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祖宗
一聽到于隱周這話, 他身邊的小廝心里就是咯噔一聲,心想壞了。
應家大小姐那是什么性子?
說好聽點那是傲雪凌霜,說難聽點……
小廝張開了嘴巴, 想想又閉上, 只在心中默默地為自己的主子點了根蠟燭。
然而, 大小姐卻似乎沒什么生氣的意思,還溫順地點了點頭。
端坐桌邊的美人清麗溫婉, 笑容綿綿:“這不是巧了?我也喜歡溫柔聽話,還能孝順好父親的郎君!
她吐字尤為清晰, 語速又不快,讓人不自覺地反復咀嚼。
其實,這話聽上去有點怪,但是于隱周沒多想, 很欣慰地點了點頭:“我就知道應大小姐最是聰慧明禮。”
應止玥粲然一笑, 美人耀如明珠, 便是于隱周也驚艷片刻, 聽她溫婉道:“我不是不能答應于將軍的婚事,但是有幾條還是先說清楚好!
于隱周早就被美色迷得神魂顛倒,哪里有不應的道理?忙不迭點頭道:“自然,玥兒有什么要求,我都……”
這便開始叫起玥兒了, 應止玥柔和地打斷他:“于將軍別急,請先聽我說完再應不遲!
應止玥:“這首要的一條,就是要好好孝順我父親, 每日晨昏定省, 郎君先得伺候我父親用好早膳!
于隱周眉頭微皺——這是什么話?孝順是必須的品德不假,但是素來只有媳婦去孝順公婆, 哪里有丈夫去孝順岳父的道理?
還晨昏定省,范老爺他配嗎?
旁邊的小廝一看就知道不好,也不管這樣是不是越矩了,趕忙道:“大小姐放心,我們主子對范大人最是尊敬不過,然而主子他畢竟是將軍,成婚后也得經常前往西域,怕是不能時時留在京城!
“你一個男人家家的,打什么仗?”應止玥大吃一驚,“這些玩命的東西,都是李二小姐那種魯女子才做的。成了婚后,你可得收心,我是不能看著自家的丈夫就穿著兩個鐵皮銅片,在外面跳那些個輕浮的‘劍舞’。我丈夫的美,合該只有我一人能欣賞,被旁的女子看了去可怎么得了?”
于隱周:“???”
應止玥仿佛沒看到他震驚的神色,接著道:“從前沒出閣時愛耍的那些刀、劍,也該趁早丟了,從此便跟著我姨娘學習管家,想來于將軍這樣聰慧的可人,一定能很快學會怎么撥算盤!
于隱周愕然:“玥兒,你這些胡話都是從哪里學來的?我是男人,怎么可能一直留在內宅,何況這相夫教子都是女人的事情!
他上下打量了應止玥兩眼,眼神極為露骨:“當然,玥兒你身子骨弱,可以少生幾個孩子,將來把侍妾生的抱到眼前養也就是了。”
應止玥也不糾結之前的話題,微微笑:“這怎么能行呢?既然和將軍成婚,這孩子是一個都不能少的!
于隱周猶疑地看她一眼,之前他調查過這位應家小姐,自然聽說過對方無意有子,難道說是因著成婚對象是他,所以改了主意?
——這倒不是沒有可能。從前應止玥說不愿生子,怕是小女孩鬧脾氣說的玩笑話。
這天底下的女人,哪里有不生孩子的?
于隱周不悅的心情稍霽,和顏道:“玥兒是讀過書的女子,果然和喜愛叫苦叫痛的尋常女子不同。多子多福,本就是人丁興旺的好事。”
這頂高帽子,應止玥戴得穩穩的。
她情意綿綿道:“當然,我連我們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應愛于、應慕隱、應憐周,怎么樣?”
比起都生女兒,更令于隱周震驚的是,“怎么都姓應?”
“當然了!睉公h嚴肅道,“我娘只有我一個孩子,百年之后臨寧侯府自然也得交付給我的女兒!
看到于隱周鐵青的面色,小廝慌了,扯了一把對方的袖子,忙不迭道:“應小姐的意思是……女兒歸應府,男兒歸我們于府是嗎?”
于隱周仍是不虞,兒子女兒都是于府的,哪里有分開養的道理?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發火,應止玥看起來倒是比他還生氣:
“不許說這樣的喪氣話!我們應家的長房嫡女,只能從于將軍這里出。于將軍豐頷重頤,一看就是旺妻相,怎么可能生不出女兒?”
于隱周忍無可忍:“應止玥,你是在戲弄我嗎?”
“怎么會?”應止玥瞥他一眼,婉婉而笑,“只是若想做我的夫君,于將軍確實有很多需要改正的地方!
“我喜歡柔順、賢惠的男子。自然,最重要的是得膚白貌美!
大小姐很大度地揮了揮手:“首先就是這膚色,最優秀的男兒自然需要皮膚白皙,身材秀頎。像是于將軍這樣的黢黑膚色,未免不美。還有這硬邦邦的肌肉塊,哪個女子不害怕?”
“我過兩天會尋幾本美白的書籍,叫小姝給你送過去,你若無聊,也可以學著繡幾個香囊、學著父親給我做幾雙鞋,這也是男人的本分。”
她挑剔道:“像是于將軍,從前總是在外面拋頭露面,打打殺殺的,現在還總來寫情箋勾引我。當然,我明白將軍對我的心意,可若是旁人聽了,怕是會覺得將軍你私會外女,行事妖妖嬈嬈,實在是不成體統!
“既然要和我成婚,便和你從前的那些朋友斷個干凈。一天天只知道和女人勾三搭四,看上去就不正經,我看著實在不喜,別把你再教壞了。”
于隱周在沙場廝殺五六年,遇到過無數狡詐的敵人,可卻從沒有像此刻一樣,感覺腦仁都抽著疼,他的話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我還以為應大小姐喜歡我!
比起他嚴肅猙獰的面色,應止玥的態度可以稱得上是輕飄飄的:“喜歡啊!
于隱周一愣,可還不等接著問下去,應止玥轉而搖搖頭:
“可是,既想入我應府的門,我的喜歡是不夠的,還得聽長輩的意思。我父親范老爺,想必于將軍也了解,男人的性子和外貌,在他看來都是其次,最要緊的一條是守本份,不然不堪為正室。便是于家門第太高,怕是也只能一臺小轎從側門送進府邸,做我的小妾了!
“我雖喜歡于將軍,可是這婚姻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也知道,我這人沒什么旁的優點,最大的優點就是孝順,母親不在,父親的命令,我是不敢不聽從的!
桌子上的茶壺都感知到于隱周的憤怒,在嗡鳴著震顫,應止玥卻視若未見,想起什么,還哦了一聲:
“對了,范家旁支有一個柔善純良的小表弟,父親甚是歡喜他,后宅無聊,平時也喜歡找他來聊天。只是他的門楣太低,怕是不能做我的正室,到時候還得麻煩于將軍你體恤,給他抬成貴妾。不過你放心,這只是為了寬慰我父親的心,我真正的愛侶還是只有于將軍你一個!
于隱周剛開始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后來是以為今天沒睡醒,現在終于得面對現實,沖著他出生到現在唯一心儀的美人“啪”的一甩袖子,怒吼道:“你簡直不可理喻!”
因這動作,他袖子中的聘禮單子也被帶著甩了出來,邊緣浸泡了茶湯,蜷曲著發了黃。
應止玥施施然拾起來:
菱花攢金花細,寶藍鑲珠玉佩……
看到前面兩行就沒了意思,她把聘禮單子合起來,慢悠悠道:
“我這人嘛,最是大度,既是我們兩人在一起,這些嫁妝啊、聘禮啊都不太想計算,不然不是傷了我們的情分嗎?分什么你啊、我啊的,總歸都是要用來打理我們的小家庭的!
“只是你也知道,我將來會繼承應府,這做了女侯的人免不了出去應酬,還得麻煩郎君你拿出點體己補貼我!
小廝急得都快哭了:“大小姐,您別再說了,將軍最厭惡的事情,就是旁人惦記他的餉銀!
應止玥:“這是什么話?我們夫妻一體,你的不就是我的。等我將來登閣拜相,一定給你求一個誥命夫人,讓你揚眉吐氣,令其他的男郎艷羨!
“桄榔”一聲巨響,于隱周一把將桌子掀翻,幸好應止玥端著茶盞及時避開,不然她新做的裙子也要被茶湯沾濕了。
于隱周大吼道:“你給我閉嘴!”
要是應止玥能聽他的話,那才真的是出鬼了,她溫溫柔柔道:“對了,想做我夫君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不會頂我的嘴。”
看著面前男人快要化成鍋渣似的面色,應止玥遺憾地搖搖頭:“看上去,于將軍不是我的良配了!
于隱周自認教養不錯,但就是再不錯,今天也徹底破了功,他怫然不悅道:“應止玥,你真是腦子有毛!”
