忠王差不多年歲,一處長大還存著情誼。

    只要叔父不動歪心思,太子更樂得見義忠王掣肘。

    賈敬年紀大,最穩重:“多謝殿下,臣等告退。”

    幾日繞退出來,繞過湖心亭,找個離著湖心亭不遠不近,能叫太子看見身影的地方,坐下說話。

    遠處飄來琴聲,賈赦咂嘴納罕:“義忠王竟然還會撫琴?”

    賈敬神情莊重:“這些年王爺修身養性,況天家素來不缺名師。”

    蘇哲捧著一盞溫酒,看向湖面出神。

    林如海覺著方才拜見太子,似是有什么地方怪異,一時間理不出頭緒,只好沉下心聽琴。

    🔒94  ☪ 第九十四章

    ◎“見或不見,麻煩都在那里”◎

    第九十四章、“見或不見, 麻煩都在那里”

    林如海幾人只被義忠王邀請過來湊趣,今日正經能在太子身邊商議大事的,都是手里面有兵的幾個王爺。

    宴席散去, 賈赦這回玩的最開心:“雖然沒多少酒喝,也聽不得幾首曲子, 這回你們也來, 我還多看幾處景。”

    先前賈赦來的時候, 如何敢真的放開心思玩樂, 就算這個擷芳園長出神仙花木,也不如他在家里喝酒聽戲痛快。

    離開園子,眾人與蘇哲告別, 賈敬、賈赦、林如海一路。

    賈敬攏著手,忽然問:“如海, 你去江南可有打算, 我手下有幾個幕僚,很能辦事。”

    這輩子真是奇怪, 賈敬現在也沒喜歡神道的苗頭,反而是賈瑚先被道士化走。、

    現在的賈敬,分明對仕途經濟甚有研究。

    林如海微笑,抱拳婉拒:“多謝操心, 可惜我一去不知狀況,不必帶太多人, 先前我去廬州,也只帶去一個能算賬的。”

    賈敬也不好說什么,自己上趕著去舉薦人, 似乎也操之過急, 林如海祖籍蘇州, 憑著幾代林家積累,想找得用的幕僚,信手拈來。

    賈敬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林如海又再拜過:“兄長一片美意,不妨與我引薦一二,我年紀輕,多認識些人也好。”

    林如海也想瞧瞧是哪些人,讓賈敬如此熱心,竟是要引薦到自己這邊來。

    等林如海回到家去,賈敬的帖子送到,送來的還有不少人的拜帖。

    賈敏取過來看,冷笑出聲:“盤根錯節,哥哥這邊走不通,和寧國府敬大哥倒打得火熱。”

    上面明晃晃的就有薛家,還有幾個都是和王家不清不楚的人物。

    林如海瞧著妻子臉上半點不掩飾的厭惡,心頭思緒涌動,妻子比自己敏銳,這些人確實是有能耐之輩,但也是鉆營之輩,一想前世黛玉的日子,林如海對薛家和王家,乃至不規矩的賈家人,都喜歡不起來。

    賈敏氣鼓鼓道:“我就是有幾分私心,偏著大嫂。”

    林如海把那幾封帖子順手扔進廢紙簍:“有私心就有私心,誰又沒存著私心呢?”

    賈敏在燈下杵著臉嘆氣,拿起剪子挑一下燈芯子:“前兒我給梅姑送去一匣子補藥,也不知道古板的朱大人,收也不收。”

    聽說梅姑身子不妥,賈敏這回進京,除去家中嫂子,一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找不到,還要各處赴宴應付場面,倒不如在廬州城待著自在。

    林如海安慰賈敏,朱謙不是那等古板的人,旁人送的不收,賈敏送的一定會收下。

    十月二十四馬上就到,賈赦帶著賈璉,還有寧國府的賈珍,一起把人送出城去,走了十來里地,賈敏再三催促,方才回轉。

    林璋走南闖北慣了,倒不覺傷感,林珺沒個概念,年紀小,傻兮兮的覺著坐車看風景有趣。

    只有賈璉一路哭著回去,眼睛腫的像桃兒,看得賈母都心疼的一聲兒,一聲肉。

    賈璉的兄長賈瑚,莫名其妙就被道士拐走修行,家里還不給去看,自己現在要當迎春的大哥,感覺壓力很大,沒有先前跳脫,也跟著賈珠定下心讀書寫字,回來還會指導妹子迎春的功課。

    林如海南下,一直走到揚州城,去鹽運衙門交割。

    林璋才下船,踏上繁華的揚州地界,顧不得冬日寒風割面,伸著腦袋看碼頭上各色年貨販子。

    林家在揚州有屋,知林如海要到此赴任,早有老仆從蘇州搬來不少家當,一一布置。

    林璋還挺喜歡這個地兒,小橋流水,九曲回廊,比廬州城的院子大多了。

    他拉著林如海的手邊往里走邊念叨:“我還以為爹爹的衙門會在蘇州,咱們就能回家了!”

    眼看兒子越來越懂事,林如海現在說話也不把他當小孩,耐心和他解釋:“正是我們祖籍蘇州,所以朝廷規定不能回原籍,你們若想回去,等過幾日天暖和,讓你母親帶你們回去住幾日,祭拜先祖。”

    按理說林如海應該趁著年關回去祭祖,但公務上耽擱不起,若頭一遭交割沒弄好,給自己留下禍患,他還怎么閑著支使人。

    林珺在后面扯著母親的手要追,聽得一知半解,翹起食指指著前面,大聲嚷嚷:“等,爹爹,等爹爹。”

    林如海回身又騰出一只手牽著老二,三人從游廊走過。

    “爹爹忙,你們先回去打掃屋子,我后面回去。”

    父子三人絮絮叨叨往后院走,新到一個地方,林璋和林珺都稀罕極了,各處月亮門、山石堆 ,都要走一回,忙到傍晚,吃過飯,兩兄弟爬到塌上一橫一豎,睡得死豬一樣。

    賈敏看著兒子的睡顏發笑:“我們也該正經請先生,讓他靜下心進學,聽說珠兒今年下場,你說他能不能中秀才?”

    林如海拉起毯子把林璋的手蓋住,淡淡道:“肯定能。”

    前世賈珠就是今年中秀才,年紀輕,闔家上下寄托厚望,死去多年之后,無論誰念起,都還要道一聲可惜。

    賈敏道:“有你探花郎這句話,我寫信回去,讓母親安心。”

    榮國府里賈政對賈珠的學業一直上心,王夫人旁的不管,兒子是放在頭一位,認真學下來,只要腦子不笨,秀才也不算太難。

    林如海又說:“他讀書也有模樣,不必拘太緊。我看珠兒太弱,將來考試連天連夜熬,受不住。”

    沒了孩子要父母的心肝兒肉,林如海不喜王夫人對黛玉排擠,也沒有那等鐵石心腸,眼睜睜看賈珠死去。

    賈敏嘆道:“早前兒我在老太太跟前也提過,可珠兒刻苦,家里勸他不住。”

    就說王夫人和賈政,嘴上答應下來要賈珠顧及身子,心底里怕正為賈珠的熬油一樣的讀書沾沾自喜呢!

    林如海看向兩個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子,搖頭微笑:“我們家這兩個還是有一處好,能吃能睡,無憂無慮,平平安安,如養家豚。”

    賈敏白他一眼:“哪有說自己兒子是豬的!”

    隨即轉出去,掀了簾子,讓乳母來領人。

    賈敏一路車馬勞頓,家里沒人要她出去立規矩請安,第二日就起的遲。

    等到起身懶洋洋梳頭裝扮,換上嫩綠刺繡獸紋對襟襖,煙色緞面裙,走出門去,管家才來說,今日一早,陳家那對雙生兄弟,登門拜見。

    賈敏走到花廳,果然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穿著青緞長衫的年輕人一左一右坐在客位上。

    兩個孩子都長成大人了,看這個模樣氣派,蘇家真真沒虧待,教養很好。

    賈敏往前幾步,可以把幾人談話都聽清楚。

    林如海安慰二人:“會試并非易事,白頭舉子更多,你們此是能有舉人功名,我心深感安慰,若你們父親泉下有知,定能安心。”

    陳棟和陳梁兩兄弟,讀書刻苦,天資聰慧,也是年紀輕輕就中舉,今年春天上過會試的場子,雙雙折戟,名落孫山。

    里面林如海又說:“至于蘇家三爺所詢之事,我初到任上,朝廷文書未發,我也不明,望你們轉告。”

    兩兄弟聽了,站起身作揖:“是,晚輩叨擾了!”

    眼看二人要走,林如海又問起老先生近況,前世蘇學士就是翻過下個春日仙逝。

    林如海問:“蘇學士身子可還大安?”

    陳家兄長道:“大安,先生精神矍鑠,一月里還能去學院講學兩回。”

    林如海安心點頭,起碼此刻先生不見疾病纏身,前世他能活到耄耋之年,已是喜喪,又道:“我有拜禮,還請轉交。”

    常吉趕緊捧上一個檀木匣子,交于兩兄弟,兩兄弟再次作揖,隨管家離開。

    賈敏聽見一星半點,大約猜出陳家兄弟所求何事,先前見到他們二人長成的喜悅忽而淡了。

    人長大了,各人就有各人的心思,這一回兄弟二人明顯為蘇家三爺探風,林如海管著鹽政務,稍微松點,給蘇家提前放幾注鹽引,蘇家就能多賺幾箱金銀。

    鹽課慣例,只要你做得不過分,把鹽稅按時交上去,各路官員睜一只閉一只眼,大家一起發財。

    過得三日,陳家兩個孩子快船回到蘇州,把林如海送的禮物帶到蘇學士眼前。

    蘇學士須發皆白,臉上皮肉皺得堆在一處,蒼老的聲音帶著怒意:“他才剛來江南,你們用那些事去煩他作甚,心急吃不得熱豆腐。”

    他怎么看不出蘇老三盤算什么?

    蘇家三爺據理力爭:“先前米家先得鹽引,多賺不知幾萬,而今咱們占著機會,當然要先通門路。”

    要是老頭子愿意開口,林如海肯定會賣這個面子,他們蘇家在這條商路上占不到先機,這回總算來了一個自己人!

    蘇學士萬萬不愿:“莫要拿我的情分去為難他,這樁差使辦好,他才能在圣上那邊,出將入相。”

    林如海是他教出來的得意門生,仕途通達,他只愿將來林如海能拜相封侯,哪里會讓蘇家人把林如海拉下水。

    現在蘇學士也后悔呢!

    早前不該鬼迷心竅,讓蘇哲迎娶黃尚書的女兒,看到現在,原先以為的助力,竟然是蘇哲為官之路上的攔路虎!

    蘇家三爺惹一肚子氣,離開蘇學士院子。

    陳家兄弟勸道:“義父,老人家一輩子教書,最在意清名。”

    蘇家三爺看著灰蒙蒙的天,又垂頭看地上青石板,在廊柱上猛然一拍:“光有清名,沒有錢財,如何打通門路,蘇家的名聲,你以為只靠書院那幾個舉子養著?”

    陳家兄弟不知如何再勸,面面相覷。

    揚州城新官上任的林如海很閑,去衙門應個景,沒多少大事,過得一兩個時辰沒大事,就折返回家。

    門房見他回來,趕緊上前稟報:“大人,薛家來人求見。”

    林如海眼眸變冷。

    常安恰好出門,也上前來:“老爺,拿的是王子騰,王大人的帖子。”

    林如海冷哼一聲。

    “明日見。”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各位!

    我終于!寫到黛玉出生了!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上來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過幾天就更到了!

    ……

    ps聽說晉江用了新防盜,要答題,太奇怪了……我沒設置。

    大家看文還正常嗎?

    🔒95  ☪ 第九十五章

    ◎“互相看不上眼”◎

    第九十五章、“互相看不上眼”

    林如海看著眼前的男子心情頗有些復雜, 他前世與薛寶釵的父親并無交集。

    林如海成為孤魂游蕩在榮國府上下時,薛家母子已經在榮國府寄住好幾年。

    那時候林如海也是在下人的閑話當中,才拼湊起薛家薛蟠打殺馮淵, 到京城避難的真相。

    若他早知榮國府收留此等禍胎,怎么說也要拼一口氣活下來, 為女兒另謀出路。

    寧國府和榮國府越往后越發膨脹, 又要顧這王子騰的面子, 專門弄個賈雨村上金陵判葫蘆案, 在府上藏匿薛蟠,半點不當大事,更有賈珍僭越, 為兒媳用檣木壽材,樁樁件件, 作為魂魄的林如海聽到, 一遍又一遍暗罵一群蠢貨!

    他這個讓女兒羊入虎口的父親,也是天大的蠢貨!

    寧國府和榮國府滿心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 實則是上面的人懶得動你,最后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板上釘釘的罪證。

    分明知道薛家為什么而來,林如海就是要裝糊涂。

    皮笑肉不笑道:“不知閣下登門,所謂何事?”

    子不孝父之過, 能養出薛蟠那個兒子,薛家三爺可不要只當甩手掌柜, 把罪責都推在薛姨媽頭上。

    林如海不知薛蟠詳細年歲,印象里里就是腦滿腸肥一個,也不知現在薛蟠那小子出生了不曾。

    薛家三爺明顯可以感到林如海對自己不喜, 暗里計較, 王夫人是賈府的二奶奶, 兩家沾著點親。

    要說林家看不起商戶,先前從林家出去的一個丫頭,家里比不上薛家半個指頭,林家沒見嫌棄。

    薛家早幾年就吃過林家好多次閉門羹。

    這回有王子騰作保,林如海怎么傲氣也要給三分薄面,不是有王子騰和史家斡旋,林如海不可能撿個大漏,安安心心坐在這個位置。

    圣上和太子都中意林如海,不就是知道他后面牽著好幾家,朝廷里反對的聲音小。

    這些厲害關系,王子騰早就和薛家三爺私下說清,是以薛家三爺看見林如海拿喬的樣子,眼里看不過。

    但出門辦事,他乃官,薛家是商,薛家三爺不得不壓著性子,笑道:“小人無事,只是聽說大人新到此地,上門拜會。”

    林如海懶得接話茬,淡淡笑起來,指著透白的茶碗:“這是從云南那邊運來的陳年普洱,甚是養胃,你嘗一嘗。”

    林如海并不感激那些把自己推到巡鹽御史差使上的人,若說報恩,他前世早就報過恩情,心力交瘁,將自己的命都搭上。

    那時他不能將四大家族牽扯出去,又要給新帝交代,除去一死,還能作何?驚懼愁苦,病痛交加,死在揚州任上。

    新帝網開一面,點元春貴妃。可惜寧國府和榮國府那群蠢貨,不知急流勇退,巴巴伸著脖子讓人砍。

    林如海腦海浮現賈敬、賈赦、賈政等人的面龐。

    罷了,現在似乎也算不得蠢貨,畢竟是孩子們的舅舅。

    薛家三爺呷一口茶,沒能忍住,挑明來意:“聽聞大人督導,江南東西鹽引一事,在下不才,家在金陵小有根基,不知大人可否行個方便?”

    金陵也屬江南。

    薛家已經接到朝廷大宗木材生意,又有海貿利潤,還想染指鹽務,真帶著幾分野心,怪不得寶釵和薛蟠也曾以祖上為耀。

    林如海亦懶得與他周旋,坦白道:“我上任不足半月,朝中事關鹽引的文書未至,那些事情自有朝廷法度,先前已有不少人家問過,本官答復一如既往,不知,不允,當下朝廷自有規程,你們按著規程行事即可。”

    若林如海是薛家人,薛家三爺肯定忍不住氣性要大罵一聲傻子!

    真像林如海嘴上說的規規矩矩做生意,他們薛家早就虧得底掉。

    林如海看薛家三爺,眼睛赤紅還要強忍,還真可憐,肯定氣性太大,不利養生,好心開口勸他:“薛家已有朝廷木料,何必貪多,尾大不掉。”

    林如海知道薛家這位勸不住,為商者誰又會嫌棄錢多呢?

    況且他今日軟了性子,開這份口子,薛家王家、甚至賈家和史家都會高興,自己還有個把柄抓在他們手上。

    他又不傻,況且王子騰現下又算老幾?一日日不好好做官,凈幫著薛家鬧幺蛾子。

    林如海不想成什么事,也不想旁人在自個職責范圍內惹事,四王八公那些勢力與圣上和太子沖突,圣上太子順水推舟,他們還真以為當皇帝的怕了?

    薛家三爺見林如海油鹽不進,他先前就預料過如此,現下從林家出來,更被林如海清高范兒刺得難受。

    他也不是沒遇到過刺頭清高的小官,還能啐一句假清高。氣人的是林如海官不算小,人家祖上不缺錢,真清高。

    怪不得老大家不看好鹽引一事,早就說林如海過來,他們反而不會有好日子過,一語成讖。

    朝堂關于今年的鹽引沒有文書,并不是搪塞之言,朝中有意拖延此事,說好聽點是留給林如海熟悉公務的時間,更險惡的用心,試探林如海回到江南會不會與親信便利,悄悄提前給人派鹽引,從中牟利。

    要是林如海敢這么做,定然變成朝廷豢養的肥豬,過幾年養肥以后一家子連鍋端。

    林如海咂嘴搖頭,喃喃自語:“不可,不可,這樣璋兒就真成豬了!”

