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出鞘
次日, 應止玥穿過九衢,進入九宿道觀,走進陸雪殊整理干凈的房間。
在她冷下神情, 眼看真的要著惱的時候, 陸雪殊將大小姐的一應物什布置好, 一再保證自己會盡快趕到,這才眉心皺著, 不甘不愿地離開了。
——雖說她也沒有要求他盡快趕到吧。
九衢關上后,應止玥打開九宿道觀的地道, 翻出來藥粉,摩挲了一下袖中的那柄小刀,這才走了出去。
在返回的路上,她沿著凍湖的邊緣漫步片刻, 享受著寧靜的時光。
這才慢悠悠地走回房間, 用了還溫熱的晚膳, 修剪了瓷瓶里的花, 悠閑地準備沐浴入榻。
也不知道陸雪殊是怎么辦到的,偌大的一個九宿道觀,居然沒有一只僵尸出現。
應止玥走至塌邊,彎腰準備脫下繡鞋的時候,還沒有想到自己還有烏鴉嘴的潛質。
一陣不尋常的風聲刮過, 樹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要刮薄人的皮膚。
應止玥柔緩脫鞋的動作一頓,慢慢直起了身。
一只僵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皮膚蒼白如紙, 血紅的眼睛空洞,牙齒尖銳如刀。
仿佛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怪物, 對她露出個扭曲的笑容。
“應大小姐,好久不見。要不要猜猜是誰向我泄露的你的行蹤?”
陣法尚在運轉,沒有被破壞的痕跡,觀內不應該有僵尸存在。
何況,比起沒有理智的行尸走肉,眼前會說話的怪物更像是——
“我可不是普通的僵尸,我是尸鬼。”他面皮一擰,露出個怪異的笑容,“過去的這些日子里,應大小姐可否想起過在下啊?”
桀桀的怪笑聲在房間內蕩漾開,令人毛骨悚然。
應止玥靜了一會兒,困惑道:“你是?”
尸鬼的笑容一滯。
——這實在不能怪應止玥,人變異成尸鬼后,本來就和活著的時候不一樣。
何況……
應止玥淺淺地聳了下肩,將滑下肩頭的披風又重新拉到了自己身上,“抱歉,恨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可能挨個記得。”
她征詢似的問道:“你應該是于將軍,佳怡大哥把我行蹤告知的時候,難道沒提醒你打理一下外表嗎?”
——為什么這副表情看我,難道我猜錯了?”
于隱周:“……”因為她說的是對的,所以沒有辦法反駁。
可是更憤怒了是怎么一回事。
應止玥好奇地問:“可是他沒有來過代城,怎么聯系上你的呢?”
“難不成是他跟著我進了九衢,湊巧把你喚醒,告訴你當初殺掉你的兇手正是我,還將我的位置和盤托出。為了感謝他,你又幫著佳怡大哥偷偷溜回去。那你知不知道,他就是奔著九宿道觀來的啊?”
“你都沒發覺自己被他利用了嗎?”她像是沒看出于隱周越來越黑的面色,笑容清麗,“原來變成尸鬼之后,不僅樣子會變丑,連腦子也會更笨啊。”
于隱周的聲音沙啞得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怒吼,咆哮著威脅道:“賤人,別再拖時間了!”
變成尸鬼的味道不好受,被人殺掉的滋味更不好受。
現在的于隱周已經不再是當初囂張卻也直率的大將軍。他已經在清音觀主的尸鬼藥下,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的眼神狂野,臉上布滿了扭曲的痕跡,就像是一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野獸。
單純的魚水之歡已經不能滿足于隱周,他的欲望變得更加瘋狂。他渴望摧毀大小姐與生俱來的高傲,踐踏她的尊嚴和人格,將她變成一條只能跪在他膝前、乞憐求饒的狗。
好聲好氣求她當將軍夫人的時候,卻只得到了她的不屑一顧。如今,只有將她降為最低賤的奴隸,她才會明白什么叫聽話,才能學會怎么臣服,才會領悟到誰才是她的天!
似乎聯想到大小姐渾身顫抖、絕望無助的模樣,于隱周的臉都因為興奮而扭曲起來,嘴角滴著口涎,“應大小姐,你若是不想被我殺掉的話,現在就跪下來求——”
“請殺。”她笑吟吟道。
被誰殺都是殺,于隱周和當初驟然炸掉的茶壺,沒有絲毫分別。
還是有一點差異的,她的茶壺很玲瓏可愛。
應止玥沒耐心再聽下去,扯過腰上的五刑玉,直接攥在了手心。
五刑玉沒辦法對付尸鬼,但誰讓她現在領的是反派身份牌呢?
既然身為反派,被逼入絕境時,總該有點自爆的恐怖手段。又或者,死掉的瞬間將他炸裂成煙末也不算難事。
可她才不會愿意讓自己的尸體被于隱周的污血染臟,索性連骸骨都不剩,全部化作飛煙才最干脆。
哦,對了,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應止玥挑了挑眉,忽然想起她之前答應了陸雪殊,這兩天內會一直待在九宿道觀里。
于隱周被佳怡大哥喚醒后,是從九宿道觀的內部走出來,找到她的。
她沒有離開九宿道觀,自然不算違背諾言。
至于陸雪殊找不到她會怎么樣——
抱歉,那她就管不到了。比起擔心陸雪殊,還是她自己死得開心更重要。
應止玥又不是清音觀主,她本就是只顧自己的自私大小姐。
或者說,要是陸雪殊一直不肯放棄,東奔西走地四處尋找她的痕跡,她還更高興不過呢。
這樣想著,應止玥的眸底泛出一點欣悅,反倒嚇得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于隱周退后一步,“于將軍變成尸鬼后,竟然不會殺人了嗎?要不要我來幫你。”
真是個廢物。
“很簡單的。”她耐心教導,“只要拿起你的劍,微微用力……”
肅風刮過,廊廡下的風鈴被吹得叮當輕響。
“哧——”
雪亮的刀尖點在她的喉嚨前。
長劍刀鋒銳利,復又橫過去,被血洗濯過的劍背映出屋外漫天的大雪,花瓶中怒放的妖冶百枝蓮,五刑玉飄于空中的穗子,以及她猶帶著點期待之色的眼。
于隱周的表情定格在驚恐的那一瞬,連叫出一聲都來不及,喉間便溢出大量的血沫,“咯咯”地痛苦咽了氣。這僵硬的尸鬼被陸雪殊扔去一邊,暗色的血濺在他干凈的臉上,一點兒冷戾的難言殊色。
他抽回了劍,淡聲喚她:“姑姑。”
這次,于隱周是真的死了-
涼風吹過,陸雪殊從懷中拿出一條頸鏈,小老虎吊墜躺在他遞過來的手中。
大小姐之前強硬逼迫他拿來這頸鏈,極為感興趣的樣子。可此刻只隨意瞥一眼,連接都沒接,便漠然地坐回榻上,“突然不想要了。”
盡管如此,陸雪殊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生氣的跡象,將其重新收了回去。
應止玥又問他:“那一家三口呢,不會死在半路了吧?”
大小姐還想要在佳怡大哥身上做個實驗,陸雪殊當然會讓他們活著到代城。只是他剛一到代城,便將頸鏈要來,對他們的憤懣罵聲充耳不聞,徑直上了九宿道觀。
然后又一次殺掉了于隱周。
——真奇怪,她為什么要用“又”這個字?
她蹙起眉,愈發心煩意亂。
凈手的細微濯水聲傳來,陸雪殊的聲音異常平和,“再過兩個時辰,他們就會到了。”
看著他身上染著的斑斑血跡,應止玥只感覺有股氣憋悶在胸口,出不來,卻也咽不下去,“陸雪殊,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滾?”
直到她目光路過他蒼白消瘦的頸,才了然也似地輕笑一聲:“哦,原來你怕這個?早說啊,我這就和你解契……”
按住那顆小痣的手被驀然扣住,陸雪殊淡定的神色終于被打破,傾身過來時,含住她嘴唇的力道大到能咬出血,推著她的肩膀倒在后面的榻上。
鐵銹的甜味彌散開,應止玥透過他看到窗外的新雪,卻錯覺也被燒化成沸騰的湯。
她發出幾聲細細的嗚咽,轉而又被他吞掉,連同唇上咬出的細密血絲,眼尾溢出的透明淚水,揚起的下頜冒出的細小汗珠,都隨著水紋的顫抖,共同消湮在廝磨的唇瓣間。
除卻泣音和濁重的呼吸,空氣不再被視作傳播語言的必要媒介,似乎帶有某種不可逾越的禁令。
明明說過了很多次,也還是要說,他太了解她了,無論是手指捻揉的力道,還是抹蹭送入的關節,連同最后關頭加重力道的碾磨……應止玥呼吸急促,輕輕拱起了婉曲如彎月的脊背。
瑩白的腰肢在燭光下若隱若現,優雅地彎曲著,仿佛是一輪新月初升,掛在他緊握的掌心中。
眼看他挑開小衣的繩子,指尖上沾染的黏膩水汽被信手抹開,呈現出一種晶瑩的粉膩光澤。
一瞬間,應止玥揪皺了他的衣衫,本是要發怒的,可手臂卻像生出自己的意志,反而壓過他的背脊,用一種想讓人窒息的力道,用力地環抱住他。
她真的想說很久了。
——陸雪殊憑什么這樣貪心,只因為自己喜歡,就一廂情愿地不讓她死?
應止玥輕眨著眼睫,顫出濕綿的喘息聲。
她當然……當然也可以不去尋死,但她本就是想法病態的瘋子,從不曾有過真正明媚開朗的心情。
一定要說的話——
應止玥自己都感到奇怪,她最接近極度愉悅的時刻,居然是他在流血的時候。
越是覺得他好,便越是喜歡他。
越是喜歡他,就越是壓抑不住這樣扭曲的心緒。
越是難以克制,便越是想用盡手段欺負他。
料想他總該離開了,可又在悵然閉目前,嗅到那種獨屬于這個人的冷冽氣息。
陸雪殊,陸雪殊——
既想親近他,又害怕傷害他。
更多時候,應止玥本人都害怕內心滋生的那些陰暗想法,只能靠和他擁抱的片刻勉力抑制。
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原女主能死去,無論對他,還是對大小姐自己,都是一本小說最好的結局。
——沒有她,陸雪殊當然會傷心。
大小姐也不允許他不傷心。
可傷心之后,他也還是可以做回干凈明朗的少年,不是嗎?
推開軒窗時,春日的暖風和煦拂過他衣擺,落在鏡湖上又是一幅涼冽殊景。
或許在煮茶焚香時,回憶起她還是會有片刻的失神,甚至會無奈搖搖頭,“怎么會有這樣可惡的矯情鬼?”
但回憶也只是回憶。
誰沒了誰不能活啊。
那些畫冊里極盡纏綿的親昵,話本子里最接近相愛時的濃情蜜意舉措,還有其他公子們殷勤款待時所期盼的瞬間歡愉,她愿意在解脫之前與其分享,但他偏不愿。
他非要更多。
應止玥長發散亂,因他的動作沾上了細微的水意,可還是要罵。
蠢貨!
光是喜歡怎么可能夠?
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其實是——
她想要的當然是——
應止玥捏住他頸上的小痣,眼淚因快意而不停地滑落,然而她的唇角卻勾勒出一抹病態而微妙的弧度。
只有這樣,大小姐輕飄飄的灰暗愛意才能落到實處。
但這樣的代價,他又真的能接受嗎?
陸雪殊將她每一絲神態的改變都盡收眼底,什么都沒說,只溫柔地抹去她眼淚。
隨即,在她劇烈加速的心跳外,安靜地吮住了她。手指卻再次探進去,撥緊她才松懈下來的弦。
就像是小姝離開前夜的重演。
不,簡直比那一夜還要可怕……
隔著幾層衣料,他固定住她的腰,重重地碾磨了一下。
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她眼睫顫顫地一眨,指尖快陷進他的背脊里,可驚叫卻連著淚水都一同被吞去了。
這是小姝不會做的事情。
何況,當時應止玥至少還有衾被可供遮掩,可這回卻是連能躲閃的腳踝都一早被釘住,無處可逃,只得盤上他勁瘦的腰。
如藤如蔓,至死方歇。
——好過分,陸雪殊真的好過分。
再這樣下去的話,她就真的沒法再……
應止玥微微側過頭,不想再看他,只露出一段纖細的脖頸。
可陸雪殊卻不容許她躲避,擋住視線的那縷發絲被撥開,他又覆身下去,深深地吻她。
大雪初霽,冷清的月也要燒灼出淡淡的寒煙。
積雪瀠霞,錯落的痕跡是靡麗的艷色,從薄嫩的耳根向著鎖骨,一路溶蔓到無力垂落的腳踝。
揉皺的綢料散落到不知哪里去,弱白的肌膚因寒冷的空氣更洇出一絲淺粉,可她連將身后唯一的披風穿好的力氣都不再有,身體累極時沒有任何想法,只想闔眸昏睡過去。
燭光浮照的一點冷雨氣息,卻在此刻又侵下來,修長的手指落入昏蒙的視線——
有完沒完,他竟敢還來?!
應止玥前所未有地憤怒,負面情緒已經積蓄到了極點,就像是一團熾烈的灰焰。暴戾的氣息從她原本透明的甲蓋上溢出,鋒利一如刀刃。
不過,她實在沒了力氣,揮出去的力道軟綿綿,連一只剛會走路的小狗都可以輕松躲開她的這一擊。
可卻成功劃傷了陸雪殊的頸。
距離大動脈不到一寸處,血珠從傷口處慢慢地涌出,宛如白玉生瑕,暈濕出一道艷色的血痕,又滴落到她的身上。
鮮紅色攪渾了她的視線,呼吸間皆是凄迷的腥甜氣味。
但他不理。
只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把大小姐的披風攏上,平靜地望進她的眼。
“不許解契。”
——不許不要我的命。
雪枝香霧
雪枝盈了香霧, 輕輕地潤濕交疊的肌膚。
應止玥煩躁地掀開眼皮,還沒等開口,腰就被旁邊的人向懷里攏得更近一分。
外面傳來一陣亂哄哄的嘈雜聲響, 應止玥掀開了被子, 便要下榻去。
——大小姐有著非常、非常、非常嚴重的起床氣。
連沒有腦子的僵尸都清楚, 可以殺掉應止玥,但是不能打擾她的睡眠。
外面的三個人簡直連僵尸都不如!