隨即闊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應止玥唇間哼出聲輕笑,這一番話說得她口渴,也不嫌棄杯中茶有點淡淡的酸味,剛欲湊到唇邊飲下,察覺到什么,隨意地轉過頭輕瞥一眼——
云淡紅疏,日光清寒。
風鈴木下冷著目光望過來的,不是她漂亮安靜的侍女小姝還會是誰?
應止玥:“……”完蛋,翻車了。
有口難言
對上那雙沉靜的眼, 應止玥啞了半刻,才尷尬道:“小姝,你今日回來得好早!
濕濕熱熱的潮氣罩下來, 明明是早春的干爽天氣, 應止玥卻莫名覺得黏膩。她想用手帕擦拭下額頭, 一轉身卻發現之前將其擱在木桌上,已經浸在茶湯里、落在地上了。
清淡的陰影將她覆蓋, 應止玥接過對方遞來的素帕,在額上按了按, 卻沒有什么汗水的痕跡。
但她真的覺得自己在出汗了,她仰起頭,去看小姝冷淡的面色,“你不要生氣, 我知道你是擔心于隱周會對我不利, 不過你看, 我現在不是沒事嗎?”
她全須全尾地好好坐在這里, 還含蓄地罵了于隱周一通,無論怎么看吃虧的都不是她。
小姝冷笑了一聲。
——應止玥恨不得自己聾了,小姝可是啞巴,怎么可能會說話?
應止玥看了眼手里的茶盞,干巴巴道:“小姝, 要不要喝點水?”
還好,小姝沒有真的從“啞巴侍女”的身份中脫離開,她把手里拿著的東西擱下, 另外掏出一個瓷瓶, 懸在她手中的茶盞上,食指在瓶口上輕輕一敲——
碧色的藥丸滾進茶湯中, 幾乎是頃刻間,涼掉的茶湯瞬間翻騰起來,冒出一絲絲緋紅的水汽,驚得應止玥一把丟了它。
雖然應止玥不會毒,但閑暇時也借閱過清音觀主的書籍,這茶里分明被下了吐真劑!
大小姐心里也不由得有點后怕,回憶起剛才和于隱周對話的場景,想怪不得對方之前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這次卻殷勤地給她倒茶。
假如她真的喝下去——
于隱周要是問她的心意,這也就罷了。萬一問到關于范老爺和她母親的事情……
茶盞應聲而落,瓷片和倒塌的木桌混在一起,更顯凌亂。
變色的茶水逸散開,濕淋淋打濕了剛被放下的鳳仙花:今天應止玥打發小姝出門的理由,正是說她自己的指甲顏色淡了,讓小姝再去尋幾株鳳仙花回來搗成花泥。
鳳仙花色艷,味道卻甘苦,性冷。
按理說,現在還不是鳳仙花開放的盛季,應止玥在蘆亭山上都沒見到這紅花的蹤跡,也不知道小姝是走了多遠才尋見的。
此時,秾艷的花朵被渾濁的茶湯洇濕,顯出點不易察覺的晦暗。
小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詞,便轉身要走。
這可真是壞了,應止玥一時顧不上于隱周那個混賬東西,咬了咬牙,趕忙起身去拽小姝的袖子,理虧道:“是我不好,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笔撬孕牛傆X得一切都盡在掌握。
雖然沒明面上說過,但應止玥確實對于隱周存著輕視,即便小姝警示過很多次,她仍有著幾分不以為然。
——一個莽撞粗魯的將軍而已,再想使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想來,她雖已經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于隱周,可她對男人的想象還是過于保守。
冷姝的侍女個高腿長,由于心情不悅,幾步就走出去好遠。
應止玥微蹙了眉,大小姐的脾氣上來幾分,卻在目光觸及到地面上的鳳仙花時嘆口氣,“小姝,有什么不開心的,你說出來……咳,你寫下來便是,直接走是個什么意思?”
因為太過著急,應止玥差點被腳下的木片絆倒,也無暇去看,卻在幾步后不得不停了下來。
她的身體著實嬌弱,細小的木刺透過繡鞋扎進去,怕是已經出了血。
應止玥便是再想哄小姝,也是做不出強忍著痛楚也要去追人的事情,只好不耐地停住腳。
寺廟空曠,清音觀主為了讓應止玥和于隱周能安靜談話,更是一早就清了場,連蟲鳴的聲音也聽不見。
正是因此,即便兩人隔了不近的距離,大小姐唇里微溢出的那一絲痛吟,也清晰地傳到了另一人的耳朵里。
小姝薄唇微抿,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這位嬌弱的大小姐和自己的性子頗為相似,都是高傲且待人疏離的。
之前的再三提醒,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心。
應止玥聽了,那當然是最好。
可即便是不聽,又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說到底,兩人本就沒什么干系,而等到此間事了,更是橋歸橋、路歸路。
為此動怒,實在是沒必要的事情。
小姝的眸色淡漠一分,周身沉沉的氣質反而消下去,變回最開始的平靜疏冷,主動走回去,伸手欲幫這位矯情的脆弱美人。
然而,應止玥是不知道小姝的想法的,她看著伸在自己面前的這只手,指骨分明,淡色的青筋與白皙的皮膚交疊,另一面卻覆著薄繭。
和本人的氣質一樣,又是危險,又是惑人。
應止玥沒有把手遞過去,只是輕聲問:“你要怎么才肯不生氣?”
大小姐腳底很痛,心里郁火翻涌,聲線卻是柔且婉的。
她忽然想起之前戲弄人,將自己的手指塞進小姝的齒間攪弄的事情,指尖抵住舌的時候,對方的神情也很是不虞。
“讓你咬回來,好不好?”
大小姐是想到什么就會去做的人。
應止玥忽地踮起腳,木刺刺得更深一分,她卻就著這細密的痛楚勾住小姝的頸,在對方猝不及防微垂了頭時,徑直送進小姝的懷抱,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真的讓小姝一比一復刻她做過的事,應止玥是不太情愿的。
后來回想,她大概也是頭腦發昏,才會覺得接吻這件事可以承擔“報復”的重任。
小姝的唇很干,她的卻濕,隱約間,有碾碎的花小桃紅浸在兩人的呼吸間,重疊著捻抹開,漸漸地將原本淺淡的嘴唇染上如出一轍的顏色。
只是嘴唇相貼而已,嚴格意義上來說,遠比不上之前她對小姝做的事情過分,然而此刻她沒受到那種幾近于崩碎的混沌情緒影響,甚至從這件事本身,獲得了安寧的平和感。
多么新奇,只是嘴唇相碰而已,她也變成了有口難言的啞巴。
可惜的是,受本人的體力影響,應止玥的姿勢難以持久,很快便卸了力重回到地上。不知是因為腳心的疼痛,還是什么別的原因,她眼眸沾了層春水,濕漉漉地看向忽而閉目的小姝。
“你還在生我的……”這句話沒有問全,應止玥腳下一空,小姝攔住她的膝彎將人打橫抱起來,沉默著向兩人的院落行去。
于是這句話也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
應止玥把自己掩在她的啞巴侍女懷里,唇角輕微地翹了翹-
將大小姐丟到榻上后,小姝把藥和棉布放在她手邊,腰帶卻驀地被用力一勾。
應止玥盯著小姝的眼睛:“不幫我上藥嗎?我可是為了去找你才受的傷!
在這個時代,女子的腳仍被寄予了很多含混的欲望。為了滿足丈夫的私欲,很多女子出行還要穿蓋過足的長裙,若沒有侍女攙著,就只得小心翼翼地如蝸牛慢行,免得踩空跌倒。
應止玥喜歡風花雪月,自然讀過不少詩詞,但卻沒有將雙足稟賦除行走外的其他涵義。
男人為女人寫出的詩詞,她何必自我代入?
何況這個人是小姝。
小姝目無波瀾地予以回視,應止玥頗有點沒趣地松開手,不由得想,越過“啞巴侍女”這一層身份,雖然是小姝——
小姝握住了她的腳踝,干脆利落地去了鞋履,雪白的綾襪上有星點的血跡漫開,被那只覆了青筋的手剝落開,露出細白的肌膚。
精巧的銀鑷在火上烤過,愈襯得小姝的眸平靜淡然,去挑細小木刺的時候神情專注,于是連應止玥也沒有想到,先躲開的人是她自己。
“癢!睉公h想縮回腿,卻沒想到腳踝被牢牢地固住,對方手上的薄繭摩挲而過——因為這是由于她掙扎的動作所致,所以還不能去怪別人。
應止玥抿住了嘴唇,想要蜷縮住腳心的時候,就會被強行攤平。草藥汁將麻癢的感覺催發開,紗布牢牢裹住腳彎的那一刻,她幾乎快咬破下唇——
雖然對方的動作都很正常,可是看到小姝去凈手時脖上纏著的繃帶,應止玥還是要猶疑,這真的不是在報復嗎?