    可笑江南商戶們急的宛若熱鍋上的螞蟻,林如海還在家里逗孩子玩樂,慢悠悠給兩個兒子畫紙鳶,以及不能真讓自家成朝廷的肥豬。

    朝廷里今年分配鹽引不知怎樣章程,再耽擱下去,江南必定鹽慌,已有些不要命的商販私自販鹽牟取暴利。

    這些商戶中間不少手眼通天,能和京中大臣搭上線,也知林如海并非懈怠不理事,朝廷確實沒有安排。

    對著幾次三番前來打探消息的官員和下屬,林如海只能頂著那張無辜而文弱的臉,十分真誠答道。

    “下官也不知啊!”

    朝廷不可能當真讓江南鬧鹽慌,四月里終于發下文書,江南商戶可以向朝廷購入販鹽資格,不得賒賬,現交現結,不可壟斷。

    林如海看著這份政令頭大,不知哪幾個大人商量出來的章程,整個江南都要到這邊買鹽引,莫不是把兩淮運司衙門當做市場了?

    無法,他只能將下屬幾處督察鹽稅的官員都召集來,又請托知府大人協助,避開他們當地事務,每人每日隨機領號牌,再抽取對口的地區,盡量增加偶然性,免得下屬作弊。

    一群人扎堆忙了十多日,才把朝廷的任務派完。

    比前些年,推三阻四家家挑選,各家送禮吃酒,快了不知多少。當官的如何貪財,也不愿看見當地因為鹽慌造成民亂,此是重罪!

    等林如海帶著轄區內下屬打仗一般交差,眾人才反應過來,兩淮鹽務上的官員,都被朝廷擺了一道!

    他們想埋怨林如海,但林大人這十來日,來得早走得晚,公務上挑不出錯處,關鍵他一來朝中就鬧這樣幺蛾子,圣上肯定就把他當刀,誰敢惹啊?

    若表現好,像山東糧道的那位朱大人,馬上就能升官。還好林大人知情識趣,自己雖不收錢,但朝廷份例內的孝敬銀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官員們才不至于半點收益也無。

    這回蘇家人脈廣,弄到一個錢塘縣的販鹽資格。薛家就不幸運,薛家采買的木材在漕運上出了波折,騰不出精力去販鹽,當真應了林如海所說的‘貪多嚼不爛’。

    薛家老三有一件喜事,前年長輩從京城伯爵家定下來的嬌妻王氏誕下麟兒,立住養活成人,家中取名薛蟠入譜,他終于有后,以后就能正經從族中多分一份家財。

    薛家三爺借由王子騰的勢力,又讓甄家從中說和,妥善處置漕運的齟齬,準時運到木料向朝廷交差。

    行至京城,又和許多王公家搭上線兒,死生大事,誰走的時候都想要快好板財,薛家手里捏著木料,除去宮中供給,還能給大小官員供應,直接開個棺材鋪,他家料子好,半賣半送,生意漸漸走向正軌,欣欣向榮。

    林如海這邊日子也過得挺美,這回只需一月,就把販賣鹽引的收入向朝廷交割完畢,大小官員都扔掉一個燙手山芋。

    繳稅痛快的地方,每年都會受到朝廷夸獎表彰,江南地域私自販鹽的連坐和檢舉制度深入人心,余下就只有督導各處打擊私鹽的任務,公務一下少了很多,林如海又可以悠哉悠哉過日子。

    小林大人不喜宴席飲酒,不喜歌舞戲文,閑來天氣好,休沐時會帶著愛妻和兩子出外踏青,查訪民情,已經成為揚州城一道風景線。

    這樣的愛好,實在是過于正常,顯得林如海在揚州官場很不正常。大商戶看著手上的瘦馬急火攻心,費盡心思打探林如海喜好,怎么就送不出去啊!

    這年七月里,好消息飛到江南,賈珠得中秀才,賈母決定喜上加喜,年底就給賈珠把婚事辦妥,迎娶國子監祭酒李守忠家的大女兒。

    林如海疑惑:“珠兒不是沒滿十五?”

    怎么這輩子賈珠比前世成婚還早,賈政他們兩口子,還有老太太,是怕賈珠死得不夠快嗎?

    賈敏也覺著那邊操之過急,年紀輕輕就成婚,身子都沒養成,難道不怕孩子不知節制,作踐壞了身子?

    勉強笑道:“我也不知他們如何想,珠兒明年才滿整十五,但虛歲看來有十六,放到好些人家也能成婚了。”

    林如海心底不踏實:“你還是去信問一問,為何這么急,珠兒單薄,還沒長成,若一些自來身子健壯的孩子,卻無妨,珠兒……怕是不妥。”

    林如海話說的很隱晦,作為夫妻,賈敏聽懂了,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96  ☪ 九十六章

    ◎“奇怪熱心腸”◎

    九十六章、“奇怪熱心腸”

    這等難言之隱, 林如海前世有切身體會。

    這輩子若不是他重生以后,少思慮、重保養、多節制,恐怕現在也是腎水虧虛, 身子漸差。

    前世他在三十多歲時就力不從心,后面能有黛玉和幼子, 已是萬分幸運。

    小兒珍貴, 難以養大, 無論是平民百姓之家, 還是達官顯貴,總有不夠走運的人家幼兒早夭,不然他的兩個兒子也不會等到周歲之后, 才取大名。

    前世林如海后宅里,除了添過一女一兒, 并無孩子出生, 這輩子璋哥兒和珺哥兒都壯的和小豬一樣,肯定和腎水虧虛脫不得關系。

    賈珠早夭, 唯一叫人慶幸的是留有一子賈蘭,平安養大,這輩子難不成還要走這條老路?

    賈敏為出嫁女,像是大哥大嫂那邊說話還有點分量, 二房之事,平白插手惹人嫌棄, 旁敲側擊問賈母。

    賈母回信,只道是雙喜臨門,讓女兒放心, 家中只是想趕個好日子, 免得后幾年長輩星宿沖撞, 成婚不好選日子。

    對于賈母在此事上的執念,賈敏勸不住,王子騰又一力促成,反而顯得做姑姑的多事,悻悻作罷。

    林如海十分迷惑,王子騰如何也摻和進此事來?竟然這么早就開始干涉賈府子弟的姻緣,怪不得最后賈府會被王家轄制,不得不幫忙藏匿薛蟠。

    他放下信件,故意問賈敏:“國子監祭酒李家,可是與府上早年有親?”

    賈敏眼中茫然,搖搖頭。

    前世林如海飄到榮國府的是有,李家不見大勢,李守忠回了金陵老家,李紈勢微,孤兒寡母沒少被王夫人轄制,可憐賈寶玉嬤嬤丫鬟一大堆,賈蘭的乳母還要被王夫人找個拙劣的借口裁撤。

    前世李家沒落,林如海沒有深想其間關系,依著王子騰鉆營能耐,若其中沒有天大的好處,怎會如此急切促成這門親?

    雖說國子監祭酒主領學政,但賈珠年幼,縱使天才,諸事順利,最快也要五六年才能出仕,王子騰對外甥的婚事,熱心的過分了。

    賈府那邊肯定問不出詳情,林如海連夜提筆,給蘇哲去信。

    賈珠不可,每次科舉這么多舉子,自然有人可以。

    前世林如海故去后,四大家族的掌舵人顯然是王子騰。

    王子騰之權勢,就是四大家族的權勢,他步步高升,位極人臣,最后卻死于赴任途中。

    究竟是急病暴斃,還是有人不想他活著赴任,個中曲折,誰又能說個分明?

    總之隨著王子騰的倒臺,四大家族的勢力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

    從為官經營之道來說,前后兩世,林如海都十分欽佩王子騰往上爬的能耐,自己前世,何嘗不企盼升遷,各處打點交游。

    這輩子懶了,只因前世已經看透汲汲營營到最后的結果。

    林如海往京城向蘇哲打探,蘇哲回信告知國子監主管學政,而今圣上開恩,擇選官宦人家有才華的年輕人入國子監讀書,興許會從中甄選又一批皇孫伴讀。

    如此,王子騰熱心賈珠與李家這門親就說得通,賈珠興許能入選其中,還有王家也有讀書后生,若其它人家想要行個方便,王子騰還能從中幫襯一二。

    這些小事和謀大利、謀反、斂財不一樣,無傷大雅,反而能同各家示好,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經營起來。

    圣上對四王八公的態度好轉很多,寧國府和榮國府在京城也比早幾年活絡。

    林如海偏居江南,官場平靜,每日辦公點卯,料理完事情就回家。

    剛到后院就聽見一片吵嚷聲,林璋和林珺似乎在爭搶什么東西。

    林如海走近一看,幾支湖筆散落一地,有兩只甚至折斷了!

    林如海小時候沒和別人爭搶過東西,前世膝下養著黛玉一個,自然什么好的都要給女兒,未曾處置過兄弟相爭的事。

    不知賈赦和賈政兩位舅兄是不是也從小這么爭搶東西長大,成年以后各自成家還會和烏眼雞一樣爭吵。

    林如海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萬一自己沒把孩子教好,這哥倆沒準就會長成那樣!

    林如海上前去,面無表情問:“你們兩個爭什么?”

    林璋一咕嚕爬起來,委屈的皺著小臉,指著亂七八糟那一堆:“林墩子總要搶我的筆墨,真是討厭。”

    林墩子抓著筆揪著毛咯咯笑,還拿著洗干凈的毛筆往自己身上畫,沒意識到自己給哥哥帶來了什么苦惱。

    林如海也跟著無奈嘆息:“確實討厭。”

    關鍵林璋和林墩子這個歲數,都貓煩狗厭,更糟糕的是林璋你還能講個道理,林墩子只得兩歲,還聽不懂多少人話。

    乳母在旁賠笑道:“小哥兒年歲小,哥兒是兄長,也該讓著……”

    林如海瞥她一眼,那乳母馬上住嘴。

    林如海又拉著大兒子過來:“不必讓他,做了錯事就是討厭,一會兒我罰他,你也是小孩兒,下次他犯事你就告訴父親,父親罰他。”

    一句話,林璋馬上氣兒就順了,他也不是沒給小弟講道理,但小弟不聽啊!一日日像個尾巴似的跟著他,不給跟就嚎,跟著自己又處處搞破壞。

    林璋把手背在后面,是時候展現作為懂事兄長的寬容大度:“算了,他年歲小,話都聽不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不與他計較。”

    還是林如海忍得住,沒有當場笑出聲,林璋又是一個老頭樣,以仁慈廣博的胸襟,摸著老二腦瓜子,教育搗蛋傻弟弟:“以前璉二哥也是這么嫌棄我來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后仰天長嘆:“啊!我怎么有這樣一個小弟!”

    林墩子大概覺著幾支毛筆沒什么趣兒,林璋不和他搶,他也不想玩了,顛顛跑過來,拉著哥哥的手,然后又伸手要父親抱。

    林如海把老二抱起來,這孩子體格真是越來越沉了!

    問乳母和丫鬟們:“你們奶奶何處去了?”

    乳母笑答:“知府大人家新添了哥兒,今日洗三,奶奶一早就出去了!”

    林如海聽罷點頭,夫人們的交際,還是要賈敏出手。

    等賈敏回來,晚間快睡的時候,林如海又和妻子商量:“ 我想讓他去和江先生學算賬,他腦子聰明,以后就能幫你算賬了!”

    見賈敏答應,林如海又試探著提議:“我看江先生也有才學,給哥兒啟蒙盡夠,不如順便叫他教一點,家里還有你和我,而今在江南……”

    林如海嘆息:“我不想請什么大儒,倒是有些委屈吾兒。”

    林家能請到許多人,不缺錢也不缺人脈,但林如海不太想請。

    賈敏明白,若給林璋找夫子,多半繞不過蘇家和江南地界出名那幾個學者,他們后面都有勢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林如海若請他們,將來會過瓜葛,他不想再和一些人家綁定。

    想來蘇學士高義,除去以前想讓林如海趕緊出仕,指望林如海考個好名次掙名聲,從未拿師徒情分讓林如海做其它事。

    賈敏沒多少想法,她明白林如海在這個位置上的難處,就連她作為女眷出門交游,也多有人攀附試探。

    但林如海自來疼愛孩子,親力親為,他肯定不會坑自家孩子,賈敏只知道那位江先生算賬一絕,既然林如海作為探花都肯定他學識,必然不會太差。

    林如海和賈敏商量定下,就讓妻子將外書房布置起來,正式讓兒子開蒙讀書。

    林璋自有家學底蘊在,平日里耳濡目染,雖然五六歲年紀,早已經把四書、詩經、千家詩略學過一回,許多篇目都能吟誦,只是寫字不成樣,會認不會寫,真教起來,并不費力。

    榮國府這邊也挺太平,賈瑚被道士收走,賈珠婚事提上日程,賈政見王子騰出力,給賈珠弄得一門清貴婚事,心存感激,漸漸和王夫人的關系緩和。

    王夫人收到薛姨媽來信,說是請了大夫把脈,薛姨媽腹中有子,又遇喜事。

    王夫人想到薛家近一二年,生意上一帆風順,在京城都好,除了在揚州林如海處平白受氣。

    王夫人自責,早該給薛家通氣林家那兩口子的脾性,免得白跑一趟,又對下人說:“我妹子也算熬出頭,你們記著把東西送去,這一胎不拘男女,再添一個,能承歡膝下,都是好的。”

    薛家每年送的東西不少,去年庫里新得的人參,正好拿來送禮。

    嬤嬤也笑道:“太太和那邊奶奶真是親姐妹,時時刻刻都相互記掛,將來咱們哥兒成婚,添丁進口,屋里就熱鬧啦!”

    王夫人用銀湯匙舀了半勺粥,越過窗戶看院子里一眼:“瑚兒那邊有沒有消息?”

    她這個做嬸娘的,自家兒子馬上要辦好事,也要騰出心來關懷一回大侄子。

    周瑞家笑盈盈的答道:“小的們沒聽見,大老爺那邊不讓念,老太太也不提,就當家里沒這個人,才能不叫人勾著。”

    那位小爺一走,大房的氣焰不知去了多少,周瑞家的可是高興,巴不得家里沒這號人!!

    王夫人聽了,輕輕嘆息,一口粥喂進去嘴里,真是香甜可口:“可憐見的。”

    周瑞家也跟著附和道:“奶奶慈悲。”

    眼看現在的形式,一個沒準賈瑚遁入空門,老大家那邊十多年就算白疼,王夫人再不慈悲,顯得小氣。賈珠年紀輕輕中秀才,將來不知還有什么造化,那一個生在老大家頭一個又如何?

    王夫人自從嫁進來,氣兒就沒這么順過。

    嫁人生子,相夫教子,不就是指著孩子嗎?現下珠兒婚事十全十美,將來再給元春找個好人家,似乎也沒什么操心事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王夫人一直被大嫂壓著,現在揚眉吐氣,笑容也比早幾年更多,在賈母跟前比先前愿意說話。

    運勢順起來,誰也擋不住,史家得圣上隆恩,欽點保齡侯長子史樽入宮御前護衛,十分愛重,更是允了禮部提請為忠靖侯承嗣。

    史家原是一門雙侯,保齡侯是賈母本家,賈母的叔父家忠靖候戰死無嗣,爵位到頭。

    史家雖然有立嗣的心思,但家里已經有個侯爵,再要恐圣上忌憚,閉口不提。

    現在圣上主動提出要為忠靖侯立嗣,史家平白又得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真真是天降隆恩!

    林如海遠在江南消息傳來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無奈笑了:“史家以文官封侯,皇恩浩蕩,看來我猜錯了!”

    作者有話說:

    我在認真養,黛玉萌萌崽

    我今天和基友聊天,其實我一直很想寫一個,黛玉穿到現代社會,然后在現代社會養黛玉崽的故事。

    ……

    等我寫完這個,我就抓鬮,看抓到榮國府還是現代養黛玉崽。

    抓到哪個寫哪個。

    我買了菜種,學種菜,為容國府那一本進行生活體驗。

    ……

    🔒97  ☪ 第九十七章

    ◎王子騰的意難平◎

    第九十七章、“王子騰的意難平”

    林如海原以為王子騰先往上冒尖兒, 沒成想是史家。

    史湘云襁褓中失去父母,賈母經常接過來養著,年歲合適, 誰知是不是她老人家先為孫子寶玉謀算的另一個適婚姑娘?

    若說史家待湘云才是上心,縱使她父母雙亡, 早就為湘云定下一門好親, 不像王家人, 鬧出舅舅賣外甥女的丑事。

    所謂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在外辦事斂財的薛家,最能感受到, 除了林如海那個不上道的,薛家去找哪個官老爺, 人家不是客客氣氣對待。

    王子騰見薛家三爺辦事妥當, 他也要靠著薛家供養銀子各處打點,扒拉到一件大差使:“你真是走大運, 我給你找到一樁好生意。”

    由著王子騰引薦,薛蟠他爹和義忠王府的長吏接洽,王子騰說了,只要薛家辦好這一樁事, 后面義忠王府上下雜貨,擷芳園每年打理花銷, 都可以讓薛家接手。

    薛蟠他爹鉚足勁兒要辦好此事,低頭哈腰,眉開眼笑:“不知王爺想要什么木料, 小的一定去尋, 小的一定盡心盡力。”

    長吏板著古銅色的臉, 擺出王府架勢:“不拘什么料子,不要逾制即可,只找最好的最珍貴的,不會少你銀子!”