“姑姑, 你先別……”
應止玥當然不可能聽他的,不快地推開對方, 趾尖夠到繡鞋上,微一用力——
腿腳的酸脹感遲緩地蔓延上來,她一個趔趄,還好被陸雪殊及時拉住, 才沒有跌到地上去。
但應止玥反而更加生氣了。
她落腳的地方直對著墻上掛著的水面鏡——有了于隱周的前例, 房間里便用術法掛上了這么一面鏡子, 可以將侵入房間的任何物種都照得分毫畢現。
——她本人當然也會被照得分毫畢現。
一尾桃花色從她頸邊墜下去, 回環過鎖骨,又傾入被斂住的領口處,可以想象到被掩在單衣其中的是更滟秾的顏色。
當然,陸雪殊的樣子只會比她更糟糕,頸上的血痕先不論, 他后背都被應止玥撓出了好幾條凜長的口子。
那不都是他自找的?
和他好聲好氣說的時候不樂意,沒那個心思的時候,他反而來勁了。
……雖說兩個人還沒真的發生什么吧。
可那不是更讓人生氣了?!
她定定地盯著他, “陸雪殊, 我要罵你。”
他這時候倒是又蠻乖覺地應了-
毛茸茸的芙蓉鳥立在窗頭,歪著腦袋看她, 有氣無力地“啾”了一聲。
應止玥低下頭去看這只羽毛有點灰暗的小鳥,她前夜只是在翻著畫冊時隨口一提,也不知道陸雪殊是在哪里找到的。
想到什么,應止玥隔著帕子沾了一點于隱周的血,遞到芙蓉鳥面前。
那只虛弱、毛發灰暗的芙蓉鳥輕輕用鳥喙啄了啄。剎那間,枯血如同有生命一般,溫柔包裹著芙蓉鳥的身體。
起初,芙蓉鳥仍然顯得虛弱,翅膀微微顫抖,水珠滴落在它羽毛上。然而,隨著尸鬼鮮血的滋潤,眼睛逐漸明亮,毛發開始漸漸恢復光澤,原本干枯的羽毛變得柔軟且有彈性。
芙蓉鳥慢慢振動翅膀,輕盈地跳到于隱周的尸身上。
這只曾經瀕臨垂死的芙蓉鳥,現在煥發出了嶄新的活力,眼睛也猶如兩顆明亮的寶石,閃爍著生命的光芒。
而與之相對的,于隱周的尸身慢慢枯萎,尸鬼的血液盡數被吸到活潑的芙蓉鳥體內。
——清音觀主的尸鬼實驗不能說沒用,只是這術法有點邪門,遵循著古怪的守恒定律。
于隱周化成了煙末,而芙蓉鳥變得壯實有力,一翅膀揮出去能扇飛三個無根道士。
也不知道清音觀主死之前,有沒有意識到這點。
應止玥打開窗,把這只變異的芙蓉鳥也放走了。
“咚。”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了更大的吵鬧聲,一道堅定的男聲穿透道觀薄薄的墻壁,“大小姐!大小姐可是在此處?在下有要事相告。”
應止玥不禁皺了皺鼻子,想起自己還未做的實驗,既然有了于隱周,似乎不再需要佳怡大哥了。
他直接去死就可以。
她將煩悶的心緒暫且按下去,轉而示意陸雪殊在花廳里燒一甕香。
佳怡大哥身上的臭味太重,隔著老遠就把她熏到了。
先進門來的反而是風塵仆仆的佳怡爹,以及他懷中面色慘白的小兒子,不過相較起后面的佳怡大哥,他們的外表也就沒那么突出了。
佳怡大哥一瘸一拐地走進來,讓人不禁為之唏噓。他的衣衫已經破爛不堪,布滿了污漬和塵土,顯然是受到了不少僵尸的青睞。
他的頭發散亂,沾滿了泥土,遮住了一部分的臉龐。
然而,最讓人震驚的是他的傷口。他的臉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傷口邊緣已經腫脹發紅,顯得格外嚇人。手臂上也有明顯的裂口,血跡滲透出來,淌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可怖的痕跡。
佳怡大哥之前雖然消瘦狼狽,好歹還維持著道貌岸然的樣子,但他現在的眼神中卻充滿了怨恨和嫉妒。
他對親人躲閃的視線視若未見,專注地盯著應止玥,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語氣說道:“看看,大小姐,這些傷口都是你身邊的陸公子所賜的。他可真是夠狠的,不留一點情面。”
應止玥眨了眨眼,轉而看向陸雪殊。
他這樣惱火,陸雪殊倒是很平靜的樣子,“我沒出手。”
“你確實沒出手!”佳怡大哥粗喘了幾口氣,眼白都因惱恨生出來血絲,“你一到代城門口就把我們丟下了,還搶走了小弟的頸鏈!周圍全部都是僵尸!你就是想讓我們死!”
他叫得應止玥耳朵都痛,細眉微擰,“所以他確實把你們平安帶到了代城。”
代城門口,那也是代城。
佳怡大哥愣了一秒,不可思議道:“代城的門口全都是僵尸……”
“我聽到了。”應止玥接過身邊人遞來的茶,微抿一口,這才疑惑地看向他,“可這和他有什么關系?”
——頸鏈換的是將他們平安帶到代城,一手交鏈,一手放人,這不是很合理嗎?
代城的門口,當然也是代城。
陸雪殊便微揚起唇,姿態優雅,清朗蕭肅如松下風,不說話了。
佳怡大哥:“……?”真是開了眼了,怎么會有比他還茶的男的?!
應止玥沒再看那張紅似豬肝的臉,轉而將目光投向佳怡爹和佳怡小弟,“你們沒被僵尸咬嗎?”
“沒有!”搶在他爹之前,佳怡小弟不安地扭了扭,之前囂張的氣焰徹底消散了,怯生生道,“只有大哥被僵尸咬——可他沒有咬我們,我和爹都還是人。”
他爹慌亂的神色先不論,佳怡大哥的臉瞬間冷掉,幾步上前,一個大耳瓜子就抽了上去,小弟被打得偏過頭去,幼嫩的臉上瞬間就留了一個明顯的手掌印。
佳怡大哥的手指被捏出“吱嘎”的脆響,陰沉地盯了他的小弟好半天,直到這個還不滿七歲的男孩將臉埋進爹的懷里,連哭都不敢哭出一聲,嚇得渾身顫抖的時候,才陰森著一張臉轉過頭來,“我沒有被感染。”
應止玥點點頭。她也看出來了,如果普通人被咬,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會開始變異,成為一只新的僵尸。但眼前的佳怡大哥雖然狼狽,但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沒有什么區別。
她拔開手中的瓷瓶,瓶蓋輕輕一轉,整整一瓶的藥粉盡數灑向了佳怡大哥的身上。
滿臉的藥沫讓他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幾歲,他的眼神充滿了疑惑和憤怒。
"你耍人呢?" 他怒不可遏地大聲質問著,聲音中帶著怨恨。他一邊試圖用手擦去身上的藥粉,一邊對應止玥的舉動感到困惑不解。
藥粉輕飄飄落了地。
應止玥收起瓷瓶,托著腮笑瞇瞇地看他。
“你果然不是人啊,無根道士。”
佳怡大哥拍打身上藥沫的動作一凝,眼神閃爍。
清音觀主心急于延長貍娘的性命,為此,她不顧一切,鋌而走險,展開了一連串的秘術實驗。她曾猜測過,男性壽命較女性更短的原因或許與睪酮素的差異有關。
普通人不能承受她的藥劑折磨,但是身上有道術的道士可以。
從宿晉道觀叛逃的教徒,就是最佳的實驗品。他被帶到了一個隱秘的地下密室中,進行了各種非常規的實驗。
總而言之,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就已經是“無根道士”了。
應止玥舀了勺荔枝甜湯,瞥他一眼,“不過我記得你原來不長這樣,清音觀主還給你整容了?”
“怪不得你急著想要報復我。”
畢竟,無根道士之所以會逃出宿晉道觀,是因為當初想對應止玥強取豪奪,還被女將軍狠揍了一頓,這才會進到清音觀主的眼里。
佳怡大哥不露聲色地抬起頭,“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應止玥拿起素帕凈了手,便無所謂地輕聳下肩,“好的,就當做你不是無根道士,沒打算回來尋找清音觀主,威脅她幫你重新長出缺失的器官,也沒有想著向于將軍討要思琦春好迷暈誰吧。”
他牙齒顫抖著,發出“呵嚓”的細微可怖聲響,聽著便叫人不寒而栗。
“你要去哪里?”
應止玥任陸雪殊給她披上披風,隨口道:“還不知道,看哪處風景好吧。”
這下不用他,連一直沒吱聲的佳怡爹也忍不住了,驚慌失措道:“僵尸會來的!”
他們之所以被陸雪殊拋下,還要緊趕慢趕地來到九宿道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處有懸浮的陣法。
但,應止玥這個原女主對于僵尸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現在道觀外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地糊滿了僵尸,陣法的封印已經搖搖欲墜。僵尸們隨時都能破開一個口子,沖進來將整個道觀掀翻。
而假如應止玥不把他們帶上的話,這些苦守已久的僵尸會把他們活活撕碎的!
佳怡爹的苦苦哀求縈繞在耳邊,誰聽了都要心軟,應止玥的目光停留在他懷里男童頸上的印子——
小老虎的吊墜掛在上面,冬日的陽光不烈,照了這樣久,也只有一個淺淺的模糊印子,兩三天就會消失殆盡,沒人再記得。
從道觀的窗望出去,僵尸們聚集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它們的皮膚蒼白如紙,嘴里滴著黑色的涎水,空洞的眼眶中只有冰冷的凝視。它們不斷試圖攀爬圍墻,撞擊著封印的陣法,發出可怖的撞擊聲。
陣法的光輝閃爍著,卻已經岌岌可危。應止玥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這群饑餓的僵尸將徹底摧毀道觀的保護屏障,將里面的人全部吞噬掉。
應止玥收回視線,看向涕淚橫流的父親,很輕柔地問:“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馬車被煨得極暖,應止玥本來拿著本閑書翻著,風將她耳邊的碎發吹拂到眼前,她不耐地想要用簪子將披散的碎發綰起,忽然坐直了一點,面無表情地問陸雪殊:“我的金崐梅花簪呢?”
其實不用問也清楚,早就在昨晚廝磨的時候,不知道掉進哪個角落里去。
外面是嘶吼徘徊的僵尸們,混雜著弱近乎無的求救慘叫聲,應止玥指了指那扇被僵尸圍滿的門,“拿回來。”
陸雪殊低聲應了,看上去極為可憐無辜,好像昨天像瘋狗一樣舔她、咬她的人不是他一樣。
應止玥一看他就煩,把書蓋到自己臉上。
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了,香爐蒸出細細的青煙。
大小姐驀地坐起身,撥開擋住門的香爐,將書丟到另外一邊。
……
陸雪殊回到馬車邊時,本要輕喚“姑姑”,忽然想起什么,將手上粘著的污血清潔干凈,這才上前撩開簾子。
流風回雪,輕旋著飄過車廂內鋪著的厚實繡花錦緞墊子,針腳細密,木雕花格中鑲嵌著山水風景、仕女圖和一只雀鳥。檀木桌上的花瓶中還擺放著一束新鮮的花卉,被美人素手撥弄后仍有微末的余香。
陸雪殊面上依舊帶著笑意,可他的手不自覺地松開了,細長的簪子宛如盛開的梅花枝,纖巧的枝條在陽光下微微泛出翠玉的光澤。
——應止玥不見了。
一對奇葩
應止玥想要罵人。
她在馬車上小憩, 迷迷糊糊要睡過去的時候,終于意識到一點兒不對勁的地方。
剛才在她離開的時候,佳怡的大哥和小弟面色慘白, 抖如篩糠, 唯有佳怡大哥——或者說無根道士臨危不懼, 只是怨毒地盯了她一眼,“你給我等著。”
——還等什么等?
應止玥這個人就是比較細心, 當然,說句難聽的就是小肚雞腸。
比起將無根道士最后的行為定義為無能狂怒, 應止玥更擔心他是早有準備。
斬草要除根,雖說是無根道士,大小姐也不能允許他活著走出九宿道觀。
雖說僵尸對她這個原女主極為癡迷,但是觀中留著的臨時驅尸藥粉還留有不少, 她在身上灑了兩把, 這才不耐煩地往回走。
果不其然, 佳怡大哥佝僂的身體映入眼簾, 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淘來一件灰撲撲的緊身衣,正吊著自己要往墻外跑。
應止玥拿出乾坤囊,嫌棄地翻了翻,剛要挑把趁手的劍,目光忽而一頓, 隔著帕子戳了戳他。
抓緊墻根的人瞬間軟趴趴地倒下來,臉上還殘存著一點看見生還希望的曙光,可惜胸口被一把劍筆直貫穿。
這把劍非常的眼熟。
她呆了一秒, 隨即是更大的怒火翻涌上來。
陸!雪!殊!
既然都想到要來解決他了, 怎么也不告訴她一聲?
她現在腰和腿都還酸著——就算不酸,大小姐也不會想在自己的身上撲滿味道奇怪的藥沫, 在僵尸海中穿行,就為了見一眼無根道士的遺容的。
望著道觀不遠處尸山尸海的場景,應止玥就覺得生無可戀,煩躁地在身上又灑了一點兒細細的藥粉,這才捏著鼻子越過幾只腥臭的僵尸,踮著腳走進嶙峋的雪林中,沿著之前丟下的石塊尋找歸路。
寒風呼嘯,她的面頰因為嚴寒而泛起一點兒紅暈,大概是凍得厲害了,她甚至還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應止玥警覺地抬起頭,目光瞬間落在雪地上,那里有一個狼狽不堪的身影。
陸雪殊的玄英色深衣上已經沾滿了雪花和泥土,他的頭發凌亂,明明這般俊俏,又給人以脆弱的觀感。
也許是因為這樣冷的天氣里,他額上卻滾落下細密的汗珠。
應止玥停下了腳步。
倒不是她要等陸雪殊,而是披風上的玉花扣被旁邊的樹枝掛住,勾得她走不動路,只得在原地和枯枝奮斗。
好不容易將玉花扣解救出來,她微松一口氣,清似涼雨的氣息覆蓋過來,被摟進一個尚還微微顫抖的懷中。
他聲氣不穩,仿佛找到了什么失而復得的寶物:“姑姑。”
應止玥沒掙扎,只是將頭微側過去,“我的簪子呢?”