女人想搞懂的問題,就一定要獲得答案。
等到小姝錯身要回到外間去的時候,應止玥跪坐在榻上,像白日一樣環住對方的頸,靠過去的時候,聲音比欲熄的燭火還要細:“再親一下?”
不等小姝回應,她抬頭抿住另一人的唇,淺淺地蹭。然而,她還是青澀懵懂的少女,之前雖然對小姝做出過分的事,也是出于玩鬧的性質居多,并不是真的明白情.事。
因此,下一秒當小姝驀地松開她的時候,大小姐還以為對方是不情愿,剛泄氣地抿了抿嘴準備休息,卻被握住腰徑直壓回榻上。
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壓”,應止玥完全沒想到這樣的事,微張了唇想要驚呼,卻剛好方便了另一人的輕松侵入。
應止玥是真的蒙了,連什么時候被逼著送出舌的時候都不清楚,舌尖本來最是細嫩柔軟,卻被不留情地印上了清晰齒痕,沾了唾液的齒尖被惡劣地抵開,于是只能無能為力,任由里面藏著的地方被毫不客氣地挨個吸吮而過。
“我只是說要親一下!睉公h快要崩潰,不僅是嘴唇,連柔軟的臉頰都是淺淺的緋紅——她不確定是不是被捏的。到了后來,她幾乎是耍無賴躲進對方氣息疏冷的懷里,才得以勉強避開。
她想咬衣領下的肉泄憤,卻被小姝早有預料般移出。
四目相對,應止玥從對方的眸里明晃晃看到了譏嘲的回應——
早間的吻,也能算作是親?
應止玥氣壞了:“怎么不算是……唔!
大小姐自主放棄了能保護她的懷抱,于是只能被身體力行地教導了一遍,什么才叫做真的親。
美人無力地仰躺著,嘴唇染了層細密的水光,軟紅幾乎要透過薄薄的皮膚投出來,目色攪渾了清冽的月光,渙渙散散地凝成柔軟的霧氣,卻散發出了另一個人的氣息。
另一個人給她掩好被,吹熄了燭火。
隨即冷靜地轉身,徑直出門去了。
得寸進尺
然而小姝再怎么惡劣, 當初也是第一次親吻,再加上沉默斂言,便是被應止玥勾出怒氣, 也大多是淺嘗輒止。
——遠不如后來的陸雪殊這么混蛋。
“不是姑姑說不舒服, 叫我換一個地方嗎?不要咬唇, 張開……喜歡我親你這里嗎——唔,又瞪我!鄙硢〉穆曄⒛:艘馕恫幻鞯男σ, “姑姑的要求好高……原來是喜歡這樣,再親一次?”
某些吉光片羽的記憶在腦海里閃過, 應止玥昏昏沉沉,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對小姝說過類似的話,不過她當時有這么可惡嗎?
她擰了擰眉,偏頭欲躲:“不……”
陸雪殊如言撤開, 哪怕是這樣的時刻, 都依舊很好說話, 灼熱的唇息離去, 唯有修長的食指緩慢揩過她的唇。
本來是極淺極淡的櫻色,現在卻泛著薄薄的水意,粉滟太過,已近乎是熟透的腫,輕輕一刮, 好似就能沾上蓊顫的水露。
他聲音很輕:“不親了?”
應止玥氣得不行,重新勾上他的脖頸,手下不再是層疊的紗布, 而是年輕公子溫如玉的皮膚, 指尖輕輕劃過紅痣,都能感受到下面汩汩流動的血。
她婉言糾正:“是你太過溫吞。”
“你不要動, 讓我來親你。”
大小姐眼底浸了層霧水,水紅的唇瓣上是斑駁的吮咬痕跡,眼尾薄薄沾了一層粉,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狀,捧住對方的臉,輕輕顫著去啄他。
不僅是唇瓣分離又交錯,睫毛尾端若觸若離掃過他的面,連著剛上好藥的地方,也隔著輕軟的一層小衣去溫吞啄他的掌心。
她半跪在榻上,細長的腿懸空著,于是趿著的繡鞋也岌岌可危著,隨時都有掉落的風險。
應止玥嘴唇下移,又啃了下他光潔的下頜,看到上面印出道淺淺的紅痕,不由竊笑,故意捉弄他:“喜歡我這樣親你嗎,陸雪殊?”
陸雪殊的面色不易察覺地暗了幾分。
就在他指尖微動,要徑直伸手攬過她的腰時,門扉被敲響。
小蘋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大小姐,陸家的郎君來尋你!
陸家……
應止玥猛地醒過神,一把將身邊人推開,對著鏡子整理一下衣著,碰到自己軟紅的面頰時皺了眉,頭也不回地吩咐陸雪殊:“我要見陸表哥,打一盆水,我潔一下面!
陸雪殊:“……”
大概是身后長久沒動靜,應止玥有點疑惑地轉身,就對上公子陰沉沉的面色,大概是這樣的表情非常少見,她愣了一瞬:“你怎么了?”
“姑姑是要我幫你潔面,收拾得干干凈凈才好去見我的表哥?”
應止玥腹誹:什么你的表哥,那是我的表哥。
他聲音很輕,但應止玥沒敢接這話茬,好像沒聽出來他的陰陽怪氣,又親了一下他的唇:“這都是我外祖的意思,你不是知道嗎?放心,有了你,我不會再和國公府的人成親的!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陸雪殊的臉反而更臭了,任由美人輕言軟語地哄他,也毫不動搖。
眼看著人已經在花廳落座喝茶,應止玥不能再磨蹭,使出殺手锏,搖了搖他的袖子:“大不了,等我見過他,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還不成?”
陸雪殊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應止玥這時候急得不行,也來不及多想,忙不迭點頭:“當然,我絕無二話。”
——反正到了榻上,還不是都要聽她的。
應止玥迅速梳洗完,眼看著小蘋要帶著眾多侍女進門,她伸出手扣住陸雪殊頸上的小痣,讓他換成了鬼的狀態。
這樣,凡人就看不見他了-
常言道,一個女婿半個兒。
范老爺就是應家老太爺的半個好大兒。即便是應止玥,有時候都要佩服她親爹,對著應老太爺那叫一個曲意逢迎、溜須拍馬。
平時吹應老太爺的策論文章、高瞻遠矚也就罷了。應老太爺晚上多用了一碗飯,那叫“廉頗在世”;晌午犯懶多睡了半刻鐘,那叫“行思坐憶”;油腥吃多了太醫勒令他吃苞米面窩窩頭,那叫“憶苦思甜”。
說個極端點的惡心例子,應家老太爺打個嗝,范老爺都能沉醉地深吸一口氣,感嘆道:“滿室生香!
拍馬屁拍到這個地步,堪稱行云流水,夸夸了無痕,已經不是尋常的馬屁精可以形容。有時候應止玥要覺得,林姨娘算什么真愛啊?應老太爺才是范老爺的真命天子。
正所謂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在女婿這么孜孜不倦地奉承下,應老太爺也被他的馬屁精神所深深觸動,不然怎么可能會把侯爺的位置給一個贅婿?甚至在女兒過世后,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讓范老爺把林姨娘送進府,至于應止玥和范老爺的齟齬……
應老太爺兩眼一閉,誰都不偏袒。
可他是應止玥的親外祖,有時候誰都不偏袒,就已經是一種傾向了。
誠然,在“認祖”這種關鍵事情上,應老太爺不會聽范老爺的,但是當冒樂頂著應大小姐的臉,表示要把庶弟記到應母名下時,也只是問了問。當冒樂嚶嚶嚶嚶地表示“都是我之前太叛逆了,爹都是為我好”時,應老太爺也就痛快同意了。
要不是應止玥劈下驚雷,現在臨寧侯府到底姓不姓應,還真就是不太好說。
也正是因此,哪怕應止玥查到了母親死亡的真相和范老爺有關,也沒有直接去找應老太爺,而是準備先斬后奏。
雖然應母是應老太爺的親生女兒,但真愛的力量是偉大的,大家不是也經常感慨,說“有了小婿忘了女”嘛。
鬼都不知道這倆老貨惺惺相惜到了哪種地步,是不是肯為彼此向全世界對抗了。
范老爺成為下堂之父、鬧得闔府雞飛狗跳的時候,應老太爺閉門不出。
唯有最疼愛的小婿一步三回頭地悵然離府后,應止玥才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外祖。
只是短短的幾天時間,應老太爺像是老了十幾歲,臉上都褶出了橘子皮的印,顫顫巍巍地問她:“你、你真不肯讓你爹回府了?”
應止玥溫婉地笑:“我以為外祖了解我!