    義忠親王不缺銀子,他府上人少,先帝爺走之前把擷芳園和好幾處好地方都劃給小兒子,平日里還有太后娘娘偏著,皇帝陛下要演兄友弟恭的戲碼,時常賞賜金銀。

    那位爺不差錢,大家才能隨便從義忠王那里借到擷芳園。

    薛家人的心史無前例的膨脹,這位是真皇親國戚,除去皇帝陛下的親生兒子,滿朝找不出第二個比這還親的。

    江南消息總慢半截,林如海接到蓮心男人的來信,才知道薛蟠他爹果然攬到義忠王府的木料生意。

    那年義忠王一曲廣陵散似乎還在耳畔,林如海滿腹疑惑:“好端端的,他又怎么想起造反來?”

    義忠王此人只是古怪,真犯下的事提溜起來,肯定不如四王八公家。林如海憑著幾次和他的接觸,在他身上看不出,什么造反的心思,更沒有造反的條件。

    現下義忠王的年歲比林如海還大,膝下沒有兒女,就算真造反奪得皇位,身后無繼承人,肯定也是天下大亂的結果。

    究竟是為什么呢?

    除了被強行逼反,林如海找不到第二個理由。

    薛家真要是給義忠親王搞什么稀奇古怪的棺材,還真是送義忠王一程。

    林如海暫時不想義忠王出事,就像太子想保義忠王,目的就要給皇上多加一根眼中釘肉中刺,前面有人擋著,榮國府躲在后面才安生。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只要鳥沒被殺盡,兔子沒死絕,弓箭會一直有用,狗也不必死。

    林如海依稀記得薛蟠后面和賈珍他們混在一處,提過一嘴那塊木頭出自鐵網山。

    這樣的好東西,當然要獻給圣上用。

    林如海靈機一動,趕緊進書房給朱謙寫信,又給蓮心家那個也領過朝廷木料差使的男人去信。

    林如海深知朱謙是太子的人,萬壽節下面官員少不得要預備壽禮,這東西先問問太子有沒有想法。

    當太子的自然不能給父皇送棺材板,但是珍奇木料落在太子手里,義忠親王肯定不能開口要。不是林如海不想給他棺材板,實在是這塊板義忠王有命要,沒命用啊!

    事情進行的十分順利,薛家還沒尋摸到鐵網山,太子那邊已經委托蓮心嫁的男人,將那幾顆高大檣木砍伐運回。

    就算現在暫時不得用,如此珍奇的木料,肯定不可叫平民百姓、達官富商搶先。

    最后這塊木材沒被改成棺材板,第二年修皇廟的時候,宮里的能工巧匠把它改成巧雕木梁,雕了一整條飛龍,威風凜凜,深得圣上喜歡,已是后話。

    薛家聽說貼網山有檣木的消息,也往那邊去,見還有幾棵粗壯的木料已經被太子遣人打了戳子,不能砍伐。

    各地商戶本來就有像達官顯貴,王公貴族獻寶的傳統,陳家的做法不能說錯。

    但最難搭上的太子府,竟然被他家撈著,要是干得好,將來太子上去,肯定就是大皇商的跑不掉,鹽、鐵、米、海貿,隨便挑。

    那個陳家真可恨,分明不是他們家的差使,仗著門路先向太子獻媚,聽說又拿下了東宮的一份采買差使,在京城十分得臉,這件好事分明是他們薛家該得的!

    陳家和林家的關系,讓薛蟠他爹更恨了幾分!

    薛家手里有許多上好的杉木,金絲楠木動不得,黃花梨若是找到能做板材的很難,諸如紫檀之類,世人不拿來做棺材,這么的料更難得。

    檣木這樣的木材,再妥當不過,珍貴難得,木料結實,宮里沒規定逾不逾矩,義忠王身份貴重,應該也用得。

    這時候,宮里還未修繕祭廟,木頭仍在庫里堆著,薛家覺得還可以努力一回,專程包了銀子,去王府長吏家中拜會。

    薛三爺道:“大人,鐵網山那邊的檣木使不得,小人還可去別處尋,現下已經找好一處,年底就能送到。”

    長吏收下禮物,總算肯給他一個好臉,順便提點他一回。

    長吏冷笑道:“你這廝好沒規矩,太子殿下已經要用檣木,你該去尋其它木材,不必再用那種!”

    長吏心底鄙夷此人見識,無論太子要用檣木作何,哪怕劈柴燒火,現下義忠王府都要回避,天下又不知只有這一種木材?

    薛家人惴惴離去,過了幾日,王府來人:“王爺說,那樁差使你們不必忙,今后朝廷自有安排。”

    禮部有人操持宗親婚喪大事,義忠王主意向來有一出是一出。

    薛蟠父親頗為沮喪,忙活大半年到頭一場空,王子騰反而專門找他過去勸解:“罷了,聽說義忠王府里一個姬妾有身孕,興許……”

    王子騰冷笑:“興許王爺不想死了。”

    薛蟠他爹大驚失色,他剛剛聽到一件大事!

    登時手腳冰涼手心冒汗,抬眼看王子騰。

    王子騰比出一個殺頭的手勢:“今日我們的談話,還有你打過檣木主意的事,不可再讓人知。”

    薛家三爺只顧點頭,心里竊喜,王子騰肯和他說這么私密的事,將來肯定會給他更多賺錢的好事,這回兩家才算是真正一艘船上的人。

    王子騰灌下一杯茶,又問薛蟠他爹:“你知不知,向太子獻木材的陳家和林如海關聯多深?”

    此事有幾分詭異,陳家的奶奶,是林家服侍多年的下人,王子騰不得不多想。

    他一直覺著林如海在官場上不會辦事,又蠢又硬,要不是祖上積德,哪里有如今成績。

    若他有林如海的起點,將來少不得封王拜相。

    薛家人道:“不太明了,似乎只有年節送禮的交情,沒見他幫林家辦過大事。”

    敏銳的直覺告訴王子騰,此事肯定與林家有關,林如海到底算不算太子的人?

    不得不說,他是有些嫉妒林如海,此人的官途比王子騰順遂太多,甚至不用自己幾番籌謀,不必前后逢迎,就能做到三品大員的位置。

    王子騰想要起來,不知道花去多少的心思,前后走過門路,能屈能伸,偏偏林如海有宮里面的旨意,往高位上送。

    林如海父母早喪,原本是人生之痛,現在卻是優勢。

    王子騰一面憎恨林如海為難薛家,不與自己合作,影響在江南布局以免又無可奈何一面又無可奈何,感嘆上天不公。

    王子騰說:“江南的事就放一放,那邊的人心思多,把宮里的事情辦好,少不得好處。”

    江南那邊還有甄家,甄家和賈家史家比較親,要是王夫人膝下再有個兒子,王家史家親上做親,幾戶人家綁在一處,肯定會與他方便,助力他上位。

    現在賈家的選擇明顯是林如海,嫡親姑娘的乘龍快婿,比起王子騰更親一層。

    就像薛家人在林如海跟前不得臉,萬萬不能說到賈母跟前去,老太太肯定會說薛家故意給林如海找事。

    林如海的官場比王子騰容易太多,只需做好份內之事,王子騰打發走薛家三爺,心里一陣堵。他現在總蹲在吏部不成,下回要謀個能出去活動的差。

    薛家三爺沒空回江南,跑到嶺南去給皇家物色木材,半道收到家書,家里又添了一個姐兒。

    心頭有點遺憾,他膝下只得一個兒子,還想多幾個兒子,但還是帶信回去,說添了女兒也歡喜,兒女雙全。

    到年底,林璋打算盤學得有模有樣,已經能幫母親算賬,一把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乳母笑著說:“咱們家哥兒這么巧,下次打個金算盤給哥兒用呢!”

    不料林璋半點不吃這樣膚淺的夸獎,拉著臉:“金算盤有什么用,磕磕碰碰容易壞,算盤只是用具,若是用硬木還使得,何必用金?那不是算術之道,是炫耀之法。”

    乳母被林璋堵的說不出話,臉色發紅,還是賈敏出來解圍,讓乳母先下去。

    林璋嘴是有些厲害,但也沒罵錯,家里真給他弄個金算盤,馬上朝廷就會有人參林如海豪奢。

    朱謙以前在戶部算術名聲很大,受朝廷重用,讀書人就是如此功利實際,林璋學算盤沒受非議,反之坊間也漸漸推崇修習算學,甚至有人提議把算學納入科舉,但被好幾個大儒聯名否決。

    林璋搖一搖小算盤,看看湛藍的天,掰開弟弟那顆靠著自己睡死的腦袋,愁眉緊鎖。

    望天感嘆:“要是我在京城就可以幫珠大表哥算成婚的賬了。”

    林璋又轉過頭去問賈敏:“母親,我們什么時候回京述職?”

    作者有話說:

    林爹還是某種程度上很欣賞王子騰的!

    薛寶釵已經出生了

    黛玉還會遠嗎?!!!

    🔒98  ☪ 第九十八章

    ◎“日子馬上到頭”◎

    第九十八章、“日子馬上到頭”

    聽見林璋又開始說沒著落的話, 賈敏又氣又笑,往兒子腦門上拍一掌,嗔怪道:“什么叫我們進京述職, 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你小小年紀,當了多大的官兒, 出去可不許胡說。”

    林璋小模樣像是他操心了什么大事, 真說出去肯定會有人說他輕狂, 就算要進京述職, 也要等到明年,而且林如海私下與賈敏說過,沒準兒朝廷就不讓他回去了。

    林璋十分老成的抱著手甕聲甕氣, 點頭:“知道了。”

    兒子肯定是想京城里面的賈璉他們了,小時候一處長大一處玩, 老二沒多少記憶, 林璋卻記得清清楚楚。

    賈敏又摸摸兒子的腦瓜,就算在榮國府, 兒子和幾位表兄相處的好,所以要為賈珠操心媳婦賬,可是二哥二嫂怎么會讓外甥算賬,前兒賈敏插手家里的事情, 背地里被人念叨的了不得。

    賈珠開春四月成婚,賈敏打算趁著冬日往京城送年貨把預備的賀禮送去。

    原本以為要先給賈瑚送, 世事難料。

    隨著賈珠婚事漸漸近,崔氏忙著給侄子操持,看見二房那邊一派喜氣洋洋, 崔氏心里卻在滴血, 賈瑚送出去將近兩年, 明明就在城郊,卻無音訊,半張紙都不曾寄回來。

    自己養大的兒子,她怎舍得,偷偷讓人去看過好幾回,只說那個地方日常有炊煙裊裊,有一次還能看見紫氣升騰,像是福澤之地,讓奶奶不要擔憂。

    要說大房也是不順,賈赦的通房上個月添了一個姐兒,可惜養了六天就咽氣,沒立住,那孩子不算成人,家里只當沒這件事。

    賈珠娶的這一家國子監祭酒,家里清貴,嫁妝不算多,不過老二家那邊不會平白說自己不好,嘴碎的婆子沒吭氣,大房崔氏管得住。

    珠兒這個媳婦家,就連崔氏也覺得好呢!

    崔氏正傷懷,外面有婆子進來說:“大奶奶,兩位爺到京城了!”

    原來是崔氏的兩個兄長到了,他們也是讀書多年,但是運氣和才學都不如林如海和賈敬這些人,不過現在都過了不惑之年,前回中舉,早早進京趕考。

    賈赦知道這個消息,趕回來卻沒有見到人,原來崔氏已經把人安排好,并沒有在榮國府下榻,這二人是崔氏的兄弟,雖是庶出弟弟,加色也覺得不可怠慢,又對崔氏道:“這樣更好,家里有喜事,一起做客吃酒。”

    崔氏依舊是懶懶的,只說他們還有大儒要拜見,等安頓好還要給賈母請安,賈赦想到這幾日家中忙亂,方才罷了。

    賈赦不解,又問崔氏:“明年才考,他們這么早就進京來,可有落腳處?”

    崔氏興致不高,敷衍答到:“說是林妹夫引薦了一個讀書的去處,專門過來預備的,住處已經有,大爺不用操心。”

    賈赦知道妻子這幾日看見賈珠婚期將近,心里不舒服,便隨著崔氏安排,要是把人安置自愛榮國府,崔氏又該擔心自己把人帶壞,訕訕笑了:“妹夫辦事妥當,若她們能中,將來對璉兒也好。”

    林如海在讀書一事上有點人脈,去歲崔氏兩個兄長去江南游學,幾人見過,林如海就幫忙引薦了一位學士,崔氏兄弟上京拜會,只愿指點之后,能得一中。

    賈珠成婚的陣勢真不小,比先前賈珍成婚還要熱鬧幾倍,旁人要給賈家、王家、史家、三家面子。整整擺出十日酒,轟轟烈烈,花團錦簇,鬧到最后,旁人都不知究竟是為著賀新婚,還是為攀權貴。

    總之王夫人即得意又滿意,在母親心里,就是什么公主和郡主來,她兒子也配得起,賈珠拿出去,模樣相貌,讀書學識,在京城公子里都排得上號。

    看著這樣的排場,王夫人人已經累得瘦了一圈,但心底和灌了蜜水一樣甜滋滋的,將來要是嫁元春,也要這么熱鬧。

    宴席散盡,榮國府恢復正常的生活,王夫人開始領著李紈熟悉家里各樣事情,李紈比賈珠略大一歲,現在十六,長得清秀,很有少女模樣,不是一團孩氣。

    王夫人看著兒子兒媳,滿眼歡喜,兒媳婦一看就是文靜模樣,很對她眼緣,王夫人叮囑賈珠道:“你雖娶妻早,但是讀書不能丟,進來你掙到功名,你妹妹嫁人,好給她撐腰,就像你舅舅一樣。”

    賈珠領著兒媳,規規矩矩跪著給母親磕頭道:“孩兒記著父母大恩,必定不辱沒祖宗。”

    王夫人知道兒子兒媳都年歲小,也沒有巴巴等著抱孫子,對賈珠房里丫頭管的嚴,賈珠少年英才名聲在外,很順利就被選進國子監,在老丈人看顧下讀書。

    家中諸事順遂,賈珠又得一門好親,賈政和王夫人早年隔閡日漸彌和,大房二房對上的時候也少,最叫人驚喜的是,王夫人老蚌懷珠,肚子里竟然又有了喜訊!!

    背簍里的舅舅,襁褓里的叔叔,這樣的事在京城當中多得是,況且王夫人還沒老到不能生孩子那個地步。

    眼看王夫人又有了喜訊,賈母心里有點自己計較,若這一胎是個兒子,二房那邊也得兩個兒子,更加穩妥些,若是個姑娘,也該再給賈政正經納妾,多添兒孫才對。

    賈政的年歲,再添姬妾也是應該,偏生老二媳婦沒有老大家那個大度,會幫自家大爺正經張羅妾室。

    就說迎春的生母,那是正經官家小姐,讀過書,實實在在的貴妾,當時老大媳婦抬她進來,就是賈母也要高看媳婦兩眼。

    有格局,有眼光,挑的人品貌都好,可惜命薄,現在迎春丫頭文文靜靜,讀書識字十分聰慧,就是隨了生母。

    瞧瞧老二家那個姨娘,丫鬟出身,老二媳婦不是知書達理那塊料,就算添哥兒姐兒,也不一定能教好。

    賈赦那邊不缺通房,這幾年丫頭肚子里養過孩子,要不就是和前面那個一樣立不住,要不然就是懷到半路又掉了。

    想到被送去和道長修行的賈瑚,老太太心里暗自留下心病,前兒沒緣沒故,夢見老國公在哭,賈母心慌。

    老太太頭悶悶的難受,叫來大兒媳婦崔氏:“我瞧著家里喜事多,你預備下來我們娘兒去還愿,老二家不必去,我們兩個帶著璉哥兒、迎春丫頭、元春丫頭,還有珠兒家媳婦,一起去清虛觀。”

    崔氏聽說要去道觀,心里當然愿意,只是她更想去兒子賈瑚那邊的道觀看一回。

    賈瑚沒和道長走的時候,崔氏天天做噩夢,幾月下來,差點落下心悸的毛病,賈瑚一走,崔氏不會做夢了,竟是一回都沒夢見兒子。她去問賈赦和賈璉、還有迎春丫頭,他們也沒夢見過一回賈瑚。

    有些時候崔氏很是恍惚,她到底有沒有養過這個兒子。

    看見崔氏臉色不太好,賈母猜出他心思,還安慰她:“都說他沒病沒災,你總念著,于他修行不利,真耽擱他,不知哪一年能回,你看那些傳奇話本上,修士云游四海,沒個蹤影,現在咱們還知道他在哪兒,不要怨懟。”

    崔氏總不能在賈母跟前擺臉色,馬上調整心情,擠出笑臉:“是我讓老太太擔心,媳婦不懂事了,要不要請東府那邊的奶奶們一起去?”

    賈母板著臉嚴肅道:“咱們是去還愿,不是去那邊熱鬧,只娘兒幾個去,你家老爺也不許去,去了唱戲聽曲,驚動仙人。”

    去的人少,崔氏也少操點心,反正她從生了賈璉,差點丟命,身上一直不好,這一二年早就不和賈赦同房,不指著掙命再去生孩子,本來還想帶著賈赦喜歡的那幾個通房去討個吉利,但老太太發話,除了服侍的丫鬟,暫時就不帶了!