“……碎了。”
所以說,陸雪殊是真的很欠罵。
大小姐不用問,看他的樣子,都能大概猜測出發生了什么。
真不知道陸雪殊一天都在腦補什么。
應止玥冷笑一聲,“向來只有我讓你滾,哪里有我走的道理?”
被遏制的怒氣復又沿著胸口翻上來,這不止要歸屬于陸雪殊,也許要追溯到蘆亭山的荒唐往事。
她以為自己忘記了,其實并沒有。
應止玥本就是記仇自私的大小姐,也許不會記得陸雪殊對她的好,但某人消失前夜對她做出的事,她化成灰都不會忘記。
有關小姝的塵封過去,連同著昨夜新生出來的怒氣攪裹在一起,將她微倦的面容都燒灼出一片騰騰艷色。
“你算是個什么東西?我早就想罵你了。”
大小姐怒氣沖沖地推開陸雪殊,她手中還緊握著一塊用于找路的沉甸甸石塊,索性一把砸了過去。
因為未曾設想,應止玥當然不可能提前擺好任何東西,只是在周圍隨手拾起可以投擲的東西。
她拿起手邊的一塊破木板,狠狠地朝著陸雪殊扔去,木板發出呼嘯聲,擊中了他的肩,四散成碎片。
陸雪殊本就失血的面色,更蒼白一分。
——算他活該好了。
那些積壓已久的怒意噴薄而出,一時之間,她連腰腿的酸澀感都察覺不到,一邊咬牙切齒地罵著,一邊抓住一根木枝,用力地折斷,發出刺耳的響聲。
抓起什么就用什么,當應止玥的力氣隨著怒火消散開,再看過去時,只見到他下頜處滲出一道新鮮的血痕,應該是被她丟出去的碎瓷片劃到的。
說來可笑,應止玥勒令他不準傷到臉,可最后令他破相的反而是她自己。
應止玥一看他那張死人臉就來氣,披風上繡著的細花暗紋勾破了,她索性將它脫下來團了團,劈頭蓋臉地砸向陸雪殊,語氣冷得能結冰:“躲都不會躲?陸雪殊,你犯賤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陸雪殊輕聲回:“不是。”
應止玥微揚起眉,想他總算是忍不下去,不由抱起雙臂,“閣下有何高見?”
他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轉而穿在她身上,平靜地將扣子系好,“我是本來就賤。”
應止玥本來還板著臉的,可實在忍不住,到底還是破功,任他又將裘領給她仔細地圍好,眉眼彎彎地笑了出來。
又撒嬌,她磨著牙想,總是不分場合時間的撒嬌!
好可惡,大小姐偏偏就吃他這一套-
密雪斜斜侵過馬車頂,應止玥歪在軟墊上,只感覺從來沒這么累過。
這當然不可能是她的錯,全都是陸雪殊的錯。
“你都準備好要殺他了,為什么沒和我說?”
他低眉順眼地認錯,“姑姑早飯沒用幾口,昨夜又沒休息好,我怕會影響姑姑的胃口。”
應止玥輕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信還是沒信。
不過說起沒休息好這件事——
陸雪殊臉上糊著涼冽辛辣的草藥,還要給嬌貴的大小姐揉腰,她皺著一張臉說:“你下回不可以那么撞了,要提前和我說一聲。”
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而且,說起來,只有陸雪殊了解她,其實她都沒怎么太見過陸雪殊。
雖然還隔著兩層輕薄的布料,也沒有真的做什么,但總覺得尺寸和預想的不太一致——
這樣難道不會不兼容嗎?
她異想天開,不知道要是她要求陸雪殊削掉一塊的話,他會不會同意。
至于削掉之后還能不能使用,這個她還沒考慮過。
應止玥腦子里想得亂七八糟的,又想去揪著陸雪殊的胳膊看他的傷口,“怎么不讓我看?”
然而,陸雪殊難得避開了她,斂住眉眼,聲音也模糊不清:
“很丑。”
應止玥執意拉開他的手,視線掃過去,確定下頜上那道傷口只是看著嚇人,雖然疼,但不至于留疤,這才重新躺回去,懶散道:
“不丑。”
丑人在大小姐眼里大多相似,所以不管是小姝,還是陸雪殊……
她都不可能認不出。
大小姐體能耗盡,沒什么力氣,也沒有心思再多安慰害她至此的罪魁禍首,只是在合上眼時迷糊道了句。
“還有,你也不賤。”
馬車轆轆,在地上迤邐出長長的雪痕,陸雪殊給她掖好被角,低低地“嗯”了一聲-
從山上下來的第一個月,于貴妃的妹妹于雙娣見到了自僵尸入侵人類世界以來,最令她瞠目結舌的一幕。
初春時節的風信子開出一撮骨朵兒,日光篩過葉片,迎著風濾在初化的池面上,晃晃蕩蕩,如同瀝碎了一池的漣漪。
美人戴著遮光的斗笠,僅有點兒稀薄的光映亮她小巧的下頜,指尖輕輕掐過一簇花,仰臉去嗅時,薄紗漾起,露出一雙清凌凌的眼,細眉輕蹙,好像帶著些未知名的哀愁。
唯有一點兒污血快要濺到她雪白的裙擺時,她才會不耐煩地避開一點兒,“陸雪殊,你耽誤我看花了。”
離她不到三步遠的地方,是流著涎水不斷涌來的僵尸,公子手中的劍光如電,每一刀都準確而致命,身后留下的是一片倒下的僵尸尸體。
可這道迅疾如風的身影,卻在那輕飄飄的一句話道出時頓了一下,于是原本可以輕松避開的僵尸伸出長爪,勾破了他筆挺的肩背——
也是因此,污血沒有噴灑到美人的裙擺上。
他回身斬落了那個僵尸的頭顱,低低道:“姑姑,抱歉。”
美人便偏過頭去,接著賞她的花了。
一邊是春風雨露的曖曖之景,一邊是刀山劍樹的修羅之象,卻在眼前詭異地融合到了一起,并著鐵銹的清淡花香傳到鼻間。
于雙娣很難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的話,那一定是奇葩。
得迅速離這對奇葩遠一點!
不然簡直要短壽啊!!
見過作死的,沒見過這么作死的啊!!!
可惜,于雙娣的步子還沒邁開,就被一雙小手給拉住了。
在山下饑肉坊撿到的小女孩佳怡激動地看著她,“莊主,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止玥姐姐!她是不是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好看?我們帶上她和陸公子一起吧!”
于雙娣:“……艸”好看不能當飯吃啊妹妹。
但是被一個崇拜自己的小女孩這么眼巴巴地瞅著,饒是于雙娣也沒法說不,只好扭曲著一張臉上前,“喂,你們——”
——反正只要她陰陽怪氣幾句,這種挑剔的大小姐肯定不可能答應她的。對,就這么辦。
然而,還不等她說話,身邊的佳怡已經像是炮彈一樣沖過去,迅速砸進應止玥的懷里,睜著大眼睛興奮地喊:“止玥姐姐,和我一起上莊主的馬車吧!她有一艘特別大、特別大的輪船。”
應止玥在看到佳怡的瞬間,霧似的眼眸倏地睜大,“佳怡,你……”
于雙娣只好咽下去了原來卡在喉嚨里的話,不耐煩地看著兩人膩來膩去。
“原來是金翎花莊的莊主,貴莊的花鈿很別致。”應止玥盈盈向她見禮,這才轉向佳怡,摸摸她的頭,輕言細語道,“可是船能容納的人不多,佳怡你和莊主上船就行了。”
佳怡不等于雙娣贊許地點頭,已經跟個扭糖似的在應止玥懷里扭起來,“我之前就和莊主提起過止玥姐姐你了,她說有位置,止玥姐姐你是不是嫌棄我!”
應止玥便有點驚訝地抬眸看向她,眨了眨眼,“真的嗎?”
于雙娣:“………@——==~、【&@(!”
她確實是答應過沒錯,但那時候也不知道她嘴巴里的“美人姐姐”是這么個讓人頭疼的作死玩意啊。
但是她這么一說,于雙娣倒是回憶起自家副莊主和她提起過的“承包了我們莊子半年銷量的神經病美人”,兩個形象合二為一,她也實在沒辦法在佳怡面前,對塞了這么多銀子的大客戶說不,只好勉強點點頭,“當然了。”
更別提,應止玥還邀請了她們上自己的豪奢馬車,配以同樣豪奢的午膳。
于雙娣:“……”錢多沒處燒的人真可惡,可惡就可惡在為什么這些錢不是她的。這還讓人怎么拒絕!
吃飽喝足后,應止玥拿出那條墜著小老虎的頸鏈,放到了佳怡的手心。
佳怡本來還在搖頭晃腦地講著自己的探險歷程——
正如應止玥的猜測,佳怡家中的三位男丁確實把佳怡和她娘一起送到了饑肉坊,連女孩頸上的老虎墜子都沒放過,恰好被從山上下來的于雙娣給看到了。
妻母非母,佳怡的母親自愿獻祭自己的血肉和生命,以換給兒子和丈夫一些銀子,這事兒于雙娣懶得管。
然而,于雙娣也看得很清楚,旁邊的小女孩一直扭動著,試圖逃脫。顯然,她仍然懷抱希望,不想以如此簡單而殘酷的方式結束生命。
于雙娣心中驀地一動,把佳怡給救了,帶在身邊。
佳怡也一直沒再提起從前的舊事,直到看見應止玥手中的頸鏈。
她有點怔怔地問:“止玥姐姐,這條鏈子怎么會在你手里?”
應止玥沒有瞞她的意思,“從你弟弟手里換來的。”
雖說她沒有直接殺掉那三個人,但間接促成是沒跑的。
而就算陸雪殊沒對佳怡大哥下手,她也不會放過他。
因此,應止玥直白道:“你的家人都死了,是被我給……”
“止玥姐姐。”然而,佳怡輕輕搖了搖頭,黑白的眼仁清澈分明,“在我被送到饑肉坊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沒有家人了。”
春風輕揚,微微拂過她頸上的小老虎吊墜,活潑又明媚。
小女孩能吃能鬧也能睡,很快就打著哈欠說想睡覺,團在軟被里甜甜地閉上眼睛。
生在亂世里的小孩睡眠質量極好,哪怕外面又有無數僵尸來侵,佳怡的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
陸雪殊身上又染上了無數污血每 天更新各種資源,歡迎 加入南極生物峮飼二珥二巫久義肆七,然而他掀開轎簾進來的時候,應止玥只嗅到涼冽的生水味道,他身上的傷痕也被深色的外衣盡數遮掩。
但她不是傻瓜,當然知道他傷得很重。
也清楚,假如沒有她,他不可能會受這么多的傷。
察覺到她的視線,陸雪殊側頭望過來,征詢道:“姑姑?”
應止玥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你真的很不識抬舉。”
旁觀的于雙娣簡直無語極了,這到底是誰不識抬舉啊?
然而面色蒼白的公子卻沒說話,竟像是默認了。
于雙娣翻了個白眼。
而大小姐已經把視線移開,以手支頤,看向了窗外的景色。
馬車駛過一片荒涼的山林,濃霧彌漫,靜寂無聲。一位華衣錦袍的道士,雖然相貌清秀,但此刻卻滿身狼狽,污垢和鮮血染滿了他的衣袍。
按照于雙娣的估算,這道士應該很擅長道法,但道符耗盡后,此時卻一個術法也施展不出來,只能絕望地望著周圍一堆可怕的僵尸。
它們腐爛的肢體搖搖晃晃,空洞的眼眶中充滿了渴望。僵尸的數目越來越多,將他團團圍住,他幾乎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他奮力揮舞著手中的拂塵,試圖保護自己,但是已經筋疲力盡,力量喪失殆盡。他被僵尸們拖拽著,逐漸被推向了中央處,他的呼救聲變得越來越慘烈。
最終,他的抵抗變得越來越無力,他的慘叫聲在山林中久久回蕩。僵尸們如同惡魔一般,在惡心的啃噬聲中,一點點撕扯著他的身體,血液飛濺。
于雙娣皺著眉移開了眼。
這道士倒是有點眼熟,好像是明家的明河青?但她不像于貴妃,對京中的事情不是很熟悉,當下只覺得這血肉模糊的場景惡心。
雖說在尸潮來臨后,于雙娣也見識過很多僵尸吃人的場面,但是看到這一幕,也難免會感覺周身涼冰冰的發疼,不敢再多看。
然而,奇怪的是,旁邊那位傷春悲秋的大小姐卻不曾移開視線,只是目色平淡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也沒去看她身旁的人,只像是在說明天要戴哪對六棱花耳墜一樣,隨口道:
“不要再隨意受傷了,陸雪殊。”
濃腥的血味逸散過來,又被香爐中飄出的香洗淡,只有殘存的一點兒銹味。
大小姐依舊不曾移開眼,聲音輕輕。
“我會試著……努力活下去的。”
另一邊,于雙娣的白眼簡直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說的是什么屁話啊?
活下去難道不是人類的本能嗎?就像是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覺,心儀的對象要拉上炕。
這還要努力?這還要試試?
腦子都被僵尸挖走吃掉了是吧!
然而,陸雪殊似乎不這么覺得,馬車內的空氣干燥,但他輕闔的眼睫卻被不知何處而來的細雨沾濕了。
如同初次學說話的懵懂稚童,明明是最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經過億萬次重組,才終于得以振動他的聲帶。
“大小姐,多謝。”
見此,于雙娣無語至極,當機立斷地捂住了還在甜甜睡著的佳怡耳朵。
小孩子不能聽這個。
這簡直是一對瘋子啊!
