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挑什么日子下手不好, 偏要選二皇子大婚之日觸人家的霉頭?”
東宮太子之位懸空,二皇子李淵和三皇子李博在私底下斗個你死我活,不就是為了想更上一個臺階。
天還未亮, 內城里頭卻是已經熱鬧,江閣老的轎子走過, 底下的宮人便跪到了一大片。
“閣老真的是誤會大了!沒有您的命令, 我們哪里敢輕舉妄動。”支支吾吾的又道一句:“茶館那頭去的人不少,三皇子還有江書少爺, 便是璟琛少爺他也……”
這夜太濃,像是熬不到天明。
明明是江家的少爺, 在這位江閣老心中, 卻是大有不同。
便是這看似無波瀾的內城,風便從來沒有停過。江閣老問:“浙西日子,居正他和二皇子走的近?”
“那好像也看不出來, 我們少爺的心思最是難猜了, 閣老,您覺得呢?”
“他能放的下身段, 攀附攀附二皇子沒什么不好。”冷風吹起老人厚重的官服, 他這一身走到如今這位置是不容易的, 便是到了七旬也從未體會過隨心所欲, 他問:“他昨夜歇在哪里?”
“這個小的……也不太清楚, 要不去問問江書少爺。他總是最知道不過的。”
低眉之間,已經是滔天的怒氣:“這點事都做不好,留了你有什么用。”
又為了小輩的事情發了怒,便是這月算起來也有三回, 底下人不敢吱聲。
“沒用的東西。”江璟琛他就這么貪心,剛從外頭回來, 就巴巴的往那女人跟前湊。江閣老皺著眉,沙啞的開了口:“甭和我說這些,聽了頭疼。”
他是為了自個兒的前程,這才服的軟罷?-
“京城的暮春也會下雪么?”
褚玲瓏提一盞燈籠,抬眼望去,空中飄著雪白的飛絮,纏綿悱惻,落到她伸出的手掌心里。
墨子抱著油紙傘,跟在廊檐下頭,“夫人,那是柳絮,不是雪。”
要說是江璟琛貼身的書童,拍馬屁的功夫是一流的,這一聲夫人叫的是無比的順暢。
“今日茶館歇息一天,夫人要不要去哪處走走?”
最好是不要的,江璟琛臨出門前囑咐墨子要將褚玲瓏留在宅子里。他今日是去了宮里,不到夜幕是回不來的,萬一其中出了什么差錯。連個撈人的機會都沒有。
那女人勾著唇角,問了一聲:“我想去一趟渡口。”
墨子:“……”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到渡口,能有什么人等著她,腳指頭想下也能猜得出來。墨子好說歹說把人攬住了,但更麻煩的事還在后頭,江付的管事來了一趟,請褚玲瓏過去。
江府是門前清貴,尋常親戚都是入不了門的。
江大奶奶要見她,已經算是給了天大的臉面。
臨哥兒來的卻是多,像是來了自己家里一樣。也不吵鬧,大大的黑眼珠子靜靜的瞧著四周。江大奶奶面色不太和善:“你便是同書哥兒一道做生意的?”
褚玲瓏抬頭去望:“多謝了江公子照應,茶館才能開的起來。”
江大奶奶冷哼一聲,讓身邊婆子拿出一沓的銀票,到了那女人跟前:“這茶館,你也別開了,拿了銀票就離開京城。”
她抱著孩子,輕輕的拍他的背脊:“離開京城,我自然是肯的,就不知道,江公子放不放人?”
“書哥兒和公主是青梅竹馬的情意,難道還為了你這個婦人,壞了一樁好姻緣!”
那江璟琛真不是個東西,他做的齷齪,還要江書背,總不能以為臨哥兒是江書在外頭生的私生子罷。八九不離十了,把人哄得團團轉的本事,江璟琛是一等一的拿手。
可是關乎自己的利益,總是要計較一個高低。
更何況,如江大奶奶所言,江書的婚事又不是娶的尋常人家的女兒。
褚玲瓏低著頭嘲諷的一笑,她便是想見兄弟反目的戲碼。
那婆子卻像是要來做說客般,走近幾步,同褚玲瓏低語:“姑娘不是最喜歡銀子么,天上掉下來的,還不快些放在衣袖里收好。說起來,我們江府是很仁厚的了,放在外頭早就找幾個力氣的仆人拿棍子打死了。”
褚玲瓏便當是沒有聽明白,不搖頭,也不肯點頭。
臨哥兒倒是極討厭這個婆子,不許她靠近,張著嘴,哇啦哇啦的似乎要說出些話來。
江大奶奶咳嗽一聲,帶了幾分沉重:“這些銀票也不是那么好拿,記得把孩子留下來。”
褚玲瓏道:“江大奶奶您可知道,楊柳胡同還住著一位姓李的姑娘家?”
“什么亂七八糟的人,我非得知道不可么!”江大奶奶面上一沉,又問:“那是個什么人?”
她垂著眼,聲音聽不出任何溫度:“江大奶奶把人尋來一看,就明了。”-
江書還在內城外頭等消息。
大風欲起,把飛絮吹得遍地都是,江書捂著嘴咳嗽幾聲,又見著眾人恭喜江璟琛的樣子,那位天子恐是安排了個好差事?連那江璟琛他身上的那綠袍官服都看得順眼起來。
等到了江書跟前,他直接開了口:“已經在外頭備好酒席,還請各位賞臉。”
江璟琛的眼睫上還沾著一片白,改了口:“兄長倒也是不用這么著急,等過幾日,茶館打掃好了再請各位一敘。”
那破茶館還要開啊?為了這事,江大奶奶已經訓過一頓江書了。
“這么說是好事要慶祝了?江居正,你給句話啊!”江書自己琢磨,請人去茶館喝茶,那的確是能留在京城了?江閣老到底還是松了口。
其中一位總跟在三皇子后邊跑的緋袍官員,沒大好氣的道:“天津衛這個地方水深,江大人,可得仔細些。”
“天津衛?”
“是啊!江大人可是被陛下欽點的天津衛總督。”
江璟琛接了江書遞過來的油紙傘,推上去,傘面打開,他也不愿再此處多留,清淡的說了一聲:“多謝提點。”
得了!還以為辦了福州的差事能得個好的官銜,等了半天的謎底,就這……江書拉了他的衣袖問,“不對啊!天津衛那地方先前是咸安宮那位打理的,真要派你過去?”
兩人沒有坐馬車,一前一后走著。
高墻悉數的遠去。
內城之外,便是市井的煙火氣。
“罷了。罷了,天津衛至少離京城近些。”江書見著這人不著急回去,咳嗽一聲:“難得今日天氣好,兄長我就多陪著你走走路罷。”
江璟琛側眸看過去:“兄長心情好?”
“嗯,你好歹是升官了,我心情自然是好的。”
現在心情好,不意味著能好上一整天。江璟琛又軟著聲音,問人:“楊柳巷子的人,你藏好了吧?”
江書摸不著頭腦:“還不是你闖的禍,我幫你兜著,才暫時安置在楊柳巷子。那人和我有什么關系啊,我一次都沒有去過。”
江璟琛是個不太愛笑的,抿著唇,處處都透著端倪,“沒什么,就是提個醒,”
什么意思!他到底是個什么啊!江書指著他,警惕的看著對方:“你別給我找麻煩啊!一個褚玲瓏夠我頭疼的,今晚我就讓人連夜把那李姑娘送回臺州府去。”
江璟成淡淡的應了一聲:“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等公主問起來,會替兄長解釋清楚。”
江書:“關她什么事……你不是喜歡褚玲瓏么,別打公主的主意!”
江璟成垂著手,無奈的說:“兄長也知道女人生氣起來不好哄,我那也是沒了法子。”
這人鐵定是沒安什么好心的就要把人當搶使了。
江書道:“褚玲瓏心情不好,那是你造的孽!別以為,我什么事都能替你擋著!”
說完,他人有立馬是退后了一步。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見著公主氣勢洶洶的,抬起手,給了江書一個巴掌:“江書!你到底外面有多少女人,是我不知道的!”
一行人在路上看個目瞪口呆。
江府這是要出大事了!
褚玲瓏站著邊上,叫著李碧在跟前哭的梨花帶雨:“民女自知身份配不上江公子,做個奴婢也是愿意的!”
江大奶奶把桌子一拍:“空口白牙的就胡說是吧,書哥兒,他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李碧往周遭一看,指著褚玲瓏喊道:“這位羅府少奶奶最清楚了!”
她眼底里藏著一絲笑,輕聲道:“男女之事本就說不清楚,就好比我和江公子清清白白的做生意,也被人議論紛紛。更何況,李姑娘能為江公子一路從臺州府乞討到京城來了。”
江大奶奶疑惑:“這么說,你和書哥兒沒半點情分了?”
那這臨哥兒,也不是江書的骨肉了,她說的是這個意思,可對。
“江大奶奶明鑒,茶館從來都是做賣茶生意,不賣笑的。”
說這番話的時候,褚玲瓏的氣息很穩。
江書一回到府上,就被人請進了祠堂罰跪一整夜。江大奶奶見了江璟琛的時候,才堪堪擠出一個笑來:“近些日子,不能讓書哥兒出門了。”
江璟琛“嗯”了一聲。
江大奶奶:“我當時見著臨哥兒,就想起你小時候,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挑了眉,問:“有這么像么。”
“真有的!”江大奶奶牽著他的手,慈眉善目的:“我這一輩子誰都對得起,就對不起你。”
江璟琛伸出手指壓了壓她的手背:“事情都過去了,母親不必介懷。”
確實。
這個兒子什么都好,體貼,周到,江大奶奶越看越滿意:“聽人說,你過幾天要在茶館宴請同僚?”
“喝杯茶的功夫,場面做的太大,兒子也怕惹來非議。”江璟琛話鋒一轉,道:“竟然兄長顧不上茶館,那便由著兒子打點兩日。”
“你都顧不上自個兒,還為那個混球著想。”
“都是一家人,相互幫襯的。”江璟琛的語調平靜,“那茶館的女商客還在府上?這么晚了,留了人,怕是不太好的。”
江大奶奶已經沒工夫去管褚玲瓏,擺了手:“比起那個什么李姑娘上不得天面,我寧愿是這位。真當是造了孽,江書到底什么時候會懂事?”
江璟琛好笑的應了一句:“母親,可別說這樣的話了。”
亂點鴛鴦譜,真是怪嚇人的。
從江府出來的時候,管家給足了褚玲瓏體面,“我們大奶奶說茶館還要多勞煩您看著點,江書少爺暫時就不過去了。”
臨哥兒在懷里睡得正香,她點了點頭,沒多問,就被扶著上了馬車。
“來的這么慢,還想躲著我走呢?”他伸出手去,“這馬車,就這么大的地方,可別再想跑了。”
江璟琛詭計多端,他要打什么主意,她是一點都不想去猜,“是的,沒見過這么犯賤硬要往上湊討罵的。”
坐在那處,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瑕疵,性子是又冷又傲氣,好像就是天生的閣老府上的公子哥。他似笑非笑的抬起眼,“你心氣不順,我已經幫你教訓過江書了。他也挨了打,夜里還要罰跪祠堂外,挺可憐的,你就不要再嫌我了。”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這人怎么回事,盡占了好處,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么!
褚玲瓏陰沉著臉,懟道,“你是你,他是他,兩碼事。”
“那你不是氣江書總是把臨哥兒抱走?”
褚玲瓏只感覺肺里有一團火燒,若不是,念著懷里頭還有孩子,當真是要甩個巴掌過去。
江璟琛看了她一眼,抬起手,問道,“手酸?把孩子給我,我幫你抱著。”
她眼神銳利,“你還要打我孩子的主意?”
“你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見著你手酸,想幫幫你。”
褚玲瓏的容貌是極其明艷的,擰了眉,回絕的干脆:“大可不必!”
江璟琛見著她發了脾氣,眼底又柔軟了三分,語氣認真的說,“那還是你貼心,曉得我辛苦了一天。陛下剛派了個新差事給我,要我去天津衛,收拾咸安宮留下的那些刺頭。這一天天的,煩的我耳朵都要掉了。”
眼眸流轉,滿是思慮:“天津衛?那就是說,福州那地方,你不用去了?”
江璟琛被她盯著,心里發了癢,最后主動牽著她的手,拉近了些,低聲的問了一句,“要不,你這茶館別開了?陪我去天津衛。”
他的手是溫熱溫熱的,笑嘻嘻的一張臉,攥著她的手指就不肯放開。
見她不說話,就捏著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像是在玩什么新鮮樂子。
褚玲瓏是懶得在和他生氣,冷哼一聲,嘀咕的說,“做你的春秋大夢。”
江璟琛目光繾綣,被夫人罵幾句,她能出氣,他服個軟又不會掉塊肉……
第六十二章
茶館休憩了兩日, 接著重新營業。
近幾夜,江璟琛都歇息在褚玲瓏這里,她被折騰的夠嗆。
只希望一道雷把這男人劈干凈!
到了白日, 褚玲瓏強撐著精神,打理著茶館的生意。
今明一大早, 江璟琛在此處宴請同僚的事情是早就傳出來的, 打茶館的店門一開,便是座無虛席。
門口處, 大把人的人拿著銀子要一個座位的。
空氣里都散發著日進斗金的氣息。
褚玲瓏生的好,生意做的這么大, 艷羨她的人自然不少。打外頭進來一個虎背熊腰的, 手里拎著一把煙槍,就開始在叫囂:“爺今日就是要一個雅間,怎么了?”
小雀的臉轉黑:“今日的確是沒了, 勞煩您明天起早。”
兩人在前頭鬧起來, 吵吵嚷嚷的把褚玲瓏引了下來,她沉了聲音說:“不僅今日沒有, 明日也不會有。”
一句話說死了, 便是有錢, 這門生意她也不會接。
那客人立刻就炸了毛, 煙也不抽了, 扯著嗓門罵起來:“定府大街上有哪個人像你這樣的做生意?天曉得你這女人耍了什么心機手段,才有了今日的體面。”
生意場上,最計較的當然不是比誰更有銀子。
褚玲瓏抬了眼,看過去:“那就是說, 客人你既沒心機,又沒手段, 才混的這般差。”
那人嚷嚷道:“我哪里混的差!”
褚玲瓏像這樣說著難聽的話,一步都不肯讓的,“若客人混的不差,我今日自然會恭恭敬敬的迎您進門,樓上的雅間不用您提,也會給您留個位置。可惜呢,您能花費著大把時間和我在這里掰扯,可見我說的那倆樣東西,您都是沒有的。”
“我就算沒有那又怎么了!我拿著錢進來,就是客人!”
“既然沒有,便是無權又無勢。”褚玲瓏很是認真的又打量一遍:“茶館里,不僅有雅間,還有大唐,什么位置配什么人,我們就不要充什么大爺,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
在座之人都竊竊的笑做一團。
“放你娘的屁!”
怒火熊熊。
就要奪了桌上的熱茶,往女人的臉上潑。眾人雖心有不忍,這么漂亮的臉花了,卻也無可奈何。
為了個女人,得罪個不相干的,劃不來實在是劃不來。
她眼里卻是清明,又不是被養在深閨里不知事的大小姐,不曾見過人心險惡。便是賣魚的小攤位,都成天有找茬的人,更何況,是這么一大家茶館。
褚玲瓏出聲:“這位客官,您舉起了這茶壺,就當是用過了,要給茶錢的。”
“什么!你還怕我給不起茶錢!”
她笑了笑:“那自然不會的。”
這女人,是連怕都不會怕的。
對方心底倒是沒了底,偌大的茶館里,有誰像褚玲瓏這般?這位客人倒是有些打鼓:“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她卻偏像是要拿話逗弄人:“你管我什么人?”