    崔氏答應下來,轉身剛想走,賈母又把她叫住:“珠兒家新媳婦,還有元春丫頭,讓她們跟你學著點,歲數差不多了。”

    賈母說的歲數差不多,指的是賈元春年歲,老太太已經開始物色人家,再教幾年,大概就會定下人家,崔氏轉念一想,膝下的迎春也是如此。

    雖然老二媳婦也能管點家事,賈母心底明鏡兒似的,老大媳婦才是可靠人,教出來大家風范,老二媳婦雖然拿得出手,平日應酬出不得大錯,但真到大事上,很多行事不顧大局,看得不遠,顯得小家子氣。

    幾個孩子一處學,免得叫老二家媳婦看出來,賈母看不上她行事做派,沒來由又生嫌隙。

    崔氏滿口答應著,一想到將來迎春出嫁,心頭免不得又一陣凄涼,從賈母那邊出來默默淌眼淚,好半晌才調整回心緒,叫人把孩子們都找來,手把手教她們辦事。

    王夫人又懷上孩子的喜訊,賈母也沒瞞著女兒,等三個月胎像坐穩,賈敏收到信件時,已經是十月里。

    林如海到江南鹽務上三年,正好打算回京述職。

    二哥家再有喜事,賈敏還是替她高興的,看過信就和家人們分享這個好消息:“京城來信說,二嫂又有了喜訊,前兒討媳婦,后添孩子,還真是雙喜臨門。”

    林如海蹙眉掐著手指算日子,再對上一回賈寶玉的生辰,頷首道:“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林家老二長得快,人也漸漸變得機靈,去年還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今年突飛猛進,整日嘰嘰咕咕嘮叨個不停,是個開朗的性子。

    旁人家的事情后林家老二管不著,馬上就想到自己,于是拽著賈敏的裙角:“母親什么時候再生一個,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林如海也正在盤算這件事情呢!黛玉年歲比寶玉小一歲多,他盼女兒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但是聽見二兒子拽著賈敏要弟弟,心底一激靈,要是再添一個小子,他的黛玉哪兒去?

    林如海馬上拒絕:“再生一個,讓你學著你哥哥?”

    林家老二林珺掰著軟乎乎肉嘟嘟的小胖手:“對,再有個弟弟,我就不是弟弟。”

    林如海一個心吊起來,都說小孩子說話最準,他這輩子茍了這么久,不想在這個地方出紕漏,豈不是功虧一簣?

    林如海的臉黑如鍋底,瞪起眼睛,神情嚴肅:“不許說這樣的話,要是再生一個,最好是個女兒。”

    賈敏原本以為是父子倆磨牙,想不到孩子沒生氣,林如海竟然自己先發火。林如海素來對兩個兒子都是慈父形象,上到讀書識字,下至日常瑣事,細致入微,整個京城未必都能翻得出比林如海耐心的父親。

    所以賈敏看得出來,林如海十分介意林珺的話,那是真動氣了,顯然也嚇著了孩子,趕緊攔在父子倆中間,笑道:“你和孩子置氣作什么?還是當爹的。”

    林如海方才察覺自己關心則亂,失態了,趕緊垂首找補:“都說孩子說這樣的話最準,我怕。”

    賈敏卻是看得開,也沒做什么嬌羞模樣:“這哪里能強求,若是要有,這些年早就該有了。”

    他們夫妻那件事情上還算和諧,自從添了林珺后面就沒什么動靜,賈敏瞧著身上也不見大毛病,不像是嫂子崔氏,生過兩個孩子以后調養許久都補不回來。

    不過也說不清,外面瞧著沒問題,誰知內里又有什么隱疾。

    賈敏膝下已經有兩個哥兒,比起早幾代林家單傳已經好多了,林如海也沒有納妾開枝散葉的心思,賈敏自己也不提,沒來由自己找麻煩。

    林如海聽見賈敏對再有孩子不抱希望,翁生翁氣的:“怎么能這樣說,你看二哥家不是照樣有,老天的安排如何能說清。”

    賈敏把同樣氣鼓鼓的林珺抱出去哄了一回,讓丫鬟領走帶他出去玩,自己又去忙預備林如海進京述職要帶的行禮。

    就算收到王夫人有喜的消息,賈敏也沒想多添今年的節禮,仍舊和往年一樣,不偏不倚。

    林璋已經長到八歲,現在算盤已經學到大半的精髓,先前江先生打算盤算術徹底征服了小林璋,后來林如海又托他給林璋啟蒙,林璋信服先生,教起來順心。

    況且林璋自來家教好,搗蛋時調皮,但大事和禮節從不出錯,每日讀書時用功,完成課業認真,余下時候就用來玩耍。

    他才從外書房回來,看見林珺矮冬瓜一個,蹲在影壁后面挖土,旁邊石頭縫隙里的青苔被他扣出來大半。

    林璋上前,掰過他的腦袋,看見一張小花臉,委屈的皺成一個小包子,林璋問弟弟:“林墩子,你板著一張臉給誰看,哪個丫鬟婆子惹你了?”

    聽見他哥叫林墩子,孩子就更添一重傷心。

    小丫鬟趕緊上前解釋,她們可不想當冤大頭背鍋:“哥兒,我們冤枉,今日家里得信,說是京城里二舅老爺家又要添丁。”

    丫頭話才說到,林璋張著嘴驚訝道:“珠大哥成婚不久,竟是要添丁了,他們才多大?”

    反正林璋印象里賈珠還是自己離開京城那個樣子,前兒聽說賈珠成婚,真是怪怪的,似乎賈珠還是那個比較文靜會教他寫字的表哥。

    丫鬟趕緊說:“錯了錯了,您聽小的說完,是哥兒的二舅母有喜,您二位又要當表兄。”

    聽完林璋就更加疑惑,把弟弟從地上揪起來,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兩塊帕子,給弟弟擦手:“此事如何會吵起來?”

    一提到這個,林珺眼眶包著淚,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我和母親說,我也要一個兄弟,讓母親生給我,然后爹爹兇我,他說要妹妹!”

    林璋沒在場,只聽弟弟說,他也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只能安慰弟弟:“咱們家中有兩個兒子,父親想要妹妹乃是人之常情。”

    林珺知道是這個理兒,但是他沒被林如海兇過,還是委屈:“我也沒說自己不要妹妹,可是爹爹兇我,好兇……哇……”

    說著又委屈的嚎起來,林璋哄了會回,帶弟弟過去找父親,林如海服軟:“是為父錯了,不該兇你,為父只是一時心急。”

    林墩子才破涕為笑,大度的擺手:“算了算了,我也要妹妹就是。”

    林珺見他裝模作樣,馬上就拿出長兄的架子來教育孩子。

    “若是有什么委屈,也該直說,你這樣子,將來讀書被先生訓斥,豈不是要哭出幾缸淚?”

    林小弟哼哼一聲,咕咕噥噥:“我知道錯了,我以后讀書不會讓夫子訓斥的……”

    賈敏這邊收拾物件,林如海與下屬交代完公務,正打算第二日啟程。

    這一晚薄暮時分,天上飄著牛毛細雨,又濕又冷,家里各處濕噠噠的,林璋和林珺懶得遛彎消食,賈敏領著兩兄弟趕圍棋。

    玩了一會兒覺著無聊,林璋教弟弟數棋子,賈敏坐在一邊,看著兩個孩子一大一小,眼底慈愛又欣慰。

    林如海悄悄進來,也坐到賈敏身邊,想起賈府那邊,忽而沒頭沒腦道:“將來那邊府上添孩子,不拘男女,肯定要送禮。”

    暖暖的燭光投在賈敏面龐上,一切都是那么靜謐美好,大冷天的,林如海當真不想進京述什么勞什子。

    賈敏笑道:“老爺忘記先前,陳家那邊想找能送去義忠王府上的厚禮,都求到咱們這邊來。”

    義忠王府上的一個姬妾走了大運,誕下義忠王當下唯一的后人,各家恭賀,像是蓮心夫家這樣的商販,卯勁兒往里扎。

    林如海單笑搖頭:“禮不是那么好送的。”

    若是賈寶玉銜玉而生,自帶異象,到時候林家的禮是送多送少?

    反正林如海是不把那塊什么通靈寶玉放在心上的,又道:“小孩家的,送的太好,怕壓著了他,況且大哥那邊又做如何想法,咱們還是比著舊例來。”

    賈敏點頭,深以為然。

    夫妻倆看著兒子玩到半夜,林珺捧著一把棋子黑黑白白,過來數給他們看。

    外面的云板錚錚聲刺破寂靜的夜,林如海趕緊站起來,問外面:“怎么了?”

    門房跑過半個院子,心中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喘著粗氣:“老爺!蘇學士……駕鶴西去了!”

    蘇學士年歲已高,早該有這一天,但是蘇學士比前世多活了一年多,林如海想著很有可能是蘇哲一直在京城修書,沒鬧出多少大事,老爺子心順,所以壽命延長。

    賈敏知道老爺子是林如海恩師,出去林家父母,蘇學士也是一個很記掛林如海的長輩,前兒還想接著教導林璋,但林璋年紀小被林如海婉拒了。

    賈敏當即就說:“我們一起回去。”

    當夜讓下人們將兩個哥兒的衣裳帶幾套,第二日天還蒙蒙亮,一家人登船上路,飛也似的趕往蘇州去給蘇學士吊喪。

    林如海拜祭過后,看見京城里蘇哲家的管家,原來他正好從京城送年貨過來,本來想著趕回去京城過年,可是蘇學士一走,斷然不能成行,一面快馬加鞭給蘇哲去信,一面留在此處幫忙料理喪事。

    林如海見到他,問了一回蘇哲的身體,幾年前從京城離開時,蘇哲頭發就白了大半,不知現在如何。

    林如海關切道:“你們大爺可還好,今年可有生病?”

    管家拱手作揖:“托您惦記大爺今年身子無虞,小的出門前兩日,家里奶奶又添了個哥兒,回來報喜,不曾想……唉!”

    說著,那管家撲簌簌掉下淚。

    林如海沒想到,蘇哲竟是又添了個兒子,膝下四個兒子,旁人見都要羨慕他兒孫滿堂,想來身子骨沒大礙了。

    管家傷心欲絕,林如海把他扶住,安慰道:“先生是喜喪,我在夫子座下的讀書多年,他老人家對生死之事十分豁達,若過于悲痛,擾了他老人家清凈。”

    那管家聽林如海一說,收住眼淚,自去忙別的事,幫忙待客,略過不提。

    林如海夫妻兩從蘇家回去林家老宅,林如海告訴賈敏:“你預備幾樣東西,蘇兄又添麟兒,我進京剛好帶去。”

    賈敏聽罷也是一喜,“這是好事,我馬上預備。”

    林如海又讓人把蘇哲的管家找來,問他有沒有東西要帶上京城去,管家千恩萬謝,知道林大人忙著趕路,肯定比一般貨船行船快,沒敢托林如海幫忙。

    上一回見面蘇家上下忙亂,林如海問的不仔細,蘇哲家兒子年歲不及賈珠,但也有十多歲,天資聰穎,若是能考秀才,如探囊取物。

    林如海問管家:“你們家公子可預備考秀才?”

    管家如實道:“我家兩個哥兒要是去考,早就過了,大人不許去考,說再等幾年,奶奶的意思是讓哥兒將來回祖籍讀書。”

    江南一地文人薈萃,學風比京城好很多。京城里的讀書人,大部分想著鉆營拍馬,謀算前程。

    林如海聽罷頷首,太早出來非好事,蘇哲不圖神童和少年才俊的名聲,他在京城日子不算好過,也不必要兒子給自己掙顏面。

    蘇學士病故,他生前桃李滿天下,各地來拜祭的人太多,蘇州港口都堵住,還是林家下人機靈,見形勢不好,老早把船開拔到城郊的小港口,林如海要登船,先要繞到城郊去。

    賈敏和兩個孩子一起送林如海上船,路上剛好經過林如海先前念書的書院,賈敏指著早年婆母買下的小院子,告訴兩個兒子:

    “這是你祖母買下的屋子,今后你若進去讀書,我來此處給你們兄弟倆做飯,你爹說,學院飯堂里的飯,不好吃!”

    林璋和林珺沒聽進去多少,只記得飯難吃,于是纏著林如海問書院的飯菜如何難吃。

    父子三人一路閑談,行至港口,終有一別。

    林璋牽著他弟弟的手,兩兄弟都紅著眼睛,淚汪汪的要哭:“父親。”

    林如海叮囑他們:“你們在家中,與你們母親仔細盤賬,我去去就回。”

    然后又對守在家里的常吉說:“先前我讓你去尋的甄家,記得今年再去一回。”

    年底又是算賬時候,林如海剛好能給倆小子找點事情做,省得他們日日都想著自己。

    至于甄家,林如海找了幾年,居然沒有找到?!

    真是奇哉怪也,林如海也是當幽魂的時候,朦朧間聽賈雨村背地提過一句,江南甄家,葫蘆廟,讓人去找,但江南之地,就是蘇州城都有很多人家,更何況杭州、揚州以及下面的縣城。

    如此模糊的去找人,宛如大海撈針。

    至于林如海擔心老婆兒子思念成疾,只是他一廂情愿。

    林如海上京后,賈敏帶著兩個兒子過得挺悠哉,蘇州老宅園子大,還有戲臺子,賈敏好久沒聽戲,專程叫下人請來時下演得最好的戲班子,擺開臺子,她們娘仨而和下人們一起在家看五六日的戲。

    后面賈敏還領著倆兒子上街各處看自己家的鋪子,林璋時常掏出自己的小算盤噼里啪啦一頓演示,像模像樣。

    等各處莊子交上出息,林璋就更忙了,還有江南各家過年來往的禮品,年前很多事情,林如海暫時被拋到一邊。

    林如海十月里出門,一路順流而下,船輕水快,堪堪月底就到京城,折子才遞上去,圣上就在勤政殿召見他。

    江南鹽稅沒出紕漏,不見巨貪風深,江南各地知府沒參過林如海,出去巡邏的欽差沒說林如海好,但也沒提他玩忽職守。

    只要戶部收到的鹽稅對得上,林如海的述職不會有問題,這幾年都是林如海托江先生主持核算,對于鹽稅賬目,他很有信心。

    六部合議,給林如海打了一個優,戶部專門向圣上遞折子,希望林如海能連任巡鹽御史,朝廷未下批文,但八、九不離十。

    林如海從宮里出來,才有時間見京城親朋。

    他和蘇哲見面,看他臉色如常,心里一顆石頭放下,問蘇哲:“去歲進士里面,有沒有一個叫做賈雨村的?”

    林如海若是沒記錯,賈雨村就是這一科進士,后面出仕過于剛直,觸怒上峰,才被罷官!

    蘇哲搖頭:“沒有,林大人識得此人?”

    林如海笑笑:“不識,只是偶然聽人問起過,順口一問。”

    蘇哲心里暗自留個影兒,林如海這個性子,開口定有要事,哪里會是順口一問。

    兩人又談起朱謙,朱謙在廬州當了三年知府,后又升任南道司鐵總督,專門管理各處鐵礦、銅礦開采,從三品的官銜,走馬上任,就被朝廷派往西南探礦。

    先前蘇哲還見過朱謙一回,林如海沒趕巧,無緣得見。

    一管鹽、一管鐵,蘇哲管修書。

    這回時間太緊,先見過幾位重要大臣,林如海才騰得出時間去拜會賈母。

    好在他到的第二天,就專門打發人去送東西,和賈母回話,老太太也沒擺架子,讓女婿先辦好公事。

    等林如海真進榮國府的時候,賈母別提多高興,拿賈赦酸溜溜的話說,就是見了親兒子,也不見這么高興的。

    林如海見面就告罪:“先前到的晚,不好叨擾老太太。”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愛,賈母趕緊讓坐下,笑盈盈的:“你忙朝廷的事,不必記掛我,幾時啟程回去?”

    林如海:“再過三五日就走。”

    這話一說,賈母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她老人家曉得林如海來京城忙公務,這幾天都腳不沾地,但女婿在京中停留的時候也太短了。

    賈赦知道母親的心病在何處,上前解釋道:“老太太,妹夫這么快就回去,那是朝廷對他任上公務滿意,沒什么指摘,若是朝廷要責備,才不會這么快就放走呢!”

    看林如海這樣子,像是要趕回去和娘兒們過年,原本賈母想著若是林如海能把賈敏和兩個外孫一起帶來,一家子過年團圓,過了年再回江南去。賈母一年年歲數上去,就想多見女兒幾眼,人老了總是擔心這個,不知道哪一天醒不過來。

    可是林如海不是賈赦,林如海就算想盡法子摸魚,但面上的公務必須得應對過去,真帶著老婆孩子進京過年,這么做,御史大夫肯定會參幾本。

    賈母怏怏不樂,耷拉著松垂的眼皮:“你這樣忙,所以不好讓他們娘兒們也來,巴巴千里跑一趟,呆不得幾天。”

    老太太又問過林如海一些江南的事,外面賈敬他們都過來了,就打發他們出去吃席,說男人該說的事。

    賈赦把賈璉帶上,賈珠也被叫過去,席面上是寧國府和榮國府的男丁,并林如海一個女婿。

    還沒開席,眾人說話解悶,賈赦與兒子玩笑道:“璉兒要不要去和你姑父去江南?”

    賈璉鄭重站起來一拜:“父親,我要在家陪母親。”

    眾人知道賈赦一房的心病,都贊賈璉孝心可嘉。

    賈珠也笑道:“可惜孩兒在國子監脫不了身,都說江南多才俊,我對江南,早已心向往之。”

    林如海看賈珠,文文靜靜,很有讀書人模樣,賈寶玉模樣不差,更偏女兒氣漂亮,但賈珠沒那么嬌,看著順眼很多。

    林如海點點頭:“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本該如此。”

    本來好好的氣氛,賈政忽而擺起老爹的譜,冷笑道:“大人們說話,幾時容得你輕狂?”