應老太爺當然了解她,可還是遺憾地呼出一口氣,好像身體被活活挖走了一塊似的,心里空落落。
應止玥才不管他怎么想,優哉游哉地吃了半顆橘子,就聽應老太爺接著道:“那你和國公府的陸率接觸看看,要是覺著他不錯,就把他招進府吧。”
陸率雖然姓陸,但嚴格來說,不是國公府本家的公子,而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哥。
應老太爺很了解應止玥的性子,知道他的外孫女必然不可能嫁去別府,那就只能和應母一樣招婿。像是陸三郎這種公子自然不可能,但是一個旁支的陸率,還是沒問題的。
單從陸家的序齒上來說,陸率是陸三郎,也就是應止玥那位便宜侄子的表哥,但要再和應家合在一起,就實在是一團亂麻。
索性應止玥也管陸率叫表哥。
陸率溫文爾雅,性子溫潤,很適合作為替代范老爺的小婿,填補上應老太爺那顆空缺的老男人心。
應止玥垂眸,將橘子上的絡子撕開。
應老太爺看她這不情愿的樣子,眉頭一豎:“你見不見?”
應止玥干脆:“不見。”
“這是見一面,也不是讓你們一定成婚了。”
應止玥:“那也不見!
應老太爺:“你必須見!不見我就離府出走!”
應止玥:“……”
應老太爺非常執著,就差撒潑打滾讓她必須見一面、完整每一個老年男人寂寞的“翁婿心”,應止玥只好委婉地表示:“我會見的,但陸表哥未必有這個意思。”
然而,應老太爺胸有成竹,慢吞吞從榻上爬起來,看不出半點撒潑打滾的狼狽樣子,很有威儀地揚了揚手:“這個你放心,他必然會答應的!
應止玥無所謂地點點頭,反正到最后她也不會同意的。
——雖然說,如果沒有陸雪殊,陸率又點頭,她其實有很大概率會答應。
畢竟,一個成功的女侯背后,總得有一個默默無聞的男人打理中饋。
但她已經有陸雪殊了。
等范老爺的事情徹底解決完,再把陸雪殊拎出來給應老太爺看吧。
應止玥扔掉橘皮,隨意地想。
然而應止玥也沒有想到,只是和陸率見一面,陸雪殊的反應會這么大。
花廳中,茶香氤氳,瓶中插著的花清雅芬芳。
陸率儀表堂堂,容貌俊朗,見到她后拱手溫聲道:“應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陸表哥太客氣了!睉公h令人奉茶,目光在陸率的臉上一頓,有點困惑,“我們……”
對方的臉確實有點眼熟,但是記憶有些模糊,她有心想問問兩人是什么時候見過。
——這話卡在了喉嚨里。
陸率心跳如鼓,卻沒有聽見應止玥接下來的話,不由得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她:美人面色緋紅,唇瓣輕含,耳垂潤如軟貝,下面墜著的耳珰輕晃,美極艷極,恍惚間,似有薄潤的清光流曳。
他一時竟看得怔了。
但此時應止玥已經完全沒心思去想陸率了。
——她幾乎要狠狠咬住下唇,才能克制從里面溢出來的輕吟。
仗著旁人看不見,有人正傾身探過來,嘴唇沿著她耳珰的形狀仔細描摹,似含似咬地吻吮,禮貌提醒著:“表哥還在等你的話!
應大小姐呼吸不順,只想罵人:陸雪殊這個得寸進尺的混蛋!
明玉耳珰
陸率覺得, 今天的應家大小姐有點奇怪。
剛煮沸的茶壺滾熱,餾出來的水汽朦朧上行,仿佛全暈在她的眼眸里, 明明窗軒緊閉, 屋里也沒風, 可還是間或有三兩綹發絲繞過右耳。她不耐地將其勾開,纖長的睫毛像是外間飄落的碎雪, 簌簌地輕抖。
察覺到陸率的視線,應止玥勉強抿了口茶水, “我和陸表哥之前還見過?”
陸率靦腆一笑:“是表妹及笄之前的事了,不過幾面之緣,那時候你還贈過我……”
應止玥悶哼一聲。
——陸率說話,陸雪殊卻咬她, 真是好沒有道理。
陸率自然不知道眼前美人在遭受折磨, 只當是屋子里仆婦太多, 對方不好意思了, 很快停住這個話題,轉而道:“我聽聞了冒樂的事——范老爺未免太過分,都是我不好,當時沒在京城。不然必是第一眼就能發覺不對,斷不會讓表妹受這樣多的苦!
應止玥禮貌笑了笑:“多謝表哥掛念!
陸率還以為她會
憶樺
再說些什么, 尋常人受了這樣的委屈,怕是早就眼淚汪汪地叫苦不迭了,然而應止玥只這樣客氣的一句, 也沒再說下去, 只是再讓人給他續上茶。
其實,也不是應止玥不想多說兩句話, 而是陸雪殊這廝含夠了她的耳垂,又撥開長發去吮她的頸。
說是吮也不盡然,是對她側頸的某處皮膚情有獨鐘,先是用唇去溫柔地抿,隨即換了舌去不緊不慢地咶。
應止玥實在受不了這份慢性折磨,本來想借著找人倒茶的動作避開他,可陸雪殊卻像是早有預知,直接叼了一小塊肉,含在嘴里又是啄又是咬,活像是碰到了最心愛骨頭的狗。
可不就是狗嗎?應止玥心里恨恨地想,全年無休更新騰訊群好,寺二耳兒五久儀四齊她頸上的那小塊皮,真要被他啖出個印,就像是他脖間那粒小痣一樣。
她現在是真的后悔了,剛才在寢屋就不該許下什么“只要見了他,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荒唐話。她努力控制著呼吸,小小地吁出一口氣。
陸率有些失落,轉而看應止玥額間微濕,只當她是畏冷,又殷勤地問:“表妹可是需要手爐?”
美人的手細長潔白,沒有端茶盞,只是微微懸在空中,便像是落了層新雪在上面。
本來以為是要去接他的手爐了,陸率正是心中一喜,可她卻是小幅度地擺了擺手:“我不冷,表哥不必客氣!
陸雪殊的唇息溫溫游過:“姑姑很冷?”
他可不如陸率那么客套有禮,直接把她的手挪上了自己的腹部,問她有沒有覺得暖一點。
年輕公子很是自律,光看小白臉的外表,完全猜不出他平坦的腹部上,有著一塊塊緊實有力的肌肉,線條流暢,仿佛蘊藏著無盡的力量。
特別是因為體溫高,隨著他吐字,腹肌像是泛起細浪的湖水,淺淺的溝壑和隆起的凹陷交相輝映。
最難得的是還不粗糙,應止玥觸到的肌膚細膩光潤,緊致還富有彈性,總之就是非常好摸。
可這也不能充當手爐啊!
她沒眼看地撇轉過頭去,偏偏陸雪殊還不依不饒地追問:“不喜歡?”
……喜歡。
喜歡是喜歡,可現在也不是那樣的場合。
眼看著陸率轉回正題:“關于應老太爺提起的婚事……”
應止玥不能再容忍陸雪殊胡鬧,也不再受手指下緊致有力質感的誘惑,發了力揪住半塊肉狠狠一擰,聽到耳邊傳來的輕嘶聲,垂頭微掩了半聲笑,這才正對陸率。
“表哥不要介意祖父的話,他只是喜歡開玩笑罷了。我知表哥心中有丘壑,無心做我應府的贅婿。如有冒犯,我替祖父向您道歉,還望表哥不要介懷!
這場面話說得漂亮極了,但陸率根本不可能信,這不過是顧及他的面子婉言拒絕而已。
說心里話,他沒想過應止玥會拒絕。
應家大小姐雖然貌美,裙下之臣如過江之卿,可以從京城這頭排到西域再繞回來,但這些男人喜歡她的前提是,她會嫁到對方的府邸為丈夫生兒育女。
有幾個男人愿意做上門的贅婿?
便是點頭,也大多是心不甘情不愿,長得歪瓜裂棗不說,隔幾年怕是要和范老爺一般賊心不死,再次一點也要鬧出個三代還宗。
可陸率不是這樣的人,他自恃玉樹臨風,便是比不上陸三郎的品貌,也絕對是個風度翩翩的郎君,會真心愛護未來的妻子,也不會因為入了應府就心生怨言。
坦白講,他不覺得應止玥會找到更好的人選了。
陸率央求道:“表妹不必誆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讓你不開心?你說出來,我都可以改的。”
應止玥看到他難過的神色,也難免有點不忍。事實上,他也沒有猜錯,只是多出了陸雪殊這個變數而已。
“不是陸表哥的問題,只是我有了心上人。”
耳邊喋喋不休斥她心狠的話音倏地一靜。
數萼含霜,梅花也醉在冰寒的淺淡霽色中,任由寒沫天風穿過,吹落數枝雪。
她答得坦率,但陸率是不可能相信的。
看到應止玥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來國公府那位名滿天下的陸三郎。
誠然這兩人不是真的姑侄,陸率會想起來他,也不是因為相貌相似,而是他們的性格。
都是清微淡遠的疏落性子,倒是談不上目中無人的桀驁,只是無論發生什么都能漠然置之,有種萬事都不值得上心的冷淡感。
有時候,陸率都說不好,能引得這樣多的人念念不忘,到底是因為他們容貌太盛,還是這種會勾起人心底里不甘的性子。
越是疏淡,就越是想讓人打破這些冷冰冰外殼,對里面的東西一探究竟,想看到高坐明堂的人目露癡迷,失去理智,做出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瘋癲事。
窺私與征服欲,本就是人類骨子里就帶著的東西,即便是陸率自己也不能免俗。
也正是因此,他才不相信應止玥這種大小姐會有什么心上人,只當是個托詞罷了。
可是,為什么呢?