——見過找死的,但沒見過這么找死的!
手揚出去,滾燙的茶水迎面而上。
但晚了一步,褚玲瓏的手腕一拽,那熱茶就潑到了眼前男人的臉上,成了眾人腦海里濃墨重彩的一幕。那道寬厚的肩膀,如一道屏障,結結實實的擋在女人的跟前。
江璟成抬起手,讓身后的墨子止住別上來。水沸了,在茶壺里咕嚕咕嚕的冒著泡,茶壺的蓋子被頂起來。
這女人有時候,便是太會忍了。若是他不護著些,她便是要摔的皮開肉綻,才會收手。
他是寧愿自己磕碎了骨頭,也是不愿意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想到這處,江璟琛心思一動,褚玲瓏的脾性他是再清楚不過了,若是他真的當著她的面兒為她說話,那女人發起狠意指甲都能抓花他的臉。
如此思量著,他也就不先主動開口,側了身子,眼睛暗暗的觀察著她。
褚玲瓏的面色是不太高興,這人真是煩的厲害!瞧這意思,還要鬧到官府去?
那她今日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江大人,我就是想給這人一點教訓……”
“茶館,即便是江書不在這里。”江璟琛又說,“也容不得你在這里撒野。”
可惜,若不是早知道這位什么來路,還真的以為他是幫褚玲瓏出頭。江家人,打碎骨頭連著筋,外面的人擠不進去。
茶湯就順著江璟琛的下頜慢慢滴落在地上,光與影重疊在那人的臉上,此時的大堂依舊喧鬧,男人面上掛著笑,從上到下掃了那人一眼,“不曉得,您如何稱呼?”
這是在敲打他!
輕輕的一句話像是戳痛了來人的痛處,京城之地,大大小小的官多如牛毛,這人在江府跟前連一只螞蟻都不算。
從頭涼到腳底,連帶著聲音都小了:“江大人,這是我和這女商客的事情,您老就莫要插手了罷。”
江璟琛自認為混的再差勁,也是容不得眼前這女人受了委屈,“你這番說辭倒是讓我越發的難堪,外頭的人都清楚,這家茶館是江書合伙開的,我江璟成和江書是什么關系?論輩分,我喊江書一聲兄長,論親近,他是祖父從小帶大的哥兒。您不讓我不用理會輩分,更不用理會親近?想來,我若是真這樣人,以后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倒也不用把這事說的這么大罷。”
不過是趁著江書不在,這客人才會出來搗亂。但見著,眼前男人烏沉沉的一雙眸子,似乎是想要將人活生生的劈成兩半來。
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女人背后的靠山是江家!
哆哆嗦嗦的回話:“江大人誤會,我不過是尋老板娘說幾句話。”
江璟琛回過神來,似乎只愿意聽褚玲瓏一句回話,附耳在她邊上,問了一句:“怎么處理?”
水滴就落在她手背上,涼颼颼的,啪嗒啪嗒還要往下墜落。
她聽完這些話,心里也有幾分沉重。
做生意,來來去去都會吃些苦頭,是不可避免的。今日她能懟出這些話,就已經是準備好了被茶水潑的打算。哪怕,是這客人迎面打她一巴掌,自個兒也是受得住的。
可江璟琛什么意思?憑什么沖到她前頭,替她擋了?
心里頭的不快,逐漸被放大。
褚玲瓏撇開他的手,換了個位置,眼尾顯出幾分嫌惡來,言簡意賅,“今日這茶,我怕是要收另外的價錢,客人記得結個賬。”
那客人自然也曉得厲害,雙手作輯:“老板娘說的是,我坐在這大堂也是蠻好的。”
江璟琛卻是不讓:“我的話還沒說完。”
褚玲瓏卻道:“江大人是什么身份,別自降了身段,雅間的幾位貴主兒早就等著您了。”
他幫她出面就是自降身段?江璟琛察覺出一分微妙來,用了冷冰冰的目光打量著她:“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一個和氣生財。卻也不用,讓人人都順了心意?”
褚玲瓏又淺淺的笑:“不勞江大人費心。”
看得出來,這女商客是不想承這份情。不過,他倆的關系很微妙。
爭鋒相對的,竟是比先前吵架時候還厲害!那豈不是說,江璟琛在這位跟前是讓了一大步,不是旁人哎,這可是陛下新封的天津衛總督!
褚玲瓏不知道這份情后頭,還藏著什么妖魔鬼怪,她自認為要不起。
掌心里起了一層虛汗。
手落在衣裙邊是拿定了主意,當著在場這么多人的面兒,把沉下去的心慢慢浮起來,她嘴角帶著笑:“江大人,要不雖我去里屋擦一把臉?”
江璟琛不知道她為何會這么說,但她開了口,他就不會拒絕:“既如此,卻之不恭。”
不到一盞茶功夫,外頭便開始瘋傳,茶館女商客裙下之臣又多了一位,江璟琛和江書到底誰才是褚玲瓏背后的靠山。熱鬧看得差不多,便像是正菜前擺上來的打牙祭的茶點,要緊的,卻依舊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
“江璟琛這個人的底細,皇兄可清楚?”
他誰都不選,偏偏是入了陛下的眼,天津衛那幫人誰沾染了誰就是晦氣,可與他江璟琛而言便是絕地逢生。
這人膽子大的很!
不過才得了圣寵,出門在外就是這樣的不低調。
可是背后有高人提點啊?三皇子李博湊近二皇子李淵,道,“這位江大人倒是個嫉惡如仇的,皇兄,您以后可要小心些。”
不怪三皇子如此看不透江璟成,便是二皇子也是拿捏不準:“以后我們都有的是機會,同他打交道。”
茶館里恢復了熱鬧,又請了斟茶娘子出來,女人白瑩瑩的手腕,在跟前晃。雖然也是一頂一的好顏色,卻不及褚玲瓏半分的神韻。
正如那女人所言,她是出來做生意,對誰都客客氣氣,也就意味著對誰都能笑。
“皇弟,怎么你還不知?”李淵問,“江書這幾日被禁了足,居正代為看管兩日。”
炫耀個什么勁,李博一陣黑臉,冷道,“皇兄倒是和江大人走得近。”
跑堂的在外頭清理著,李淵也回到了位置上,慢悠悠的為自己斟茶,一點都不上心似的:“良禽擇木而棲,這么簡單的道理,大家都曉得的。”
皇權之爭,本就是個你死我活,一把押上身家性命的豪賭。
江璟琛做事這么張揚,應當也是好拿捏的人罷?
后院一間廂房里,褚玲瓏的臉色是非常的難看,青蔥的指尖黏著:“江大人,您的手非要伸的這么長么?”
江璟琛微抿著唇,緊扣著這女人的話接下去說:“我要你做些生意,打發時光,不是讓你出去吃苦頭。”
她仿佛是聽見什么天方夜譚一般,“江璟琛!不管我今日是被潑茶也好,被插刀子也好,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既然已經做了惡人,便不要再想做個好人。”
男人卻冷笑一聲,問,“我為什么不能管?”
吃多少苦頭,那也是褚玲瓏她自己所要承受的事情。她又不是什么嬌氣的大小姐,動不動就要別人護著。
跌倒了就站起來,挨打了,就擦掉眼淚。
她不需要,這樣的關懷,可笑至極。
褚玲瓏攥緊拳頭,幾乎是對著人后,“江璟琛,我不是賣給你了,我是個人,不是你隨意拿捏的玩物。”
“哦。”江璟琛垂著眼,忍受她不好的脾氣,眼如白晝,亮蹭蹭的,“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
以退為進么,他到底想說什么,人是他困著,用孩子的命威脅她還是昨日的事。
“你什么意思?要和我道歉么?”
她這個愛逞強的樣子,還真是讓人看了心疼,到底受了許多苦長大的,接收不了他人一點的善意,江璟琛,“玲瓏,你為了個上不得臺面的男人吼我,我也會很傷心的。”
“江璟琛,你以為我是什么,還在臺州府的菜場賣魚么?還帶討價還價的。”
男人緩緩的逼近一步,他身上的氣味是冷冽的,像天上的月亮掉進水里,“別生氣了,好不好?”
心被輕輕的用尖刺撬開一角落,酸酸麻麻的厲害,可他嘴角卻無半分嘲弄的笑意。
以假亂真,讓讓人摸不清楚方向,褚玲瓏黑著臉:“江璟琛,你去死!”
江璟琛收斂了笑意,他能感覺到到,這女人是真的生氣了。
她恨死他了。
只想要跑的遠遠的。
他仿佛只要伸手,就能觸碰到褚玲瓏的底線,極大的滿足了他的窺探欲,這個女人是真的蠻有意思的,能屈能伸,但又容不得旁人真的對她好。
“像我這種人是不會輕易死的。”
手指自然而然的勾扯下她的一縷發,她的發質柔軟,還帶了一絲金桂的香氣,這暮春三月哪里來的金桂?嘴唇擦過女人的耳廓,一開一合,說了一句話。
呼吸一滯。
口舌都泛著發苦的滋味。
褚玲瓏當自己是聽錯了,皺了眉,問了一句:“你說什么?”
江璟琛唇邊掛著笑,拿著帕子,擦了一把臉:“嗯,沒什么。”
不,他分明是說了,而且,那句話她只有和早死的夫君說過。
第六十三章
褚玲瓏身上的香味著實引人沉醉, 氣紅的臉頰也是生動的神色。
羅府,與這個女人而言,是被編織的一個夢境。
在夢里頭, 像是褚玲瓏這樣的賣魚妹,是無論如何也討不了羅府少爺羅徽的歡心。只有等到黑夜來臨之際, 才能在那夫君身上獲得少許的溫存。
其實在江璟琛的心里, 從始至終都不想拿身份壓人,他更在意, 這女人不是純粹的愛著他。
在外頭,他可以是江閣老之孫, 陛下的天津衛總督, 而在褚玲瓏那里,他只愿意是她的夫君。故而,江璟琛一直不想他就是臨哥兒的親生父親之事, 告訴她。
本質上, 他們都屬于那種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人。
那江璟琛在外頭拼死拼活的勞累,可這女人心里沒有他, 又有什么意思?
總不能是因為褚玲瓏搭上了二皇子這條船, 就想一腳把他踹開了罷, 讓她整顆心整個人都屬于他, 才是江璟琛想要得到的:“表面上看上去精明的厲害, 實則內心憨憨的如小豬。”
小豬這稱呼……她聽了那一句話,果然就是心亂了:“你怎么會知道?”
江璟琛并沒有多大的意外,他花費了這么多精力在這女人身上,總是要找些樂子的。男人的臉, 就低了一寸,“你想知道?”
這回, 他倒是要看看褚玲瓏得知一切之后的表情會有多驚訝!
唇齒之間,滿是江璟琛的呼吸。
像是一把要折斷她的腰肢,褚玲瓏的眼睛撞入一個人的視線里,她透不過氣,眼前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白。
“江璟琛……”
女人的唇是朱紅的,眼睛是水的,眼睫之上還掛著淚珠兒。
他的妻,愈發的會勾人了。
“你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打她心里是瞧不起江璟琛的,諸多謀算,把人像是金絲雀一般困在牢籠里。可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種人,你弄不死他,他反而更猖狂。
還未等人把話問完,褚玲瓏的耳廓上就不輕不重的被咬了下,她忙用手捂著:“江璟琛!耍人玩兒,很有意思對吧?”
他是想更有些意思,這不是情況不允許么?江璟琛收斂了眼底的欲色,“你打算選二皇子做靠山了?”
“這和你沒關系。”
他聲音真好聽,總是能討男人的歡心。
不過江璟琛是不想今日的宴上,她這張嬌嫩的臉被人盯著看。手指輕輕捏一下耳骨,蹙眉說,“茶館,我今日幫你看一日,你回去休憩去罷。”
“你可勁得想趕我走?”那褚玲瓏的反骨上來了,“那我偏不!”
江璟琛下意識的把人拽近到跟前,有些期盼的看著她,“不走是吧?那我們也別想輕易的走出這個門,你說,找些什么事情打發好呢?”
“要不要臉皮啊!”
男人頗有些得意,“不要了。”
褚玲瓏不想在這問題上多糾纏,先出了房門,是都沒有和人在說話。
等回了院子,才發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褚玲瓏再次發自內心的感嘆,“真不愧是你,一句話就能把人玩弄在鼓掌之間。”
害得人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膈應死了。
她和羅徽床底之間的事,怎么會被江璟琛知道?他那樣一副掌控全局的架勢。
真是越想越不對勁!
于是,褚玲瓏把李碧尋了過來,“李姑娘,想必你也是清楚自己的處境,我們開窗說明話,當初誰指使你來的京城?”
像是李碧這樣的小貨色,是入不了江府的眼,她一頭撞上南墻,終于清醒了!
李碧哪里還敢拿喬,老老實實的跪在褚玲瓏跟前,一五一十的說,“姑母被發賣的時候,告訴我一件事,說江公子和姑娘您有染,我就想用這件事,逼江書少爺收了我……不過想來都是她胡亂編排的,做不得準數!”
李婆子,她是羅老夫人身邊的人。
如今想來,羅老夫人會發賣了李婆子,這件事就很不一般。是不是想刻意的隱藏什么?她又問,“我一直不明白,以你的心計何愁老夫人反對這門婚事,你舒舒服服做個羅府少奶奶豈不更好?”
李碧盯著褚玲瓏好幾眼,忽然羞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當年給徽哥兒治病的大夫收了我家給的的好處,有一件事沒有同老夫人說。”
“還有這樣的事?”褚玲瓏前傾著身子,問:“你說罷,我聽著。”
李碧扭著衣裳,不好意思,“徽哥兒為了采蓮花翻了船,在池子里整整好幾個時辰是凍壞了身子,那方面不太行,怕是影綿延子嗣。”
怎么會?
褚玲瓏一開始也這么想,可羅徽白日里,和夜里他就不像是一個人!除了大婚之日,她細心的開解他,接下去,每一次都是厲害著!
等等。
夫君是羅徽,不像是一個人?如果,這事是真的呢?
她好像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采蓮送了李碧出去,就見著褚玲瓏失魂落魄的:“這是怎么了?”
“羅府,便像是個噩夢。”她聲音發著顫,問道:“采蓮,我和夫君每一回圓房,是不是都要你們這些下人躲避的遠遠的?”
采蓮點頭:“是啊!除了李婆子,都不允許我們下人靠近書香苑一步。”
不允許人家靠近,那便是有要藏起來的秘密,攥緊了拳頭,哭是哭不出來的,固執的說著那一句,“我真是個……蠢的。”
褚玲瓏先前竟然沒有一次往那個地方想過。
羅老夫人之所以會不計前嫌讓她進門,只是見著她身子好,能生養,便想要給羅府留一個香火。她確實不知羅徽生不了孩子,這臨哥兒是從哪處來的,總不能是在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羅徽不能生,羅老夫人自然是安排一個可靠的與她圓房。
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江璟琛?
可,江璟琛往日里均是那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樣子,他如何會愿意呢?她閉著眼,慢慢躺回床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等了日頭西落,江璟琛隨著茶館里最后的人走了,才總算離開。
到了褚玲瓏的院子外頭,瞧見一個眼熟的,是那二皇子李淵身邊伺候的,他名字有些記不清楚。
正在那門外與采蓮說話:“殿下見姑娘回的這么早,便差遣了人過來問問。”
“我家姑娘老毛病犯了,現下也已經睡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啊?府上也有幾位名醫,可以幫幫忙,把把脈。”
“癔癥。”江璟琛的臉色可看不出幾分好,言語更是冷冰冰的,是要都當著人的面兒就把私密的話說明白:“早在臺州府就落下的老毛病,就不勞二皇子操心了。”
嘿!這位江大人可真是夠盡職盡責的,都跑到人家里頭來了。就是這位江璟琛是殿下要拉攏的人,得罪了他總是不好:“既然有江大人在這處,小的就告退了。”
臨走前,還硬要給采蓮手里塞幾盒補品。
江璟琛冷笑一聲:“二皇子和柳雪音才成親多久,便來外頭沾花惹草的,都尋到家門口來了!”