路人受害
潮濕的海腥味透過木板間隙傳進來, 房間內連一扇舷窗都沒有,不知何處發出微弱的黃光,被搖晃的船體蕩得一搖一擺, 勉強照清了角落里“嗚嗚”叫著的男人。
……等等, 男人?
應止玥眨了眨眼, 剛從“登船的第二天我就又雙叒叕陷入幻境,這樣真的好嗎”的想法中緩過神來, 轉頭就在看清墻角的堅固鐵籠時,受到了更大的沖擊。
籠子內坐著一個身穿單衣的男人, 他的手腳被鏈子栓在籠子的四角,無法移動。
應止玥看著他手臂上腫起來的幾條紅凜子,不由得納悶地想,難不成這是什么暗室里藏著的囚犯?
可是, 為什么要在他的后背上放置一個燭臺?
蠟燭隨著海浪的漣漪左搖右晃, 雖然男人盡量維持穩定, 然而每當海浪輕輕拍打船體時, 火焰烤化的燭淚也跟著輕顫,悄悄滴下,在他白皙的后背上灼出“嗤”一聲響。
他抽泣著,發出一聲變了調的短促尖叫。
應止玥:“……”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的樣子。
她不顧男人低弱的嬌吟聲,轉頭看向房間的另一側。墻上掛著大大小小的一排牛鞭, 在若隱若現的燭光下發著森寒的光,應止玥記得小時候在牧場里見過,那是用來馴服野生牲畜的工具。
有些鞭子雖然很短, 仔細看去才能發現上面密密麻麻扎滿了彎著的小刺。
她忽略了下面一溜煙的拍子和戒尺, 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一串不長不短的珠子上,尾巴墜著一個小環, 看上去是可以用手拉開的。在燭光照不到的時候,還會自己發出細微的熒光。
低靡的古怪香味逸散開,帶著點甜膩的尾調,就在應止玥蹙眉不解時,桌上立著的沙漏滴到了盡頭,她聽到另一個冷清的聲音開口說:“到時間了。”
還沒等應止玥想清楚到時間是要做什么,她身體一輕,漂浮到了房間的上空,以一個非常開闊的視角俯視下去。
女子面容英氣,燭光下的眼睛細長,彎鉤一樣深邃,鼻梁高挺,唇線微微上翹,顯出幾分不羈的灑脫感。
——正是于雙娣。
于雙娣推開沙漏,拿起鑰匙把籠子打開,一把揪住男人脖子上的翡翠頸圈將他扯出來,背上的燭淚灑了一地,蠟燭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她不太耐煩地扯掉他嘴里的抹布,輕慢地拍拍他的臉,喝道:“叫什么?蠟燭這么個死物也能讓你爽是吧?”
“別當我沒發現,今天你看了好幾眼那位新上船的應大小姐,還冰清玉潔地讓人家叫你黃公子。怎么了,看到一個女人就這么興奮?要不要我把你拖到門口,讓她親自見識一下你身上塞的東西?你說,要是讓她看到你這幅不知廉恥的放蕩樣子,會怎么想?”
應止玥:“……”這怎么還有她的事?
哪怕是隔著眼睛上蓋著的黑色絹布,也能看到他嚇得瞬間慘白的臉,哼哼唧唧地哭道:“不要,不要,只要你……”
聞言,于雙娣勾了下唇,眉目柔軟了幾分,但揪著他頸圈的手卻不放松,毫不手軟地將其摜在地上,用靴子踩住他保養得宜的臉,狠狠地碾了過去,“狗會說人話?”
“……汪、汪汪。”
于雙娣這才哼笑一聲,把腳移向他的后背,喝令道:“我允許你站起來了嗎?四肢著地,給我跪著爬過去。”
她伸手抓住墻上的馬鞭,風中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然后將它重重地落在他柔弱顫抖的背上,正好擊中了那一圈已經凝固的蠟淚。
原來不是什么囚犯,而是——
應止玥大受震撼。
這是她在幻境里不用花冥珠就能看到的嗎?
“啊!!!”-
清涼海風拂過平靜的夜色,連帶著蠟燭照出的一線光,也帶著潮濕的色調。
沾了水的巾帕擦拂過她汗津津的臉,溫柔地潤過她因水分流失而微干的唇。
“姑姑,做噩夢了嗎?”
應止玥輕輕地抬起頭,以便巾帕更容易地擦過脖頸上的濕汗,又把腰間發燙的五刑玉解開,丟到床的另一邊,含混道:“不是噩夢。”
——倒是不如做噩夢了。
然而,偏頭欲躲的下頜卻被固定住,陸雪殊清新的疏雨氣息罩過來,他并不相信,“可你的臉變得更燙了。”
應止玥:“……”
她羞惱地把他推開,連用了兩杯草果飲子,這才去了面上的燥意,“什么時辰了?”
“剛過寅時。”陸雪殊接過空掉的茶杯,隨手放到木桌上,“姑姑可要再睡一會兒?”
應止玥搖了搖頭,示意他推開舷窗,微咸的海水味道撲面而來,海邊生出一輪微弱的圓日,暈染出一線薄薄的光暈。
這是她登船的第二天。
無垠的海面之上,一艘游船靜靜地停靠著,宛如一艘宏偉的水上宮殿。整體建造精美,船的外觀裝飾著鮮艷的彩繪,雕琢精細的暗紋點綴著整個船體,每一塊木雕、鑲嵌的寶石和瑪瑙都顯得格外華美。船頭高聳,飾以龍首,巨大的龍眼盤踞著,仿佛能夠注視每一個細節。
佳怡歡呼一聲,裸著足歡快跑上去,老虎墜子啪嗒啪嗒地落在她胸口,還轉過頭沖他們招呼著:“快上來啊,這里有好多好多好多的漂亮珠子!”
甲板上鋪設著華貴的赤色繡花地毯,金絲繡成的花紋裝點其間。美麗的屏風和畫軸用來遮擋炎日,甚至還有個船上的小花園,種滿了各種珍奇花卉。
船體內部擁有寬敞的寢屋、宴賓亭和藏書樓,每個房間的陳設都極為華奢。錦緞絲滑地從應止玥的指尖滑過,繡有金線的紋飾閃耀在燭光下,床幔都是以精致的絲綢制成。
寢屋四周是繪有花鳥山水的壁畫。走進回廊,頂部懸掛著一頂巨大的宮燈,照亮了整個船艙。回廊可以直達游船的后甲板,設有一個寬闊的露臺,壯麗海景一覽無余。
——堪比一座漂浮的皇宮,哪怕說它其實是為了皇室中人出行游玩所建的,應止玥恐怕都不會感覺奇怪。
這念頭剛浮現在腦海中,應止玥就在登上船的那一刻,看到了剛從寢屋走出來的貞靜公主、于貴妃、冒樂,以及她們身后的皇上。
應止玥:“……”
她剛欲施禮,就被皇上叫起來,他氣若游絲道:“在外面不用這么拘禮,叫我黃公子就可以。”
皇上的視線飛速移過她身邊,又看向陸雪殊,微微頷首:“陸三也來了?”
這時候,應止玥身邊的于雙娣柔聲開了口:“黃公子,草民有要事想稟,不知您可有時間?”
應止玥奇怪地看著皇上激靈靈一顫,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意,“于姑娘這是說的什么話?朕……我當然有時間。”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冒樂奇怪地咕噥了一句,“不是剛才還說要去逛園子嗎?男人真善變。”
說著,她心虛地瞟向應止玥,尷尬地咳了幾聲,把“嘟嘟”尖叫著的系統關閉掉,隨即挽著還欲說什么的于貴妃徑直離開了。
——她把原女主的親爹扇成了腫豬頭,聽說范老爺和范謙還莫名其妙變成了僵尸,慘死獄中,冒樂就算是心理素質再強大,也沒法直面原女主了。
\"應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應止玥剛剛將目光從冒樂的背影上移開,就對上貞靜公主笑吟吟的眼睛。
公主的目光在應止玥和陸雪殊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充滿深意,然后揶揄的神情逐漸消失,似乎涌上了一絲感慨:“你們竟然真的不顧忌……唉,我有什么資格說這個,于雙娣和我父皇的相處模式,也不可能被世俗禮法所接受。”
應止玥腦海里還在盤算著系統的事情,一時沒聽清公主的咕噥,不由困惑道:“抱歉,我沒聽清,公主可否再說一遍?”
“沒什么。”貞靜公主換了個話題,“不過你們是怎么登上這艘‘逃生舟’的?”
應止玥難得遲疑了一會兒,“‘逃生舟’——難不成是在說這艘船的名字?”
和這艘奢華到令人眼花繚亂的船似乎不太相稱——
貞靜公主指著船體上金燦燦的三個大字,笑容滿面地說:“沒錯哦,不是和你說過,于雙娣是戀愛腦嘛。”
“她為了博得我父皇的歡心,當然要給他最好的,但是她又懶得再想名字,就直接這么起了。冒小姐是怎么說的來著?哦對了,‘承包漁船的土豪霸總’嘛。”
大小姐也被戀愛腦的手筆震懾住,哪怕由小蓮引領向房間時,也還是有點神情恍惚。
小蓮輕快道:“于莊主是一個好人,我家中蒙難,被賣掉了秦樓楚館里做小倌。我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好男兒,哪里受得了這番□□?想要咬舌自盡時,被于莊主救下,這才保得了身子干凈。”
他清秀的眉毛微微上挑,勾勒出一雙明亮靈動的眼睛,猶如秋水般晶瑩剔透。下巴收頦,卻給整個面部增添了一份柔和的氣息,正在眼巴巴地看著應止玥,期期艾艾道:“若能近身伺候大小姐,小蓮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
“謝謝你帶路,小蓮。”陸雪殊站在門前,臉上掛著平靜的微笑,卻恰好擋住了他想跟著溜進去的路,接著“啪”一聲,他嚴絲合縫地關上了門。
應止玥還陷在貞靜公主的話中,直到陸雪殊將一瓶新鮮的杏花擺到桌上,才眨了眨眼,“小蓮呢?”
“他還有急事,先走了。”陸雪殊面不改色,執起她微涼的手捂在掌心,轉而問,“姑姑在想什么?”
應止玥也沒太在意,轉而好奇地看著他,“你在家里也行三嗎?”
陸雪殊淡淡地應了一聲。
應止玥便驚訝地挑起眉,“這倒是巧了。”
他耐心地等著大小姐接下來的問話,然而她只是提了這么一句,便站起身,將簪子卸下。
柔滑的長發披散下來,外間偶爾細碎的腳步聲傳過,應止玥困倦道:“陸雪殊,我要沐浴一下,然后就休息了。”
全然沒察覺對方異樣的神色。
——再然后,應止玥就進入了離奇的幻境,做了個比見鬼還嚇人的夢。
這么說起來,于雙娣就算是個戀愛腦,那也是個非同尋常的戀愛腦。
清晨的風漾進寢屋,應止玥尋鞋下了榻,站在盈著春意的舷窗前。
迎著海風,應止玥將手探向旁邊的花瓶,透明的水珠滾落在手背上,她隨手擺弄幾下,挑出一枝拎在手里。
細而韌,揮在風中會有尖銳的響。
隨即,她回頭看向陸雪殊,面頰暈出細潤的潮紅,輕輕開口:“陸雪殊,請問我可以抽你幾下嗎?”
陸雪殊:“……?”
偽裝病秧
“篤篤。”
小蓮叩響房門的時候, 應止玥正接過陸雪殊遞來的青鹽漱口,聲音有點含糊,“藥都上好了嗎?”
陸雪殊隨意嗯過一聲, 適時給她遞上巾帕, “已經不疼了。”
她心不在焉地擺弄著充作牙齒潔具的楊柳枝, 差點沒把它的毛揪禿了,才擰起眉尖, “你怎么都不知道躲?”
不比于雙娣經驗老道,別說有專業工具, 應止玥連瓶中長枝的小刺都沒有拔除干凈。
雖然她只是鬧著玩,沒使什么力氣,可長枝上的刺過于尖銳,她輕飄飄要揮第二下時, 才留意到洇出的那道細長血痕。
“應小姐, 于莊主邀你和陸公子一起到甲板上用膳。”門環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應止玥看著陸雪殊面色蒼白, 本就沒什么心思去赴宴, 再一想起昨晚在幻境中的于雙娣和“黃公子”,她更覺得牙疼。
“放過它吧。”陸雪殊拿走她手中的楊柳枝,毛都沒剩幾根,置進軟水里,輕撩起自己左邊的衣袖, 示意她自己看,“破了點油皮而已,要不是姑姑說, 我都沒察覺到。”
陽光透過寢屋窗戶, 灑在他的身上,投下溫暖的金色光斑。
確如他所說, 那一道淺淺的傷口已經結痂,可除此以外,還有縱橫交錯的數條猙獰疤痕,映在他光潔的皮膚更顯突兀。
應止玥觸上去,慢慢地撫過凹凸不平的痕跡,又上前一步,輕輕地環抱住他。
他袖間仍縈著些許辛澀的藥香,不算苦,很好聞。
但大小姐卻莫名其妙想落淚,“你傻不傻啊?”