陸率苦苦思索,終于想到了一個答案:“是不是因為冒樂之前私會陸三郎,惹得表妹你也忌憚了?”
應止玥和陸三郎是姑侄,便是沒有血緣關系,在世俗禮法里,仍是絕對不能有情愫產生的禁忌存在。
流言蜚語是最難斷絕的,陸率思忖,怕是應止玥也忌諱這個,不想再和國公府的人有其他來往。
其實應止玥倒沒想那么多,但是看到他給出了一個答案,也樂得就坡下驢:“正如表哥所言,我不愿和國公府的人成婚!
——鬼知道陸雪殊在發什么瘋,他又開始咬她了。
她都沒有提到“陸”這個字,難不成陸雪殊也和國公府有著什么一表三千里的關系?
大小姐頭痛地按住額頭,瑩潤的面頰也似掃過層薄粉,染出細妙的瑰妍之色,整個人都像是燒起來一樣。
陸率看得癡了,好半天才撿回原來的聲音:“表妹,表妹可是病了?”
他恍然大悟,應止玥果然是病弱的纖細美人,只是在花廳待了這么一會兒,就已經有些受不住。
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是陸率也不好再留,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別:“你先好好休養著,下次我再來同表妹敘話。”
他倒不像范老爺一步三回頭,步子矯健,三兩轉地轉過回廊,聽他一直念叨國公府,應止玥卻忽然想起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之前在寺廟的時候,她這個便宜侄子送過不少禮上來,本來想著回府還禮的,結果一直沒抽出空,反倒給耽擱了。
別的不論,陸三郎送的那塊籽涼木鐲子是真的救過她一命,光憑這點,她也得好好回贈。
應止玥強打起精神,剛想叫小蘋追上陸率,把準備好的贈禮還給侄子,“小蘋,你——”
“大小姐?”小蘋目露疑惑。
“你……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美人似乎真的虛弱得不行,只是這么一句話,都要分成三段才能說出。
仆婦們早了解大小姐的孤高性子,不疑有他,很快便魚貫而出了。
隨著門被輕巧闔上,應止玥終于忍無可忍,看著垂頭在她鎖骨上啜咬的人,氣得狠了:“陸雪殊,你發什么瘋?”
便是她真用了力去擰他,也沒能避免被禍害。
原來瓷白的鎖骨窩盛了桃花水,嫩色的花瓣戳下印,似在優美的弧線上繞了條頸鏈,秾露帶艷。
他低啞的聲息徐徐浮動:“我情難自禁!
如果真的是無賴也就罷了,偏偏陸雪殊這樣誠摯地道歉,應止玥反而說不出話來。畢竟當初也是她應承下“隨你怎么樣”。
大小姐雖是沒想到他敢在人前這么做,但也是她理虧。
看她默許,陸雪殊不再停留,而是緩緩向下移,軟玉暖山,新雪盛梅,并不對任何一處特別迷戀,卻又每一處都無可避,終于將指緩緩停留在她腰間系著的白衿上,摩挲著上面精致的小結,卻沒有直接抽開,又問她:“可以嗎?”
白雪折反的光落在他的臉上,鼻梁至下頜處的線條干凈至極,黑眸也被湖水濯洗過似的,靜如曜石。
應止玥垂眸看著他,漫不經心地想。
這個人,果然是很過分。
過分的地方在于,她已經這樣喜愛他,為什么總是不能在合適的時候更過分一點呢?
任人宰割
暖爐煨香, 窗子被嚴絲合縫地關上,便是有三兩雪花落在窗格上,也轉瞬被熱氣融化成水, 拖曳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隨你!睉公h懶倦地回答, 慢吞吞道, “但這里太涼了,我要回寢屋。”
當然不是說真的涼, 而是這里的光線太好,照得所有東西都分毫畢現, 她有點不好意思而已。
陸雪殊起身看她一眼,也不知道相沒相信她的鬼話。但大小姐也懶得管,細長手指搭在他的肩上,若有似無地蹭過去:“抱我!
陸雪殊:“?”
她理直氣壯:“我腿軟了, 都是你害的!
“難道你不應該善后嗎?”
應大小姐當然有羞恥心, 但是她的羞恥心和普通人的好像不在一掛上, 便是說出這樣容易令人誤解的話, 也絲毫不臉紅。
陸雪殊笑了一聲,沒等應止玥分辨出他唇角上翹的弧度里藏著幾分譏誚,他已經曲身托住她的背,任由大小姐把自己的頸又纏緊幾分,推開簾子向里間行去。
應止玥有點疑惑, 他今天怎么這樣溫順?
只是這想法沒來得及成型,就在他的下個動作里破防了。
其實之前在蘆亭山上的時候,小姝也抱過她。
不過小姝是規規矩矩的, 隨便她怎么過分地去撩撥他肩頸處流暢的線條, 也沉默無聲,并沒有旁的反應。
可陸雪殊完全不是這樣子。
應止玥還沒做什么呢, 摻著干凈新雪的氣息便逼近,就著她環住自己的動作貼過唇——
竟是直接咬住了她!
甚至沒有什么明確要咬的地方,完全是逮住哪就咬哪里,可憐她完全沒預防,從花廳離開的時候也不曾整理衣衫,淺綴著桃花色的大片瑩白未及遮掩,只能由他欺負。
“陸雪殊,你真把我當成肉骨頭啃了?!”她又驚又怒。
單純被咬可沒有絲毫趣味,大小姐皮膚嬌嫩還畏痛,又從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主,當即伸腿想要踹他。
這時候,應止玥是真的后悔自己非要讓他抱了,膝窩被牢牢地圈住,便是要踹也動彈不得。
想要松開手不去圈他的脖子,這個倒是簡單,他也不去攔,可是隨著她手一撤開,原本被蓋住的地方也微敞。
鎖骨下三寸的地方沒什么肉,皮卻極薄嫩,平時連她自己都不曾特意留神——
誰會去注意這種地方啊?
連最低俗的話本子里,都沒人去在意這地方!
應止玥都寧可他去啃下面肉更多的地方了,可陸雪殊此刻好像突然對此處生了興趣,慢條斯理地去輕吮,隨她怎么掐他的胳膊都不動搖。
應止玥氣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陸雪殊!”
好在寢屋很快就到了,陸雪殊也沒有再折騰她,身子一低便讓人平穩下地。
應止玥連罵他的時間都沒有,哆嗦著手指去系上襟的領子,不知道是不是氣得狠了,一粒珍珠扣子竟然半天都沒系上。
陸雪殊伸手接過來,她倒也沒躲,盯著鏡子里膩紅的痕跡,又狠狠擰了一把他的肉。
她下手可比陸雪殊兇狠多了,轉眼間他的手臂就青紫了一塊,明明白白地彰顯出大小姐的怒火。
陸雪殊微嘆了口氣,又去幫她整理褶亂的裙衫,這才將頭壓在她凌亂的鬢發上,蹭了蹭,“這么生氣?”
“你就不能……”
應止玥都不知道該罵他什么好了,“你就不能像平常人一樣行事嗎?”
別看她是傷春悲秋的柔弱小姐,但是理論知識非常扎實,不會像有些人到了新婚夜,連入口是哪里都尋不到。
說得簡單粗俗點,不就是里里外外的那點事嘛,她又不是不喜歡陸雪殊,也愿意和他享受閨房之樂。
陸雪殊倒是不會反感親近她,但是親近的方式也太古怪了……
既要看,又要吮,連她腰窩上的胎記都能賞上半盞茶的時間。
天啊,要知道,連應止玥都不清楚原來她腰上還有塊圓弧形的胎記。
他卻能專注地觀上半晌,濕潤的唇息沿著脊椎溝徐徐上攀,在她控制不住翻身欲躲的時候制住她,又落下細碎的親吻,很真誠地困惑道:“怎么這樣小啊!
一塊胎記而已,她怎么知道會長成多大?