便是再遲鈍,也知道這位不高興了。
采蓮的手一松,原先還拿在手里的補品,無情的就掉到了地上:“哎呀!可是我不小心把東西摔壞了,就不能吃了。”
“掉了就掉了。”江璟琛說的隨意,“當我們這里是沒見過什么好東西,哪來哄孩子的?”
要不是看在李淵是二皇子的份上,早就把這些補品甩到那人臉上去了。
真是讓人晦氣。
江璟成側眸,他心里雖不大爽利,但也不能把采蓮他們當做不存在的。這表面的功夫還是要應付過去,他吩咐:“茶館這幾天眼紅的人不少,不熟悉的人別給他開門。”
這幾句聽起來,倒真是個酸的。
不就是在說除了他江璟成,其他來尋褚玲瓏的男人,那是一律不給開門么!
也罷了,褚玲瓏現在是靠著江家,他們這些下人又哪里是做得了主的。不過,有一點江璟琛是說的對的!二皇子的身份再榮耀,也是有了正經的二皇子妃,不敢再往上湊了。這樣就顯得江璟成這樣的舊相識一些好處來了!
江璟琛他知根知底,是不會讓褚玲瓏受委屈的。
再有江書少爺為了倆人保駕護航,興許這門婚事是真的能成!
最最重要的,這位居然肯為了褚玲瓏拈酸吃醋?就很不大容易。采蓮還是強忍著笑意:“江大人說的是,說到底姑娘家一個人住著,不大安全。”
察覺到什么,江璟琛擰著眉:“她是過慣了苦日子,從底層爬出來的人,不是個嬌氣的。”
這還用得著他說,采蓮是跟著褚玲瓏一路從臺州府過來的。
就以她那沖動不管不顧的性子,若是沒有人在后頭幫忙打點,估計是過得夠嗆!
“江大人體貼,您一切是想著我家姑娘的。”
江璟琛自認為是算不上體貼的,不然,他們之間也不會鬧成現在這樣子?這院子是小了些,但勝在一個離茶館近,褚玲瓏走幾步路就會到店里頭。當初又是她自己選的,真要讓她搬了,那女人未必會答應。
屋子里頭,是黑漆漆的,沒有點燈。
男人在外頭洗漱了,輕手輕腳的入了房門,她好像是睡著了?
安安靜靜的。
褚玲瓏呼吸聲也輕輕的很。
江璟琛靠近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一雙柔弱無骨的小手就攬了上來:“夫君,您來的這么晚。”
她這么突然,軟軟的一聲,不盈一握的細腰往他掌心里送。
呼吸是軟的,聲音也是軟的,三千烏發散在床榻之間,哪怕叫的不是他也說不出一句責怪的話來。
“夫君,又開始故意裝是深沉了。”
江璟琛把人懷里帶,淡淡的蹙著眉,收斂了自己一身的戾氣,“玲瓏,是個小豬。”
她抱著他,嬌滴滴的說,“夫君,才是壞的不行。”
褚玲瓏一直以為,以自己的相貌一定能挑一個如意郎君,那一定是個令人心儀的男子,會識字,會寫文章,她堅定兩人的日子會過得和美,哪怕是偶然發生口角,也一定會互相忍讓,白頭偕老。
長得清俊又如何,心卻是如墨水一般的黑色。
她并不太知道嘴里喊著的夫君到底是何人,腦子是熱的,人也跟著昏昏沉沉,乏力的厲害。
面色像是染過晚霞的緋色,罵人的時候,眼眸里水潤潤的,十分的漂亮。
軟玉生香。
褚玲瓏顯然不是真的生氣,眼底帶著一絲趣味,慢慢的把肩頭的衣裳拉下來,罩在外頭的衣裳不見了,底下是一件蕊黃色的肚兜,露出漂亮精致的鎖骨,虛弱無力的躺在他的懷里。
他抬著她的下頜,捋了捋沾使在臉頰邊的濕發。
男人的聲音,在低聲的哄,“哪里不行?”
褚玲瓏的眼睛瞪的圓圓的,“太……”
江璟琛就知道,她只有癔癥了,才會這般的聽話。
她是聊齋志異里的狐媚,是嘴角勾起笑就能動蕩江山的禍水。紅顏易老,當下卻美的心驚動魄。
“國公府不是省油的燈,柳雪音看似溫婉,實則卻是個厲害的,二皇子也不見得能護得住你。你得答應我,在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老實些,不去招惹對方。玲瓏,我說的話,你總要聽幾分進去是不是?”江璟琛像是在委婉的求著她,實在是情意綿綿。
可是她的錯覺?
只是,這會兒是身不由己,容不得她再想別的事。
費力的咽。
后來是受不住,褚玲瓏期期艾艾的啜泣,聽著那哭得著實怪可憐的。江璟琛唇邊笑得如此好看,給了她緩過來的時間,“還難受么?”
那些個歲月就在腦海里上演著,她發誓要為夫君報仇,對江璟琛沒有一個好臉色,如今,只剩下耳畔堅定的聲音,不斷的呼喊她的姓名。
可眼前人,就是與褚玲瓏日日恩愛的夫君,臨哥兒的親生父親……
她張了張嘴,腮幫子都酸伐的厲害。
“是要我抱你起來?”聲音不自覺的都帶了點愉悅。
是啊!褚玲瓏早該猜到的,一樣的惡趣味,相同的年歲,便是身形也相仿。
她怎么就這么蠢。
第六十四章
江書在祠堂跪了一夜, 覺得身體都蒼老了好幾歲,站在桌子邊,咬牙切齒, “我在管江璟琛的事,我就是只狗!”
一大早, 江大奶奶喊了人過來用早飯, 皺著眉頭,“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江書忙說沒什么, 坐下來,揉了揉膝蓋, “娘親怎么吃的這么素, 一大桌子的,都沒幾個小菜。”
江大奶奶飛了白眼,“書哥兒, 你能不能爭氣一回?”
“啊?”江書戰戰兢兢的站起來, 保證說,“我真的和李碧, 還有那褚玲瓏沒關系!”
江大奶奶目光十分的沮喪, “我昨夜夢見臨哥兒在哭, 他跟著褚玲瓏住這么小的院子, 想必是很不舒服的。你說說, 你長這么大,就沒一件讓我順心的事。”
江書,“您是記掛臨哥兒……”順帶說他不是孩子的爹,不中用唄!
“是啊!”江大奶奶就喜歡那孩子, 沒什么不好承認的,“你們兄弟幾個大了, 顧不上我這個老人。我想讓臨哥兒多陪陪我,有錯么?”
江書頓了頓,“娘親沒錯,是兒子的錯。”
江璟琛那么能干,就讓他和褚玲瓏再生一個好了!沒錯,就這么辦。
江大奶奶唉聲嘆氣的用完了飯,底下的婆子也過來回稟了一件事,“李姑娘逃走了,聽說是連夜被人送去渡口的,想必這輩子都不會來京城了。”
不回來才好!
他是琢磨出來了,李碧那姑娘不是沖江璟琛,而是沖他來的。
不然公主不會發了怒!她好歹是真心對他的,先前能忍下臨哥兒,就已經是給了天大的臉面。
江大奶奶點點頭,“走了也好,省的在我跟前添堵,我也伺候不起公主,索性趁早分了家。”
江書還沒聽完,就輕手輕腳的離開了江府,到茶館躲清凈去了。
茶館外頭的轎子排了一路,客人捏著銀子還喝不上茶,一個兩個在外頭張望。
“老板娘今日來的吧?”
又聽說昨個兒江書不在的時候,有個人來搗亂,是江璟琛如何如何英雄救美。
縱然江璟琛要為了個女人不在乎名聲,江書還是要的,“那都是什么事能傳成這樣,我和居正的感情好,他做事也上心的。總不能讓茶館被人砸了?”
好說歹說,安撫了幾位碎嘴的客官。
頭有些疼了。
茶館沒開業前,江書是擔心沒生意,現在么,可是怕生意太好!三皇子的人瞧見了江書就請他過去,給一個準話,“這茶館到底是誰在做主,是他,還是江璟琛?”
“當然是褚玲瓏!”江書又道,“我哪里看得上這點生意。嗯,生意的事小,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和睦才是事大!江璟琛如今得了天津衛總督的名頭,又和二皇子走的這么近,可不是要讓殿下忌憚了。但,且放心,有我江書在這桿秤就偏不了!”
媽的,又被江璟琛算計了一把,給他擦屁股來了。
當人兄長怎么就這么累!他上輩子是不是欠著他啊!江書很生氣,一路上的罵罵咧咧,“那褚玲瓏恨不得天天在店里待著,今日居然沒來?她好意思做這個老板娘!”
“姑娘,今日真沒來。”
為什么沒來?江書見了墨子,把他招呼到眼前,“你家江大人又和褚姑娘吵架了?”
“不能罷!我見著大人今早的笑就沒停過。”
江書又問,“那他現在在做什么?”
墨子憨憨一笑,“方才一個老人家挑了一車的黃豆路過,少爺見了就悉數都買下來。”
“……黃豆?干嘛,他江璟琛是要把這茶館開成豆腐鋪子?”
江書去后廚看了一眼。
暮春三月,京城是難得好日頭,天空瓦藍瓦藍的。
男人高大的身影窩在小小的后廚里,衣袖也被攬起來,正在洗著一小碗的黃豆。
水是涼的,順著指尖滑落。江璟琛的動作那樣的輕柔,煙火氣仿佛在這人身上鍍了一層佛光。
慈悲。
江書沒見過這人臉上有這樣的表情,江璟琛他好像只要沾上褚玲瓏的事,就都會很認真,“苦日子過慣了?不曉得燒一鍋熱水洗豆子。”
“你懂個什么。”江璟琛聽著腳步聲到了跟前,“走邊上去些,擋著我的光了。”
碗里一小把的黃豆有不少是破的,一顆一顆挑出來放在邊上,這人怎么就會有耐心做這樣的事?
“你人沒事吧?”
“沒事。”江璟琛轉頭看過去,眼瞥到江書的手指,不大客氣的說,“江書你身上倒是干不干凈的?從祠堂出來,這沾的什么烏煙瘴氣的,就來摸我的黃豆,別給我添亂。”
江書,“就你最干凈,渾身上下一股子的騷味,和孔雀開屏似的……”
他今日心情是好,抱著那女人,是安安穩穩的睡了一晚。
江璟琛哪里不知道褚玲瓏的癔癥是裝出來的,她不是個會藏事的,眼淚珠子都快把被子濡濕了。
睡夢里也是翻來覆去的,側在一邊,他只好靠過去,緊緊的摟住她。
既然不開口,那他也權當是不知道好了。幸好,近些日子的籌謀,均是有了回報。
褚玲瓏是不會再跑了-
當褚玲瓏從睡夢中醒來后,仍舊是覺得睡不夠,她抬起厚重的眼皮,有些麻木的看著四周。
“姑娘醒了?”
窗外的陽光,順著開起的門,慢慢灑進來。
她抬起手,擋了擋眼,“風大,把門關上些。”
“今日沒風啊……”采蓮雖覺得奇怪,可到底是聽話的把門關上了。
哭了一夜,褚玲瓏的眼底有幾道紅血絲是藏不住的。
她不明白,今后的日子得怎么過下去。
這四周,皆是江璟琛布置下的重重機關,她身邊更就像是個巨大的籠子,不止困住了她的身體,更腐蝕了她的內心。
要跑么?
但,還能跑到哪里去。
采蓮伺候著梳洗,讓她坐到桌椅上,點了點臺面的點心,“姑娘想必是餓了,快用些。”
京城里的豆汁味道太怪,褚玲瓏喝不習慣,早餐桌子上是不會出現的。她用筷子夾起油酥酥的焦圈,采蓮便將一碗熱騰騰的豆漿,送到她跟前,“熱熱乎乎的,姑娘現在喝最好了。”
“嗯。”褚玲瓏剛要喝上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李姑娘送走了么?”
“昨天夜里小雀親自送去渡口的,見著人上了羅府的貨船,想是過個幾日,就會到臺州府了。”
她這才安心,“這就好。”
采蓮卻是不明白,“我們為什么要幫李碧啊?她先前對姑娘那樣。”
褚玲瓏擰了下眉,“李碧對我哪樣了?說幾句損話,離間我和羅徽之間的關系。”她把后半句話咽進肚子,會比老夫人利用她生下旁人的孩子,更要惡劣么?
采蓮小聲說,“姑娘到底心里是放不下少爺的。”
以前是真的放不下,現在是勸著自己別放下,這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
羅府曾經給的嫁妝是褚玲瓏一輩子都不敢想的,羅老夫人能放了她來京城謀生,那她也能放李碧回去,做事不能太絕,也是給自己一后路。她性子軟,人言微輕,誰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經過這一遭,她反而是看淡了。只要自己什么都不承認,江璟琛也奈何不了她。
褚玲瓏慢聲道,“李姑娘自小求的不過是一個家庭和美,夫妻順遂,她做了選擇,也為自己選擇的受了苦。倒是你和小雀,我竟是不知道你們有想飛黃騰達的心思,怕是跟錯了人,耽誤了你們大好的前程。”
又是從什么時候,收了江璟琛的好處為他辦事。
買房子?來京城?還是在臺州府更早的時候……她身邊的人可都是鬼靈精啊!
采蓮聽完后就低下頭,“姑娘,您是不是在怪我和小雀偏心江大人,可我們不曾害過您啊……”
褚玲瓏,“這樣的事,我可沒興趣知道。”
“真的沒有!我發誓!”
這一下子,主仆之間像是要生分了。褚玲瓏的嘴角忽然笑了下,她低頭喝一口,熱騰騰的豆漿入喉嚨,似是心中的郁結散開,“人生在世,日子是自己選的,怎么走,也得由著自個兒決定。”
采蓮立馬通紅了眼,跪到地上,“先前不都是好好的么,姑娘想離開羅府,來京城,這茶館也開起來。”
褚玲瓏有些決絕,“放心,我還待在這里,哪兒都不會去。”
臨哥兒,就算是江璟琛的骨肉,又如何。
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誰都搶不走!
褚玲瓏喝完豆漿,在衣櫥里挑了一件顏色最鮮亮的換上。她從院子走到茶館,穿過小巷,認識的她的人不少,紛紛停下來和她打招呼。
其中有一位瞧著五十來歲的樣子,客客氣氣的說,“姑娘,今日這身衣裳好看!可是要去前頭茶館?”
都是四方的鄰里,她淡聲的回,“是呢,來這小巷住著好多日,也來不及給各位串個門,下午我就讓丫鬟買些糕點給各位送過去。”
“姑娘客氣!”那人又刻意的說,“我們這個巷子住的都是宮里頭遣散出來的老人,吃慣了宮里頭的手藝,再吃別的都是覺得差些意思。”
宮里頭的老人?那便是特意等著她的吧,褚玲瓏來了興致,“茶館和幾位貴主兒都是不錯的,想來能住在一塊多少是存了些緣分。以前沒顧得上說話,今日出門倒是也巧,竟還有這樣的事,不知姑姑以前伺候的是哪一位主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要來的茶館,這背后還有和江家撐著。
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關系!