陸雪殊吻過她細小的發旋,海風拂過,兩人的衣袂交疊如云靄,他笑著道:“不傻。”-
船帆鼓風,船身穩穩地在海面上滑行。
甲板上,無邊無際的碧海延伸至眼前,波光粼粼。
梨木桌上,一只灰黑色的葫蘆散發著勾人食欲的香氣,雞肉、蘑菇和鮮蔬被放入刮去內瓤的葫蘆中,湯汁濃稠味美。
旁邊還有些其他的燴菜和燉湯,并著一道能拉絲的桂花糯米藕,在現在這種僵尸遍地的亂世中,一道道充滿香氣的菜肴自然讓人感到愉悅無比。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儒雅清俊,哪怕已經年過三十,因為保養得宜,依舊很有魅力。
他剛要笑著招呼應止玥一句,忽然悶哼一聲,面上漲出些許潮紅,驚疑地看了一眼身邊的于雙娣,瞬間閉上嘴,竟是連汗水都不敢擦,含糊地開口:“既然來了就坐吧。”
在“黃公子”的幻境中,應止玥意識到他在于雙娣手中是個完全不同的人,但她沒流露出任何情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尋了個最遠的地方落座。
“你什么時候上的逃生舟?怎么也沒告訴我一聲。”李夏延拍拍身邊的座位,等到應止玥落座后才小聲嘀咕一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怎么感覺皇上像于雙娣的狗似的?她說什么是什么,比太上皇說話都管用。”
應止玥:“……大概是你想多了。”
比起僵尸緣極好的大小姐,李夏延的逃生之路就要順利得多,還沒有逃幾天,就遇到了于雙娣。
李夏延的性子直爽,和于雙娣一拍即合,兩個女人喝了一頓酒,她就輕輕松松地上了船,半點罪都沒有受。
她洋洋得意地瞄了眼陸雪殊,自然沒錯過他身上的傷痕,小聲嘀咕:“都讓你跟我一起走了,誰讓你不聽?”
應止玥好笑地搖搖頭,要是自己跟著李夏延一起走,恐怕她的路途會變得波折許多。
李夏延在船上吃得好、睡得好,閑著沒事就讓侍女小冬陪她練拳舞劍,直到小冬白著一張臉去找郎中,得出“姑娘需要多休息,勞逸結合、一張一弛才是正理。”的結論,李夏延才怏怏放棄。
她都快無聊得長蘑菇了!恨不得扒著應止玥,讓大小姐把路上遇到的事情都給她講一遍。
應止玥揀了兩三件說給她聽,有關陸雪殊的自然是通通省略,直到說起“死而復生”的于隱周以及佳怡大哥,李夏延才猛的一拍巴掌,“這貨不就是無根道士嗎?”
之前在代城的時候,李夏延為了想再見到連枝表妹一面,也是用盡了各種辦法,包括聽清音觀主的建議,買來了一個“流血四升,但是照舊活蹦亂跳”的無根道士,看看有沒有復活連枝的辦法。
當然,那個時候清音觀主已經做完了實驗,確定尸鬼這條路子走不通了。
李夏延悲憤道:“這位無根道士,花了我整整三百個冥珠呢!”
應止玥:“……”
清音觀主果然是清音觀主,在不面對貍娘的時候,永遠是個奸商。哪怕只是一個無根道士,也能做到物盡其用,真正耐用。
李夏延回憶了一會兒,眉頭漸漸皺在一起,“不過,可能是因為無根道士缺了個器官,他的腦子也有點毛病。”
“他倒是提起過你。”李夏延那時候還不知道應止玥已經被冒樂奪舍了,對于冒樂的種種行徑極為看不慣,能罵三天三夜都不停歇。
“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我每次一罵你,他就笑,陰嗖嗖的,說什么這是你的報應,都是你欠他的。還說雖然他不能人道,但遲早會讓你后悔,全都還回來……讓我心里都發毛。”
應止玥沒什么感覺地點點頭。
無根道士,或者說佳怡大哥可能心智有點扭曲。
比如在京郊客棧的晚上,明明是他將那群失了智的饑餓男人召到一起,想要對她和陸雪殊不利。但是在最后,有個偽裝成僵尸的人襲來時,也是佳怡大哥出來擋刀,不然那個人也不至于最后那么驚愕,死不瞑目。
還有他和于隱周達成的交易,以及執著要來到九宿道觀——
也許是為了求生,也許是為了報復大小姐。
然而應止玥懶得追究,反正他已經死掉了,野心和目的也葬送在荒蕪的道觀中,無人會去在意。
她管他想什么?
李夏延一噎,反而樂不可支地笑了出來,拿起手邊的茶盞,也沒留意到那是小蓮端給應止玥的,一口飲盡,“不愧是你,應大小姐。”
貞靜公主坐在一旁,她的男寵們像蝴蝶似的圍繞著她,用葡萄喂養著她,她似乎對這種奢侈的生活習以為常。
“你。”她醉眼朦朧地看向小蓮,看他略帶驚惶的青澀面容,不覺得來了幾分興致,“新來的?過來伺候。”
小蓮下意識地看向應止玥,奈何后者這時候在和李夏延聊天,完全沒留意到背后的暗流洶涌。
“不成體統!”主位上的皇帝見到此幕,不滿地呵斥了一句。
然而于雙娣嗤笑了一聲,他頓時像個鵪鶉似的閉緊嘴,又不吱聲了。
倒是大皇子坐在一旁,又哭又鬧,扯著冒樂的發髻不松手。冒樂唇角溫和地揚起,但實際上笑容已經有變得僵硬的趨勢。
她拉過大皇子的手,示意他看向梨花桌的另一端,“你看應小姐發上的如意簪,好不好看?”
大皇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吸溜了一下口水道:“好看。”
“那你去摘下來玩,好不好?”冒樂的頭皮都快被薅掉,已經多一秒都沒辦法再忍耐了。
這兩人的動靜很小,很快就淹沒在桌上盤盞輕撞的聲音中。
應止玥基本已經飽了,只是李夏延再三推薦,她還是挾了一塊蜜汁藕,剛放下筷箸,忽然聽到身邊傳來幾聲低咳。
“你怎么了?”她瞬間轉過頭去。
海浪茫茫,偶有兩三滴水珠濺上來,染濕了陸雪殊的黑發。
他眼瞼收斂,澄凈的眸色也似要溶進海闊山遙間,神情是不易察覺的微倦,更顯薄唇的朱色艷得病態。
應止玥嚇了一跳,急忙去尋他的手。陸雪殊也不動彈,松松地回握住她,“無礙的,我不冷。”
可應止玥也沒問他冷不冷啊!
她越看他這副樣子,越擔心他是患處發了炎癥。雖說她早前不小心用樹枝抽出的傷痕不深,但碰到了他哪處舊患怎么辦?
而且,萬一枝條有毒呢?
古人不是也說過,越美的東西越危險,那瓶花古雅清潤,保不齊就是有毒。
應止玥亂七八糟地想著,已經坐不住,再加上想見到的人已經見到了,索性拉著他請辭,“陸公子身子病弱,吹不得風,我們就先回去了。”
李夏延本來在喝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覺得手里這杯果茶酸酸甜甜的,特別合她的胃口,幾乎喝掉了大半盞,本來想叫人續杯的,一聽到這句話,嘴里的果茶全都噴了出來。
不僅是她,連于雙娣都短暫地放下了備受折磨的黃公子,震驚地扭過頭來,“你說誰病弱?”
陸雪殊以袖掩唇,又輕咳了一聲,寒雨不勝春,一派病虛的貴公子樣貌。
眾人:“……”
在海鷗都沉寂下來的片刻,應止玥裙袂微揚,帶著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發現,坐在桌子另一頭的大皇子離她只有三丈不到的距離。
大皇子撲了個空,“嗷”一聲嚎叫了出來,打破了安靜的空氣。
場面重新熱鬧起來,唯有冒樂亂著發髻,咬碎了一口銀牙-
然而,應止玥剛一回身帶上門,還來不及下閂,唇就被人急切地吻住。
陸雪殊抵著她腰肢,將她猝不及防的驚呼聲壓進舌根,簡直是生龍活虎,哪里還有一點剛才的病秧子樣子?
應止玥掐著他胳膊將人推開,不可置信道:“你剛才在騙我是不是?你壓根就沒病!”
“我想要你心疼我。”他倒是面不改色地認下來,又噙住她耳垂,慢慢地啄。
應止玥氣得不行,感覺剛才白著急了,再看他這么一副“我錯了,我不改,我還敢”的樣子,更是怒火中燒,手上用力,又狠狠擰了他一下。
他喉間發出聲模糊的低聲,黑睫輕抖,薄汗霎時間凝在他額間。
應止玥感覺到指下微濕,偏他衣袖都是深色,看不出來什么,忙不迭掀開他衣袖去看,果然,血色浸潤了白紗。
她從乾坤囊里拿出來紗布,剛要去纏,指尖卻忽然一顫,“陸雪殊,你在做什么?”
應止玥看他傷口的時候,病號本人也沒閑著,大小姐的衿帶讓人給扯開,連襟扣也被解開了兩粒。
陸雪殊埋在她頸間,鎖骨邊緣一點兒薄嫩的肉含在他嘴里,慢慢地磨咬著。他齒尖勾過的時候,她錯覺那塊骨頭也在被人給舔吮著,瞬間就軟了腿,想去打他的時候,目光觸及到洇出血色的紗布,不由又急又氣,“你都受傷了!”
“嗯,很疼。”陸雪殊這么說著,卻是連看一眼傷處都不曾,好不容易放開她那塊濕津津的鎖骨,下一秒又叼住小衣上的帶子,幾乎是貼在她心口處,呼出點濕潤唇息,“求姑姑憐惜。”
應止玥被他耍賴一樣的行為鬧得沒轍,強自忍了一會兒,可他變本加厲,不但沒抬起頭,舌尖靈巧地刮過去,在她無意識環住他頭的時候,還要將受傷的手臂探進去,以便取出小衣。
應止玥沒法再忍,將他整個拽了出去,努力平穩了一下氣息,面似早春初桃,薄薄的一點粉,“先上藥!”
“等止完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應止玥瞥過他一眼,不耐煩地將藥瓶和紗布一起甩過去。
她真是受不了他。
陸雪殊唇角微挑,“什么都行嗎?”
應止玥勾了把南官帽椅過來,舒展了一下坐姿后,才矜持地點點下頜。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輕笑一聲,從后面按住她的肩,耳語了一句話。
煮沸的茶氣頂過茶蓋,嗡嗡的悶響。
遞過來茶杯的手玉白干凈,然而本人的面容卻被茶氣氤氳得朦朧起來。
應止玥卻有點口干舌燥,抿過一口茶,那口茶在口腔中置涼了,她才慢慢咽下去,“也可以。”
她目光路過他的寬肩和勁瘦的腰,目光觸過大腿,又慌亂地移回來一點。
陸雪殊和小姝當然是不同的,畢竟在她的要求下,后者是啞巴侍女。
而陸雪殊不僅會說話,還——
她纖長的睫毛上掛著點水汽,眨了兩下,才猶疑地看向他。
“可是你現在傷口未愈,真的能行嗎?”
玄龜血統
寒凝茶煙, 天邊的明霞剪下來一段,片片落在玲瓏殘雪上。
最后一截紗布卷過時,銀剪落下“咔嚓”聲響, 陸雪殊簡單綁了個結扣, 示意她看。
止好血了。
應止玥輕輕地嗯了一聲, 放下手中的書冊。
雖說看了好半天,還停留在同一頁吧。
她沒用陸雪殊過來, 主動伸過手,輕柔攬住他的頸, “這幾天也沒人會來尋我,明天不出去也可以。”
大小姐的暗示非常好懂,陸雪殊眼睫低垂,難以忍耐地抵開她唇齒, 嘗出點新茶的余味, 輕而易舉地尋到她顫顫欲躲的舌尖, 勾纏過來, 細致地嗦咬著最細嫩的軟肉,直到她發出點受不住的柔軟嗚咽聲,才松開口。
額頭相抵,陸雪殊慢慢地親她,任應止玥有一搭、沒一搭地勾住他腰間革帶上的玉飾, 覺得她這樣玩鬧的孩子氣動作也很可愛。
他移向她細頸下的動作一停,轉而拾起她胡玩的手,輕輕擱在她鎖骨邊緣微松的扣子上, 嗓音微啞, “解開它,好嗎?”
應止玥一愣, 隨即明白過來,雙眸霧蒙蒙的橫他一眼,“我要說不好呢?”
“那便不解。”
應止玥忍不住被逗笑,但也清楚,陸雪殊恐怕永遠也不會和話本子里寫的一樣,強勢地按著她索求,“我有說過吧?你的喜好真的很奇怪,陸雪殊。”
“會不喜歡嗎?”
“不會。”應止玥握住他擦拭她汗珠的修長指節,坦誠道,“很喜歡。”
可能她也是奇怪的人。
話雖如此,他在一旁平靜地予以注視時,感覺還是有所不同。一點兒羞澀柔柔漫上她的面頰,而細白的手指微動,已經將第一個珍珠紐從扣子里拿出來。
燭紅影亂,微微燎過應止玥松散披下來的長發,就在她將手指移向第二個扣子時,陸雪殊突然按住她的手,將她剛解開的扣子捂住,轉而冷著眉眼起身。
應止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還有點迷茫似的,“不要了嗎?”
她順著陸雪殊的目光看過去,寢屋的門不知何時掀開一條小縫,并不大,不能容人進來,但大致能泄出屋內的樣子,供人偷窺。
應止玥眨了一下眼皮,她記得剛才在喝茶的時候,門還是嚴絲合縫關著的。
“我進來的時候沒有上好門栓。”門外當然沒什么人,應止玥給出合理猜測,“應該是被風吹開的。”
陸雪殊眉頭還是微擰著的,但應止玥卻不想因為這些小事影響氣氛,拉過他腰上的革帶。
“別去管了,要親。”
他眉宇微松,剛無奈地要開口,她已經傾身環住他,啄吻過他唇角,“實在不放心,用一個隔斷符就是了……也親親這里呀。”
最后,應止玥的扣子一半是她自己解的,一半是被陸雪殊咬開的。
她細白的雙頰勻上點玉粉,沒什么力氣地抱住陸雪殊的肩,任他張唇含住大片的膩雪,舌和齒慢悠悠地撥轉著挑過,發出點細膩的嘬吸水聲。
應止玥抓皺了他的衣袖,等他終于放開的時候,她無意識垂頭去看。
腫了,又有點麻酥酥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眸底蘊了水汽的原因,她總覺得此刻的軟紅顏色,要比他含進去前更為嬌艷一些。
應止玥惱怒地想,他怎么能和小姝……差別這么大?
這也太能親了。簡直像吸血雀似的,巴住就不松口。
白色衿帶落進她手里時,應止玥才從亂糟糟的想法中醒過神來,身體放輕,任他將自己的脛衣褪下,卻微抖著合上了眼。
陸雪殊最是了解她不過,放下手中的柔軟綢料,將她一條腿架在椅上時,吻去她眼尾欲墜未落的一滴水珠,低語道:“不要緊張,還不是。”
應止玥懵懵然地掀開眼皮,等視線清明后,不由擰著眉頭瞪他一眼。
他都那樣了,還不是什么?