    要說煞風景,賈政敢稱第二旁人就不敢稱呼第一。

    賈政某些時候正直的詭異,對兒子也舍得下狠手,但大部分時候都沒正直在道兒上,好些時候學不會變通,就喜歡被各個清客相公捧著,是以在官場許多年,才勉強往從五品升到五品。

    林如海覺得賈政多半是不愿見兒子賈珠在林如海跟前賣弄國子監的讀書名額,但是說出來就變得十分奇怪,當場叫孩子下不來臺。

    賈珠這孩子被賈政這個老子和王夫人管得嚴格,性子乖巧,偶爾夸一夸才對,沒必要總一張臭臉,叫所有人心情都不妙。

    此刻林如海腦中都是賈赦經常說賈寶玉的那一句——“叉出去!”

    把賈政叉出去!

    一家子人玩笑,況且賈珠的話沒多少大錯處,賈政一句話板著臉罵出去,賈珠臉色煞白,然后又轉紅。

    賈敬也覺得賈政話說得太重,此刻沒必要較真,出來打圓場。

    “他想去江南是一件好事,江南那邊書院多,前兒如海年輕時候呆過的書院,要不是珍哥兒讀書上實在不成,原先我還想叫如海引薦一二呢!”

    賈敬說的很委婉,賈敬可是正經進士出身,要真比學識身份賈政比不過賈敬,只會拿兒子撒氣。

    賈政很尷尬,只得點頭:“敬大哥說得對。”

    賈珠忍著滿腹委屈,不敢表露出來,他不明白自己隨口一句話,就叫父親數落成這般!平日里他說話已經夠小心,只是今日見到一直崇拜的林姑父,姑父還帶來江南林璋的消息,略高興點,說話不夠嚴密謙虛,父親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賈珠心底嘆息一聲,沉默坐在旁邊。

    賈政哪里是要教養孩子,他只是想在這個地方敲打賈珠,別忘記我是你老子!

    林如海在賈府吃過一回舊,再修整三日,各處作別,領過朝廷旨意,急匆匆頂風冒雪南下,緊趕慢趕回去過年。

    四月里,人家桃花落盡,草長鶯飛。

    早春時候,年一過,官府就開始派發鹽引,還是和前幾年規矩一樣,公平競價。其中有些官員收點孝敬銀子,透點消息乃是常事,林如海只注重事情辦妥,不出格的不會計較。

    而今四月里,兩淮鹽稅清點完畢,浩浩蕩蕩押送進京。

    自從林如海當上巡演御史,江南朝廷收鹽稅的時間就改了,以前一直在十月左右,收繳完以后送進戶部,六部大臣們好謀算明年這些錢糧如何花銷。

    現在改到四五月入庫,不頭不尾,唯一的好處就是和秋收人丁稅務錯開,不至于擠在一處忙。

    四月過得很快,江南一地四月底到五月都很熱鬧,很多商戶會組織龍舟賽,各家掛菖蒲艾草辟邪,都想平平安安避過五月這個惡月去。

    學政那邊要組織學子文人起社,邀請林如海林探花當座上賓,林如海欣然答應,預備到時候帶著林璋一起去。

    他回到家中,跨進院門,林珺穿著紅褂子,光著膀子就跑出來,拽著他的衣袖:“父親,天下出了一件奇事!!!”

    二兒子要背,可林如海熱得很,想偷懶,一把拽著兒子往陰涼處走,問:“什么奇事?”

    林珺仰著腦袋,大聲道:“二舅母生的哥兒,生下來嘴巴里就含著一塊玉!”

    賈寶玉出生的消息,傳過來的真快啊!別是八百里加急?榮國府恨不得廣而告之?

    林璋從里屋出來,板著面孔:“我說是假的,你沒記不得你生下來才多大點,含著玉,肯定會噎死。”

    兄弟倆似乎爭執了一會兒,林璋說:“別是為了奇人異相,胡編亂造,史書上這樣的事可不少。”

    林家老二辯不過他哥,畢竟他如何記著自己生出來有多大?

    其實前世林如海一直對賈寶玉銜玉而生有所懷疑,不過經歷自己重生一事,林如海想著那件事情也無不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于是他笑著反問林璋:“你不知是真是假,如何能知銜玉而生是假,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林璋被父親問住了,況且外祖母家又不是要去造反,也不像是一些帝王需要什么祥瑞,自家人之間大約是沒必要撒謊的。

    林璋喪氣的搖搖頭:“罷了,以后我們再去外祖家,再去探究。”

    林家老二撲過來,一把抱住他哥哥的脖子,笑嘻嘻道:“我們可以寫信問珠大哥,珠大哥肯定不會騙人。”

    “學會寫幾個字,還賣弄上了。”

    林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雖然嫌棄,還是正兒八經帶著弟弟去書房,挑了一個壓金花的信封,耐心教導弟弟給賈珠、賈璉、迎春、元春寫信。

    林如海等了一會兒,賈敏才從外面作客回來,走在半道兒,林家下人就趕去和賈敏說了這個奇聞。

    賈敏進門,看見丈夫在家,兩個孩子不知哪里去。

    “剛丫鬟說,二哥哥家添了哥兒,落草時含著什么通靈寶玉,是真是假?”

    林入海笑吟吟,伸手去扶賈敏:“當然是真。”

    賈敏迷惑的看著林如海,二哥家添孩子,他怎么這般高興。

    林如海見賈寶玉銜玉而生的跡象和上輩子對上,那黛玉不久也和上輩子對上?

    賈寶玉都來了,他的親親小閨女 ,還會遠嗎?!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是大肥章

    為什么呢?因為存稿+我想早點開始養黛玉崽

    順便加快速度,認真完結。

    寫下一本。

    ……

    在這個激動人心的兒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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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崽今年三歲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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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謝謝。

    本文又名《與黛玉相依為命的日子》

    [當林黛玉成長在現代社會,會是個什么情況?]

    十八線女演員林小魚,爹不疼,娘不愛,上頭一個哥哥趴著吸血,出車禍被碾得稀碎的瞬間,空間靜止,后座冒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是否與系統綁定林黛玉,獲得重生機會?】

    為了茍命,林小魚毫不猶豫點擊:【是】

    【您已綁定林黛玉,性別女,年齡三歲半。】

    【恭喜您重獲新生,成為林黛玉監護人。】

    然后……

    林小魚發現,自己戶口上憑空多了一頁,還有黛玉的各種身份資料,只要為黛玉消費,卡里自動有錢。

    ……

    黛玉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為了養崽,林小魚努力奮斗。

    無意間得到一個帶娃綜藝機會,一大一小,忽然爆紅。

    ……

    很多年以后,當黛玉的媽媽粉們翹首以盼黛玉女鵝快點進組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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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  ☪ 第九十九章

    ◎“親親小黛玉在路上”◎

    第九十九章、“親親小黛玉在路上”

    站在一個老父親角度, 林如海對賈寶玉不算喜歡,但寶玉是賈府里難得真心實意把黛玉放在心上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知道賈寶玉這一世還是不是那個愛在女孩兒堆里廝混的性子。

    賈敏瞅著林如海笑得失神,伸出蔥段一般的手指, 掐了他一下, “真有銜玉而生的怪事?”

    賈敏顯然也不太信, 林如海恍然, 他自己光顧著高興,還沒仔細看一下來信呢?

    林如海收斂笑容,把手背在身后, 一本正經:“我也不知,他們倆兄弟去書房寫信, 說問一問珠兒他們, 你看消息來得這么快,寶玉是四月二十七出生的, 如今才幾日,肯定是加急傳過來,老太太要和咱們分享奇聞。”

    賈敏一思量,覺得林如海說得有禮, 但對榮國府這等急匆匆的做法不太贊同,消息這么快就飛到江南, 肯定早就傳得滿城風雨。

    賈敏垂頭皺眉,抱怨:“母親未免太急,也不怕他小兒受不住這樣的福氣。”

    這時候一個穿著水紅衣裳的丫鬟把今日賈府來的信件遞上來, 信封被林璋拆開了, 賈敏取出信件, 上面除了說事情,還配了一張通靈寶玉的草圖,像模像樣。

    賈敏看見那個玉佩樣子,更覺像是人工之物,但信件上寫得像模像樣,她們遠在江南,再多爭辯也沒沒用:“上面的話都吉利,就當個護身符,你看母親對小輩心疼的樣子,我只怕母親會把他寵壞。”

    知母莫若女,賈敏猜得一絲兒不差,因為寶玉生得像國公,性子又會討她喜歡,還有通靈寶玉的加持,賈母對寶玉,就是寵得不像話。

    林如海笑盈盈的:“我還是羨慕舅兄能得麟兒 ,要是什么時候我家添個女兒,真真就是一個十全十美,我連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

    又提這一茬,賈敏臉一紅,問林大才子:“不知大人有什么高見,不妨說出來,指教一二。”

    沒見過這么急的,林如海是不是對兒女雙全有什么執念,近一二年念叨得更勤快。

    林如海神秘一笑:“此事暫時保密,萬一說出來,咱們親親小閨女嚇走了,如何是好。”

    賈敏看丈夫那個不爭氣做白日夢的樣子,搖頭而笑:“剛我還說母親,要是我們家真能添個女兒,我看也是要被你寵壞。”

    看林如海的架勢,將來真有閨女,想必是要星星不會摘月亮。

    林如海正色道:“這不是要咱們多多上心,才能給老爺我寵壞女兒的機會。”

    賈敏瞪他一眼,轉身進去禮物換衣裳:“青天白日的,不害臊。”

    林如海尾隨而入,理直氣壯:“生兒育女,又什么好害臊的。”

    賈敏脫下來身上的披風,換上一件鵝黃家常褙子,又把頭上兩枝鳳凰銜珠的步搖拿下來放在妝臺上,回身道:

    “不和你鬧,前兒我聽說賬房那邊江先生的父親病重,你要不要準他幾日假,讓他回去看看,這幾日你們衙門沒什么要緊賬目算吧?”

    林如海聽了皺眉,賬房江先生家里的事,沒聽他說起:“此事他還沒與我說,我明日問問他。”

    可能是他不想提,手上一雙殘疾就是拜父親所賜,父親不慈,生母早就被賣了,妻子又是家里做主娶的,江先生自然不太喜歡回去,獨來獨往,每年只把銀子寄回去。

    第二日是端午正日子,林如海本來定下要去學政孫大人組織的宴席露臉,但他還是一早就把江先生叫來,問他家中時。

    江先生聽林如海一問,若有所思,拱手答道:“知道了,小的回去一趟侍疾。”

    林如海曉得他難處,若是家中真有骨肉親情,他也不會在外漂泊,林如海體諒他:“先生若是不想去,那便不去。”

    先生神色黯然,垂眸一看自己左右只有四個手指的兩只手,默默把手攏進去自己灰褐色的袖子中,為了能把手遮住,他的袖子一直做得很長。

    江賬房鄭重道:“不瞞大人,小的先前不曾深想,大人信任小人,將哥兒托付給我,縱使我與父親不和,但若小的孝道有虧,將來損了哥兒的名聲,我反而白教他一場。”

    林如海感嘆,他竟然還想到了這一層:“先生不必如此。”

    他顯然已經堅定了要回去的決心,還是托著朱謙朱大人的福,給他找到一個很好的主家,林如海自從去廬州,就只帶著他一個幕僚,在外好多事情都是林家奴仆料理。

    如此一來,江武就更加覺得自己肩上擔子重,林大人對自己十分尊重,連帶著很多官員都敬他身懷算數絕技,江武覺著人生很有價值。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

    江武又道:“還望大人準我假,若是我父當真歸天,小人必定要守孝,小人才疏學淺,承蒙大人不棄,還望大人為兩位公子,早尋良師。”

    這是他說的實話,林璋這孩子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自己啟蒙尚且委屈了他,林如海該早為孩子尋名師才對。

    林如海近來也在打算此事,去年蘇學士駕鶴西去,來吊喪的也有才學出眾的文人,但細細斟酌,又不合適。

    他知道兒子現下需要良師,奈何尋不到。

    林如海交代下人妥善送他回去,“先生若缺什么,記得與管家說。”

    江賬房深深作揖:“小人告退,大人保重。”

    轉身走出幾步,他想起一件要緊事,回轉過來:“萬一小人守孝,若是明年大人要算賬,只管遣人喚小人回來。”

    給衙門算賬,雖然會得罪人,但也是江武一份事業。

    為了安置賬房的事,林如海耽擱了一會兒,后面還有兩個兒子想當跟班而不得,一來二去,林如海到達學宮之時,略晚了一刻鐘,諸人已經落座,林如海的主位還是空的。

    揚州學政屬的孫大人今日穿的是褚色長跑,捏著胡須笑他:“林大人怎么來的這么慢,路上是不是被哪家的粽子絆住腳?”

    林如海趕緊落座,連忙致歉:“孫大人,諸位,本官失禮了,確實有點瑣事,開宴吧!”

    宴席之間并不飲酒,只有些瓜果,吟詩作對,評論文章,或議論事實,一派欣欣向榮。

    此次參與的舉人里面,林如海曾經的同窗錢牧之子,錢文也在。

    他生得面闊頜方,留著胡須,比年輕時候多了好幾分威嚴。

    錢文年紀與林如海相當,月份略小一點,但是早幾年兩人見面,錢文就看起來比林如海老成,現在一比,錢文留著胡須 ,看起來就更年長。

    臉長得老沒用,輩分就是小。

    林如海想到好多年不見錢牧,不知他現在如何,先前腿疾嚴重,而今會不會已經癱了。

    關切問錢文:“你父親可還好?”

    錢文答道:“承蒙大人關懷,父親現下雖然不良于行,但心情還好,他老人家囑咐我,這次若是見到您,多多向您討教文章。”

    以前林如海守孝的時候是小翰林,現下是三品大員,錢文不敢不恭敬。

    林如海頷首,錢牧早年對此事看得開,現在兒子也能當家,大約就是在鄉下莊子里,閑云野鶴,頗得農趣。

    林如海看看后面似乎還有人想來拜見,對錢文道:“今日不得空,不知你在揚州停留幾日,記得往我府上來,我有東西,托你帶給你父親。”

    錢文心領神會,作揖退出去:“是。”

    孫大人去旁邊溜過一圈,對這等濃厚的學習氛圍十分欣喜,可惜不得巧畫師,將這樣的圖景記錄下來,他回來落座時,與林如海感嘆:“此處真是人杰地靈,這回我們揚州有探花在,肯定能把蘇州比過去!”

    林如海忙擺手,連道不敢。

    每回這樣的文會都會有商戶掏錢給文人墨客做文集,將來萬一當中有誰聲名鵲起,商戶臉上也與有榮焉。

    林如海十幾歲時候,只跟著蘇學士參與過一回,沒做過文章和詩詞,后面多半是因為生病去不得,再往后就忙于會試,高中之后,自然就更不得空了!

    他本來就不擅長詩詞之道,不如女兒黛玉機敏,寫出來的句子,也不如女兒靈動。

    可是女兒還不知在哪兒呢!

    宴席散盡,林如海自學宮回去,路上雜耍、儺戲的攤子很多,男男女女,熱鬧非常,維持秩序的衙吏大聲嚷嚷著,莫要踩到,看好孩子,小心拐子!!

    林如海的馬車寸步難行,只能退到巷子里面暫避,他下車步行,走著穿過小巷子抄近路,去找賈敏和兩個兒子。

    今日他們娘兒仨去看龍舟,也不知現在哪些人贏了。

    林如海到那邊一看,人山人海,他根本擠不進去賈敏她們觀賽的酒樓。

    衙役們幾乎要被壓成肉餅,拿著桿子架起來,阻止人們再往橋上去。

    “上不得,上不得,橋要塌了!”

    到處亂哄哄,林如海望人興嘆,這回肯定是過不去了,只能灰溜溜又擠擠挨挨的悶頭回家去。

    等到傍晚天擦黑,娘兒仨才回來,林璋和林珺嘰嘰喳喳討論今日哪條龍舟最好看,賈敏揉著腦門,也是一副頭疼樣。

    兄弟倆一回家就開始吵要吃的,看著似乎餓壞了。

    賈敏一臉疲憊,感覺渾身都要散架:“我們早就想回來,外面人太多,真真是快把人擠死,岸邊好幾個人被擠掉進水里,又被人救上來。”

    若是再有第二回,她是不想去了,帶孩子的苦差事,讓林如海來。

    萬幸她們娘兒仨早就去了觀景樓,要是和人群一處擠,肯定會被擠散!

    端午之后三五日,錢文上門拜訪,把自己寫的文章呈上來給林如海品評。

    林如海問:“上科你可有試過,如今在哪里讀書?”

    錢文搖頭:“晚輩在松林學院,上科……蘇學士說火候不成,下回想要一試。”

    林如海伸出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輕扣兩下:“我看下回可以一試,若你去京城,記著去尋蘇博士,請他指點一二,他和我一樣,都是你父親的同窗,再有朝中邸報,不可不看。”

    錢家也算詩書傳家,錢文的功力尚比不上他父親,可惜他父親腿疾癱瘓,不能再考,現在看著文風流暢,但是眼界有限,最好上京一趟,增加見識。

    林如海又道:“可惜我離開京城官場已久,不知上京的大人們,現在喜好何種文風,只能幫你到此。”

    他說的是實話,自從打算摸魚,全部精力都放在公務上不出紕漏,然后回家偷閑,至于朝廷里圣上的喜好,大臣派系,林如海懶得琢磨。

    若是你寫文對上閱卷官的口味,被取中的概率會高許多,已是幾百年來考生默認的事。

    錢牧誠摯謝過:“大人言重,晚輩感激不盡。”

    林如海留他喝過兩盞茶,錢文也知瓜田李下,沒坐多久就走了,林如海交代下人把送錢家的禮送到錢文下榻的地方。

    若是今日錢文從林家出去,手里帶著東西,還不知會流出多少流言蜚語。

    等錢文走了,林珺才從后面跑出來,爬上林如海膝蓋坐著,摟著父親脖子問:“爹爹,我看那個人比你還老,還沒有考中嗎?”