正因為如此,才能幫得上主子。那人眼神迷離婆娑,像是再回望過往,“小的伺候的,曾是那皇宮里頂尊貴的存在。可姑娘也知道的,這天下是天子的,便沒有一個人能在陛下跟前稱尊貴。”
褚玲瓏笑,“我一個開茶館的,哪里曉得這么多大道理,姑姑您找錯人了。”
她卻說,“姑娘的眼睛亮,選了一個靠譜的,江大人如今要去天津衛,您可打算一道跟過去?”
真是高手在民間啊!
外頭都說議論褚玲瓏和二皇子的事。
這還是頭一回,把她和江璟琛放在一塊兒說叨。褚玲瓏卻也是笑得大方,“姑姑真的是看的起我,我在京城都站不住腳跟,還提外頭?”
“那是姑娘想的通透,走到哪里都是做奴婢的,不如選一個最舒服的,最靠得住的。”
江璟琛,可是和靠得住三個字,沒有一點關系!
這位老宮女怕不是和江家早些年有恩怨罷?
褚玲瓏又說,“老話說的好,識時務者為俊杰。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為難自己。”
“是啊!何必為難自己。”
一抬頭,那老宮女的眼神,仿佛是要說些什么。
孩子手拿著炮仗跑來跑去,落地便是一聲驚雷。褚玲瓏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方才還在說的女人,“你怎么了!”
她被那眼珠子死死得盯著,渾身動彈不得。
已經沒了氣息。
褚玲瓏連著后退了兩步,見著那人倒在眼前,心里竟是有種說不出的悲涼感,人命之小,如螻蟻,死的無聲無息的。
一雙白凈的手扶著她的肩膀,溫潤的聲音響起來,“玲瓏,小心。”
她腳都是軟的,他現在只來一句,小心?
褚玲瓏推開他的手,“江大人可真是瘟神,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案子要辦。”
江璟琛哪里在乎她說這些氣話,這宮女的身份來歷,他是一早知道的,“那這一回,和以往的案子都不同,你千萬記著我的囑咐,等后頭有人問起來,就說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不道,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人命官司就在眼前!她恐懼,更沒見過這樣在死人跟前還能云淡風輕的臉,褚玲瓏只能橫了他一眼,“江璟琛,你讓我覺得害怕。”
有看熱鬧的從巷子里探出頭來,驚叫一聲,江璟琛始終擋在這女人身前。
這是沒打算承認臨哥兒就是他的孩子?
那就是她心里想不想的問題。
怪讓人心碎的。
江璟琛便將手從女人臂彎下過,托她起來,腳離開地面半寸,不讓一點血腥污漬染上她的鞋面,“哪來這么多為什么。”
“不說給我聽,那你也別想我能把嘴巴閉緊了。”
可有一些故事,是要從頭開始講的。
第六十五章
想要一個答案, 就必須從這宮女來的原處找起。褚玲瓏努力克制著,不在乎那地上死去的女人。也依著江璟琛的囑咐,她一律都說是不知道。
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 大白天的屋內燃著一盞燈火,陰森森的。
江璟琛是要避嫌, 便沒有一道跟來, 有吏部專門的官員來審訊褚玲瓏。
她被嚇到了,面色憔悴, 道,“我正要往茶館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個人倒在了跟前, 她是誰啊?”
主理的官員一本正經,“別瞎問。”
“大人,我是良民, 遇到這樣的事難免會有些好奇。”更何況,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很不尋常!褚玲瓏嘴角壓著一絲笑, 她足夠的漂亮, 姿態也放的足夠的低, “前幾日, 我剛遇到放火事件, 會不會是同一批人干的?嫉妒茶館生意太好。”
用這些手段,報復她。
看來這女人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這事的嚴重性!官員很快相信她的這些話,女人對著人笑的時候,有一種魔力, “難怪,外頭這么些人為你迷的神魂顛倒。”
很快就有衙門的人過來收尸, 這個案子的有些特殊,等早朝散了以后三皇子和二皇子也知道了這件事。也正是因為這兩位皇子的來歷,褚玲瓏很快就被送了回來,她被告知,這些日子官衙會派些人在她周遭,說的好聽些是保護,難聽些就是監視。
她抿了抿唇,“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從官衙回來,褚玲瓏被送回了茶館,周遭又是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這女商客真是厲害,才來京城對沒多久,又是遇上人放火的,這一回,可是惹上人命官司了!”
“死的到底是什么人?”
“聽說是住在巷子里的老女人,沒夫沒子嗣的,怪可憐的。”
江璟琛給褚玲瓏倒了一杯熱茶,見著她出神的厲害,牽過她的手,“小巷里屋檐連綿,好幾戶人家拼租借一個小院子,人一多,卻難得沒來起來,想是因為里頭住的都是一些后宮被遣送出來養老的宮女,她們守規矩了一輩子。”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這句話用在此處正是再貼切不過。
只是想起那女人死的時候,那眼睛還未消滅的熒光,她說不出這句話來。
褚玲瓏問,“你說過,你早知道她的身份,現在可以同我說了么?”
“這死去的女人叫做紅姑,曾經也是宮里頭梳著高發髻,滿頭珠翠的六局最高尚宮。”江璟琛慢慢的說,“十八年,外頭的世界千變萬化足以讓小小的嬰兒長大成人,她卻一直困在自己的枷鎖里。”
“你說的嬰兒怕不是你江大人罷?”褚玲瓏忽然覺得后脊背冷森森的。
“當年江府因廢太子一案悉數流放苦寒之地,我也因此被滯留在臺州府。紅姑她效忠她的主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這事還真是與江璟琛的一生息息相關了。
褚玲瓏咳嗽一聲,“這樣的秘聞,你也不是非得說給我聽。”
“那你便當聽個故事。”
“聽上去,非常的有故事,有來頭。”褚玲瓏擰著眉,日更最新完結文,在企惡裙八留意齊齊散散零四她挺怕死的不太想沾邊,“可這樣的人,那她為何要尋上我呢?”
“紅姑要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甚至在更早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有了交集,江璟琛回憶說,“當初我在羅府做書童,曾經也見過她一次。”
這……蓄謀已久?
“還有這樣的事?”褚玲瓏覺得不可思議,好像事情變得更加的復雜,勾著人,想往深處扒拉,“那紅姑為何要不遠千里,去臺州府尋你?”
“她告訴我的身世,并懇求我幫一個忙。”江璟琛并有打算瞞著她。
“你當時沒答應?”褚玲瓏問。
不僅僅是那時候,便是現在他也沒有一個決斷。
“我不敢答應,這事關乎太大,我做不了主。”江璟琛低頭看著她,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玲瓏,你看我們都是被人束縛著,不能隨心所欲的做自己,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原諒我一些?”
忽然這么突然的表露深情。
褚玲瓏是真的一點準備都沒有,聊正事,這人怎么還藏了私心,她擰著眉,“不曉得,你在說什么。”
聲音又低又輕,他慢慢靠近磨蹭著她的側臉,“我知道你開茶館只是想要賺錢,隨著你踏入這京城漩渦里,你身邊會出現很多聲音,大把的人會拿著好處來接近你。對于很多人來說,這就是遙不可及的,但是,玲瓏你卻可以。”
他親親她的鬢發。
虔誠的不行。
“我的意思是你做什么都可以。”江璟琛沒什么骨氣,眼底里泛著淡淡的委屈,“只要求你,不離開我。”
全身的敏感神經被一觸激發。
這又不是她第一次認識江璟琛,“像這樣的話,我也會說,江大人。”
“我們之間是不是已經沒有信任了?”
她輕笑,“這東西,從來都沒有,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我。”
“祖父是一身傲骨,寧死不屈。”江璟琛輕聲的嘆,“但我不同,我戀這世界的浮華,享受人間頂尖的歡愉。伏低做小而已,沒什么能難得到我,倒是那富貴的二皇子他未必能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入京城這些日子,聽的也多了,如今太子已經成廢人,余下的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褚玲瓏不得不的說,江璟琛太看得起她的野心,她不是那么好高騖遠的人,“江大人,愿意繼續做我的靠山,可是因為,我們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不是。”男人低沉的嗓音如此說道。
不是?
褚玲瓏迷茫的抬起頭,意外撞進這人霧沉沉的黑色眼眸里,聲線跟著不穩起來,“江大人,我實在是看不懂你。”
他是不是想說,這一路走來,他是以自己的名義愛她。
可所作所為,更像是要剝開她的皮,重新縫紉一個供他玩新的娃娃,何其殘忍。
腰間覆上一圈手臂,溫熱的掌心,貼上她的小腹,他說,“不用看得懂,別跑就行。畢竟,我們之間已經那么熟了。”
江璟琛還想說就算跑了,那天南海北的他也能把她抓回來。
他就真的不明白了,兩人過和和美美的日子不好么?就非得這么較著勁,才顯得格外有意思。
臨哥兒還這么小,等他再長大一些,難免是要看不起他這個做爹的。
“你別亂來。”褚玲瓏對江璟琛身上的味道再熟悉不過,下意識的回過頭去,下頜被輕輕的捏住,這個姿勢,仿佛下一瞬他就會吻上來。
“我沒亂來,只是想和你熟悉熟悉。”
身子不由的往后傾倒,桌子椅子發出悶悶的吱呀的聲音。
褚玲瓏大概覺得自己是喝醉了酒,要醉了,“江大人是個會勾人的,我甘拜下風。”
“你不是不跟我熟么。”男人的呼吸也逐漸跟著紊亂,“現在呢?”
“不熟。”
“沒關系,很快果子就會熟的。一口給你摘下來,到時就,你別喊疼就行。”
褚玲瓏顫著聲,“你別……”
他怎么能當做以前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這樣坦蕩說真些話。當她正以為,江璟琛一定是那自私的人,會要求她不能做這個,不能那個的時候。
“這幾日就不來看你了,你好生照顧著自己。”江璟琛卻一反常態的離開了,“對了,這茶館里的點心如何?”
“江書花重金請來的廚子,自然是還吃的呀!”
“那比皇宮如何?”
“我又沒吃過宮里的點心,我怎么會知道。”褚玲瓏輕嘖一聲,“你有機會,你去吃吃好了。”
“總有機會的。”
那外頭的男人已經不在了。
“什么人啊!”她轉過身去收拾紛亂的衣領,煩躁不已的心緒,準備等會下去重新接待茶館的客人。
江書抬起手,擋了她回去,“居正臨走之前從后廚要了一個食匣子,你可知道他要帶去哪里?”
褚玲瓏不知道,“他還有心情吃點心。”
“要我說,你倆半斤八兩都是個瘋的。”江書頗有嫌棄,咳嗽一聲,“我的話意思是讓你老實點,你可別亂來啊!”
可經過白日這事,見著她便像是猛虎下山一個兩個避之不及,江書更是里里外外的打點妥當,不假他人之手,她從堂前退到了后舍,本以為,今日是要早些回去陪臨哥兒。
外頭卻是來了個客人,指明要見她。
“臨哥兒的事,本公主是有所耳聞的,沒有發作,不過全是看在江書的面子上。”
“所以公主屈尊來見我,是為了江書少爺?”總不能,是因為李碧罷!
李雅走到她的跟前,慢慢的說,“本公主今日來尋你是為了紅姑。”-
“人人都說,距離皇位最近的是東宮,即便再近,沒走到那一步就都是癡心妄想。”
“居正,你要明白,你今后所走每一步都在懸崖邊上。”
“倘若當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可能會出手救你,江家亦不可能會救你。你有沒有想過,身上這一身官袍帶給你的不是榮耀,而是催你入地獄的鐮刀?你哪時候想明白,再去一趟咸安宮。”
那日,入內城,江閣老的話還在耳畔。
從內城一路進來,他手里提著的食匣子引人注目。
掌印太監拎著一盞燈籠,在江璟琛前方為他帶路,“這處是冷宮,難免荒涼些。”
江璟琛的面容是極其的淡雅,見著人的時候,嘴角都會帶著笑,“多謝公公領路。”
“江大人不用謝我,這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紅姑的死到底是傳到陛下耳朵里去了,她也是宮里的老人,伺候幾位貴主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以為,出了宮能安度晚年,卻沒想遇到這樣的事。”
咸安宮外頭幾位侍衛攔江璟琛下來,“這外面來的食物,可是入不了咸安宮的。”
這位男人低眉斂目,讓人猜不透心思。
掌印太監都知道,這事復雜,天子既然已經松了口,咸安宮里頭那位有什么造化也未可知,“帶進去吧,也算是咱家還了紅姑一分恩情了。”
江璟琛從茶館出來后,又在馬車里自己呆了半個時辰。這段時間里,天子沒有攔他,二皇子沒有攔他,三皇子更是連出現都沒有出現,這些皇家里的王孫貴胄倒像是頭一回商量好的。
讓他江璟琛找個最快的法子去尋死。
那他便順了這些人的意,順勢而為罷。
掌印太監,“咸安宮的路不是人人能走,江大人自便。”
江璟琛不冷不熱的來了一句,“我腿有些麻了,走不動道了。”
“江大人,可不帶這么說笑的!”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江璟琛抬了腳,而后輕啟唇角,說的是,“的確是個不怎么動聽的冷笑話。”
他輕而易舉的,踏過雜草,入了咸安宮。
這處人人避之不及,都不敢言論的冷宮。
食匣子里的茶點是早就冷透了,不過這時候是沒有人在意這個細節。十八年的今日,定府大街外頭鑼鼓喧天,眾民叩拜的太子殿下,他早已經是鬢發白,眼睛里枯槁無光,沒有了往日的雄心斗志。
十八年,時光足夠漫長,磨滅一個人所有的菱角。
咸安宮原先只是后妃居住的一個普通宮殿,此刻卻如一個冷宮般,死寂。
“臣,給殿下請安。”
他是當今天子最不想談起的人,廢太子,李致。
“許久不曾聽到有人這么稱呼我了。”雖困在咸安宮十八年,但這位殿下依舊是不能讓人輕易忽視的存在,他道,“不只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江璟琛拱著手,道,“天津衛總督,江璟琛。”
第六十六章(捉蟲)
李雅托褚玲瓏的事是有些讓她出乎意料, 在她記憶里這位極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并不是個會通人情世故的,江書卻不置可否:“她什么都懂, 就是身不由己。”
她將手里的紙錢灑到銅盆里,火苗一躥, 很快就灰飛煙滅了:“江書少爺嘴里說的身不由己, 可是我想的那層意思。”
“早前公主小的時候,是由著紅姑帶過幾年, 這樣的情分旁人比不了。她也勸過紅姑許多次,允諾了會給紅姑養老送終, 事情走到這地步是冥冥之中。”江書的手揮了揮眼前的飛煙:“至于你說的身不由己, 想是什么個意思,就是什么個意思。”
有人在的地方,便是無止境的爭奪。
小小的羅府如此, 皇宮里的王孫貴胄亦是如此。呃……這也沒比她好多少嘛?
“我收了公主的好處, 自然是要為她辦事的。”褚玲瓏看了一眼江書,說:“就怕江書少爺開的不是茶館, 賣的是往來人情。”
江書無聲的笑:“你倒是看得通透。”
褚玲瓏閉上眼, 她自己過的亂糟糟的, 和通透二字沾不上邊。往來打交道的都是能用銀子打發的, 興許是應了那一句, 不在乎,不計較。
遇上江璟琛,便像是碰到了踢不掉的刺頭。
想到這處又覺得有些不妥,褚玲瓏她也不是那么在乎江璟琛罷, 絕對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江書拍了怕手上的灰:“璟琛就快去天津衛,你記得去送送。”
他去就去了, 憑什么要讓褚玲瓏送?她又不是江府養的狗,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道:“江璟琛是個蠢的,喪家犬有一塊骨頭都覺得十分的香,哪里又是你們這群人的對手。”
江書皺眉:“我又不會對他做什么,再說了,那么大的人了見著打不過難道不會跑啊?”