此刻,他身上無害的氣息已然消弭殆盡,整個人像是一柄鋒利的寶刀,又像是一把繃到最緊處的弓,漂亮的身體線條極富存在感,目光是尖鋒一點,帶著能灼痛人的冷凌,逡巡而下。
應止玥受不住,能搭在地上的腿尚且平靜,另一只半懸在南官帽椅上的則緩緩繃緊,隨著他視線的長時間逗留,連綾襪下被遮掩的腳趾都生出被窺探錯覺,柔軟地蜷縮在絲滑絨料里。
她聲線也被這視線撥動,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意央他:“別看了。”
“可。”
陸雪殊倒是好說話,體貼地給她第二條備選方案:“姑姑用手?”
應止玥抖著睫毛,只是飛快地掃了眼,就像被燙到一樣移開來,重新閉上眼睛,“我是說我自己不看了,你請隨意,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必客氣。”
他倒沒像往素一般,再嗤笑著嘲諷些什么,只是兀自沉默下去,可除了燭火的噼啪聲,有更為令人臉紅心跳的持續窸窣聲傳來,在安靜的空間內便更為明顯。
可對于應止玥來說,雖是閉上了眼睛,剛才看到的畫面卻不會消失,她的嘴唇被咬得更紅一分,無意識用手去觸滾燙的臉。
……顏色挺淡的,粉粉的。
可就是大小有點嚇人。
如果可以同比例縮小二分之一,就會可愛得多,她興許愿意用手幫幫他,微微上翹的前端像是不明顯的拱橋,伏在她手里也一定很乖巧。
本尊的不行,她看了都手酸。
不知過了多久,應止玥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折磨人的昏黑,微撩開眼皮,結果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陸雪殊黢黑的眸。
應止玥:“……”就離譜。
但是這么干看著也不是個事,她干巴巴地說:“為什么非要這樣呢?你怕是不痛快,我也不好受。”
這東西說白了就是那么回事,如果是陸雪殊,她又不介意。
甚至還會很歡喜。
大小姐雖然有個不靠譜的渣爹,但是她博覽群書,這個書自然也包括尋常閨秀成婚前夜,母親才會偷偷塞給女兒的冊子。
應止玥雖然實地經驗不多,勝在理論知識豐富,可無論是哪本冊子,也沒有寫過像此時的她和陸雪殊一樣的姿勢。
……實在太奇怪了。
她終于明白他口中“還不是”的背后涵義,但為什么不進來呢?
但說實話,應止玥也是很佩服他的,這種情況下還能理智回答她的問題:“你不是無意生子嗎?”
在這樣昏寐的情況下,卻要討論延續后代這種較為嚴肅的事情,即使是應止玥也怔了一下,好半天才點點頭,疑惑道:“你喜歡孩子?”
“不喜。”
陸雪殊答得干脆,也是實話,他其實是情緒淡薄的人,說是寡情亦不為過,沒有什么想綿延后代的執念,何況——
“這事的決定權不在我,畢竟我不能生孩子。”
他答得這樣簡單粗暴,應止玥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一時倒忘了他手上的動作,懸在扶手上的小腿發泄般踢了踢,欲言又止:“那怎么辦,難道你要永遠不進來,就在外面干看著嗎?”
他是忍者神龜沒關系,她又沒有玄龜血統。
她泄氣的胡亂動作反而成了什么樞紐,陸雪殊被氣笑的同時,徹底紓解出來,整理好自己,隨意擦擦手之后走過去,將她遍是齒痕的唇解救出來:“別咬。”
他雖然凈了手,可指腹間仍余有殘存的味道,應止玥下意識地轉頭避了避,這個動作被陸雪殊同樣簡單直白地粗暴定義。
“嫌棄我。”
應止玥虛偽地笑了一下,“怎么會?”
——那就是了。
陸雪殊點點頭,也沒生出惱火的意思,只接著剛才的話題。
人界有令男性無法生子的藥物,冥界也有一種叫做‘結扎’的術法能起到相同效果,只是避孕效果都不是十成十。
他淡聲問:“姑姑想要我用哪種?”
應止玥有點驚訝。
——這種事的決定權也可以交給她嗎?
應止玥一時間忘卻了自己的姿勢,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很憐惜他的樣子,“聽起來好苦又好痛啊,你受得住嗎?”
又說:“不可以雙管齊下嗎?”
陸雪殊:“……”
等他應了,應止玥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冷嗖嗖的小腿,因為架著的時間太久,壓在扶手處的膝窩下兩寸已被硌出柔軟紅痕。
她剛準備把腿收回,膝蓋卻驀地被按住。
陸雪殊慢條斯理,將她另一只落在地上的腿抬起,固定在左側扶手上,“被我碰了,難道不需要清潔嗎?”
他在椅子前半跪下來,于是剛才半遮半掩的露濃景色,也盡數展于眼前了。
應止玥:“……”就知道他不會簡單放過她,不就是躲了一下嗎,為什么世界上有這么記仇的人?
她虛情假意地哄他:“怎么會?你再干凈不過了,沒什么需要清潔的。”
應止玥欲合并收回,可惜能鎖緊的只有年輕公子修長的頸項,他笑出的吐息溫和無害,卻因為吹拂的細敏地方,令她瞬間窒了聲音。
在俯身落下親吻前,就像剛才那樣,他簡單直白地下了定論:
“無礙,很快就需要了。”
百種辦法
應止玥發現, 她弄丟了一本叫做《百道絕命譜》的古籍。
翻譯成人話就是,《殺掉你的一百種方法》。
她回憶了一下,發現很有可能是落在了清音觀主那里, 不由得有點怏怏的, 隨手撿起個話本子翻閱起來。
然而, 她手邊的梅子茶還沒用過半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傳了過來。
“應!止!玥!”于雙娣一腳踢開門,氣勢洶洶地闖進來, “我聽小蓮說了,陸雪殊動刀的時候,你不僅不進去陪,竟然還在看書?!”
應止玥放下手中的《冷尸祈語》, 對尸鬼“白天和常人無異, 彬彬有禮非常君子, 一到晚上就釋放本性, 化身野獸,抓著女主在各種棺材內、各種姿勢肆無忌憚地啪啪啪”的習性并不是很感興趣。她失落地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想看它,但我找不到《百道絕命譜》了。”
“什么《百道絕命譜》,冒樂倒是有一本《殺掉你的一百種方法》, 封面血刺呼啦的誰會喜歡——等等,這是《冷尸祈語》?!我找了好幾年都沒翻到,居然還是孤本, 你到底是從哪里淘來的?要多少銀子才肯賣給我……”
直到小蓮進來奉茶, 于雙娣才尷尬地咳了兩聲,切回正題, 痛斥道:“這個之后再說,陸雪殊是因為誰才被開的刀啊?應止玥,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了?”
于雙娣是一個心疼情人的好女人。
易地而處,黃公子結扎的時候,她一直陪在他旁邊。在他因為痛楚哀嚎的時候,還心疼地幫他擦去汗水。至于術后的康復期,藥湯補品更是流水一樣地沒斷過,就為了讓他順利康復。
哪里會像惡毒的應止玥,獨自在寢屋里讀書品茗,別說給對方熬藥湯,沒讓他接著給她煲湯就不錯了。陸雪殊用藥的時候,還要另外尋個房間,就怕藥味太嗆,會熏到這位嬌貴的大小姐。
還沒等于雙娣義憤填膺地再罵上兩句,一旁的陸雪殊打斷了她,“是我不讓姑姑陪的,她暈血。”
于雙娣氣得要發出鵝叫:“暈血?你都出這么多血了,還管她暈不暈血?”
他睫毛輕輕扇動著,好一位蒼白的病美人,“是啊,場面這么血腥,要是嚇到她,之后沒有興致了可怎么辦?”
“多謝好意,只是我的創口不大,伺候姑姑也不妨事,不牢費心了。”
于雙娣嘴巴張了又合,想再罵幾句,又不知道該說什么,硬挺挺地噎住在原地。
她嫌棄地想,果真是女渣男賤,天生一對。
應止玥倒是沒漏聽于雙娣的話,眨了眨眼,“你在冒樂那里見到過《百道絕命譜》?”
于雙娣和冒樂的關系不差,雖然比不上李夏延,但于雙娣每當見到冒樂被大皇子欺負,就會找皇上給他的親兒子扎一針麻藥。
當然,她姐姐于貴妃在的時候例外。
于雙娣隨意地應了一聲,又有點好奇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殺雞嗎?怎么殺?咝——應止玥,你還真別說,《百道絕命譜》一聽就是菜譜。”
應止玥:“我記不全了,大概有金瓜擊頂、萬蛇坑、刨心、剝皮實草、腰斬、凌遲、斷椎、灌鉛……”
“停!”于雙娣臉一下子就白了,及時叫停,“這聽起來怎么像是殺人的?”
應止玥眼眉微彎,極為柔和恬靜,“不一定,你想用來殺蟑螂也可以。”
于雙娣:“……”精神狀態好美麗的一位大小姐。
她搓了兩下自己的臉,疑惑道:“冒樂看這個做什么?”
“說不定未來某一天,冒小姐就能用上里面的知識呢?”應止玥淺淺打個哈欠,給出不負責任的猜測。
于雙娣翻了個白眼,無語極了,“她能殺誰?非要說有仇的話,也就只和你有仇吧。”
于雙娣不是鬼,不清楚冒樂之前找到明河青,想讓應止玥粉身碎骨的事情。她只知道冒樂被范老爺擺了一道,本來想貍貓換大小姐,結果在代城自爆了。
應止玥點點頭,贊同道:“那可能就是學來殺我的。”
于雙娣:“……”
于雙娣臉都憋青了,她活了這么久,從來沒遇到過應止玥這種性格的人。
大小姐還沒怎么樣,她都快要內傷了。
接下來的一句話,幾乎是從于雙娣的牙縫里擠出來的,“如果有一天,冒樂要對付你,我會幫你的。”
應止玥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
于雙娣非常討厭她。
——這是任誰都能看出來的。
而先不說于雙娣和冒樂的關系怎么樣,現在的冒樂是準皇子妃,和于貴妃站在一條船上,而于貴妃又是她的義姐。
總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于雙娣都沒有理由站在應止玥這一邊。
這只能表明,于雙娣是根據她自己的樸素價值觀和判斷,來決定幫助她的。
“謝謝。”應止玥將剩余的梅子茶飲盡,將空掉的茶盞放回去,嗒的一聲輕響,“不過這也不是你偷拿我話本子的理由。”
于雙娣臉不紅心不跳,直接把《冷尸祈語》揣到懷里,“我沒有偷拿,我是在明搶。”
應止玥:“……”
于雙娣躊躇了一會兒,又問:“今天黃公子看了你幾次,你覺得他怎么樣?”
黃公子,也就是皇上,天生就有著高貴的出身和深厚的家學。
再加上無數保養皮膚的香膏水乳,哪怕已經年至中年,也面容俊朗,雙眼明亮有神,唯有眼角的紋路透露出一些歲月的痕跡。
他的五官線條分明,鼻梁挺拔,常常掛著和善的微笑。
不過應止玥想,她要是皇上,會比他笑得更加和善的。
不過不管怎么說,皇上他舉止從容,步履間帶著一種優雅的風度,哪怕是尸潮來臨,也在于雙娣的庇護下登上了求生舟,沒有受到風霜雨雪的侵襲,養得如同溫室里的小白……啊,不是,老白花似的。
他言談舉止溫和文雅,總是用盡可能體貼的語言與身邊人交談,謙和又溫雅,又不乏一股堅毅的氣質。
也不怪于雙娣戀愛腦發作。
對著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目光,應止玥溫柔道:“我對老男人沒興趣。”
于雙娣的臉一下漲紅了,咆哮道:“滾!!!”
可惜于雙娣現在是在應止玥的房間里,她一口氣將茶壺里的水喝了個干凈,然后……自己滾了。
臨走之前,還沒忘記捎走應止玥的話本子-
小蓮一步三回頭,跟著于雙娣出去,慢吞吞地合上了門后,應止玥推開小幾,轉而走到塌邊。
霞光也化作鋸霏瓊屑,融在少年銳利的漂亮五官上,一點兒淅瀝的況味。
應止玥坐過去一點,又將下頜墊在手背上,歪著頭看他,“陸雪殊,你什么時候能好啊?”
他側身遮掩住自己,避開了她快貼上去的腦袋,“一周就可以了。”
應止玥沒發覺他不留痕跡的避開,掀開毯子的一角,游魚一般輕巧地鉆進去,緊貼他懷里,算了算時間,“那不是快好了?”
“是。”陸雪殊無奈地嘆了口氣,“所以在對我為所欲為之前,能否請大小姐再耐心等上幾天呢?”
“什么叫為所欲為啊?”應止玥輕哼了一聲,不忿道,“說的好像我會刻意欺負你一樣。”
他垂眸瞥她一眼,“你不會嗎?”
——好吧,好像是會的。
應止玥才不管那么多,不接這話茬,又拉開他手臂,鉆進他的懷抱里,悶聲悶氣:“可是我好想你。陸雪殊,不能讓我抱抱嗎?”
陸雪殊本來要推開她的,可幽然靜裊的梅子甜香繞過來,他搭在她肩頭的手遲疑一頓,到底還是被大小姐給得逞了。
因此,預計成真,倒霉受罪的人變成了陸雪殊。
應止玥絕不可能老老實實地呆在他懷里,一會兒要摟住他的胳膊,一會兒又嫌熱要他扇風,還非要將頭倚在他的身上,隔著前襟碰碰他胸口,“怎么跳得這么快?說,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心虛了?”