    林璋也從后面走出來,看見弟弟黏糊糊的樣子,有點嫌棄。

    林如海鄭重道:“科舉一事,需要才學,也有運氣在,有些人考中進士,進士卻不一定是真名士。有些人沒考中進士,未必不是才子。”

    林璋主動替他爹解釋:“就像爹爹說的,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江先生,因為落了殘疾才不能考試,但江先生有才華。”

    林家老二似懂非點點頭,他想起來了。

    他和哥哥過來,是為了問賬房江先生的事,他回去家去,林璋算盤已經打得很麻溜,可林珺才剛剛入門。

    林珺很受挫:“可是我還沒學會算盤……”

    林如海安慰兒子:“他還會回來。”

    而后又細致給兩個孩子解釋先生回去要盡孝道,最真實的緣由,還是等他們再長大點兒再說。

    兩兄弟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

    關鍵是先生一走,林璋的課業就停下來了,林如海讓錢文給他父親錢牧帶去的信里面,就說過此事。

    如海年少時和錢牧同窗,深受他照顧,自己有不懂時,錢牧還會幫他注經解釋,旁的不提,錢牧經典的基本功極好。

    林如海動了請他教兒子的心思,托他兒子帶信兒,又怕錢牧礙于身子,不愿過來。

    終歸還要送孩子去書院里學幾年,萬一請不到何事的家學,就把他送去書院。

    林如海與妻子商議:“我想讓兒子先去考童子試,若他能過,再讓他往下考,他的學業總不能耽擱,是時候該給他再尋好先生了。”

    賈敏也贊同此事,林如海一面等著錢牧的回信,一面又物色書院。林璋兩兄弟暫時讓賈敏帶著讀書。

    不久錢牧回信,因為身子骨實在不行,遺憾婉拒此事,給林如海舉薦了一個隱居在自家莊子不遠,進士出身回鄉致仕的老頭子,讓林如海試著去請一請,能不能請到。

    林如海聽后就讓下人備好禮物去請,蘇州和揚州往來需要一段時日,這時候送去京城給賈珠和賈璉的信早就送到,賈府里的回信也送到。

    林珺趴在他哥肩膀上,探著腦袋也要看,認得一些字,但是認不全。

    “璉二哥的信上說,那件事情是真的?”

    “你瞧他還畫了一個更詳細的樣子呢!”

    林璋把那張瓔珞草圖遞給小弟,指著草圖旁邊的蠅頭小字:“上面的提拔落款,是迎春妹妹畫的。”

    林珺一遍把畫舉起來,對著天上透過光看,“哇,迎春姐姐真厲害啊!”

    這個賈迎春和前世那個賈迎春有些地方不太對得上,模樣倒是沒多少差別,就是歲數比原先那個迎春大。

    而且這個迎春是崔氏一手教養,和親生女兒一樣帶大的,文采詩書極好,性子溫柔,但不像是前世那個迎春一樣懦弱。

    林如海一直以為賈赦還會再添一個和前世迎春年歲對得上的一個閨女,最后還是沒等到。

    林如海派去問師的人沒回來,把江賬房送回去的常安先回來了。

    常安曉得這位是哥兒的教書先生,沒準前面給衙門算賬還得罪過人,所以大人才這么謹慎,專程叫他送去。

    常安進來給林如海回話,見太太也在一邊剝著蓮子,進去遞了一個眼色,只管低著頭:“老爺,我們才把先生送到,他父親就沒了。”

    林如海點頭:“你們忙了一趟,先下去吧!”

    賈敏聽說他家長輩病故,看一眼外面院子里熱辣辣的陽光,搖頭:“大熱天辦喪事……難啊!”

    難或者不難,也是別家自己的事,等到晚上用過飯,林如海在書房里,等常安過來回話。

    林如海問常安:“我看你在奶奶跟前,似乎有什么話不敢當面說,”

    關系復雜的人家時常有齟齬,林如海打聽到江先生家的情況,就對他家里人沒抱多少希望,能惹是生非,丑聞漫天飛的人家,林如海上輩子就見識過。

    也是賬房先生心里門兒清,主動和家人劃清界限,素日行事規矩,不見惡習,林如海才愿意用他這么久。

    常安眉頭一皺,思考著如何組織語言:“老爺容稟,這回小的送先生個回去,聽見些說法,很不好。”

    “外面傳言說,他家女人和其他人不清不楚,孩子也未必是他的……”

    常安說完,悄悄抬眼看林如海神色。

    那些家丑就算傳的沸反盈天,也不是大人能管的事,況且江賬房是個好人,常安送他回鄉一趟,聽見那么多風言風語。

    他一個外任奴才都難受,更何況本人,所以常安沒把最難聽的話轉述,給賬房留點體面。

    林如海亦是不想再探聽,深深看一眼常安:“若府里有人傳,你知道該如何處置。”

    常安點頭:“小的明白,人言可畏。”

    萬幸常安他們回來以后,家里沒傳出奇怪的風聲,只是先前林如海派出去問先生的人吃了閉門羹,回來之后不敢面對主子。

    這件事不算難,可是就讓他們辦砸了!

    幾人支支吾吾道:“那位老大人說,不要擾他,誰也不見,誰也不教。還說他就是姓冷,最愛叫人吃冷冰冰的閉門羹。”

    恃才傲物之人脾性免不得有古怪,他既然拒絕,那就是林家和他沒緣分。

    賈敏一面讓兒子預備秋日的童子試,一面繼續廣撒網,為兒子找夫子。

    后來錢牧聽說冷先生不愿出來教書,又給林如海另外推薦了一位,冷二先生,是那位冷先生的族弟,為人隨和,也是二甲進士,不過名次略差幾分。

    而且冷二先生也有腿疾,沒當幾年官就因病致仕,錢牧識得此人,也是因為求醫治療腿疼時,機緣巧合,恰好認識。

    錢牧原本想著冷家資歷最好,最有才那個大先生能去教林如海的兒子很合適,奈何冷大先生大約是覺著林家先派仆人來問門,不夠莊重,抑或是其它緣由。

    這人和林璋沒有師徒緣分。

    林如海又不是恃強凌弱擺官架子的人,一個三品巡鹽御史有公務在身,如何能不分時候,從揚州跑到蘇州鄉下拜訪?

    還好冷二先生與林如海投契,才聽說冷大先生給林家人吃閉門羹的時候,錢牧心里很是自責。

    冷二先生是個隨和人,林如海派人去請,與冷二先生交談幾回,看他言行舉止清正又不至迂腐,學識也有,就把兩個孩子交給他。

    專門有院子給先生住,至于各樣供給,自然都比著林家主子們來。

    且說賈、史、王、薛、四大家族日子都過得都挺好,王子騰從吏部出來,謀到經營節度使的差,和各處貿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王子騰升官,薛家的日子就特別好過!

    薛家生意做的不錯,幾乎要把京城里面顯貴之家的棺材板包圓,宮里的差辦得好,可惜內府帑銀加上利息還回去,再有各處官員打點,只憑著皇宮生意,賺不到大錢。

    原本賺的也不少,人心不足蛇吞象,薛家三爺看著,還是大房那邊拿到祖上的南洋海貿,油水最大。

    薛家八房人口,薛老太爺一走,各家就心里都有小算盤,就算薛老爺給兒子們攢到不菲家業,經由八個人一分,數目登時就不夠看了。

    所以薛家面上分過家,但兄弟幾個仍舊抱團做生意,借著王家的光,薛家三爺撈的皇宮木料,差使已經夠好,他在京城各方活動,其余幾房兄弟各處經商的同時尋訪珍奇木料。

    薛家老三想到家里的薛蟠,一算能賺到的錢,對自己沒拿到油水最大的行當耿耿于懷。

    他京城各處周旋,薛姨媽很想進京,給他寄過幾回信,薛家三爺以寶釵年歲尚小為由,一直攔著不讓她來。

    家里老宅要是不盯著,老大家抬東西回來,誰知道是進公庫還是私庫,他知道薛姨媽是京城嫁出去的,想回京城,還能見姐姐。

    但出嫁從夫,不能不為兒子想,好說歹說總算把薛姨媽勸住,還叮囑薛姨媽要多花錢給兒子請先生。

    金陵城里,薛家大宅子一個院落,薛蟠抱著一個碗口粗的桂花樹,哭得震天響!

    “我不要讀什么書!不要先生,嗚嗚嗚!!”

    哭聲穿過三重院落,外面過路的都能聽到他在嚎啕。

    薛姨媽得到姐姐的信,知道賈珠四五歲上就開蒙,所以十四歲就能考上秀才,而今薛蟠虛歲有六,正是讀書的好時候。

    若是將來薛蟠能考個一官半職,給自己請個誥命,她不就成正經的官太太了?

    起碼這個時候,薛姨媽還是希望兒子能像表哥賈珠一樣規規矩矩進學,將來科舉出仕。可惜自小薛蟠就被寵得厲害,薛姨媽樣樣順著,每回都說孩子長大了就會懂事。

    薛蟠身邊的幾個堂兄也不是讀書的料,家里有錢,長得半大很喜歡去秦淮河邊找樂子,眼看著別人出去玩,薛蟠如何能坐得住,一個人孤零零的讀書?

    薛姨媽花重金,請到一個舉人老爺當房師,好吃好喝供著,那先生盡心盡力,見薛蟠不得正形,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不聽教導,不做功課,就連簡單的幾個字也不想動筆。

    玉不琢,不成器,先生抄起戒尺就收拾過薛蟠兩回,薛蟠不可能改!所以一大早就鬧出了嚎哭著不想進學的‘壯舉’。

    薛姨媽丟了面子,記得直哭。

    乳母在旁勸道:“小的看那先生也太傲,把咱們哥兒的手都打紅了,哥兒年歲小,本來就該哄著才對。”

    薛姨媽看見兒子哭得要背過氣,心早就軟了,抹著淚:“你們去和先生說,今日他身上不好,不去進學了。”

    薛姨媽見兒子哭得嗓子嘶啞,為了讓兒子開心,讓小廝帶他去街上買東西找樂子,才得片刻清凈。

    還是女兒文靜,寶釵現在滿兩歲,說話口齒伶俐,生得雪團一般,年紀雖小,才不會像是兒子一樣大哭大鬧,將來好好教導,拿出去也是個出眾的姑娘。

    讀書一事,薛姨媽服軟一回,勢必要服軟第二回,薛蟠拿捏住母親心軟,最愛犯渾,幾日就要大哭大鬧一回,薛姨媽還沒想出法子,人家先生自己先來請辭,薛姨媽還沒同意,先生退了銀子,卷鋪蓋走人。

    把讀書人逼走,薛蟠小小年紀,可真是好能耐,薛蟠得意極了,但薛家三房丟了一個大臉,其它幾房酸溜溜譏笑薛姨媽心比天高,不看自家兒子是個什么貨色,一心想當誥命夫人。

    薛家老爺在外聽說薛蟠大哭大鬧不讀書,也寫信回來斥責薛姨媽沒把孩子教好,薛姨媽兩頭受氣,胃病都犯了。

    薛家老爺在信中要薛姨媽請來家里長輩,狠揍薛蟠一回,還有薛蟠去教書先生家門口負荊請罪,把人請回來。

    薛蟠一哭,薛姨媽就心軟,哪里舍得薛蟠真背著個荊條給人跪下,況且薛蟠才多大,教書的那么大年紀還和孩子計較,本來就不占理。

    山高皇帝遠,薛姨媽只當沒聽見,又給薛蟠請了一個老秀才。

    老秀才打不動人,只要能收到錢,心寬極了,任憑薛蟠怎么鬧,他講他的,全當沒看見。

    薛蟠喜歡這個識趣的老先生,也愿意上學偷懶,他只要混過讀書時候,要什么他媽都會答應。

    薛姨媽見兒子愿意讀書,心里安慰;薛蟠能拿銀子出去耍,心里開心;老秀才掂著銀子,心里滿意。

    三全其美,善哉,善哉!

    ……

    薛姨媽每每寫信給京城的姐姐,都要夸一回自家兒子愿意讀書,一分好吹噓得有八分,還說將來賈珠高中,家里就有個現成能指教的表兄。

    王夫人收到信,別提被奉承的多高興,賈珠是個能讀書的,寶玉銜玉而生,和別個不同,將來還不知有多大造化。

    沒準將來自家也能像史家一樣,文官封侯,一門雙侯,王夫人也能像賈母一樣,當一個說一不二的老封君。

    把希望放在兒子身上,比放在丈夫身上好多了。

    王夫人正開心,外面周瑞家的打了簾子進來:“奶奶,奴婢想著,那個丫鬟還是給個姨娘名分,奶奶怎么說?”

    周瑞家的是下人,這樣的話原本容不得她插嘴,但是現在若自家奶奶一直不點頭,好不容易和二老爺緩和的關系,定然鬧僵。

    要等著那時候,還不如提醒奶奶借坡下驢。

    王夫人冷笑:“我就見不得那小賤人妖妖俏俏的樣子,她家里都是府上的老人,這回就便宜她了,要她別忘了規矩,別到我跟前來!”

    賈政前一二月又睡了一個姓趙的丫鬟,那丫鬟很會來事兒,賈政一月間要去幾回,聽著外面風聲,意思是讓賈政納姨娘,沒名沒分傳出去不好聽,也有說王夫人善妒的,各式各樣。

    王夫人只得過了明路,給賈政又納一個趙姨娘,賈政看她識大體,對她也就更尊重。

    賈母喜歡寶玉,親自養在膝下,王夫人跟前有媳婦和女兒服侍,日子清閑舒坦。

    這年秋天圣上為給太后娘娘恭賀七十的整壽,大赦天下,特開恩科,眾多學子感念皇恩,眾多學子往京城趕。

    先前林如海問過的賈雨村,就是這回恩科中的進士,第二十四名,林如海得到這個消息,心里擔憂起江南那個甄家,不知現在是否遭難,找了這么久竟然沒尋到一星半點。

    林如海都在懷疑,是不是他們把香菱的祖籍記錯了!

    風平浪靜的日子,就在鳳凰蛋賈寶玉抓周的時候到了頭。

    銜玉而生的賈寶玉,周歲宴豈能平平淡淡的過,當然要大宴賓客,請來各家夫人。

    眾人見賈寶玉生得唇紅齒白,眉眼清俊,笑盈盈的不怯人,十分討喜,夸贊的言語不絕于耳,賈母樂呵呵的,一張嘴沒合上過,老臉笑得像是綻開的萬壽菊。

    王夫人對兒子寄予厚望,滿心想著,兒子會抓什么筆墨之類,退而求其次,抓點算盤都是好的,哪里曉得賈寶玉出生時自帶異象,抓周時候更是不走尋常路!

    賈寶玉穿著一身大紅錦緞衣,并一個緙絲描金褂子,胸前掛著那串通靈寶玉瓔珞。

    他坐在席子中間看了半晌,那么多精致的玩意兒不抓,偏生撅著圓墩墩的小屁.股爬到角落,抓起一盒胭脂,笑嘻嘻往臉上抹。

    賈政當場勃然大怒,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劈手就把胭脂打掉。

    “你們都教了他什么東西,小小年紀就抓這個?!”

    賈寶玉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平日里半點委屈沒受過,嚇得哇哇直哭。

    賈母黑著臉:“誰把胭脂放上來的,也不看是什么地方!”

    乳母趕緊把寶玉抱下去,本來是今日的小壽星,最后卻以一場鬧劇收場。

    賈璉做了個鬼臉,一旁的賈迎春趕緊拿扇子把哥哥的臉擋住,沒得叫人看去,又找大房麻煩。

    兄妹倆很有默契,避過人悄悄一前一后溜出去,湊在一處墻根說話。

    賈璉搖頭,無奈笑了:“還好寶玉抓周的物件母親沒插手,不然肯定要往我們頭上扣屎盆子。”

    賈迎春責備的看一眼哥哥:“你知道還在那邊擺鬼臉,一會兒真說不清。”

    迎春又道:“說句晚輩不該說的,二叔也真是小題大做,本來只是一件好笑的事,說句孩子不懂事就成,反而叫他給鬧大了。”

    賈璉點點頭,深表贊同:“本來就不是大事,要是抓周真能定下什么,旁人還讀書作何,還不如天天擺個東西抓周算了。”

    這事兒傳到江南揚州,又是一個五月,去年賈敏滿口說不要再帶孩子出去擠,等到端午還是經不住兩個孩子巴巴的請求,心一軟就帶兩個小子出去看龍舟。

    這回母子三人有經驗,茶水、點心、瓜果都帶了不少,堵到明日也沒關系!

    只是端午太熱,回來以后賈敏和林璋都有點中暑,林璋倒是好好的,林家請醫吃藥,十來天以后,賈敏才康復如初。

    恰好這時候榮國府來信,厚厚一沓,里面除了給賈敏的家書,好幾封都是孩子們寫過來的。

    賈璉和賈迎春分別給林璋、林珺寫信,就是四封,還有賈珠、賈元春也有一封信。

    林璋看過自己的,又去看弟弟的信,見他讀的吃力,教他認字。

    林珺雖然年紀小,但隔著千里也發表了和賈璉差不多的言論:“抓了一盒胭脂而已,二舅舅為何大怒,小孩子家的不懂事,大人還不懂事?”