本來是大被蒙過頭,一筆帶過隨意撫過的地方,他卻又是捻又是啄,似乎要把每一處形狀都印在腦海里。有時候應止玥都要懷疑,他比她還要了解她自己……
各種意義、各種角度上的。
比如此時,應止玥微凝著眉生悶氣,他一邊蹭著她的肩說軟話哄她,指腹隔著衣衫在她肩胛骨的上緣熟稔地揉撫兩下。
不受控的,應止玥的身體線條倏地繃緊了,她微愕地張開了唇。
她真的不知道,肩胛骨上面居然會是她恬敏之處。
大概是美人檀口微張的樣子太有趣,陸雪殊被她逗笑,湊上去輕輕地吮她的唇:“姑姑的每一處,我都很喜歡!
他之前也這么說過,但應止玥天真地以為這只是句普通情話。
怎么還能是不帶任何夸張意義的,客觀描述呢?
應止玥要崩潰了。
她蹙著眉頭,兩只手圈攏著做出個動作,含混道:“這個,你不喜歡嗎?”
其實早在代城的時候,她就以為會和他發生更親密的關系了。
誠然,現在也不能說不親密,只能說她沒想過是這種意義上的親密。
總該不會……是他有什么問題吧?
應止玥憂心忡忡,陸雪殊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略帶有懲罰意義地挑開她微腫的唇,贈了個不太溫柔的吻,倒是沒避開她的問題:“也喜歡!
只要是和應止玥做的事情,就都喜歡。
“姑姑很想?”
“……還好!币稽c點啦,因為沒嘗試過,所以有點好奇而已。
陸雪殊圈著她,也沒拆穿,只和緩道:“只是姑姑的身體還沒完全好,沒必要太著急!
又啜著她的唇問:“好嗎?”
如果說是每天都上藥的地方,已經好了啊,還是說……
應止玥答不出話,被他的唇舌勾著,早就忘記之前的話,思緒陷入朦朧的藻霧間。
小姝的欲念不重,他的欲念當然也不會重。
——應止玥曾經是這么以為的。
對上陸雪殊深靜如潭的視線,大小姐打了個哆嗦,迅速修正了之前的想法。
如果說是尋常人眼中的普通歡.愛,在這方面,他的欲念確實不重。
換個說法,假如應止玥表示自己對肢體接觸毫無興趣,他也不會有什么異議。
無論做與不做,都不會影響他對她的想法——
陸雪殊是對應止玥欲念深重-
大概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內疚,陸雪殊給縮在榻上沉思的大小姐剝了半個石榴。
果實飽滿,顏色鮮艷,盛在瓷白的小碗里,更顯果粒晶瑩剔透。
應止玥拈了一粒,慢吞吞地嚼,大概是已經從方才對他新認知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踢了踢腿:“剛才在花廳沒做完的事,你還想要嗎?”
“姑姑要嗎?”
應止玥又拈起一粒石榴,含在嘴里,微帶酸味的果汁被嚼開,她沒急著回答,只示意他伸出手來,細小的籽落在他的掌心。
清新的甜味逸散開,大小姐的眼眸瑩亮,淺淺地映出他的影,這才輕聲說:“不許用手。”
陸雪殊失笑-
應止玥之所以對他的手避之不及,還要歸功于小姝。
之前在寺廟上的時候,應家大小姐要比現在還直來直去。也可以說,是因為不清楚自己無意識的招惹會招致怎樣的后果,心情全都擺在臉上,想做什么都不會猶豫的。
自從和小姝親吻過,應止玥就更加親近她。
不過,大小姐的親近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閑著沒事就把人勾過來親,又讓人幫自己濯洗沐浴,又因為奇怪的話本子看了很多,很想把里面的東西和“啞巴侍女”全都實踐一遍。
應止玥是稀里糊涂,跟鬧著玩似的,不過之前讓小姝親親、貼貼尚還能算是小打小鬧。
熄燭之前,她勾著小姝的腰帶,把人給扯過來,強行忽視掉對方眼里的不耐,指著手邊的圖畫,因為感到有趣,眼睛亮晶晶的:“女人之間原來是這樣做的!
小姝之前是誰,應止玥壓根不在乎。
不過現在是她的啞巴侍女了,就也可以來陪她玩。
誠然,礙于小姝特殊的生理構造,“磨鏡”是不太行的,應止玥也無心管對方舒不舒服。
反正大小姐樂意就行了。
她視線久久地凝在小姝的手上。
整只手若隱若現地露出在袖口之外。指甲修剪整齊,宛若精雕細琢,手指修長而又優雅,皮膚卻是潔白如玉。
挑撥燈芯的時候,指尖微彎,動作極為靈活,仿佛能挑捻出動人的樂聲。
無論是在琴弦上,還是別的什么上。
應止玥心中一動。
因為剛剛才磨著小姝親自己,大小姐的唇瓣泛著瑩潤的水紅,就這樣抿著唇,用自己的手去覆上小姝的手。
比起自己,好像小姝的確實更合適一點。
下定了決心,應止玥便是直接會去做的人,當即撈著小姝的手行過自己,看她沒有激烈的反抗——雖然可能是懶得折騰。但不管怎么說,應止玥就當她答應了,按著小姝的手放在自己的膝頭上,淺淺地撫了兩圈。
看小姝終于微挑著眉看向自己,大小姐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上半身緩緩地向她傾過去,于是本該是手上行的動作,便被應止玥的腿所代勞。
殊麗冷淡的侍女不動聲色,只安靜地看著她。
應止玥被小姝這樣看,也生出少有的害羞心情。雖然她行為有點莽撞,但也明白之前的還能勉強算作是玩鬧,和現在想做的不太一樣。
“你……”話一出口,應止玥都被自己這樣軟綿的聲音嚇了一跳,咬了咬唇才繼續:“會嗎?”
石榴果粒
如果小姝不會, 那就糟了。
因為她也不會。
此時,小姝的手已經被帶著行至最熱嫩處,因為大小姐已經換了寢衣, 手指和她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綢。
只要輕輕一按, 就可以陷入柔軟的凹陷之處。
小姝斂了眸, 卻是徑直將手移開。
應止玥是想要去攔的,只是她力氣和小姝自然沒法比, 輕而易舉地被掰開手。
后來想想,也不知道當初是怎么成功地吻到對方的。
比較以往, 小姝更快地熄滅了蠟燭,房間瞬時陷入灰暗,只有行走間衣袂浮動的澀苦淡香,會讓應止玥察覺對方走了過去。
下意識地拽住那截衣擺時, 應止玥其實是有點沮喪的。
“小姝, 你不喜歡我嗎?”
她雖然拉扯了衣袖, 卻沒有認真拽住的意思, 不需要小姝再做出什么,就已經自發松開手,便要拉起厚重的被褥將自己蓋住。
細細想來也是,她又讓人做勞什子啞巴侍女,不僅勒令小姝伺候自己, 還吹毛求疵,各種地方都不滿意。
小姝好心勸她不要妄動,結果自己不領情, 還去咬對方的脖子。
這就算了, 答應的事情沒做到,到頭來又去生硬地強吻人家, 最后居然還要人抱,又要倒霉地給自己上藥。
好像確實是有點過分,小姝會喜歡她才是見鬼了。
不過這也沒辦法,她天生就是這樣的性格,也沒有準備去改的意思。
大小姐倒是看得開,既然小姝不喜歡,那便算了,反正她已經從清音觀主那里拿到了骨香的證據。
小姝最近也是早出晚歸,哪怕是沐浴過,都能嗅到很清淡的血氣。
兩個人這段稱不上善緣的關系,怕是就要行到盡頭。
她只是想在分開前,再多體驗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
當然了,從寺廟回去后,會有無數人愿意陪大小姐體驗這些事,而且絕對不會像小姝這樣冷淡。
但話又說回來,不是小姝,也就沒什么趣味。
應止玥想到這里,便淺淺地打個哈欠,準備拉著被褥睡去。
剛才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拉動,可能是被她坐住了,她輕微抬起身,準備再試著拽一次——
被子沒拽動,她被人給拽過去了。
按住她雙膝的手輕而易舉地向兩邊分開,被簡單固定住,隨即徑直上行。
“你不是……”應止玥講不出話來,他的指節已經抵了進去。
不是指尖,也不是掌心,而是微曲的指頭關節。那處的骨頭最硬,也最為涼,登時驚得她一顫,卻不受控地含進去更多。
她衣服是完好的,可卻遠比之前不那樣整潔的時候更想哭,小姝的指節一次比一次更重地壓碾而過,因為同樣疏于經驗,也分不清應該在哪處和緩、哪處用些氣力,反讓應止玥更無法承受。
因為屋子里灰蒙蒙,只能借著月光勉強描摹大半輪廓。
看不見,細微之處的感覺也更加敏銳。
小姝——小姝怎么會這樣?