陸雪殊:“……”
不過,很快應止玥就發現了他想瞞著的事情。
嬌貴如她,被硬而熱的東西硌著的時候,自然不可能感受不到。
更何況,大小姐的字典里是沒有“忍”這個字的。
她伸手輕輕戳了戳,新奇道:“你在咬我。”
陸雪殊的額上沁出點薄汗,扣住她還想亂動的手,“不用管,一會兒就好了。”
應止玥乖乖地被他握著,但是嘴卻沒停,孤疑道:“但是小姝從來沒有硌過我。”
他淡聲:“畢竟啞巴侍女沒這個功能。”
聞言,她倏地抬起頭,和他對視了一會兒。
很好,應止玥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是錯覺。
“陸雪殊,禁止你再陰陽怪氣。”
“……”
“嗤笑也不行,你當我聽不到嗎?”
“嗯。”
“——陸雪殊,你找死是不是!”
陸雪殊握住她欲掀被離開的手臂,一把攏進自己的懷里,轉而將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吻,低笑道:“饒了我吧,大小姐。”
一汪碧水
相比起應止玥第一次進入于雙娣的幻境時, 感受到的大尺度震撼場面,第二次見到的幻境要純情許多。
春日西斜,畫橋下楊柳垂波, 一汪碧水潺潺流過。
應止玥被春時午后的陽光曬得頭暈, 下意識向能避熱氣的陰涼地方去, 風吹拂過她的發絲,發梢劃過臉頰帶來點細微的癢意。皇宮的宮墻高聳入云, 拱形的小橋則通向檐角低垂的小亭。
啊,小亭!里面還供著冰鑒的小亭!她命運般的小亭!
正在應止玥欣喜地要邁開步子時, 腳卻被釘在了原地。在細白的杏花和草叢間,她的目光被引向了一個儒雅清俊的男子。
他正半蹲著,溫柔地照料著一只瘸腿的貓咪,手指輕輕撫摸著貓咪的毛發, 嘴角掛著和善的微笑, 窸窣樹蔭迤邐在他身上, 好似一泓光照亮了應止玥昏茫的視野。
——能不亮嗎?四十五度角, 直對著太陽,應止玥都快被閃瞎了!
她現在只想進涼亭躲涼,沒有任何人能影響她擁抱冰鑒的決心。
可惜的是,這是于雙娣的幻境,或者說于雙娣記憶中和皇上的初見。
于雙娣躲在一叢繡球花后, 陽光溫暖地照下來,她只覺得眼前人也像是一束光,這么溫暖, 這么美好, 這么讓人心動。
只是這光照濾鏡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應止玥不適地眨了眨眼皮,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本京城熱銷的話本子, 《救贖你,溫暖我》。
講的是一個文弱貌美的少年,雖然家中貧困,備受書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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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欺負,但他心地善良,每天都會節省下小魚干,為了喂養一只瘸腿的小貓咪。
看到貓咪吃下魚肉,清瘦的少年就會歡欣地哼起小曲,開心不已。
這一幕被路過的官家小姐看到,她被這一幕深深觸動,一見鐘情,替他報復惡意欺辱他的同窗,兩人在寒春互相抱著取暖,執子之手,共同走過漫長的人生。
應止玥:“……”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似乎是為了驗證應止玥的想象,皇上在蹲下去時,不小心露出來一半的手臂,上面有幾道深深的淤痕腫脹不已。
然而,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正輕聲地哼著歌曲,仿佛在與這只貓咪分享他的喜悅。他的舉止溫文爾雅,與一般的皇族不同,更像是一個普通人。他輕輕拿起一個小瓷碟,上面擺放著一些魚肉,正是他喂給貓咪的食物。
“來,小貓,吃點東西。” 他用柔和的聲音對貓咪說道。
貓咪發出一聲歡快的喵喵叫聲,躍躍欲試地向食物撲去。應止玥——或者說于雙娣忍不住在繡球花叢中笑了出來,她從未見過如此可愛的一幕。
正當她準備轉身離開時,卻不小心踏到了一顆小石子,發出輕微的聲響。黃公子的頭抬了起來,他的眸子如同幽深的夜空,定定地注視著她所在的位置。
石子滑進池塘。
“咚。”
于雙娣的心跳似乎停滯了一下,眼前明媚的春景忽然遠去,水上折射的清淺日光漸漸被夜幕籠罩,星星點點的繁星在天空中閃爍出微弱的光芒-
一盆一盆的血水被倒出,合著女人愈發微弱的呻.吟聲。
下一刻,產婆大叫道:“生了,是個千金!”
“……怎么又是個女孩兒?”
“于家不會要絕后吧?我之前聽過一個說法,只有把生出來的賤女掐死,以后別的女孩才不敢來投胎,生下來的肯定是大胖小子。”
“那是無知的愚民才相信的說法,這里可是關附于府,哪里有把骨肉掐死的說法?”
“那怎么辦?老爺子嗣不豐,這么多年只有一位小姐,外頭已經有風言風語了。”
“都別吵了!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父親——”
“溺死。”
寂靜籠罩著大地,偶爾傳來的微風吹拂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懵懂地眨眨眼皮,隨即是大片的涼水澆覆上來,攪混了她朦朧的視野-
“何人在此?”一道磁性的低音驀地響起。
春日懸掛在半空中,灑在大地上,映照出一片清新的綠意。
于雙娣卻打了個冷顫,寒涼的夜景淡去,蟲鳴和蛙鳴聲交織在一起,她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還站在皇宮的后花園中。
她輕輕抿了抿嘴唇,悄悄躲在花叢中,希望不被發現。
然而,黃公子的目光卻似乎穿越了花叢,直接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小瓷碟,輕步走向她所在的位置。
“你是……” 他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過,溫暖而寬容。
于雙娣有些尷尬地出現在他面前,輕輕施禮。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臉頰微微泛紅。
然而,皇上只點點頭,并不和她計較,伸出手輕撫著懷中貓咪的毛發,于雙娣卻錯覺他撫上的是自己的頭發。
她眸中波光流動,一時竟像是癡了。
應止玥:“……”就是說,哪怕《救贖你,溫暖我》的原作者在此,也不可能讓人演出還原的畫面了。
直到劇本結束后,于雙娣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回宮殿。
“回來了?”一道低靡輕柔的聲音招呼道。
蘇合香熏過華貴的絨毯,她步子變慢,對著端坐主座、閑閑擺弄自己大紅護甲的貴妃低聲喚:“姐姐。”
她身上一襲華麗的錦衫,袍身繡滿了由金銀絲線勾勒的絢麗花紋。袍子的下擺迤邐在地,仿佛是一汪流淌的彩練。腰間系著一條金色的衿帶,更突顯出她纖細的腰身。
于貴妃抬眸,眉梢微揚,微微上翹的嘴唇仿佛是為了誘惑而生,“和皇上相處的感覺如何?”
但于雙娣卻有種錯覺,那條衿帶不是環在于貴妃的腰間,而是勒在她的頸上,緩緩用力,讓她連呼吸都不暢。
——也有可能是大皇子嚎得太大聲了,她耳膜都快被嚎出血,呼吸能順暢就是怪事了。
于雙娣也不需要宮女來幫忙,直接拖了把椅子坐上去,于貴妃揮手示意身邊的人都出去,親手給她斟了杯茶。
“他長得倒是還不錯,很符合我的口味,還是姐姐你了解我。”于雙娣一口將茶喝完,感覺不過癮,索性直接端起茶壺對嘴吹個干凈,“不過他應該不喜歡我吧。”
于貴妃聽她這么一說,就松了口氣,揮揮手,“這個你放心,他肯定喜歡你。”
于雙娣有點奇怪地看她一眼。
比起雍容華貴的于貴妃,她過得比較糙,皮膚還沒有皇上細嫩,甚至連話都沒跟他說上兩句,皇上能喜歡她什么?
忽然,于雙娣腦海里浮現出皇上手臂上的紅腫淤痕,恍然大悟也似的,喃喃道:“難道他也喜歡玩這個?”
“玩?”于貴妃疑惑地看她一眼,玩什么東西?
但是她也不想否認,畢竟皇上答應她將大皇子立作太子,唯一的條件就是要于雙娣。
——于貴妃倒是想要直接把于雙娣獻上去,但一來兩人是姐妹,二來她打不過于雙娣,所以只好把于雙娣的喜好寫成冊子給了皇帝,讓他演出戲。
不過皇帝具體演了什么,于貴妃就不知道了,不過她也不關心,敷衍道:“對對對……圈子?對,沒錯,他也是圈子里的。”
于雙娣撫上腰間的馬鞭,了然地哦一聲,放松道:“原來如此。”
沒想到皇上居然也喜歡這口,看上去還沒什么經驗,那兩道淤痕一看就是他自己捏的。
想他一個九五至尊,平時怎么有人敢打他?
沒事,于雙娣經驗豐富,可以帶帶他。
眼見著于雙娣陷入沉思,于貴妃輕輕咳了一聲,手掌在空中揮了下,一陣濃郁香風盈過,她低聲:“找個機會,騸了他。”
于雙娣“噗”一聲嗆住了,震驚地看向這位嫵媚的貴妃,“他他他,姐姐,你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你舍不得?”于貴妃居高臨下睨她一眼,不屑道,“現在他膝下只有我兒和大公主,但你也知道皇兒他的腦子有些……皇上一直沒立太子,除了老不死的朝臣天天嘚吧什么‘太子只能從中宮出’,就是因為他腦子不行。貞靜公主不能登基,但我擔心他哪天和別的小蹄子生出個皇兒,那我兒地位不保,我更是沒有好日子過。”
于雙娣:“我當然舍不得,他被騸了,我用什么?”
再說了,玩歸玩,那都是皮.肉傷,一個成熟有經驗的主人,絕對不會真的傷害到狗。
于雙娣想了想,“我認識幾個術法精湛的醫師,等時機成熟,我看看能不能讓他做結扎之術。若是他不愿意,再商議這事不遲。”
于貴妃還有點不滿意,但想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點了下頭,“好,你有什么需要,隨時和我說。”
兩個心懷鬼胎的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應止玥從幻境中醒來時還是黑夜,月亮靜靜地懸掛在半空中,在海面上灑下一片柔和的銀輝,大海也像是變成柔紗的質地。
她寢衣上落了薄汗,有點黏膩。
陸雪殊早在她驚醒的一刻就掀開眼皮,將干凈的素帕放進水里打濕,輕輕替她拭了下汗。
“于雙娣可能不是于貴妃的義妹。”應止玥望向窗外的波浪,海浪的余沫撲濕了她的睫尾。
——而是親生妹妹。
在陸雪殊將巾帕翻過另一面,轉而要幫她擦脖頸時,她忍無可忍地回過頭,按住他的手,“你就沒什么想問的嗎?”
他收住手,清冽的雨汽將她指尖包裹住,“姑姑想要我殺了誰?”
應止玥沒預料到這奇怪的問題,差點沒嗆到,難道她是每天就想著怎么殺人的變態女魔頭嗎?
——好吧,好像還真是。
應止玥松開他的手,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不由無語道:“別擦了。”
她只感覺渾身都泛著點黏膩感,不由懨懨道:“我要沐浴。”
于雙娣是真的非常寵愛“黃公子”,每一個寢屋里都另置了一個隔間,紫檀木的浴桶盈滿了溫水,別說是一個人濯洗,兩個人都沒有問題。
應止玥踩入熱湯中,將身上的薄帛解下,松到陸雪殊的手中。
奶白色的霧氣蒸騰上來,將一切都映得朦朦朧朧,唯有圓嫩的肩頭暈出點淺粉,她斜倚在木桶的邊沿處,水汽也似會流動,慢吞吞勾勒出她肩背的綺膩線條,又收梢于霧盈盈的熱湯處。唯有細軟的長發被簪子綰起,末梢輕輕地掃過他手背。
一點難以察覺的癢。
大小姐回眸看了他一眼,霧氣上行,暈濕兩人的視線。
“陸雪殊,要一起嗎?”
游魚躍門
清水浸了寒光, 反像是一早就鋪陳好的枕簟,唯有發梢墜下的漣漪攪出點破碎的影子。
白瓷盤上盛了梅子,只是被熱湯溫過, 水珠滑落, 散發出一種快要爛至熟透的甜美味道。
應止玥泡在溫熱的水中, 眨也不眨地望進另一片沉靜的寒潭,唯有在他將最后一件蔽體的衣衫也隨手扔開時, 耳根淺淺暈出點緋桃色。
但她還是沒躲,因為驚訝, 反而看得更仔細了。
陸雪殊穿著衣服的時候,氣質干凈冷冽,像是春初微涼的新雨,一點點濯過他漂亮的五官。
殊麗冷淡, 宛若不沾欲念。
——現在看, 那里……怎么生成了這樣?
誰許他生成這樣的?
大小姐的視線非常直白, 目標也很明確, 被注視的人絕不可能意識不到。
陸雪殊不由好笑地問她:“好看嗎?”
應止玥的耳朵更紅了,像是抹過了一團胭脂,溶溶地洇過她臉頰,但是聲音卻很平靜:“你要湊近點我才知道。”
他沒答,唯有水花濺出, 平靜的水面生出起伏的波瀾。
木桶不算小,應止玥一個人在里面的時候,只覺得非常舒展愜意, 但是現在不知為何有點局促, 不自在地躲了躲。
她欲躲的手被陸雪殊扣住,兩人的黑發交疊時, 她嗅到獨屬于他的涼雨氣息,修長的手執過她的下頜,隨即靠上來的是他的嘴唇。
溫熱的,纏綿的,會蠱惑人的。
應止玥被蠱惑得雙眸失神,軟唇沁出細膩滟色,夜雨落于虛蓬,她在一片不停歇的細小漣漪中,模模糊糊問出了心里話:“陸雪殊……”
“嗯?”
“我能摸摸嗎?”
“……”
大小姐當然是會害羞的,但是害羞歸害羞,察覺到對方默認的態度后,她手指微挪,小心翼翼地觸了上去,半邊臉都掩在水里,呼吸出幾個氣泡:“你好?”