給他當兄長就是夠累了,難道還要給江璟琛當爹么?那江大爺還不干了呢!
“什么叫做讓他跑啊?堂堂朝廷命官做這樣的事情像話么?何況,他江璟琛什么時候怕過兇險,躲起來,當個縮頭烏龜?”褚玲瓏暗暗想,這一去天津衛怕是兇多吉少。
江書驚奇的喊了一聲:“你不是巴不得他早些死?”
褚玲瓏心頭一緊,嘴硬的厲害:“總是救過我幾次,我要還人家恩情的,若是人死了,我上哪兒去還?”
煙火是燃盡了,點點的橙紅色,可只要一引起火來,那就能重新復燃。
她頓時覺得沒意思,不想再燒紙錢了,起了身:“一看你就是個奸商,讓我收了公主的銀子,你自己去賠笑臉賣人情。你既然摻和了這事,那紅姑就得由著半個女婿的你,養老送終。”
江書咬牙:“這么計較,以后哪里嫁得出去。”
聽得褚玲瓏太陽穴也跟著跳了兩下,正要開口回上兩句。
外頭簾子一響,小雀進來說:“姑娘,棺材已經準備妥當了。”
褚玲瓏應了一聲,“找幾個手腳干凈的去紅姑住的地方整理整理,等紅姑從吏部回來,早些入土為安。”
“哎!不過,那明面上擺誰的名字?”
“公主不方便出面,總要有人出面辦理后事。”褚玲瓏隨手一指,眼前的男人:“你聽他的罷。”
小雀轉過身子,看了看江書:“江書少爺,你們吵架啊?”
江書卻也不知道她在這處惦記個什么勁:“我和她有什么好吵的!”
他又沒說什么,惹到這位姑奶奶不痛快。
抬眼,又見著眼前這個一把一把往銅盆里撒紙錢的女人。他道:“褚玲瓏,你真得聽我一句,若真能記著江璟琛救過你的情分,就不要再和他吵了。”
烏黑的發,瑩白的臉,垂著眼皮,像是有想不完的心事,她道:“這是江書少爺想的,可不是我想的。江璟琛死了對我有什么好處?他若真的不在了,沒準江書少爺連生意都不愿和我做了,茶館開不開的下去還未可知。”
“就是說,江璟琛派得上的用場,是全為了給你褚玲瓏圈錢吧?”
她臉皮厚,點了頭:“江書少爺家大業大自然不把小小茶館放在眼里。可我不一樣,我是要不賺錢,臨哥兒將來也是要娶媳婦的。難道我后半輩子還指望著他養著我?”
這話被江書聽了,他當著人面就翻個大白眼:“你們這些女人一天一個想頭,真是搞不懂。”
能念著江璟琛的怕是這有江大奶奶,她往包裹里放了一沓的銀票,也把人遣出去,留著他們母子二人說話。
“你經常給家里來信,錢不夠了就同娘說。”
江璟琛:“母親上次給的,我還沒花銷完。”
那么點錢?怎么就沒花完?
可江大奶奶有不敢說,先前那封從臺州府寄來的書信還壓枕頭底下。低眉,看了看江璟琛的衣袖口,那里總算是沒有破洞。
這一回從福州回來,兒子的精氣神也好了許多,像是有了什么盼頭。
江大奶奶不免又要啰嗦幾句:“男兒出門在外就是要用錢的,不然人家姑娘哪里會愿意跟著你呢?花些銀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就想起那女人,對外說是一等一的愛錢,可也沒見問他要過一次。
便算是他把人得罪狠了,也總得有一次從來過的機會。
看到這一幕的江大奶奶心里一沉:“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江璟琛一本正經的說:“有個姑娘很喜歡錢。”
“那還不簡單!”江大奶奶是頭一回和兒子說這些小秘密,心超澎湃的:“我們江家別的東西沒有,就是錢最多。”
江璟琛垂著眸,啞然失笑。
聽他的描述,那就是個積極向上,身世可憐的姑娘家,兩個人之間還有些小小的誤會沒有結局。那姑娘雖愛錢,卻也取之有道,不曾要過江璟琛一分。
江大奶奶不是個計較人身世的,忙說:“既然這般的好,那還等什么,母親替你去她家里求娶。”
江璟琛都覺得自己抬不起頭,語氣里頗有些哀怨:“那她是更要看不起我了。”
“為什么看不起你?”
“憑什么看不起你?”
“你分明是如此的能干。”
“我能干么?”江璟琛默默的也跟著念了一遍,似乎是的,旁的事都能處理的得心應手,唯獨面對褚玲瓏卻犯了難。
江大奶奶著急的都要嘴里噴火了,這孩子,怎么就是個悶的!她說:“你不把事情解釋清楚,人家姑娘才要看不起你呢!娘親問一句,你心里可是覺得開心啊?”
“我……”
“說不出來,那就是不開心的。”江大奶奶嘆一口氣,“到底是我們虧欠了你,你長這么大,都沒有教過你這些。”
江璟琛堪堪回過神來。
在羅府的時候多不容易,想要見一面人都得避著走,白日里見到了就能高興一整天。他是書童,她是少奶奶,身份懸殊卻也是能夠偶然交個心。便是在夜里,共枕而眠,他心里是如此的快活,總是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夠堂堂正正的和褚玲瓏在一塊兒。
現在倒是能夠牽起她的手里,褚玲瓏想要做生意,開個茶館,他也有能力滿足得了她。可真到了這個日子,江璟琛卻早就沒了之前的那些快活。
那女人眼里看他時候的眼神,全成了厭倦。
他做這么多,費了那么多心思才有今天的情景,竟然全是錯的?是了,褚玲瓏不是個自輕自賤的,她雖愛財,卻只拿自己認為可以拿的那份,對于感情更是分得清楚。
在羅府,她做這個羅府少奶奶求的是富貴。
之所以,憐憫羅徽的死,是因為她想要報答那夜里夫君片刻的真情。而他一次又一次的戲耍了人,眼見著是達到目的,卻是輸得一敗涂地。
先愛上褚玲瓏的是他,愛計較的亦是他。
“那可怎么辦?”江璟琛被點醒后,像是手足無措的孩子。
江大奶奶看他這般,想來是沒少干蠢事,這孩子,就是太讓人省心,“江書養在我們膝下,還知道不開心了,會鬧騰幾下。璟琛,你呢?你可有把江家當過自己的家?”
而后江璟琛就露出瑟瑟的笑來:“我是個沒有心的。”
江大奶奶雖也難過,卻有勇氣補救:“人活在世上,就沒有那么多順風順誰,往近了說,看看你祖父就知道了。”
七十歲才到的那個位置。
可見沒有一樣事是容易的。
“璟琛你也別這么心灰意冷,那姑娘既然還愿意同你有來往,那我們還是有戲的。”江大奶奶最懂女人了:“當然,這也是你不好,感情之事勝在真誠二字,你諸多算計,那姑娘自然也就不會相信你了。”
他不太確信,聲音落得很低很低,指尖摩挲著掌心:“您說的是,等天津衛那邊的事情一解決,我就去同她說個明白。”
從宅子里出來。
江大奶奶琢磨著,要不讓江書再送些銀子過來,這些銀票似乎不太夠。
臨了夜。
江璟琛原先是不打算見褚玲瓏的,可江大奶奶走后,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撬開了,他還是去了一趟。
穿過巷子,黑暗處咿咿呀呀的傳來唱戲的聲音。幾個人影竄出來,“那紅姑人在的時候,都沒見的有今日熱鬧。這白事辦的著實體面,請了戲班子要唱好幾天的大戲,聽說還有免費的酒水喝!”
小巷子窄,江璟琛就停在原地,等人過去。
快到的時候,打眼看見白色的經幡在風中飛,像是夜里的游魂,飄蕩在人間。
“江大人。”
小雀披著衣裳去開了門,眼神在江璟琛面上快速的看一眼,很快就低下去。
那女人住的那間還亮著燈火,他眉頭皺起來,“臨哥兒今日怎么沒由乳母帶著?”
褚玲瓏夜里睡不著,聽了耳邊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越發的難眠。她索性抱了臨哥兒過來,小孩子最是膽小了,往日里,這個時候早就睡了,可卻扭著胖乎乎的身子怎么的不舒服。
“臨哥兒是個小男子漢,不怕不怕。”
說了半天的好話,也哄不好。
褚玲瓏貼貼臨哥兒的臉,用著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們沒做什么壞事,不會有鬼來尋我們的。”
話還沒說完。
門就吱呀一聲,從外頭推開了。
她下意識的就想雙手去抓什么東西,沒抓著,抬了眼去看,卻是落入一雙溫暖的眸子里,男人身形高大,脫下斗篷露出底下熟悉的青蓮色直裰,也在認認真真的看他,“怎么夜里害怕,便抱著臨哥兒好壯膽?”
“你能別說話么,晦氣的很。”
江璟琛卻對著掌心哈一口氣,搓熱了,對著褚玲瓏伸出手,“我來哄孩子吧?”
她再次看向他,落到發紅的指尖,許是自個兒一個人摸著黑走過來的,腳尖還沾上了泥,擰著眉,“大晚上的不睡覺,江璟琛你夢游呢?”
那人卻是沒聽,慢慢靠近過來。
他身上還沾著些酒味兒,沖進褚玲瓏的鼻子里,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定是遇上了二流子,一身的酒味兒。”
江璟琛低頭一聞,他倒是沒在意過這些,轉身就要出去,“那我去沖個澡過來。”
但他回來的卻意外的快!
“這會兒我身上沒味了,你再聞聞。”
江璟琛把自己的手遞過來,就在褚玲瓏的鼻息之下,肌膚,沾著化不開的寒氣,掌心雖觸碰到的地方有微微的薄繭,指尖不經意的劃過,冷的她縮了縮脖子,“你用冷水沖的?”
“嗯。”男人不太在意的說,“你不是等著我么,我不好讓你多等的。”
褚玲瓏覺得這個人怎么就這么軸!
下一瞬,她就開始不管不顧的罵人了,“江璟琛,那你也不用冷水沖啊!你明日就要出發了,有個頭疼腦熱的……”
男人看著她的眼睛亮的不行,一點都沒有被教訓后的不耐煩,手落到她的下頜,把人拉過去,就把喋喋不休的朱唇給堵上了。
他挺高興的,眉眼里的喜意都讓人看得出來。
“不礙事的,你親親就不會冷了。”
褚玲瓏忘記了,她哪里是他的對手!
一口氣,像是上不來,被人帶著都開始眼冒金星,她瞥見他那一段凸出的腕骨,上面是來不及擦干的,還帶著好幾顆小水珠。
感覺也很好親的樣子。
忽然就松開了。
“江書辦事不靠譜,大半夜的還讓那唱戲的叨叨,擾了你們母子。”
“你渾說什么!死者為大。”
“是,那你也別生氣了?”江璟琛快速哄睡了孩子,將他放到最里邊的床榻,三個人睡著就顯得床更加的狹小,他貼著她,空氣都是熱的,“你別怕,我和臨哥兒一道陪著你。”
第六十七章
門外頭的風聲還是在的, 唱戲人拉著嗓門,每喊一聲,那掌心上的肌肉就會愈發的結實, 濕熱的。
“不許再動了,我真著了火, 你來負責?”男人的嗓音中還帶著喘息。
她也不能動彈了, 風聲有什么可怕的,褚玲瓏眼睫輕輕的顫, 像是隨時都會掛起淚珠。
薄薄的寢衣是早就被汗漬透了,沒了這一層屏障, 那身后的男人何其的強橫, 他怎么還能有穩健的心跳呢?難道,只有她一個人是慌亂的。
褚玲瓏可不高興這樣。
她也緊緊的貼了上去,曼妙的身軀, 是無邊寒夜里唯一的火星子, 只要小小的一簇,點燃全身。
江璟琛低喘著, 呼吸也變得濃重了:“玲瓏, 你這個小騙子。”
“我騙你什么了?”褚玲瓏慢慢的蹭了一下, 勾著笑:“騙了你的心, 還是騙了你的身?”
男人撐著手臂, 青筋像是游走的龍,他已經不僅僅是喘息了,警告聲都帶著委屈:“真的別動了,臨哥兒吵醒了, 你我都沒了臉。”
褚玲瓏這才作罷:“還以為,你多少厲害……”
話還沒說完, 已經被封了喉。
良久之后。
兩人才退開一些距離,眼神躲閃著,不敢去看對方。褚玲瓏倒是想起一件事,便是從茶館后櫥子多拿的一匣子糕點,也不例外。
這男人拿她的東西是個不手軟的,挑的都是最好的糕點,核桃酥,五香糕,紅豆夾砂團放在茶館里賣能收好些銀子,更何況,他還單點了一道春餅,“迎春”的日子還要過十幾天才會到,他這是巴巴的要送到哪家去討個彩頭?
江璟琛在身后,悶聲的問:“我今日拿了你一匣子點心,還沒付銀子。”
“這時候提,也不怕晚了?”
都不知道給誰吃了。
“江大人放心,這賬算在江書少爺頭上。”褚玲瓏不想和他沾上關系,拒絕的干脆。
男人就抬起頭,問:“我的賬,為什么要算在江書那里?”
“這是你們兄弟倆的事情,我怎么知道。”褚玲瓏是早察覺出來了,江璟琛他真是這個臉皮厚的,是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來在此處過夜的:“我開的是茶館,又不是善濟堂,你沒給銀子就出去了,我自然是要找個人頭把賬平掉的,那總不能讓自己虧了!”
江璟琛一愣,笑著說:“對對對,你做生意不容易,我們雖然熟,但總不好讓你自己倒貼銀子的。”
她聽著哪里有些奇怪,卻察覺不出來,溫溫吞吞的回過神來:“江璟琛!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誰和你熟啊!”
“玲瓏,我發現你總有些不太誠實。”江璟琛在穴位上一掐,“懂不懂服軟啊?我瞧著你是不懂的,要么在沖門穴位上也來那么一下。”
“疼死了!”褚玲瓏眼角的淚花都給擠出來了。
不僅是疼,還又酥又麻。
他下手的力道并不輕,簡直就是可把這人給美的,順桿子就往上爬。褚玲瓏大抵是覺得氣不過,擰著眉,趕人:“你睡遠些,太熱了。”
那男人充耳不聞。
臨哥兒是好不容易睡下,她聲音也不能太大恐把孩子吵醒了,拿腳去踹人,可江璟琛的手卻像是鐵鉗子,她甚至都無法讓膝活動自如了!
褚玲瓏深深的皺起了眉:“江璟琛,你今夜要是敢碰我一下試試。”
剛想把人推開,卻被扣住了叫腳腕骨。
她心里跟著嚇了一跳,掌心的肌膚是冷的,摩挲幾下,就變得沒那么冷了。狠話是放出去了,可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的,他這樣子的沒皮沒臉,誰還能擰得過他呢?
“江璟琛!”
見著這人生氣,他只好啞著嗓子應了一聲:“知道的。”
他會過來這邊,又不是只想著那一件事,只有她把他防備看的跟一頭狼似的,若他真的這般狠厲,哪還有她現在壓著嗓子喊個沒完。
江璟琛眼尖,瞥見褚玲瓏的脖梗已經泛起了粉紅色,他忍著不笑,語氣頗有些曖昧:“這么熱啊?”