大小姐實在是弱得不行,雖說想掙開,可卻連躲開小姝的力氣也沒有,只能任對方為所欲為,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很快就顫著腿流出了淚。
原本肆意作惡的手離開,小姝大概是走了。
應止玥也不想知道她去了哪,反正之前也經常這樣,親完之后便任由她仰在榻上,冷淡地轉身離開。
愛去哪里去那里吧,大小姐已經自顧不暇了。
應止玥勉強著喘勻好氣,撐起氣力坐起來,顫顫巍巍地準備點亮燭火,給自己重換一身寢衣。冷香卻忽然襲來,手臂連著上半身被驟然按回到原來的位置,小姝的唇已經壓上來。
不知道是誰把誰咬出來了血,在一片微腥的冷息中,小姝的嘴型輕微開合。
——大小姐,有意思嗎?-
熱氣燃盡了,香繞碧潭,只剩下黏膩的冷。
“沒意思沒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睉公h不住地搖頭,這回是第一次產生后怕的情緒,她沒想到小姝居然會這么不情愿,不然她說什么也不會去勾對方的腰帶。
這種將所有情緒都碾碎重組的感覺太過可怖,亦不可控,遠超出青澀少女之前的想象。應止玥也沒察覺小姝驟然擰住的眉心,只哆嗦著央她,“你不喜歡便算了,我以后再也不會找你做這種事了,真的!
反正兩人也即將要散伙,應止玥真的很后悔,她何必在快分開前還要去膈應對方?
她又不討厭小姝,這不是給對方添堵嘛。
小姝沉默了一會兒——當然,啞巴侍女不可能會說話。
隨即起身,重新點著燭火。
微弱的光下,淚水沾濕了美人的眼睫,本就水紅的唇更加腫脹,因為蘸上不知誰的血,更顯秾艷。
她眼底也泊著一層細水,眼尾薄薄的粉顫著,又被淚滴滾過,小姝下意識想伸手去幫她擦拭,卻被驚魂未定地躲開。
小姝的手頓在半空。
這還是大小姐第一次避開自己。
美人驚惶垂淚的樣子堪稱瑟瑟無助,更別提是往昔一副高傲模樣的大小姐,這種反差,最是能催生人的摧折欲望。
可小姝眉頭卻擰得更深,很快收回手,將手帕遞給她,轉而從一旁的柜子里翻出干凈的寢衣,到床榻邊半跪下去。
大概是因為有了光照在屋里,應止玥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也不再像最開頭時躲開她,反而主動伸出了腿,任由小姝用打濕的巾帕幫自己擦凈,被碰到淤痕的時候她顫了一下,卻沒有躲,只是吸了淺淺一聲:“很癢。”
小姝眼瞼下斂,因為燭光氤氳,本來銳利的輪廓也鈍化,變得溫柔起來。
這不是素日冷淡不耐的啞巴侍女,也不是剛才黑暗中攜著危險氣息吐出“大小姐”氣息的人,是對應止玥來說也很陌生的小姝。
應止玥不會排斥這樣的小姝,任由對方幫她換好寢衣,重新細致地蓋好被子。
她烏發如瀑,在玉枕上淺淺地鋪散開來,便更顯脆弱瀠婉,只是眼中顯出幾分迷茫之色。
對上小姝黑漆的眸,應止玥忽然開了口。
“我以為……”她真心實意地道歉,“你會開心的!
大小姐雖然矯情而又挑剔,可也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
喜歡一個人,當然想讓對方也快活。
都說男人會喜歡這樣的事情,越過“啞巴侍女”這一層身份,她雖說自己好奇,可未曾沒有讓小姝也開心的意思。
可是搞砸了。
她重復保證道:“你不喜歡,我下次不會做了。”
小姝斂目,薄唇輕微動了一下,但好像是想起什么,最終沒有開口說話。
應止玥也難得生出點悔意,可能當初不戲弄小姝做什么啞巴侍女好了。語言從來都是最方便交流的渠道,落在紙上,很多意思便會含糊,甚至悖離原本想表達的初衷。
但現在,想這么多也沒有用了。
應止玥有點遺憾地看了她一眼。
其實在今早,她已經成功磨到小姝答應自己同床共枕,一起睡覺。可沒想到晚上忽然鬧出這么一出,惹得對方不快,她也不好再厚著臉皮邀請對方留下。
“你去休息吧,小姝!睉公h疲倦地閉上眼睛,“我不會再逼迫你了!
幾息過后,燈燭被吹滅,房間陷入灰蒙蒙的寐色。應止玥本來還想等小姝離開再睡,
可大概太累了,很快她便迷迷糊糊地陷入了黑甜夢鄉。
直到入睡前,清苦的冷香似還縈著余味,臨到末了,應止玥也沒有沒聽到代表離去的腳步聲-
一雙手輕輕按在應止玥的膝頭,同樣是修長干凈,微微透出淡淡的玉色光澤。
這般相似,自然會讓她想起小姝。
在他拉開白衿前,應止玥將視線從他的手上移開,忽然說:“小姝可是很討厭這件事的!
清甜的石榴果粒被咬開,她嘗著果汁含混道:“不過想法會變也說不定!
應止玥沒指望陸雪殊回應,卻冷不防聽他開了口,“沒有變!
她眼睫受驚似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要并上雙腿,卻被溫柔卻不容退避地按住。
某些黑寐混亂的碎片閃過,應止玥手中的瓷碗都差點掉下去,連忙道:“算了,我認真的,不要勉強你自己!
這種恐怖的體驗,大小姐可沒有心情再來一次。
陸雪殊沒有松開手,可也沒有繼續動作,微末的雪光映入軒窗,微垂的睫毛在眼瞼下透出黑濃的影子,輪廓也顯得模糊起來:“興許小姝也喜歡呢!
應止玥才不會信這話,她想了想,用一個自認為恰當的表述補充道:“她當時看我的樣子,簡直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想一想都要打哆嗦,連用“殺氣”形容,都覺得過于溫和。
陸雪殊啞然。
好半天,他才說:“說不定,小姝覺得這是在故意戲弄她。”
應止玥眨了眨眼,很困惑:“誰會用這種事情戲弄人?”
她覺得陸雪殊的腦子很有病,她就算故意作弄人,也不會把自己也給作弄進去,“肯定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想和她一起嘗試啊!
陸雪殊輕輕笑了:“所以才說小姝不識抬舉,死了也就死了。”
他聲音很淡,應止玥卻蹙起眉頭:“別這樣說!
雖然小姝不辭而別,大小姐也沒有這么狠心,只因為對方厭惡自己,就想讓她送死。
盡管她也知道,全世界恐怕只有陸雪殊是最有資格評價小姝的。
何況,便是那一次是誤會……
就在應止玥思緒飄遠的時候,白衿被拽開,觸手細膩的煙羅綢遮不住瑩白的底色。
她腿上一涼,終于回過神來,“拿個墊子鋪一下。”
現在坐的地方可是床,她可不想這事結束了還要換褥單。
——雖然也不會是她換。
陸雪殊從善如流,剛要拿起一塊雙縐薄紡,就被挑剔的大小姐否決,指向旁邊的嶄新棉織物:“要拉絨的那一條!
絨毛豐潤,一看就很柔軟厚實。
陸雪殊眉梢輕輕挑了下,倒是沒說什么,拾起后將它利落鋪展開。
反而是應止玥,坐上去的一瞬間就后悔了。
緊貼腿的絨料綿密細膩,是極為嬌貴的料子,可正是因為扎上去的絨毛多,只要輕微一動,就會帶來連綿不絕的癢意。
陸雪殊無聲地勾了下唇,只是不等應止玥反悔,他溫熱的唇息已經貼了上去。
美人的神情瞬間僵滯住,下唇無意識印出一道濕潤的咬痕。
鮮甜多汁
窗外是冷清的冬時落雪, 但大概因著兩人身處屋內,閑花香氣亦是淡淡春。
可雖是唇息貼得近,他卻沒有徑直吻上去, 只是在不余寸尺處靜靜地停住。
寢屋要比花廳更暗, 垂幔遮住熹微光線, 于是他的漆眸也藏匿在灰黑色影子里,可視線卻有形, 一寸寸地摩挲而過。
應止玥受不了這個,想蹭挪, 他并不去攔,可是還有一層拉絨墊子。
織物細膩,像是一大片柔軟的云朵鋪展開,她平時也最喜歡這種毛茸茸的舒適觸感。
但是, 大小姐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 切膚察覺到絨毛的壞處。
起初, 只是微微的癢感, 像是清風微微拂過皮膚,那些細小的絨毛輕輕觸碰著肌膚,引發出極為微弱的刺激。
她尚且能忍。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癢感逐漸加劇,墊子上的絨毛漸漸鉆入皮膚的細微縫隙, 發生了一種微妙的摩擦,從而導致更強烈的發癢感。
最討厭的是陸雪殊,他明明什么都沒做, 可只是人在那里, 就加劇了這種恬敏的不適感。
她泊著淺淺雪意的烏睫一顫,一滴水露就欲凝未凝, 垂于他眼前。
實在是受不住了。
“你不要……”應止玥咬著唇,幾個字幾乎是顫著抿出來的,“你不要干看著!