    林璋見他說的過于直白,趕緊去捂弟弟的嘴,瞥眼看母親的臉色。

    賈敏看完信,面上也不太好,榮國府上把銜玉而生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她大約就能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天。

    一時高高捧到天上,一時狠狠踩到進泥里。

    賈敏冷笑道:“你們二舅舅不是因寶玉抓了胭脂生氣,想來賓客盈門,丟了顏面,因此大發雷霆。”

    林璋聽得明白,林珺還聽不明白,懵懵懂懂:“有什么好生氣的,抓到書本又不能無師自通,抓到算盤也不會算賬。”

    過一會兒,林璋又問他哥:“哥哥,我周歲抓到什么?”

    林璋摸摸鼻子:“你和我一樣,都抓了書和筆。”

    林如海對賈寶玉抓到什么東西沒興趣,賈寶玉縱使女兒氣,算不得大奸大惡,況且一個一歲孩童又能知道什么榮辱,沒準兒也不是多喜歡胭脂,只是顏色鮮艷,小孩子先看見順手抓起來玩。

    林如海的注意力早被賈雨村吸引,這輩子他不幫賈雨村謀職,且看他能翻出多少風浪。

    不過這些都是瑣事,林如海最關注的還是妻子的肚子。

    他的黛玉啊!

    黛玉是花朝節出生,按著十月懷胎的架勢,現下五月里,大約也該有動靜了。

    他前一段時日都十分努力呢!怎么半點消息也無?

    林如海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面上卻還不能表露出來,巴巴數著日子過,也不見妻子有害喜的癥狀。

    終于不知過去幾日,林如海實在忍不住,旁敲側擊問妻子:“你可有何處不適?我瞧著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賈敏茫然,看向兩個兒子:“我臉色不好嗎?”

    老二林珺嘴甜,一咕嚕話念出來:“母親大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麗動人,可謂……”

    林璋一把將弟弟的嘴巴捂住:“你說的對,不用再說了。”

    賈敏嗔怪看兒子們一眼:“就愛拿我打趣。”

    林如海就像個透明人,焦躁的去衙門當值,又焦躁的爬回來,才進二門,就見兩個兒子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像是兩個門童,給他作揖:“恭喜父親大人,賀喜父親大人……”

    林璋裝模作樣,板著臉,把手背起來:“明兒我們去廟里求女媧娘娘,讓她給我們家送個妹妹。”

    林珺很上道做哥哥的捧哏:“為什么不求送子觀音?”

    林璋走過去拍拍弟弟腦瓜子:“用你圓鼓鼓的腦瓜想一想,送子觀音,送子觀音,萬一她老人家給我們家再送個兒子……”

    林璋一副痛苦的表情:“嘖嘖嘖,我是虱子多了不嫌咬,我怕父親大人心痛欲裂。”

    都這么明顯,他的聰明探花老爹應該聽出來了吧!!

    作者有話說:

    在路上了!哈哈哈哈哈

    各位讀者,你們是覺得合成一個萬字章看著舒服。

    還是分成三章看著舒服?

    ……

    感謝在2023-05-27 19:30:06~2023-05-28 23:00: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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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100  ☪ 第一百章

    ◎“你的黛玉崽已送達”◎

    第一百章、“你的黛玉崽已送達”

    林如海一時呆住了, 胸膛中充滿快活的空氣,他臉上毫不掩飾露出笑容,上前把兩個活寶捉到跟前:

    “你們哥倆兒, 莫要在此處裝腔作勢唱雙簧,你們母親呢?今日可是請了大夫?”

    兄弟倆也是樂得咧開嘴咯咯笑, 指著主院方向, 示意林如海進去。

    林如海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去, 賈敏仍舊氣定神閑坐在傳遍擺弄針線, 見林如海急匆匆進來,臉上帶著跑動以后的紅暈。

    賈敏放下針線,笑林如海:“這下可好, 你那想要女兒的念頭,算是著落一半!”

    林如海激動的根本坐不住, 一時把手背在身后, 一時又放到胸前,原地溜達好幾個來回, 晃來晃去,沒有一點兒三品官老爺的莊重平穩:“好好好,這樣咱們閨女就生在春天,剛還是花開的時候, 最好不過。”

    林如海飛快的在腦子里盤算閨女的出生日子,撫掌笑得合不攏嘴。

    這開心模樣, 瞧得賈敏都跟著頭大,生男生女都看天意,林如海這非要女兒不可的樣子, 看得賈敏心累:“你莫要念了, 要是真生了小子, 你還能把人塞回去。”

    林如海忽然想到,自己如此直白肯定會讓妻子壓力大,念叨著要女兒,可不是和前世念叨著想要兒子傳宗接代一樣?殊途同歸。

    林如海趕緊自打嘴巴:“是是是,夫人心情舒暢最要緊,只要是夫人生的,什么都好,你可有哪里不適?”

    賈敏靠在大迎枕上,摸摸還沒半點跡象的肚子:“沒什么,只是覺得略懶些,若不是你整日念叨,我本想等再穩點才去請大夫,想不到你知道以后更急了。”

    賈敏生過兩個孩子,對自己是不是有孕,心里有點成算,本來還想等幾日,見林如海這么心急,只好趕緊請醫來看,好讓心心念念的丈夫放心。

    林如海責備的看向夫人,苦口婆心:“這事兒原本就該早點說,你看他們兩個成日里橫沖直撞,打來打去,兩兄弟皮厚,磕碰他們不要緊,磕碰到你可了不得。”

    “若是有哪里不適,千萬記得請大夫來看,不怕他們嫌煩,多給診金就成。”

    “那些吃的用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說,縱使難得,不過就是花錢買的事……”

    林如海開了話匣子,嘰嘰咕咕說了一大堆,這真是賈敏不太想張揚的緣故,從以前懷著林璋就開始了,丈夫啰嗦得要命。

    這回好久才又懷上一個,更是變本加厲,事無巨細安排個沒完,日日都要念上一回養生經。

    賈敏無奈扶著額頭:“真是比嬤嬤還細心。”

    嬤嬤和丫鬟在旁見了,連忙笑著恭維賈敏:“這是奶奶的福氣,哪家老爺像是我們老爺這么知冷知熱會疼人?”

    賈敏的胎一坐穩,馬上就去傳信給京城,和母親分享這個好消息。

    榮國府那邊收到賈敏的信,知道她又有了胎。

    賈母是十分歡喜,尤其林璋他們還在信中說林如海眼巴巴想要閨女,都不許他們去拜送子觀音,寫得惟妙惟肖,賈元春在旁邊給賈母堵信,林璋兩兄弟的文字逗得賈母呵呵笑。

    賈母坐在自己塌上,樂得見牙不見眼,身邊兩個裹著紗的丫鬟,一個捶腿一個捏肩,老太太自己拿著美人錘,在腿上敲了幾下,笑瞇瞇的:“好好好,想不到我們林姑爺那么想要個閨女,我也想要個外孫女!”

    說完她指一下大兒媳崔氏,讓她過來:“你去,把前兒我得的那一盒人參給敏兒送去,他們家肯定會不缺這個,是我的心意,還有咱們家中滋陰養胎的藥材,你看著挑,把裁衣裳的緞子預備好,孩子生下來就送!”

    崔氏辦事一直妥當,但賈母閑不住,就是要交待。

    崔氏也笑盈盈的上前湊趣:“看老太太樂的,媳婦兒這就去!”

    說完打著簾子出去,賈迎春也跟出去。

    賈璉剛從外書房回來,聽丫頭說揚州那邊來信,姑姑又有了的好消息,巴巴到老太太跟前,看過林璋兩兄弟寄給他的信,探頭探腦溜過去庫房找妹妹迎春。

    迎春沒見著,但是見著了母親崔氏。

    賈璉吊兒郎當依著門,問母親:“母親,要是姑姑真如愿以償,生得一個女兒,年歲剛好相當,依著祖母對寶玉的偏愛,會不會就來個親上做親。”

    他今日過去的時候寶玉不在,大概是午睡去了,不然寶玉若是醒著,一定要放在賈母跟前的。

    賈璉心思活絡,沒準兒老太太真的會打那個主意,他又不能和旁人說,只能到母親跟前磨牙。

    崔氏瞪兒子一眼:“這話你出去不要亂說,要是叫我知道是咱們這邊傳出去的,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崔氏也想到這一點,只是如今寶玉年歲小,還有就是賈敏肚子里那個不知是男是女,萬一得個女兒,老太太就算有這個心,也要等孩子長到十來歲。

    賈璉被母親批評,紅了臉訕訕的撓著腦袋,忙叫母親饒命,崔氏今日忙的腳不沾地,懶得理他那么多故事,跨過門檻剛想走出去。

    賈迎春托著三支人參從庫房內間走出來,眼皮也不掀:“祖母沒準真會這么想,除非寶玉將來有大造化,讀書科舉上頗有進益,不然只從家世上講,縱使姑姑真得了女兒,寶玉配不上的。”

    迎春把三支人參給崔氏過目,崔氏每根拿出來看一眼,見其中有一個根須不全,搖頭道:“這根雖然粗壯,但模樣不好,你再去找找,還是要找看得過眼,拿出去好看的。”

    既然挑藥材,賈迎春肯定是緊著實用的,挑年頭長粗壯的貨,賣相不一定是最好。

    崔氏交代過,捏著帕子匆匆走了,不知要去處置什么事情。

    賈迎春剛想折回去,賈璉巴巴上去拉住她,臉上依舊笑嘻嘻道:“好妹妹,話還沒說完,寶玉銜玉而生,天生異象,怎么就配不得了?”

    賈迎春瞅了哥哥一眼,心道他這不是明知故問,二叔才多大官,林姑父現在就是三品,過些年不知是幾品,寶玉怎么能配。

    那塊石頭,就只有家里人當個寶,別人家未必放在心上,今后就算寶玉能讀書,但而今的局勢,圣上不想老世家出頭,最好的結果可能也和隔壁東府的敬大伯差不多。

    何況前面還有賈瑚和賈璉兩個哥哥,怎么說爵位也落不到寶玉身上,拿什么來配姑姑的女兒?

    賈迎春雖然文靜,心里面考量的事情多得很,反正她自個兒覺著,除非寶玉將來是個神童,也像林姑父一樣十七八歲中一個探花回來。

    不然,懸得很。

    賈璉無聊得緊 ,圍上去央求道:“我曉得妹妹話兒雖少,但是心里主意多,你就與我說說?”

    賈迎春仍是懶得理他,外面丫鬟婆子忽然大聲道:“大姑娘、珠大奶奶,你們也來了!”

    聽見李紈也在,賈璉這下子可不好纏著妹妹再問,自己從側門避出去,賈迎春捧著人參走出去,看見賈元春和李紈姑嫂,搖搖擺擺的過來了。

    賈元春和李紈裹著香風進來,姊妹間見過禮,賈元春笑道:“我們兩個才從老太太那邊過來幫忙。”

    這話的意思是,老太太讓她們來的,不是她們上趕著往上湊。

    賈迎春微笑著往里讓:“你們來的正好,我年紀小,正愁沒人參詳。”

    賈迎春只當自己沒主意,讓賈元春和李紈幫忙看看預備什么藥材合適。李紈已不是第一回來榮國府的庫房,仍是要為里面的東西驚嘆。

    精致的屏風擺件就堆了一屋子,碗碟瓷器也是半個屋子,那些凳子桌椅,在榮國府人眼里只是笨重占地方的木頭家伙,這邊的藥材庫,也是堆滿了珍奇藥材。

    有別人送的,更有送別人的,還有莊子上孝敬的,府里不缺這些東西,一個收拾不好,還有霉爛壞的。

    李紈和賈元春是從老太太那邊來的。

    提了一嘴讓她們姑嫂過來幫忙的人,和賈迎春猜得一樣,就是素來不太愛說話的王夫人。

    李紈跟在賈元春后面過來,面上帶著得體的笑意,但她做媳婦的心里門兒清,婆母是想要知道榮國府里又有多少好東西偏了姑姑。

    想到此處,李紈心頭一陣疲憊,這個婆母心眼比不得伯母崔氏大度,先前寶玉出生,姑姑那邊也沒少送好東西來。

    說得好聽,要有來有往,實際上巴不得只進不出,什么都歸二房。

    李紈雖是二房媳婦,心里認為這樣不妥,要是哪邊都心不寬,將來肯定是亂家之源,比起婆母,李紈自己也更喜歡讀書多的伯母崔氏。

    但當媳婦的,半點不敢表現出來,每日送賈珠出去讀書以后,就到王夫人屋里立規矩。

    前兒寶玉周歲鬧成那個樣子,李紈娘家人就擔心,李紈若是真添孩子,和這個寶玉年歲相差不大,旁人肯定偏著寶玉。

    這時候賈元春忽然遞過來一盒東西到李紈眼前:“嫂子你看這個如何?”

    李紈見似乎是一盒子益母草,點頭笑道:“自然是極妥當的。”

    賈元春是家里頭一個姑娘,在老太太跟前長大,也是金尊玉貴教養著,通身都是大戶人家貴女的氣派,雍容華貴。

    李紈為人低調謙和,賈元春說什么就是什么,出門前母親交代過,小姑子留不得幾年,莫要生出嫌隙,以后在婆母更前才有好日子過,李紈小心應對,當下和小姑相處的還算好。

    聽說姑奶奶才是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嬌貴,李紈無緣得見,不由心生向往,她小的時候,沒少聽嬸嬸們念叨,林探花生得如何美貌,得中探花娶佳人,比話本子里寫的還傳奇。

    看老太太的模樣,嫁出去的女兒依舊那么掛心,府里的傳言肯定錯不了,李紈心底一嘆,怪不得婆母這樣的性子和那位姑姑不對付。

    正當此時,賈元春被藥材味兒熏得打了幾個噴嚏,李紈趕緊把自己的帕子遞出去,又帶賈元春出去通氣,挑出幾樣東西和賈迎春一起拿著再去給伯母過目。

    崔氏才去放了對牌回來,看見兩個姑娘一起來找自己,笑盈盈夸一回賈元春和賈迎春會辦事,叫人把藥材都仔細包起來,明兒送東西的人就上路。

    賈璉想和妹妹說會兒話,半道被打斷,心里很沒意思,自己悶悶又往外書房去,遇到賈赦回來換衣裳,剛好賈赦要出門作客,順手就把賈璉帶出去見世面。

    第二日,榮國府里拉了一馬車東西出去,王夫人看著肉疼。

    ……

    揚州的巡鹽御史林大人最近在公務上十分上進,前幾年下面官員提出的關于鹽引派發方案改革一事,這回算是正式制定章程。

    林如海督促各位下屬,把條文落到實處,又找來好多家商戶模擬,征詢各地下屬鹽司的意見,力爭讓鹽引派發公平,控制鹽商加價謀取暴利。

    這件事說著簡單,但林如海從七月里一直盯到十一月才辦妥當,又寫成折子,呈遞到京城。

    他為什么這么努力?

    還不是目光長遠,想著一勞永逸!

    每年開年以后依著朝廷的安排派發鹽引,從開年到三四月都不得空,黛玉出生在二月里,林如海想到黛玉出生以后他還要在府衙忙來忙去……

    他不能接受!閨女出生以后自己不能長久陪在身邊,還要苦哈哈在衙門給朝廷打工,況且整日心不在焉,也沒法子好好當差。

    促進改革,加快效率,明晰步驟,活兒干完了大家一起偷閑,不是你好我好,個個都好?

    顯然大部分人都是這個心思,事情進行的十分順利,除去一小部分巴不得鹽商各處碰壁賄賂銀子的下屬,其余人還不敢在林如海眼皮底子下面作妖。

    揚州府上下默契的達成共識——林如海上面有人,惹不得。

    這幾年干得好,每人都有受益,巡視的欽差從來沒為難過揚州地界的官員,大家每年考核都是優,熬過三年都是升官的料。

    眾人齊心協力,一起飛升,不好嗎?

    反正大家都奔著政績去,將來要是能進京入內閣,再忙著站隊斗得你死我活也不遲!

    朝廷看到江南鹽司上下齊心投身改革十分欣慰,馬上就批了折子,允許林如海試驗自己的改革方案。

    圣上還特意下把江南兩道的鹽司都表彰一番,專門督促各道官員,諸如知、知州、節度使要聽林如海的指揮,確保鹽稅盡快運回京城。

    于是十二月里,江南的鹽司衙門就把鹽引憑據都預備好,庫房也收拾好,每人分工也上下明確,再把江南每個片區派發時間張榜工部,下達各處商會,只等來年過完年,大約一個半月就能全部派完,收繳鹽稅,報送朝廷。

    朝廷早得銀兩,對于一年的開支更好做謀劃,六部大臣們還在商議,是否把鹽稅收繳時間再調回年底,戶部好統籌銀兩。

    公事上進行的順利,私事上林如海更高興。

    賈敏這回有孕還真沒什么地方難受,也就一開始懶了小半個月,后面不見害喜,精神頭也好,因為懷孕略胖了點,整個人看山去簡直活脫脫一朵人間富貴花。

    更有一個好消息,林家的下人終于找到甄士隱了。

    正好年底,臘月二十五。

    原本林如海派常安回老宅去盯著守宅子的仆人灑掃院子,整理祠堂,他在不能回去拜祭,宗祠務必要認真清理,求先祖保佑。

    常安在老宅內上下巡視,見祠堂里有幾盞供燈和許多燈籠都舊了,親自叫人駕車去采買,可巧路過甄家那條巷子。

    林如海怎么也想不到,尋摸了那么久的人,就在姑蘇,苦苦尋覓多年,那是踏破鐵皮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

    常安回來揚州報信的時候,都翻過年去,已經是正月十五。

    常安繪聲繪色講述著去年臘月二十五的驚險見聞:

    “那戶甄姓人家隔壁的廟里燭火倒了,小廟燒了大半個院子,旁邊好些人家都受到波及,還好風不大,大家都忙著救火,亂糟糟的,差點沒把家里的姐兒丟了!還是小的撿著了孩子。”

    林如海前世不知香菱丟失的細節,只知道香菱被弄丟,也許就是忙忙亂亂,方才弄丟的。

    聽常安的說法,香菱原先也是小富之家,可憐遭難竟是被賣為奴婢,被折磨致死。

    賈敏拈著一枚榛子,聽常安撿著孩子,有些后怕的摸摸自己顯懷的肚子:“怎么會被你撿著?”