褚玲瓏想罵人,但又覺得開了口是臟了自己的嘴。
故而什么話都沒說,抬起手,就是一個巴掌扇過去。
他應當是能感受到這巴掌的厲害,手里也老實了些,松開了。
江璟琛受了這巴掌,不知怎么的就回想起江書那張在李雅背后賠笑的臉,他當時還暗地里諷刺過江書,多蠢啊!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一條怎么趕都趕不走的狗。
可奇怪,現在他遇著了褚玲瓏。
忽然就覺得能當只狗,還是他的福分?手指慢慢的摩挲著碎發,江璟琛半瞇著眼,哪處都不去,他仰著下巴說話:“你不是要糕點錢么?我還給你。”
成,就看看他能刷出什么花招來。
江璟琛吱呀一聲將窗戶推開,帶著褚玲瓏往窗的邊上靠了靠。他拿出一方白帕子,月光落到那帕子上,就變了色兒,淡淡的一抹藍,如夢般似真似幻。
褚玲瓏皺起眉:“你就打算用著還飯錢么?”
男人便捧著帕子,在她眼前揚了揚:“你不喜歡這個,那我給你咬上一口解解氣?”
“你當我屬狗的啊!”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褚玲瓏偏了偏頭,他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啞謎:“江大人,我想做個人,謝謝。”
江璟琛寵溺的笑了笑,他心卻是自在,把這月白色的來處告訴了褚玲瓏:“你不是想知道我拿著糕點去了何處?咸安宮,廢太子李致,他在滿目荒涼的冷宮里,拿出一方素帕,癡迷的看著素帕上的一抹月光白。他告訴我,無論今后月色如何變化,再也沒有可以一道看著的紅姑,至今以后,天人永隔,痛失所愛。”
“所愛?”褚玲瓏真覺得荒唐:“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稱得上愛?”
要江山,還是要美人之間,那位廢太子選擇了后者。可他太過懦弱,低擋不住任何的風雨,最后江山留不住,紅顏亦是留不住。
紅姑與李致相差十二歲,是這世間容不下的情意。年華易老,美人紅顏不再。
“廢太子一案由紅姑所起,我想她死前最大的心愿,是將那位殿下從鳥籠里放出來。”
“這樣的秘聞,你為何要說給我聽?”褚玲瓏再看那素帕上的月光白,她的心境已經是不一樣了:“所以說,紅姑是被陛下逼死的?還是,受不住曾經的愛人被歲月蹉跎,寧愿以自己的死換廢太子一線生機?”
“無解。”
江璟琛在李致的描述中,只聽到的溫馨過往,紅姑是個頂好的姑娘。十八年不曾見過面,李致記憶里的永遠是那容顏不曾老去的女人。
第一個愛上的,奮不顧身為之拋棄江山的尚宮娘娘。
掌心里這一抹月光白永遠都比不上。
江璟琛淡淡的說:“臨死之前,紅姑最難忘的還是宮里的糕點。宮外的便是再香糯入口,她也是不屑一顧的。”
“自古深情最是無用。”人都死了,現在悲天憫人的又有什么用?褚玲瓏不屑的說:“尋常百姓人家都懂得道理,這王室,也真是夠亂的。”
倒是意外的灑脫?
他到底是不如她的。
廢太子落入在江璟琛手里,他便只有兩條路,一條為李致沉冤昭雪,另一條就是把自己的腦袋送上斷頭臺。“我想告訴你,我不會像殿下那版懦弱,你是我的女人,我護得住,也斷不會容祖父逼迫你至死。”
“你管好你自己,我的事不用你管。”
褚玲瓏出聲打斷。
“你是覺得我不如祖父?廢太子一案,當年他連家人都護不住!”
“當真是口氣不小。”她輕輕的冷哼一聲,他就沒有想過這一切均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她撥了撥那素白的帕子:“那這糕點錢,我是要的貴了些。可江大人,我是做正經生意的,收的銀子,不要你的命。”
江璟琛卻靜了靜聲音,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我知道。”
她走的是陽關大道,做一方富商,不會為他停留在宅邸恩怨之中。
而他也不舍得-
次日一大早,小雀就被人叫起來,去外頭棺材鋪子里買了一大堆東西。好在他這幾日和那鋪子的老板熟,沒多少功夫,就把東西采買好了。
他睡眼惺忪的見著褚玲瓏在燒紙殼殼糊成的宮殿,“姑娘,這家的事不是說托給江書少爺打理,您怎么又反悔了。”
“昨夜里收了一筆價值不菲的糕點錢,鬧得我心里不安生。”
誰給的啊?總不是這位紅姑給的罷!嚇得人汗毛都要豎起來,怪滲人的。
“其實也很可憐,吏部的人不愿意把尸體放出來,便是江書少爺出面都沒用。”小雀念叨幾句,也往銅盆里撒紙錢:“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褚玲瓏眼神卻清澈,說話的聲音沒多少的溫度,道:“紅姑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冤有頭債有主。”
“姑娘,您說什么冤?什么債?”小雀越聽越迷糊。
她沒什么話好和小雀講,免得又傳到了江璟琛的耳朵里,她給紅姑燒紙錢,也不是怕紅姑陰魂不散尋到那男人身上。鮮艷的紙殼皺巴巴燒了干凈,起了好大的煙味,這小院子里還住著別人開始抱怨大清早的不讓人安生。
罵的最多的便是人死了,還鬧這么大陣仗,不知道做給誰看的!
自然是做給還活在世上的人看的,褚玲瓏打發小雀每家每戶送些銀子打點,她盯著那處破百的小屋子,“紅姑你這輩子過得苦,來生投個好胎。”
從小院子里出來,褚玲瓏往茶館走去,“還早,你回去睡一覺再來。”
小雀曉得他和采蓮不受人待見,更不敢馬虎,拍了拍胸脯說自己不困,能干得了活!
“你不困是吧?那跟著我一起盤賬。”
小雀嘿嘿的笑,“江書少爺倒是不會起這么早,正好容著姑娘慢慢看賬本。”
“江家的事情,你都曉得了?”她倒也是沒再多說什么,取了鑰匙,開茶館的大門。
就因為這句話,又嚇得小雀一陣激靈,他忙著解釋,“江家這樣的高門大戶里頭規矩多的很!小的每一回只能站在門檻邊上,連里頭都沒有踏進去過一步,便是如此還得是托了臨哥兒小少爺的福氣!”
“總不會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高興吧?”
“姑娘。”小雀有些拘謹,從臺州府出來后眼前的女人就像變了個人。這種感覺,真的和在羅府不一樣!他和小雀都是領著褚玲瓏的銀子過活,但她從來沒說過克扣銀子的事,卻讓小雀小腿肚子都害怕起來。
“我又沒說什么,看把你嚇的。”褚玲瓏瞥了他一眼,問,“江大奶奶,她那邊來人打聽過事情么?”
這會兒,老老實實的回話,“那是沒有的,便算是以后有人來問,我和采蓮也是一句話都不會說的!”
“嗯,這還有些差不多。”
褚玲瓏把話頓了頓,說,“你也別在這里站著,去后廚吃口點心。”
站在這里也讓她心煩,就好比小雀在臉上貼了兩個大字,細作。
@無限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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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頭倒的小草。
那她不是做什么事,都會傳到江璟琛耳朵里?
褚玲瓏從昨夜里心里就窩了口火,慢慢的平息了,還算江璟琛言而有信,沒有把臨哥兒的身世抖摟到江大奶奶跟前。她今日想起江璟琛已經有好幾回了?人都要走了,倒顯得她有多記掛人家一樣。
也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么。
算盤珠子相個不停,這盤一盤賬單,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日上三竿,江書倒是沒來,卻是江璟琛身邊的書童。墨子到了店里,“江大爺親自跟著去了天津衛,沒小的我什么事。少爺走之前,讓小的留在茶館里做活,姑娘可千萬別嫌棄我!”
她點了頭,“正好缺人,你同小雀一起張羅。”
“我初來乍到,還要人多多提點。”墨子手肘撞了下正在打哈欠的小雀,又比了個眼神,他意思是讓人說句話。
小雀立馬心領神會,問,“對了,江大人今日出門了,您真不去送送?”
第六十八章
今日正巧是初一, 天氣好的不行。
渡口處人來人往。
背著網籠的漁民,腳步不停的在趕著行程,為了生計奔波, 無心停留去看天上卷起的白色云朵。
渡口上的風是咸咸的,褚玲瓏坐馬車過來只花了一盞茶的功夫, 小雀卻在旁嘀嘀咕咕念叨的一路:“早些出來就好了, 姑娘非要這么晚,哪里還見得著江大人。”
江璟琛今早也問過她, 會不會來送。這不是明擺著的答案?
小雀止住了話頭,拿眼瞥向她, 道:“有時候姑娘的心是蠻狠的, 能原諒的我和采蓮,卻原諒不了江大人。”
反倒是褚玲瓏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我來這里是因為今日渡口會來一批貨, 而不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
“江大人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
江璟琛到底給他們灌了什么迷魂湯藥!褚玲瓏面容嚴肅的說, “小雀,你來京城也不會一倆日了, 是不是要學會看人臉色行事?”
小雀說, “還不是因為昨夜被采蓮一陣教訓, 讓我做人不要忘本!如今領的是姑娘的銀錢, 便是您的人。”
褚玲瓏覺得自己好像被罵了, 笑得更勉強,“那你就不要想些不著邊際的!”
“小的沒本事,一副熱血想建功立業,江大人還不收呢!”
到底是江家的人, 江閣老不關照,江大爺還是心疼兒子的。褚玲瓏也干脆利落的說:“傻子, 提著腦袋往前頭送,你當他江璟琛的富貴都是大風飄來的?”
小雀道:“姑娘,你是不是在避著江大人?”
“……”
她就是沒心沒肺,怕死怕的不得了。江璟琛,她不想沾邊!
……
下了馬車,路邊的泥濘頃刻間就把鵝黃色的衣裙給弄臟了,褚玲瓏扶著馬車的邊沿,越過這喧喧鬧鬧的人群,往不遠處的地方看去。
紅色的船帆隨著還風在飄蕩,整齊劃一的船還未啟航,見著個身穿華貴衣裳的男人站在那處,氣質獨樹一幟,人前人后的交談。
褚玲瓏避開了目光,問:“我們的貨在哪里,你領著我過去。”
她是個慫的,沒骨氣的糯米團子,腦海里都不敢想為什么這船還不開,可是因為在等什么人?低垂眼眸,念了好幾遍的清心經,等離得近了,清心經都不管用,便只好數著衣裙濺上的泥濘。
一滴一滴,鬼谷神功般像是聚集成了一朵花瓣的形狀,再仔細分辨,好像是金桂。
什么花不好呢?
偏要是金桂。
褚玲瓏再也沒忍住,抬頭,往那處在看了一眼。那處卻已經沒了蹤跡。
身后有人叫她:“姑娘,怎么在這里?”
她回過頭去的那瞬間,嗓子眼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江……”
話音梗在喉嚨里,臉上準備揚起的笑容都變得黯淡無光,是了!江璟琛在外人跟前可算是個規矩的人,他又怎么會當著這么多的人面兒,來尋她呢?
“民女,拜見二皇子殿下。”
那個高大的男人卻是幾日不得見的二皇子,李淵。
正是有意思的低了頭,打量著她臉上的諸多變化,他不是很客氣的詢問:“姑娘等的人,是誰?”
她半彎膝蓋,行著大禮:“這渡口,哪里還有比殿下再尊貴的人。”
李淵這才滿意,伸出手要扶她起來:“幾日沒見,你我怎么生分了?”
手指托在女人的腕骨上,肌膚是溫熱的,又是刻意表現出親近,她內心卻平靜如水并無半分的心動。可真的奇怪?褚玲瓏低了眼眸,忽然沒有來由的一陣失望,不是他呢。
褚玲瓏問:“殿下,怎么會在這處?”
李淵:“居正今日出發去天津衛,我來送送。”
她恭敬地垂著手,跟在人后頭,果然,江璟琛等的人不是她。
二皇子的近臣,當今天子最寵溺的朝廷命官,江璟成于她而言,早就不是那個手把手教她讀書寫字的先生了。
李淵又問:“對了,你和江書一起做的生意,想必和居正也算熟悉?”
褚玲瓏的眼眸極淡,輕輕吐著呼吸:“江大人,清正雅貴,和我這樣的商人不大往來。”
李淵不是很贊同:“居正那天還幫你解過圍呢,你怎么就這么快忘記了?這樣可不好,他人就要去天津衛,猴年馬月的才能回來。你且隨了我一道過去,也算是全了禮數。”
隔著老遠就見到那女人跟在李淵身后,朝著這邊走過來。
二皇子容貌生的好,姿態也是華貴,卻也肯放下腳步等一等身后的褚玲瓏。江璟琛見了,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子戳了一個洞,隨后嘴角卻是露出苦笑來。
她對著別人總是和顏悅色,除了他。
江璟琛對著身后的江大爺:“爹,我們出發罷。”
“不是等著人了?”
他是醋了,醋了,醋了。
見不得褚玲瓏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更別提這男人還是李淵!江璟琛的肩膀耷拉著,肉眼可見的喪氣,嘴硬的說:“爹看錯了,我又沒在等江書。”
確定是江書,而不是什么女人?這個兒子什么事都做的好,外頭的人夸的不能再夸了,只有江大奶奶和江大爺為他操碎了心。
方聽說,江璟琛喜歡哪一家的姑娘,如何求之不得云云。
就說江璟琛的性子太像江閣老,板正的,無一絲趣味可言!難免要碰釘子的。
那還不是得靠著他們這些都是過來人,拉一把!
江大爺:“我是覺得男人不能太過逞強,拿面子當飯吃這種事是天底下最蠢的。”雖然他暫時是不知道江璟琛和那褚玲瓏有什么關系,就覺著自家的好大兒,是真的可憐的緊。
江璟琛忽然憋紅了臉,不敢再說。
江大爺一看,那就是心里更篤定幾分:“璟琛,你現在退一步,不代表今后還有機會可以近一步。”
逃避,閃躲,和自己較勁這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江大爺不希望江璟琛會在去天津衛的路上就后悔。
他自個兒哪里還不清楚自個兒呢?
可每一次到她跟前,都是要鼓足勇氣。
他身上又沒什么光,是值得褚玲瓏盯著看的,換上了新衣裳,有了新身份,還是那個見不得人,畏畏縮縮的小書童。
江璟琛覺得自己不中用,卻還是死撐著:“江書是個不念舊情的,這會兒,還不來。”
海上風大,那女人身子不太好是吹不得風的,等會去以后,又要動不動就說自己惡心,走不動。
偏這些日子他是不能在她身邊照看著,江璟琛瞧著逐漸走進的身影,入了船艙。
“給二皇子請安。”
“江大人,免禮。”
李淵過來是江大爺幫著寒暄應付,都曉得江璟琛是不愛說話的性子,這一路去就是山高水遠,大家也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到了外頭的欄桿處,小聲的說著話。
就隔著一道門,隔音效果很是一般。
褚玲瓏就裝作這里沒江璟琛這號人物,側過頭去看船艙內的擺設,放了一個窄口的花瓶,梅花是新折下來的,氣味濃郁,花頭開的正好。
看著看著有些覺得眼熟,好像和院子里種的是同一種品種。
早上從她房間里出去后,順手摘的?
“這個花,好像也沒有給我銀子。”褚玲瓏指著那花瓶里的梅花,說:“江大人,總喜歡這般做事么?那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你的,我的分這么清楚?”
她立馬點了頭,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給銀子,“快點啊!還用得著我催你?”
江璟琛盯著她蔥段一樣兒的指尖,心里就像是有根琴弦被撩了一下,心神飄忽起來,手指摩挲一陣,覺得有些發癢。
她便覺得他眼神里是沒安什么好心,見著人不回話,提了步子就要出去。他伸手一把將人拉了回來,這女人分明什么都沒有做,他就被勾起來。
自己況且如此,又崩提別人了。
那李淵便是自己主動黏上去的,和褚玲瓏沒有半分干系。當他想明白這些,心里的淤堵才稍微泄了氣。
江璟琛拉扯了人,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往更深的里間帶,問:“玲瓏,你好像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行走的時候帶起的風,吹落了枝頭的幾片花瓣。她當即是愣住的,“你這人,發什么癲啊!”