陸雪殊無語地微闔上眼,握著她的手卻松開,怕自己一不小心會抓痛她。
但大小姐是沒有這些顧慮的,她好像得到了一個嶄新的玩具,從頭探查到尾,遇到好奇的地方還會扭一下。
直到纖細的指尖輕戳而過,他難以抑制地斂住眉心,一聲低低的喘息如翎羽般拂過她耳畔。
應止玥沒留意到他的舉動,因為有更令她無措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是溫順乖巧的,可現在卻漲得幾乎要握不住,青色的脈絡燙過她細嫩的掌心,散發出生機勃勃的生命力。
她驚疑不已地松開手,很有求知欲地問本人:“怎么還會跳?都不可愛了,你能不能讓它別跳?”
下一息,陸雪殊驟然攏過她的手,在她細綿地呼出一聲時,準確地噙住她耳垂軟肉,不太客氣地銜住,“好問題,大小姐。”
他的聲音平靜依舊,可應止玥卻覺得身子一顫,莫名從中聽出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我也想知道。”-
哪怕是應止玥自己,也覺得她好像有點作過頭了。
被撈著腰貼上去的時候,應止玥肩胛像是蝴蝶般輕輕收縮,可它的后尾卻被按住在掌心。
應止玥敏感地察覺到來者不善,可惜這是她自己招惹出來的禍事,連哭都沒辦法哭。
陸雪殊掌心一點點撫過,明明是在清凈的溫水中,可他屈起指關節摩挲而過時,卻像是燒起冰涼昏滯的火。
她想咬牙抑制,可又被撬開齒關,于是微用力含住他的舌尖時,原本用以清醒的目的反而起了反作用。
應止玥微微側過臉,抵住他明晰的下頜,眸子蕩出點細弱的霧氣,若是不仔細聽,聲音快要被滴落的水珠蓋過,“停一下,我站不住了。”
那只作亂的手果然停住,陸雪殊松開叼咬著軟肉的齒,她微顫地伸過雙臂時,他還體貼地湊過去一點,好讓大小姐更好地找到支撐點。
應止玥在觸到他塊壘分明的腹肌時,果斷下移,用力地掐擰住他,婉婉一笑,“好了,多謝你,陸——喂!”
本就滿住的木桶達到了一個令人屏息的平衡,暗生波瀾的浪忽的休止片刻,卻在下一瞬,水上的影子被打破,漣漪不成型,大片地泛出雪白的浪花。
大小姐被沉著面色的少年騰空架了起來,她小小地驚呼一聲,失重的感覺不太妙,下意識環住他的頸。
可陸雪殊這回不像是之前那么好心,沒再騰出手去幫她,反而在她手忙腳亂地矮身靠上時,徑直張嘴將她納進去,溫雪在他唇齒間化開,他聲氣淡淡:“客氣。”
——客氣?
應止玥細白的臉頰凝濕薄胭,這話說的像是她在用這種方式謝謝他似的,誰給的他臉?
可惜現在她不敢張嘴罵他,何況陸雪殊沒皮沒臉慣了,她罵他,他也能當做沒聽見。只好手臂用力,順著重力將自己沉入水。
好在陸雪殊不執著,薄唇貼著她曲線游過,蜿蜒出一道婉約的濕痕,又在下一吸被緩寧的水波幽幽蓋過。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跳太快了,應止玥貼住他胸膛的時候,錯覺聽見外間有拖滯的腳步聲傳來。
但很快,她就無暇關注這個了。
陸雪殊用膝蓋頂開她的腿,忽然想起什么,含笑望著她,“大小姐,需要我預告嗎?”
應止玥被燙得一縮,氣急敗壞道:“不需要,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覺不……總之你閉嘴!”
陸雪殊如言照做。
霏色細霧濕透眉睫,又凝成薄薄的雨云,要開遍萬枝的香雪,簌簌而下。
“你聽說過大禹治水的故事嗎?”應止玥滑落的手臂被重新抬起來,她不受控地哽咽一聲,吐字卻很清晰,“就是三過家門而不入的那個大禹。”
應止玥是永遠不會看形勢的任性大小姐,她眼眸濕紅,語氣卻挑釁:“依我看,你比他可厲害多了,幾百次過門都……啊!”
后半句失了聲,陸雪殊目光沉沉,笑意卻很溫柔,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腰肢,水中溫熱的游魚發了力叩響軟紅色的圓環。
他幫她把黏在臉上的發絲梳理開,體貼道:“大小姐,您最好能一直記得這句話。”
陸雪殊借著這動作抱緊她,細致地去啜咬她的嘴唇,于是水上、水下兩個世界都發出親吻的細密聲響。
倘若——
倘若非說水下是一扇門,縫隙狹窄,從里向外拂過的風是微甜潮濕的。
陸雪殊過去是單刀直入的訪客,由于主人的頑劣尋釁,他的舌與指都曾暫留過。
可這次,明明應止玥做好了準備,他反而彬彬有禮起來,不在意門縫后羞怯向他輕喚的緋頰,只孜孜不倦地認真研究門上本用作裝飾的圓環。
圓環只有小小一粒,并不打眼,他不緊不慢地用手指捻上朱紅,極為從容地將每一個角落都體貼照料到,轉而就惡劣地換了物什去叩擊,任由那剛施上去的薄粉零落一地,卻染上了秾艷的水淋淋的紅。
“你還有多久才能……”水中有浮力,她的腰又被人抓著,整個人像是被摏得跌坐在他身上,本來靜止的水流沖擊而過,不僅是那里,她連眼皮都被人親得腫紅,“不行了,陸雪殊,我,我受不住了。”
“不罵了嗎?”陸雪殊的指尖是涼的,帶來一簇簇難言的戰栗,慢條斯理地再次掰開她。
大小姐體力弱,思緒也早已混沌不清,只下意識地用手抵住對方的胸膛,不欲再讓他靠近。
可這起了反作用,本來因為陸雪殊要額外費心摟著她,只是小幅度地輕撞,此刻因著她推開的動作騰出空間,他反而有了余裕,就著她的力開始大開大合。
應止玥要瘋了,她要去推陸雪殊,對方就含咬自己的手;要伸腿去踹,卻被就勢給撈得更高;要罵,倒是會得到溫和斯文的輕吻,可受罪的卻是其他地方。
在第三次不受控渙散的瞬間,應止玥突然產生了一個很恐怖的聯想:
總不會,還沒真的進去,她就會被弄暈了吧?-
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陸雪殊比應止玥本人還要了解她自己,在應止玥泣聲減弱,眼看真的要到達承受閾值的時候,他終于停止這番細致的折磨,將人從水里抱出來,一點點用巾帕擦凈。
休憩了一會兒,大小姐終于從剛才那種近乎于極致的快意中緩過神,潔癖本能開始作祟:“陸雪殊,結束之后,你有沒有換一桶水?”
她注意到了,他的東西也留在了水里,哪怕被水稀釋開,她也錯覺有氣味留在了她的皮膚上。
然而陸雪殊言簡意賅,毫無內疚之心,“沒有。”
生怕她不清楚,又補充:“現在姑姑身上全是我的味道了。”
應止玥哽住,對他怒目而視,眼眶里藏著的水花都要被氣得漫開來,“只有笨蛋小狗才會怕自己認不出主人,便一直伸著舌頭,非要把主人從頭到尾地舔上一遍,染上自己的氣味。”
“陸雪殊,你也是笨蛋小狗嗎?!”
然而,饒是大小姐也沒有想到,陸雪殊竟然毫無心理障礙地,就這么應了。
“主人是想要我再舔一遍?”
有沒有搞錯,她罵他是笨蛋小狗誒!
應止玥啞口無言,眼看他真的要湊上來,慌忙翻了個身,不太優雅地滾遠,很警惕道:“……你太客氣了,這就不必了。”
少女一向柔順的頭發亂蓬蓬,總是掛著不在意神情的雙眸微張,極為謹慎地防備著他,將自己牢牢地裹在被子里,遠比木乃伊還要木乃伊。
陸雪殊到底沒忍住,被逗得笑出了聲。
空無一人
雨晴風微, 海面上搖漾出細密的漣漪,散發出微咸的味道。
應止玥被海風吹得有點兒冷,拒絕了陸雪殊身上的大氅, 嫌棄道:“這么深的顏色, 丑死了, 你去把我那條雪織——”
他輕聲提示:“濕了,姑姑忘了嗎?”
應止玥眼睫猛地一顫, 昨夜的淺桃緋色染紅她的頰,但她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 繼續道:“忘什么?我說的是它旁邊的四合如意披肩,你幫我拿過來。”
陸雪殊眉梢微揚,但是沒拆穿惱怒的大小姐,只輕輕吻過她的額, 匆匆折身回屋。
應止玥目送他背影, 隨即嫌傷眼似的移開視線, 將頸間的領子又往上提了提。
其實什么痕跡都沒露, 但她仍有被捻揉的錯覺,頸下的肌膚似還殘留他指尖薄繭的觸感。
一定是因為他,才會導致她每晚都出現幻聽,總覺得房間外有人走動,而且走動的聲音總是咯吱咯吱響, 聽得人后背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
可惡的陸雪殊。
她憤憤地抿住嘴唇,強行驅散掉腦海里的畫面,轉而扶著欄桿看海。
波濤起伏, 潮汐漲落的不遠處, 海鷗銜著咸澀的海水味扇翅而來,應止玥的心緒也隨之平復下來, 哪怕是甜膩的宮廷熏香味道嗆進鼻腔里時,也可以平靜地轉過身去,淺淺屈膝,“娘娘千歲。”
于貴妃一身妃色宮裝,嘴唇上抹著淡淡的唇脂,更顯得貴氣艷麗,唯有發髻上斜插的步搖因她猛然停身的動作,搖晃出一陣窸窣的輕響。
她心虛地扶了扶步搖,搭著宮女的手看向應止玥,扯出來一個笑,“應小姐孤身一人的場面,倒是難得一見。”
說這話的時候,于貴妃眼睛警覺地向周邊掃視,纖長比甲嵌進了掌心里,焦躁地舔了舔唇角。
正在她想再掃視一圈時,冷不防對上應止玥的眼。
冷云遮過無花海浪,應止玥穿的衣服常是素色,層疊白雪的霜月香氣,鼻尖也因寒冷凍出一點粉,顏色不濃,卻像是霧氣收斂后的微妙艷露。
應止玥:“貴妃娘娘是想找陸雪殊?他不在這里。”
于貴妃猛地退后半步,仿似腳底下不是平整堅實的甲板,而是踩到了一條毒蛇,就差跳著腳罵人:“本宮找他做什么?”
說著,于貴妃也不等應止玥再問,譏嘲道:“倒是你,下次再見面,本宮是不是不該叫你應小姐,而是要叫你陸夫人了?”
“娘娘也可以喚我應侯。”
于貴妃一噎,這才想起來尸潮來臨前,臨寧侯府的主人已經徹底變成了眼前的病弱美人。
于貴妃的胸口堵得不行,真不知道大小姐這個可惡的性格是怎么活到現在的,然而她礙于面子,也沒法讓身邊的宮女幫她捋捋順氣。
她好半天才找回幾分理智,冷笑道:“相識一場,本宮也奉勸你一句,少和公主接觸,倒是應該多向冒小姐學習。溫良恭儉讓,相夫教子,是我們身為女子的傳統美德——”
“沒得像公主那樣放浪形骸,本是清白干凈的女兒家,卻只知道和男人廝混,我看著都嫌臟。”
“娘娘玩笑了。”應止玥眼睫微垂,很有求知欲地問,“為什么臟?是因為沾了男人才臟嗎?”
“所以,不是貞靜公主臟,而是男人臟嗎?”
于貴妃:“……”終于理解,為什么冒樂每次提起應止玥就咬牙切齒了,她現在也好想鯊人。
正在這時,應止玥越過于貴妃陰冷的視線,看向她的肩后,溫婉道:“陸雪殊來了。”
話音剛落,于貴妃倒吸一口涼氣,脂粉下的臉瞬間白一個度,竟是連虛與委蛇都不曾,扯著宮女的手腕,迅速離開了甲板。
簡直連說是“害怕他”都有點含蓄。
應止玥任由陸雪殊給她披上披肩,疑惑道:“于貴妃每次見到你,怎么都跟見了鬼似的?”
不等陸雪殊回答,應止玥已經自發得出答案,肯定得點點頭,“一定是因為你總不做人事,陸雪殊。”
陸雪殊:“……”-
深夜的大海籠罩在一層神秘的幽暗之中,只有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入屋內。海綿波濤洶涌,掀起層層漣漪,惹得船舷也微微搖晃起來。
房間也被月光映照得朦朧,應止玥剛入眠,夢境中卻出現一陣沉悶的腳步聲,仿佛是從樓下的艙室中傳來。
越近時,聽得也就愈發清楚,這不是普通的腳步聲,而更像是沉重的、一拖一拽的聲音,像是在拖著什么重物一般。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踏”
“踏”
“踏”
應止玥的睫毛顫動起來,她試圖辨認那腳步聲的來源,但房間里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聲逐漸升高,像是一個緊箍咒,將她緊緊束縛。
腳步聲在她房間門口停頓,應止玥的咽喉似乎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緊緊扼住,呼吸變得急促而困難。她努力將目光從房間的黑暗中凝聚出來,然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門口。這個人影似乎沒有臉,只是一片深邃的黑暗,無法辨認特征。
模糊的人影在向她走近。
應止玥的心跳加快,就在人影快要貼上她的臉時,腰際的五刑玉驟然發燙,她掀開眼皮,只看到窗外清涼的夜色。
屋內空無一人,因為大小姐突發奇想,想喝番茄龍利魚湯,陸雪殊夜間起身去捉魚。
這仿佛只是應止玥的一場噩夢。
——如果她沒有在醒來后,嗅到一股腥濃味道的話。
地上鋪著的絲絨地毯暗了一個色調,原本的光澤被液體所吞噬,此刻只剩下一片血跡斑斑的凄涼。
痕跡交織在一起,形成詭異而不規則的圖案,地毯上的絨質纖維好似在嘶聲呼喊,而在這一片血色之下,濃稠的血液將一切吞噬,如同房間內的沉默見證者。
應止玥掀開縟被,點亮燭火去看地面上的圖案。
不是圖案,而是歪歪扭扭的笨拙字跡。
窗外有微風拂過,倏地吹滅了燈燭,應止玥在一片暗色的血味里,回想起剛才見到的兩行血字。
——“你好香。”
——“我要吃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