    常安搖頭:“小人也不知,反正那孩子不知被誰放在街旁的石頭上坐著,嚇得直哭。小的見半日不來人,就把孩子先抱到馬車上避風。后面等火滅了去尋人,甄家奶奶嚇得魂兒都快掉了,聽說交給小廝帶著出去避火。”

    常安說著也開始抱怨那家小廝:“好沒成算,那么伶俐一個丫頭,額頭上天然一個胭脂記號,長大了必是一個美人,要是被拐子撈走,真造孽!”

    這樣漂亮的丫頭,真被拐去,在江南一帶會被精心養成瘦馬,賣到旁人家為奴為婢,要不就是在樓子里接客。

    常安他們跟著兩個哥兒出門,最怕就是孩子丟了,滿眼滿身都要盯著。就連自家那幾個孩子,家里人出去都不敢放松,那個小廝還真是,無德無義。

    常安后面還聽說小廝怕主家責備,自己卷幾樣值錢東西跑了,官府正在緝拿。

    嬤嬤們見林璋和林珺兄弟倆排排坐在一張圈椅上,聽得一愣一愣,連忙也說到:“哥兒聽見不曾,出門不許亂跑,像是你們這樣長得好看的,拐子最喜歡。”

    林璋和林珺這樣清秀白凈的小模樣,一些達官顯貴最喜歡的小廝,買回去又當下人,又當孌童。將來長大膩了,好心的會放了籍,讓他自去謀生,壞心眼的照樣轉手賣掉,或者發到莊子里為奴。

    兩兄弟被嚇得一激靈,絞著手指,重重點頭,一想到自己被拐走,今后見不得父親母親和哥哥,林家老二眼睛紅紅,吧嗒吧嗒開始掉金豆子,緊緊抱著哥哥的手臂,生怕有人把自己拐走,原先林珺很想去看十五燈會,現下似乎也沒那么想去了。

    常安把甄家給的謝禮帶來,這回失火甄家雖然沒有被付之一炬,但也被去將近一半,家中還有好幾口人受傷,知道常安的來歷,暫時不能登門拜謝。

    林如海打發下人把甄家的謝禮入庫,知道香菱沒弄丟,心里寬慰。

    林如海問窩在圈椅里的賈敏:“有沒有嚇著我家小閨女?”

    賈敏活動了一下腳,摸摸肚子:“正睡覺,乖得很。”

    這孩子和前兒兩個還真不同,賈敏笑道:“前兒嬤嬤還和我說,看樣子像是個閨女,比那兩個小子文靜多了!”

    林如海笑瞇瞇的,滿眼都是對女兒的期待:“這就好。”

    賈敏又問他:“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著要去找那個甄家,莫不是祖上有親?”

    林如海很少做這種沒頭沒腦的事,而且他遣人去找甄家也不止一兩年,最奇怪的是明明江南都快翻遍沒個消息,最后冒出來才發現人就在自家眼皮底下。

    真真是個燈下黑。

    林如海搓搓發冷的手,笑道:“我也是偶爾夢見過的場景,心里懷疑得很,趕巧也好,真的也罷,就當給林家積德行善。”

    賈敏想來也是,林如海忙活這么多年,這回常安機緣巧合撿到甄家姑娘,辦下一件大好事,那樣忙亂的情況,孩子一人扔在外面被拐子拐走,或者跌水淹了,都是造孽。若林璋和林珺丟了,自己還不得急瘋?

    這樣的假設,只略想一想,賈敏這當娘的就覺著催心催肝的疼。

    賈敏點頭贊同:“也是,凡事多個心也好,好些年前,你讓家里人去找陳家兄弟,就是做下一樁好事。”

    當年若不是林如海心血來潮要下人去尋陳舉人,他那兩個遺孤血脈,而今不知散落何方去。

    一月里過去,賈敏的身子越發沉重,林璋和林珺正月十五的時候沒鬧著去看燈,平日里也懂事得很,課業結束以后,兩兄弟也不上躥下跳的耍,幫著乳母嬤嬤預備將來要給妹妹用的東西。

    “這個東西為何要用舊的,我們妹妹要用全新的才行!”

    林珺看見丫鬟們把庫房里的舊小床和舊搖籃都搬出來,認真擦洗,還有尿布也是皺巴巴的舊棉布。

    嬤嬤耐心和他解釋:“就是要舊的才好,舊的物件沒味兒,小孩兒嬌嫩,軟和的布料不扎人,這個小床和籃子,還是璋哥兒用過的,現在給姑娘用,多合適。”

    林家老二很不服氣,又問:“那我用過的呢?我的也給妹妹用。”

    嬤嬤又道:“哥兒那時候在廬州,用的不是這個,哥兒那個木料不太好,蟲蛀壞了,沒留下。”

    林珺一陣挫敗,他也想要妹妹睡自己的籃子和小床。不過哥哥倒是很得意,妹妹要接著用他的東西。

    現在全家已經默認太太這一胎懷著的是個姑娘,一家子上下翹首企盼的姑娘。

    小床上的帳子巧手蘇繡,一朵又一朵的芙蓉花,光一個帳子,怕是要夠尋常農家吃好幾年。

    兩個兒子林家一直是照著平常份例來養,江南地區本就有嬌養女兒的傳統,輪到林如海這兒,兩輩子的期盼加起來,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往閨女屋里搬。

    忙忙碌碌中,江南又一批鹽稅井井有條入庫,林如海忙里偷閑,先是開年以后收到學政的邀請,去學宮那邊露個臉,而后又和知府、知州一齊參與二月二龍抬頭的春祭。

    甄士隱家火災之后緩過勁兒,知道原先把閨女甄英蓮帶回來的是揚州府里統領兩淮鹽運的林大人家的家丁。

    林如海的名聲,甄士隱早就聽過,十八歲的探花,自那以后,朝中再沒人得此殊榮,而今能當此大任,簡在帝心,圣上頗有識人之能。

    甄士隱還沒見到面,就在心里自動給林大人渡上好幾層金,等他從姑蘇專程過來,送帖子拜見。

    林家下人都是客客氣氣,很有規矩,林如海坐在這個位置,往來富商顯貴,舉人身份未必能入他眼,但林家下人沒飄,言行舉止透出家風清正。

    甄士隱繼續在心里給林大人再刷一層金水,在會客花廳里見到林如海的面,此人生得端正儒雅,氣質非凡。

    甄士隱簡直五體投地,雖然有功名者見官不跪,但他對上的是三品大員,比知府還高兩級,人家又沒有官架子,甄士隱不能自己不識時務。

    甄士隱躬身行禮,萬分懇切道:“小人拜謝大人,小人年過半百,膝下只有此女,若不是被大人家撿到,現下不知流落何處……簡直要了我們夫妻半條命啊!”

    談到女兒,甄士隱老父親真情流露,特別誠心。

    林如海讓他起來,落座喝茶。

    作為曾經同樣只養下來閨女的老父親,林如海一面同情甄士隱,一面心里嘀咕,若閨女真是你半條命,還不小心看顧著。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但凡家人多上點心思,甄家香菱都不會落到為奴為婢的境遇,縱使甄家被火燒了,但香菱正經人家的姑娘,良籍和奴籍,天差地別。

    林如海轉念一想,自己前世還不是差不多,沒將閨女看護好,忽然泄氣,他又問甄士隱:“本官聽聞你也有功名在身,為何不往上進京會試?”

    考過鄉試得了舉人不往上考的人,江南一地挺常見,有些得舉人身份就是為避開名下田產稅務,有些得了舉人,頗有家資,能打通關節捐官的,還能在朝廷謀差。

    賴大家的孫子就是捐的官,何況那人還沒考到舉人呢!都能落到一個實差。

    甄士隱慚愧道:“小人膝下無子,已過天命之年,若是有個兒子興許還要往上掙一回,現下只想安然度日,教養女兒。”

    林如海心底很不贊同,原來他還以為甄士隱是喜歡清靜,年過半百不想再掙命,沒成想還有個緣由是膝下無子。

    這讓一心期待女兒出身的林如海心里怪怪的,真這么下去,救得香菱一回,怕是救不得第二回。

    林如海拱手道:“本官雖然年幼,有一言相勸,還望甄舉人不棄。”

    甄士隱忙道不敢,恭敬答話:“小人謹聽大人教誨。”

    林如海一吐為快:“舉人說家中無子,是以心灰意冷,未免太過消極,舉人膝下還有女兒,若將來令愛嫁入旁人家,受了欺辱,又該如何?”

    這話說的甄士隱老臉一白,甚至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他一面說女兒是他半條命,一面又說沒有兒子不想謀什么功名,雖然都是真話,但兩相矛盾,還顯得自己小氣。

    林如海繼續說:“以我之見,就算舉人無心仕途,往京中試一回,增長見識,將來回來說給女兒聽,也算一樁好事。”

    林如海盤算過,甄家祖上有點家資,不至于供不起甄士隱上京會試,況且各縣各府都有路費支持,甄士隱去一趟花不得幾個錢。

    他和黛玉一樣,十分可憐香菱,香菱樣貌、品性俱佳的姑娘,讀書極有靈性,若是父兄再上一層樓,將來興許能嫁個好人家,不至于落在薛蟠那樣的人手里。

    甄士隱垂眸,道一聲受教,見自己進來的時辰差不多,只說回去必定刻苦讀書,才從林家出來,匆匆就回姑蘇去。

    回到家中,馬上就叫人收拾書房,把原先的書都搬出來,預備下一科進京會試。

    林大人好心提點,他也該做出點模樣才行,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林大人說的含蓄,自己興許不是因為膝下無子,方才不上進,而是怕進京趕考、名落孫山以后,心底難以承受。

    自己不努力掙一個功名,將來給女兒當靠山,還天天把愛女掛在嘴邊,落到旁人眼里,定然虛偽。

    進入二月,林如海的焦躁又上一個等級,每日戰戰兢兢,雖然閨女黛玉生在花朝節,但賈敏大腹便便,乳母和收生嬤嬤們都說,隨時有可能發動。

    林如海恨不得衙門告假,專門留在家里陪伴。

    等到二月十一,天黑了個把時辰,賈敏忽然就發動了!

    萬幸下人們都沒睡著,趕緊起身把賈敏移入產房,燒水的燒水,熬參湯的熬參湯。

    林如海和兩個兒子瞪著眼睛,一晚上不敢睡,在院外等消息。

    天蒙蒙亮,年紀最小的林珺打著哈欠,腦袋一點一點的,倔強的不合眼。

    忽而院子里面兩個婆子,大聲嚷嚷著跑出來:“恭喜老爺,恭喜哥兒!太太添了一位千金!”

    這戶人家可不同,家里有兩個哥兒,闔家上下伸長了脖子盼一個小閨女。

    婆子們心里都羨慕剛剛出身的小丫頭好命。

    她們去別家收生,多得是聽見生了丫鬟片子甩臉色的老爺,就算不那么討厭丫頭的,也只是淡淡笑一下,說閨女也好。

    擺明了就是,要是能生個哥兒,就更好了!

    那邊太太孩子一生下來,知道是個丫頭,一屋子人歡呼雀躍,收生婆子沒見過這等陣仗,沒來由竟是眼眶有些發熱,趕緊用銀剪子剪斷臍帶,熱水擦洗。

    收生婆捧著新生嬰兒,小聲念叨:“小丫頭,你好命,平安長大有福氣。”

    她接生過很多孩子,先前也有不想要女兒的人家,自己不愿動手,直接就要收生婆把孩子溺死,她們手上都是沾過人命的。

    都是人命,誰愿意做這等狠心事呢?

    收生婆小心翼翼把孩子包起來,乳母把小丫頭抱過去給太太看,又出來給老爺報告好消息。

    林如海差點直接原地蹦起來,雙手合十:“蒼天保佑,蒼天保佑。賞!賞!賞!都賞,都賞!”

    他自十六歲重生,蹉跎將近二十年,等著就是這一刻,雖然妻兒在側,仕途通達,但唯有女兒黛玉,是揮之不去的執念。

    大約只有這輩子,眼看黛玉平安喜樂,林如海才能從前世眼睜睜看著黛玉病的宛若骷髏,哭出血淚,凄風冷雨中咽氣的凄慘場面中救贖悔恨的自己。

    他很幸運,他這輩子有機會!

    原先困得要命的林家老二此刻已經蹦跶開,抓著他哥哥的手,蹦蹦跳跳。

    “我有妹妹嘍!我有妹妹嘍!”

    相比而言,林璋算是最沉穩的一個,畢竟他現在是兩個小不點的哥哥,尤其是有妹妹以后,更加需要沉穩。

    林如海又問婆子:“可收拾好了,我要進去看你們太太,還有我閨女。”

    林珺竄過來,也脆生生的插嘴:“我要去看妹妹!”

    林璋身體很誠實,馬上擠過來,林家三個男丁湊成一堆,高高矮矮,錯落有致。

    婆子攏著手,笑盈盈的,眉眼瞇在一處:“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奶奶精神頭很好,還和我們說話呢!”

    林如海聽說賈敏精神頭也好,心底大安。

    林珺還在圍著他哥哥跳,半點不知道疲憊。

    “哎呀,我當哥哥了,我不是最小的。”

    婆子道過喜,趕緊又回去收拾,他們都說林大人家最大方,看大人和兩個哥兒高興的樣子,這回賞賜肯定不薄!

    只要把剛剛出身的小丫頭照顧好,再多說幾句漂亮話,沒準還能多得一份!

    收生嬤嬤們很快給賈敏做清理,胞衣脫落不見血,這一胎果然生得順。

    丫鬟們熏香、換被褥,有條不紊。

    賈敏精神好,這孩子不知是不是閨女的緣故,體格比前兩個孩子欠一點,生得很順,她抱著閨女也舍不得放。

    賈敏公允的評價,小閨女模樣長得比那兩個猴兒剛生出來好看。

    屋子才收拾好,林璋和林珺兩兄弟,爭先恐后,惡狗撲食似的沖進來,到賈敏跟前都小心翼翼,放輕步伐。

    天光大亮,今日的太陽特備好,陽光燦燦,撒在院子里。

    林璋湊過去看妹妹的小臉,又捏捏蹦跶一早的小弟:“嘖,長得比你剛出生時候好看,果然小姑娘好看。”

    林如海好容易擠進來,恨不得多長一雙眼睛:“比你們倆出生的時候都好看。”

    林珺伸手想摸妹妹的小臉:“她怎么睡著了,妹妹醒一醒,起來玩。”

    林璋一把抓住弟弟的爪子:“你的手不干凈,摸不得,小嬰兒都是要睡的,你小時候像豬一樣,睡了吃,吃了睡。”

    林老二癟癟嘴,見妹妹好像一塊嫩豆腐,又像昨兒吃的雞蛋羹,好像一晃就會碎,忽而有點后怕,再不敢動,把手背起來,仿佛鵪鶉似的探頭看。

    賈敏笑著讓丫鬟帶林璋和林珺去洗手,等兩兄弟回來,從襁褓掏出閨女軟軟的小手放在他們兩兄弟手上。

    林璋作為有經驗的老大哥,和弟弟傳授自己的經驗:“你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軟軟的,手也軟軟的,要等長大多吃奶,才會有力氣。”

    林老二小心翼翼托著妹妹的手,感覺手心熱熱的,癢癢的,很輕又很重。

    賈敏精神果然不錯,還能笑著問林如海:“前兒你這當爹的不是念叨,早把閨女乳名取好了,還請探花老爺多指教,到底取了個什么名兒?”

    林如海喜笑顏開,進來以后嘴巴就沒合上,從懷里取出一張帶著潮氣的紅紙:“黛玉,小名就叫黛玉。”

    林璋湊過去看了一眼,又問:“大名呢?”

    林如海早就想好大名了,只是怕叫了大名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妨害黛玉,咳了一聲:“大名……等周歲就取,再長大點,就讓她和你們一起讀書。”

    賈敏心底默默把黛玉兩個字念了幾遍,會心一笑,哥倆兒都是玉字邊,閨女叫這樣的乳名正好。

    林珺少年老成,評價妹妹的乳名:“玉字雖常見,但黛字不俗,好名字,好名字。”

    他們哥倆兒沒有乳名的待遇,出生就叫哥兒,等一歲了才取大名上族譜。

    林老二沒心思計較這個,聽見父親說以后要讓妹妹和自己一起讀書,早就開動腦筋相像自己帶著一個小團子一起念書寫字的場景。

    怕父親注意不到自己,放下妹妹小手,舉著手臂蹦跶:

    “我要教妹妹寫字!我要教妹妹寫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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