反手被壓制住。
江璟琛低喘一聲,“你別叫。”
“我沒叫!”褚玲瓏不客氣的瞪了他好幾眼。
江璟琛忍不住,推搡著,無意間壓了壓綿軟,他又低低的喘息一聲:“玲瓏,你要是一直這么乖就好了。”
“江大人,你不僅是發癲,還要發狂?”
“那你給我咬一口,我一定輕輕的,不讓你痛。”他抵擋不住,就想要來剝開他的。
褚玲瓏對這事多少有些反抗的心思,“江大人,是說先前的約定,每個月同你吃一頓飯?”
他舍不得真弄痛她,就在脖頸上,啄出了一個紅印。
輕輕的應,就像是在說囈語。
無力反抗,只能順從。褚玲瓏擰著眉,“江璟琛,你差不多得了。”他們兩個人早就不知道共枕幾次了,這賬亂的已經算不清楚,現在這人倒是又開始倒打一耙了。
“你會不會和別的男人好?”
“江璟琛,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那樣的不要臉。”
他這個就是這樣的啊!遇到什么事,就都藏在心里,想要一件東西就會想盡辦法的得到,就好比狗得到一塊賞賜的肉骨頭,就會使勁全力的留住,路過的人只要稍微瞥一眼,他都會嘶啞咧嘴,和人拼命。
就又好比今天,他都可以等了她這么多時間,這女人卻是跟著二皇子一道來的。若是見到褚玲瓏對著別的男人笑,他寧愿她不要來。
江璟琛覺得自己別扭的更厲害了,“嗯,這東西我沒有。”
像是刻意的刁難,只想引起這女人的注意力。
“那你還覺得光榮了?”褚玲瓏擰著眉,卻是有兩幅面孔,“臉皮跟城墻一樣厚。”
他天生的臉皮薄,江大爺方才問話的時候,都紅了臉。到她這里就成了天底下最厚顏無恥之人。那既然如此,便無恥到底吧!
身形貼近,使勁低頭去嗅她身上的味道。
還聞上癮頭了,真有些讓人哭笑不得!褚玲瓏咬牙切齒,“你又在做什么?”
“聞你身上有沒有沾上旁人的味道。”江璟琛拿話逗趣她,“你們方才走的這么近。”
江璟琛思慮片刻后,告訴褚玲瓏:“每一日都要想我,不要單獨和二皇子見面,我這個人嫉妒心特別重,沒準,什么時候發起瘋,就連夜跑回來。”
“……”若不是,外頭還有這么些人,她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
江璟琛偏還上了癮,非得要把這為難到了底,稍稍靠近她的側臉,對著耳洞里,吹著熱氣:“你不答應的話,我現在就不走了。”
“江璟琛,你都多大了。”
“三歲。”男人歪著頭,去啄她耳垂:“想像臨哥兒一樣,喝你的……”
褚玲瓏呼吸慢了半拍。
不應該啊?這哪里像是發癲,整個人都像是換了一個人。
“江璟琛。”她輕輕的叫了一聲。
“想帶你走。”委屈極了的眼神,都開始泛起了紅血絲。
“嗯,你真厲害,都開始分不清誰是誰了。”
江璟琛卻說,“你這么溫柔的看著我,是想和我說道理?告訴你,沒有用的,我如果可以不喜歡,那也用不著像今天這樣低三下氣的。”
還真是騷話說來就來,和他這張清俊的臉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我才不會跟你走呢,我要過這時間最富貴的日子。”
唇齒相依,掠奪她所有的話語權。
張開雙臂,緊緊的將人抱住,“玲瓏,記得給我寫信。”
等后來,褚玲瓏怎么回到茶館有些記不清楚了。
沉默著。
“今日江書少爺怎么還不到?他該不會因為江大人不在京城,自己也就不來了吧?”
“從今以后,都不許在我跟前提江璟琛三個字!”
小雀不明所以的問,“為什么啊?”
她很清楚,靠近他,會使自己落入多么危險的境地。
而這些,褚玲瓏都已經嘗過了。遍體鱗傷,鮮血淋漓……甚至,只要提到這三個字,脖子上的紅印似乎都能烙出一道疤痕來。她徹底炸了毛,“茶館的規矩!你別給我提江璟琛。”
小雀納悶的問,“啥時候有的規矩?我們怎么不知道。”
她面色越發的不好,江璟琛真是陰魂不散!她冷哼一聲,“我的規矩,就是規矩。”
褚玲瓏討厭江璟琛,一輩子都不會變!
第六十九章
當天夜里臨哥兒發起了燒, 褚玲瓏讓小雀去外頭請大夫,后半夜藥鋪是早就關了門,遠離家鄉的異鄉客哪怕是拿著銀子也無處找人。這時候墨子卻來了, 身后還領著個背著醫藥箱的老中醫。
她對墨子說:“謝謝你了。”
“也不是小的功勞,還是虧得少爺料事如神!”
“是他?”
他年紀雖不大, 做事卻很老練, 也能沉得住性子,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才受陛下的器重。
墨子還有些忐忑:“是我家少爺, 夫人,我沒說錯什么話吧?”
深怕是聽到了這名字, 就要把大夫一塊哄出去。臨哥兒卻忽然不哭了, 煞有其事的瞪著大眼睛,聽他們說話,就好像他知道自己的爹是誰!
娘親沒有辦法做到的事, 他的爹就是能耐!
墨子又說:“這是城里的有名的小兒大夫, 不是什么江湖郎中。”
她安排的事情,她那里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這一刻, 褚玲瓏倒是覺得江璟琛想的周到, 她很了解自己就是個不大講究的人, 過習慣了苦日子頭疼腦熱的就只會熬過去。可孩子還小, 是經不住熬。
她和江璟琛之間能冷戰, 互相不理睬,但是孩子的病拖不得!
墨子又說:“少爺臨走前是吩咐的,找個靠譜的大夫備著。萬一家里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好解燃眉之急。”
褚玲瓏心想, 自己在他們心里真是有夠討人厭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她誠懇的說:“我不是個不通人情的, 這一回,的的確確是江大人幫了我。”
褚玲瓏抱著臨哥兒,見著那小胳膊上被扎滿銀針,小孩兒在哭,她也沒忍住掉了幾滴眼淚。腦海里,就閃過幾個晦暗不明的畫面,娘親的病其實沒有那么厲害,只因為外頭見著家里沒個男的,就開始欺負她們娘倆。
娘親的精神頭就不大好了,家里沒了米,她就出去撿菜葉,和人打架搶爛的魚頭。
娘親的那雙殺了一輩子魚的手,摸上她的臉,“玲瓏,我們不靠別人,別被旁人看不起。一個人得立得住,掉的眼淚往肚子里咽。”
是啊!她不能靠別人,只能靠自己,誰都不能百分之百的相信,只相信切切實實到手的銀子。
是自小受的經驗。
褚玲瓏暗自發誓,遲早有一天,她是要做個有錢人的!
墨子看一眼褚玲瓏,低聲的同小雀說:“少爺還交代了,讓我哪處都別去,就蹲在小少爺身邊。勞煩小雀你整理個小間給我,我便睡在這處了。”
小雀是拿不定主意的,推了推采蓮,她又去瞅一眼,問:“那得聽姑娘的意思。”
多個人,就多個照應,墨子是京城人比他們這些異鄉人做事方便。褚玲瓏:“留下吧,也好有個照應。”
臨哥兒的病,就是個教訓。
她吃下了,和江璟琛再如何別扭,也得記著他細心的好處,她知道自己得承擔起來的。這些恩情,以后找機會慢慢還了就是。
他們之間便只有恩情,沒有其他的了-
翌日,臨哥兒的病情有所好轉,忙碌了一夜,褚玲瓏讓小雀和采蓮今日都歇息一天。她把孩子交給乳母,便出了院子,往茶館方向走。
“夫人,今日還要去鋪子上啊!您怎么不休息一會兒?”
墨子聽到了響動,也跟了出來。
“茶館生意難得這么好,總不能懈怠了。”
褚玲瓏應付著各方的來客,已經是游刃有余。有幾個京城的客商尋過來,想借茶館的名頭在城西大街開個分店。那便是說她什么都不做,也能抽一筆分成。
臨哥兒長大的快,用錢的地方多。
“這事你自己拿主意,不用和我商議。”江書只是應承了江璟琛開茶館的事,后續的事他懶得管。
褚玲瓏就自個兒開始茶館和城西兩頭跑,看了祖下的鋪子規格,簽訂了分成的契約,忙忙碌碌又是好幾日的連軸轉。但她很滿足,現在的生活。
銀子,真是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可比臭男人強一百倍!
“江大人是厲害的,在天津衛鬧這么大的陣仗,我聽說三皇子坐不住要過去那邊了!”
“那江大人這下是要吃苦頭了!”
街頭巷尾,褚玲瓏都能聽到人們議論的消息,提起那個人。
他的生死,一點都不在意。
她只在意,能不能賺更多的銀子,便請了個說書先生到譜子里來。主意果然是好的,這么一來,茶館的生意就愈發的紅紅火火。
這會兒用不著江書開口,八成說的還是江璟琛在天津衛的事!他罵道:“那群人怕是茅坑里的臭石頭!當真是頑固不化,難纏之極!”
他說他的,褚玲瓏也可選擇不聽:“嗯,江少爺說的是。”
這一刻倒像是把江書的心中的怒火給點燃了,敷衍的態度足夠讓他心焦的,好歹江璟琛和褚玲瓏之間是做過夫妻的罷!怎么冷成這樣子?倒不如,外面進來喝茶的陌生人。
想要吵架的心思,一觸即發,江書:“你給居正寫信了么?”
“我最近很忙。”她的確很忙,照顧臨哥兒,安排店里的事務,還要面對二皇子李淵。況且,就算自己不忙,也是不會給江璟琛寫信的。
“褚玲瓏,你怪沒良心的!”
“哦,這東西我沒有。”學著江璟琛一樣的厚臉皮,果然能讓人自在許多!褚玲瓏指了指手里的賬本,說,“又不是吃飽了飯,閑著慌。”
江書一把扯過她人手里的賬本,嘩啦嘩啦的每一頁都翻得老響,像是她這幾天的私密都毫無保留的翻出來,一觸即破:“這些盤的亂七八糟,你還好意思說了?褚玲瓏,你可不要用忙這手段來敷衍我!這招數,小爺我幾百年前就用過。”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面紅耳赤,“一回算不對,我就再算一遍!”
反正,就是沒有時間給江璟琛寫信!
“褚玲瓏,這賬本子我替你算,現在你就給居正寫信!”
她揶揄,眼神躲閃。
“江少爺,我的字丑的厲害,怕臟了江大人的眼睛。”
“你哪怕寫的狗爬字,居正也喜歡的不得了!別廢話,快寫。”
墨子機靈,放好了紙,磨好了墨。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和他有什么話說,她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剛落了筆,就對江璟琛道了謝。感謝他留了墨子在這處,又說臨哥兒的病好的很快。
好像,褚玲瓏這么一寫,就有個閘口被放開了,洋洋灑灑就寫了滿一張的紙。
什么叫做表里不一?江書真的太懂女人了,要他說呢!就是江璟成太寵著這位,才會拿捏不住。他笑了下:“這不是寫的挺好的么?面上看著無情,心里多少還有些惦念的!”
褚玲瓏:“我不是,我沒有。”
她是被江書逼的。
一點都不是心甘情愿的,想到他-
江大爺提了個食匣子從外頭進來。
他們這些天住在軍營里頭,伙食差得要命,借著去渡口取東西的功夫,又到城里的酒樓買了兩個菜。
營帳里點著燈。
江大爺看過去,那江璟琛的下頜柔和有幾分江大奶奶的神韻。
那雙手正執著筆,白皙修長的手指,下筆神思如泉涌,帳子縫隙吹進來一些風,便罷紙張吹得嘩啦嘩啦的響動,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江璟琛的思念才會被他放出來。
眼前閃過許多畫面,柔弱無骨的手,嫣紅的唇,潔白飽滿的額頭。
還有那一聲又一聲,不服輸的喊他的名字。
江大爺走到邊上,放下食匣子:“想什么這么出神,都喊了你好幾聲也不答應。”
“這塊防御圖有些紕漏,我在想用什么方法填補好。”江璟琛不敢再想。
“你啊,還是太嫩了些。你爹在你娘跟前該跪下的時候,絕不含糊!”
愛人入骨,何必守著清貴。江璟琛抬起頭:“爹,鹽漬枇杷干,你給尋著了?”
江大爺是頭一回知道原來自家兒子喜歡吃這種果脯,那可不得提起一百二十萬分精神,他得意的一拍食匣子,:“那還用說!”
江璟琛拿起來小小的一枚,還透著清香,低垂著眉眼,認真的看。
睹物思人這種把戲,好像是永遠都不會厭倦。
不管是褚玲瓏的什么事,便是再小的回憶,都能讓他想好久。可是這一思念,心里就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褚玲瓏一個人在京城能不能過的好,臨哥兒正是淘氣的時候,照顧他就夠頭疼的。
同時,褚玲瓏還要忙著茶館的生意。
希望他留下的墨子能活絡些,別惹那女人再提起他江璟琛,就是無奈的嘆氣,乏味。
“江大爺,居正。”
老遠就聽到外頭的聲音,江大爺咳嗽一聲低聲說,“這位是陛下派來盯著你做事兒,別得罪了。”
江璟琛不甚在意,“我和人又沒仇怨,犯不著壞了關系。”
“最好是如此!”
營帳的簾子被撩起來,江大爺上去行禮。
“本殿下請你們喝酒!”李博也提了一個食匣子進來:“你那果脯有什么好吃的!我這里有好肉,好酒!”
這三皇子怎么比二皇子更加的惹人厭,他手里的是普通的果脯么?
當然不是。
“居正,你還不快起來?”李博說著就要奪他手里的蜜餞:“這東西,有這么好吃么?給我一個。”
“不給。”
李博:“……”
這位天津衛總督大人,本該是和什么梅花啊,清雅的東西放在一處的,拿著個果脯撒不開手,是怎么回事啊?
那么大一盤子,一顆都舍得給人吃!
頭一回見當著他的面,這么不上道的,可這人偏又是個不能得罪的!眼睛就盯著那果脯,更加的好奇了,這哪里是吃食,分明就是金子罷!
江大爺笑笑:“三殿下,不是要找我喝酒么,我和你去就是了!”
爹這個詞,在他記憶中一直都是像干爹那樣任勞任怨,不善言辭,辛苦操持的模樣。而眼前這位江大爺模樣年輕俊美,又擅長和人交際,都不用他提,就能猜中他心里頭所有的想法。
他自小渴望的,一切都成了真。
這樣的歡喜,只可惜不能親口說給褚玲瓏聽。
“江大爺,別拉,本殿下自己會走!”
江璟琛只當是沒聽到,巴不得人快些走,聒噪死了!
李博就拉了江大爺出去喝酒,“居正這樣一心撲在公事上,他要是熬壞了身子該如何?年紀輕輕的,又還沒娶親。”
江大人笑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有女人了反倒是放不開手腳。”
在一旁吃酒的李博說:“聽說,江大奶奶是不在乎兒媳婦出身門第的,卻也巧,我母妃娘家有一個年齡正好的妹妹,生的是乖巧可人,要不哪天讓居正和人見見?”
說話聲不輕,李博望了望里頭還是沒動靜,有些挫敗,轉而改了口說起正事來,“瞧著這軍隊里好些人犯了病,不是什么傳染病吧?”
“那不能。”江大爺解釋,“今年倒春寒,冷過去年冬里,便得了些寒疾。”
“嗯。”李博是養尊處優慣的,可不想惹了這等晦氣:“想來還是皇兄日子過的好,家中有賢惠妻子,外頭有溫柔紅顏。”
“殿下說的是那茶館的女商客?”
江璟琛側耳去聽,他皺起了眉。不小心,手邊的茶盞也給碰倒了。
沾著手背,濕漉漉的。
江大爺聽到響聲問了一句,“璟琛,怎么了?”
李博,“江大爺!居正最是面冷心冷之人,您瞎擔心,哪有什么事能令他動容?”
江璟琛深呼吸一口氣,用著平淡的聲音說,“沒事。”
這才作罷。
江璟琛打開食匣子的最下層,卻是壓了一封書信,他拿起來看,不出意料果然是京城江書寫來的。他暗自搖頭,笑自己,“褚玲瓏和李淵打的火熱,哪有心思給我寫信?”
一切都是他的癡念。
他臨出發前,指尖還沾過她的泥濘,她怎能做到如此的心狠!只是,這信封摸起來似乎不太對勁,拆開來看,里頭還有還藏著一個信封!
褚玲瓏,三個字,看的他的眼睛有些發熱。
薄薄的紙,很快的就看完了。臨哥兒生病,她一定睡不好了吧?
要是他能留在她身邊就好了,至少抱臨哥兒這樣的辛苦活,他能搶著干!等了解完這邊的事,江璟琛便不想再藏著掖著了!不管,她態度如何,前去求親,讓她正大光明做他江璟琛的女人!
江璟琛撿起果脯吃了一口,果肉酸酸甜甜,還真的挺好吃的?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柔軟無比,喃喃自語,“難怪呢,你這么喜歡。”
他看著這信,再吃著這鹽漬枇杷干,心都是甜的。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第七十章
二個月后。
京城這地方風沙大, 六月的天氣已經是很熱了。有不少人給江大爺道喜,陛下已經定了公主和江書的婚事,就在這個月的月底。
李博卻是在江璟琛耳邊說話:“居正, 你這番天津衛的活做的好,父皇必定是要厚賞的。”
他偏了偏頭看身邊的三皇子, 不愧是在皇宮里長大的一肚子的彎彎繞繞, 這些日子若不是江大爺攔著,江璟琛都有些想罵人了。
李博的那些小心思他也是知道的, 二皇子得了國公府的庇佑,他到底是忌憚的。在背后, 說了不少李淵的壞話:“皇兄居然沒有來接居正, 也不怕傷了你的心。”
風沙撲到臉上,戲耍著綠色的官袍。
無人來應。
忍到如今,江璟琛卻也是能敷衍幾句了:“三皇子話重了, 你我都是為了陛下做事, 臣做的均是本分。”
三皇子捂住嘴咳嗽一聲,斷斷續續說的幾個字, “居正, 我家里有個表妹, 你要不要幾時見一見?”
江璟琛凌厲的眉眼, 大大的寫著拒絕二字。
他想快些下船去見褚玲瓏, 等船好不容易到了渡口。李博大抵是覺得在船上失了臉面,先他一步下了船:“皇兄這幾日忙著打點婚事,走不開也是情理之中。前幾日他寫信與我,說他要納妾, 讓我必定要去捧場。”
李淵,納妾?不知怎么的, 就想到了褚玲瓏身上。
三皇子李博下一句話就是說:“我們在外頭風雨來雨里去的,哪有他富貴閑人的好命。這一回,皇兄還真的納那位紅顏知己入府。”
江璟琛從渡口處來,然而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淵居然又要成婚了!
他擰了眉頭詢問:“定的什么日子?”
“居正,你不知道這事!”李博還嫌不夠挑事,說:“皇兄這人真的做事不厚道,他有這樣的好事沒和你說過。說到底,他是沒把你當自己人。”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爭奪,他是一點都不想摻和。可里頭,有個褚玲瓏。她腦子里到底是怎么個想法?他到如今都摸不清楚,又怕她猛然紅了臉,為了先前那些事,要和自己一刀兩斷。
“皇兄他既有正妻,如今又要納美妾,當真是齊人之福!讓人艷羨。”
冷嗖嗖的風吹著江璟琛顫動的眼睫,男人緊繃住下頜,努力壓抑著聲音說,“他們……要成婚了?”
她氣他,也用不著這樣的方式。
可不就是死命的在糟蹋自個兒!
江璟琛寒著一張臉,殺氣重重的問:“殿下,您還沒說婚禮是什么日子。”
“兩日之后。”李博還問了一句:“居正,倒時候和我一道去?”
江璟琛如今還能和氣咢說話,真是佩服自個兒。
也難怪她又不給他寫信了,原來,都已經暗戳戳的開始準備另嫁他人!胸腔都是滔天的怒火,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裳:“多謝殿下和我說起這事,那二皇子這婚事就不能成了!”
“璟琛,你不回家你去哪兒?”江大爺喊了幾聲,見著人根本不搭理他,這般反常,就像是要出什么事:“三皇子,你們方才說什么了?”
“我們沒說什么啊!”不就是皇兄要納妾,這人怎么像是吃了火藥似的,一點就炸?李博也納了悶:“我就是皇兄要納妾,居正他說著婚禮成不了。”
江大爺跺著腳:“總不能是因為那姑娘!這樣子,看著是要去搶婚!”
咻的一下,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外頭暮色四合,褚玲瓏沒聽見孩子的哭聲,打了簾子出去看。
那外頭卻迎面來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抱著她的腰肢,就往屋子里走。她下意識的尖叫,嘴巴卻是被嚴嚴實實的捂住了。這哪里來的土匪?強盜?
那些人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該不會,都被這人殺了罷!
那,她的臨哥兒!
“英雄好漢,別看我們這處是普通人家,那我身后可是有人的。二皇子李淵聽過吧?我們之間來往甚密,是你得罪不起的!”
萬萬沒想到,她真的應下了這事。這女人真是腦子里進了水,漿糊的不行!這架勢,是要抱著臨哥兒一道兒嫁人,給他頭頂上戴綠帽子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褚玲瓏見著人不說話,還以為是把人嚇唬住了,繼續說:“不過,我想好漢只是一時間的被困境所脅迫,這人么!起起伏伏總是有的,有什么事過不去的呢?這萬不可起了歹念,那就是毀了一輩子前程的大事!好漢,我屋子里有些銀兩,您全部拿去,那今日的事,我便當沒有發生過。”
“怎么算沒發生過?圓房當沒發生過,還是臨哥兒當沒發生過?”
她一聽,覺得有些不對勁……倒像是,開始翻舊賬了。
什么圓房,什么臨哥兒,這些事真要有那也是和江璟琛有關系!
和這土匪,算什么事?
褚玲瓏真的是被問懵了,她問:“好漢,你不圖錢,這是要圖啥呀?我可是個寡婦,嫁過人的!對了,我還命不好,先前的夫君就是被我克死的。”
都到了這地步,這女人還是念念不忘羅徽是吧?眼神在她周遭走一圈,“我不忌諱這個。”
褚玲瓏翻了個白眼,真覺得自己要翻桌子了:“那你就說,你要怎么著罷!”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江璟琛冷冷的甩出一句話來,撲上來,一口咬住她的脖梗,像是隨時隨地要吞她入腹:“褚玲瓏!你敢答應么!”
“我答應個什么啊!”
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女人被扔在床頭,那屋內的燈也亮起來。她終于是看清楚那人臉上的表情,陰森森的像是要吃人!褚玲瓏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江璟琛!怎么是你!”
鬧了這么半天,真是冤家上門來尋仇了。
她扯了扯衣領,坐起來,下一句繼續開口罵人:“你是沒死在天津衛,就來我這處發瘋是吧?”
他想問她,為什么要嫁給別人?江璟琛的眼里滿是哀傷,“你就這么厭煩我!”
“是啊!”褚玲瓏道。
江璟琛畢竟一步,眼里頭都有了紅血絲:“哪怕羅徽沒死,你也不肯原諒我?”
“他沒死?”
朱唇輕啟,滿是嘲弄的滋味。
“是。”江璟琛的臉冷的瘆人,“人就藏在清明寺里,你隨時可以回去看。”
“江璟琛,你做這些都是為了什么?”
男人拽住她的,忍著翻江倒海的怒火,“褚玲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這一切,自然是為了你!”
“哪里是為了我,實則是為了你江璟琛的一己私欲!”
她顫著聲喊了出來。
“不要子虛烏有,把這事都推到我頭頂上!”
羅徽的死,的確是縈繞在褚玲瓏心里的一個結。起先呢,她頭幾個月做寡婦的時候,她還會夢見羅徽吐著個長長的舌頭,來向她討公道。
“人人都有業障,你就是我逃不過的劫。”江璟琛開始慢慢相信了這一句話。
他太自私了,褚玲瓏面色淡然:“江璟琛,你做事太絕是要有因果報應的。”
他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那濃艷的五官,眼瞳是圓的,像是對他所說的事情沒有了絲毫的興趣。他本以為,羅府于她而言是跨不過的鴻溝,是自己手里最最要緊的保命鎖。
兩人的視線齊平。再次凝視著她的眼睛,想要得到一絲在乎,認可。
可那雙眼瞳里,除了男人的倒影,什么情緒都沒有留下。
“你能終于把這話說出來,也算是了結你我的夙愿。”
這女人這樣說,話語全是幾乎冷淡的口吻。江璟琛卻是不能理解,她那眼里的忽視:“褚玲瓏,你一直當我是個外人,對不對?”
“是啊!”褚玲瓏聽出他話里的哀傷,“我們之間的恩怨纏繞了這么些時候,難道還不夠么?”
男人捏住她的下頜,咬著牙問:“憑什么,你想說停下來,我就得必須得停下來!”
她撐著手臂,去推,江璟琛身上的青蓮色直裰已經被汗濕透了,汗是粘人的,她不想碰:“江大人,我們之間的事著實荒唐,總是要說清楚的。”
“總而言之,你要和我橋歸橋,路歸路?”這女人,是真的要和過往做個了結。
褚玲瓏道:“沒錯,你再問多少遍,這都是我的回答。”
江璟琛從這話里聽出一根刺,這女人便是與他再親近,也不會原諒他了。這就是她嫁給旁人的原因?他不愿意:“玲瓏,你別這么狠心腸。”
她和他不一樣,走了多少步,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沒人能撐著她。
褚玲瓏是她自己的靠山:“江璟琛!我與羅徽已經和離,你最多不過是他的替身罷了,你和我之見還談不上什么情分。”
江璟琛靜靜地凝視著她,異常直白的問:“褚玲瓏,你連我的妻子都不愿意做,那你還想嫁給誰?”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你問我想嫁給誰?我現在哪里還有什么資格,去做一個正正常常的人?遠離你,就已經是上蒼給的恩惠。”
長這么大,這已經是褚玲瓏做過的最勇敢的事情。
江璟琛卻道:“褚玲瓏,有些時候弓箭一旦開弓,就沒有回頭路可言。哪怕,你眼前的是無窮無盡的黑暗,踏入這夜色,就由不得你自己做主。黑暗會將你揉的粉碎,腦子里越清醒,人就越是痛苦,不如讓自己蠢一些,就像以前一樣。”
何其的蠱惑之言。
手掌拖著背脊是火熱的,從背后慢慢進入肌膚深處。
她也不閃躲,語氣很冷,“如果,你非要聽一個答案,我也可以說,江璟琛,我不愛你。”
一滴眼淚從男人的眼角滑落,他將她攬住,緊緊的貼著:“我從未奢求你愛過我。”
他是在哭了么?
見著這男人低頭,倒也沒有一絲的快活。
“我們起來說話好不好?”
“不好!”
“江璟琛,你特意來我這處,是為了什么?”
“來睡你。”
一男一女共處一室,還能做些什么,她的心早就冷了。
便讓他用火熱慢慢的暖和起來。
褚玲瓏的眉頭皺起來,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她與他親近的這些日子,這男人知道她身上所有敏感的點。
耳畔是止不住的喘,他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她微微瞇著眼睛,牙根處有些發軟。只是兩個人的興奮點不一樣,試探也慢慢開始偏離的走向。
“玲瓏,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低沉蠱惑的聲音,灼熱,不輕不重的掃過耳廓。
她一下子仰起頭,指甲掐入被子里。
江璟琛早就習慣了她過人的忍耐力。
“夫人……只有我才是你的夫婿。”
“你不是。”
“我是!江璟琛是褚玲瓏的夫婿!”
她聲音哽咽,“你不是!我們從未成親,從未拜過堂!”
“原來,你在意這個?“江璟琛卻沒忍住掛了臉,也不再是徐徐漸進的安撫動作,“我給你!你不許問別人要!”
瘋子。
她輕咬了下嘴唇,深覺得不太自在。可現在說話,必定更要惹怒到他。
不若是忍過這一回。
一了百了。
江璟琛覺得這樣的褚玲瓏讓他覺得有些陌生,漸漸的從語氣請求,也只剩下更強硬的態度。
簡直就是讓人顛簸到離譜的地步。
褚玲瓏第一次見著這人發瘋到這地步,連掩飾都省了。他身上哪里還有什么清冷,便是自尊碎了一地,再也拼湊不起來。
“褚玲瓏,說你也哪里都不會去。”
“我想離開你。”
“是不是,我跪下來,你才肯原諒我。”
女人沒說話,一副戒備的狀態。
江璟琛上下打量著人,想把她挫骨揚灰的心思都有了!他不管什么李淵是二皇子,前進一步,逼到最深處,讓她退無可退,那狠厲是絕望的。
便是到了這地步,他身上的衣裳還只是解開了一個扣子,她見著他的肌膚,和印象里的一般無二。
這男人,很危險。
褚玲瓏甚至不敢直接對視他的眼睛,有所躲閃。
屋內的燭火都已經熄滅了,她都不知道,時間是過了多久。
她就像是他掌心的一根草,從當初在醫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臟已經就收緊過一回了。自己也曾經是蠢的要命,想要與他親近。
江璟琛的聲音已經有幾分顫抖,慌亂的將人往懷里摟著:“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卑劣,貪圖你不經意給到的片刻溫暖,想要占為己有,所做的種種,皆是想把你留在身邊。”
或許,在此時此刻,男人說的話都是真的罷。
種種的誤解,陰謀詭計,他們之間就像是一塊餅,無數次的被敲打在地面。
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下來:“我已經累了。”
江璟琛卻對她說:“你不要累,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是了,他就是這么個無賴的人,從來都沒有變過。
一場精心設計下的布局,褚玲瓏就想跑,也無處可跑。到底是江璟琛不懂,還是她褚玲瓏太過計較?
這個答案,她已經不想知道了。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罷!”她隱隱覺得他是誤會了些什么,但她厭煩他的事是真的。不管他今日怎么問,自己還是找個答案。
“你省省力氣。”江璟琛的壓迫感,靠近她:“進門之前,我已經打發了所有人出去,便是臨哥兒也讓人抱回江府。你不用這么看著我,我是告知了所有的事給江大奶奶,不只是她,明日,全京城都會知曉你我的關系。”
放她嫁給別人,絕無可能。
“江璟琛你說過不動臨哥兒的!”女人沙啞著嗓子喊。
“臨哥兒,才是我嫡親的兒子!”他不允許她嫁給別人,女人新做的衣裳被撕裂,觸碰到她的鬢邊的頭發,粘連著,不肯放開。
鼻尖淡淡的,滿是她的香氣。
褚玲瓏這婚成不了!除非,踏著他江璟琛的尸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