陸雪殊低聲問,似是不解:“那要怎么辦呢?”
澹濕的氣息靜靜地吹拂而過,應止玥幾乎要咬牙。
還能怎么辦?
應止玥惱極了,不再和他打這種沒有意義的言語官司,細白的指尖在他腦袋上一戳。
都沒來得及使力氣,他舌尖輕輕一掃,那顆瑟縮的,閃爍著微妙光澤的露水便被撣落在他上顎。
應止玥這口氣還來不及松出去。
他將她整個含了進去。
大小姐手中的石榴碗一抖。
微微發粉的果粒晶瑩且飽滿,鮮潤的紅寶石一樣。窗外雪光明亮,于是唇邊的果粒也像是半遮半掩在柔白的雪膩下,散發著靡麗的誘人光澤,又這樣柔軟。上下唇瓣微微一抿,就要輕輕一顫。
在口腔若有似無的含裹下,原本略帶涼意的顆粒在逐漸升溫,清甜的汁水鎖在光滑的果皮中,亦是一種很獨特的口感。
大概是為了更好地品鑒,陸雪殊伸出舌尖,緩緩地刮了一下。
應止玥控不住力道,石榴果粒中的汁液溢出,彌漫于口腔,逐漸染紅了無色薄唇。
只是用舌就這樣豐沛多汁,如果換上牙齒去咬呢?
應止玥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忙道:“你不許!”
可他已然咬了上去,果粒略帶彈性,卻如此柔軟易碎,內部是清瑩的甘泉,輾轉流淌進他口腔。
他聲息低低的,啞淡起來:“不許我如何?”
“是不許我這般嗎……還是不許如此?”
明明離得很遠,這聲氣卻像是貼在她的耳尖響起,不曾設想過的柔韌表皮,被以極為刁鉆的角度噬咬著。
應止玥不受控地微微一夾,于是不僅是陸雪殊在細密地親遍她。
他的唇也被含住了。
應止玥手中的石榴粒不堪重負,透明果汁瀠瀠而落,順著交疊的皮膚落在他身上。
大小姐難堪地微側過頭去。
簡直……
簡直像是另一種方式的接吻。
他自然能察覺到變化,在她的唇中笑了。
呈現天然紅色調的榴粒本來是綿柔的,可是捻按太過,中間的籽粒水腫腫的,帶著圓粒亦是可憐兮兮地漲大一圈,婪肆地被圈于唇齒,細嚼慢咽。
艷雪融成水汽,從她的眼尾柔美地滑落,她細細哽咽著,卻說不出因由,最后也只好叫他的名字:“陸雪殊!
被叫到名字的人反而像受了刺激,牙齒一錯,她抓緊他的指骨,秾滟滟的液雨盡數郁彌,終于得到了暌違的釋放。
但陸雪殊好像尚未滿足,圈住她的腰蹭了蹭,又來上去尋她的唇。
應止玥本來還啜著淚珠失神,這下可算回過神來。
他剛親過那里,怎么敢來吻她?
大小姐是慣常不講道理的,哪怕是自己的東西也要嫌棄,但大概是腦中仍盈著濕潤的霧雨,沒有及時回過神來,搭在他肩上的腳當即一用力,竟是徑直將人給蹬開了。
她也像是很驚訝似的:“你沒事吧?真不好意思,我沒把握好力氣,絕不是故意作弄你的!
對小姝遲來的報復,終于應在了無辜的陸雪殊身上。
應止玥說著不好意思,可是連手指都沒有動過一下,就在原處安然地端坐著。
榻上的美人長發如瀑,纖腰如柳,曲線婀娜。
迷離著淡香的水汽彌散開,眼中汪著流轉的水霧,膚似落雪,卻又從純凈的白中泛出一絲溺嫣的紅,宛如一場過于真實的幻夢。
大小姐假惺惺地垂眸看著他,唇邊的笑容要有多惡劣就有多惡劣,陸雪殊就維持著被蹬開的姿勢回眸望她,良久,終于控制不住,從喉間滑出不能自已的愉悅笑聲。
嗓音似明泉劃過一江煙水邊的玉箏,弦音也是錚錚和鳴,引得應止玥不解地微張大眸:他在笑什么,這有什么好笑的?
陸雪殊真心實意地夸贊她:“姑姑的力氣真大!
應止玥驕矜地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夸獎,“還好。”
于是他順理成章得出結論:“所以便是還有力氣與我親吻了!
應止玥疑惑地蹙起眉,手中的石榴碗跌落,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唇——
親吻什么?現在他嘴里全是她的味兒,她是不可能現在去和他親親的。
應止玥大方地想,他洗漱完倒是可以。
但陸雪殊沒有直起身,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懶洋洋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腳踝。
應止玥突然感覺到不妙。
可是再怎么感到不妙也晚了,陸雪殊嘴唇湊上前,去嘗她薄而韌的果。
石榴再次被牙齒咬碎,可應止玥嘴里明明沒有吃東西。
染了水色的絨毛墊子窸窸窣窣地發起抖來。
還沒有干,就要再次被打濕了-
終于從迷霧中醒過神來時,窗外是黃昏云淡,淡月朧明。
床榻上的褥被早就煥然一新,那條看了就傷眼的拉絨墊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應止玥從浴桶中起身,黑絲也輕柔擦拭干,慢悠悠地涂抹好柔潤膏脂后,終于得以愜意地仰躺在床上。
燭火幽微,溫吞勾勒出那人的身影。
濃黑的睫毛在眼瞼上投出兩片扇形的淡影,鼻梁高挺,薄紅色的唇珠秀潤,很好親。
無論是親在嘴上……還是別的什么地方上。
應止玥若無其事地將視線下挪,這次他倒是沒有在練什么狗屁字帖。
但是——
她疑惑:“你大晚上算什么賬?”
難不成商戶不受寵公子哥的戲碼還沒玩夠?
擱在算盤上的手一頓,陸雪殊隨手撥了撥滑潤的珠子,不感興趣地停下筆,微笑抬眸:“姑姑要睡了?”
說著便要熄滅燈燭,抬步去外間。
“等一下!睉公h想起什么,懨懨地開口,“你把那塊破玉拿過來!
既然做好了準備,雖然大小姐不太情愿,但是也沒有繼續拖延下去的意思。
清音觀主的狐貍夢,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應止玥不由腹誹,李念的幻境有什么好看的,要看還不如看貍娘是怎么在山洞修煉、化成人形的。大狐貍尾巴毛茸茸,一看就很好捏?惜哪怕貍娘愿意被她捏著玩,清音觀主也不可能會讓。
應止玥幽幽嘆了一口氣。
而陸雪殊已經尋到了五刑玉,這塊倍受主人嫌棄的玉不再是黃橙橙,而是攏著一層粉膩的光芒,因著捏它的手指白皙,就更顯柔軟清透。
更嫌棄了。
本來其實沒什么的,但是因為早間發生的事,應止玥實在不想碰這塊玉,眼不見心不煩道:“你給我系上!
陸雪殊依言而從。
但應止玥很快察覺不對,腰處皮膚細弱,感知卻尤為敏感,陸雪殊只是在將穗帶打結的時候指節無意間碰到幾下,她原本平緩的呼吸已經微微急促起來。
陸雪殊動作定格,慢慢抬頭看她一眼。
應止玥:“……”該死的。
大概是美人羞怒的神色太明顯,陸雪殊沒多說什么,將五刑玉系牢之后,捋了捋穗子,便要起身離開。
應止玥抬臂直接抱住他的腰,輕聲說:“陪我睡!
陸雪殊:“?”
應止玥:“晚上肯定會陷入幻境的,我會怕!
她神色平靜,如果臉頰沒有燒至緋紅的顏色,這番話大概會更加有說服力。
但陸雪殊下榻的動作未停,卻在邁出第一步時腳步微頓,辨不清情緒道:“我去熄燈,姑姑這是在做什么?”
管他是要走還是要熄燈,應止玥的手臂依舊牢牢地纏在他的腰上。
還有功夫打個哈欠:“你想熄就熄啊,我又沒不讓你熄。”
可大小姐像是無尾熊一樣掛在他身上,還能怎么下地去熄?
陸雪殊無奈,也沒有祭出什么符,指尖一彈,屋里的燈燭瞬間就被熄滅,唯有余煙微微裊裊。
應止玥好奇:“這術法你什么時候學會的?我都不知道!
大小姐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多了,陸雪殊回她:“從姑姑吻我開始。”
哪次的吻?吻什么?怎么吻?
應止玥不受控地回想起之前的“接吻”,神色一變,松開她的手臂,沉默地要往里邊滾。
然后腰被人掌住了。
大概是因為寢衣單薄,哪怕是隔著一層布料,應止玥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節的清晰形狀。
“不抱了?”
不抱白不抱,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應止玥順勢抱回他的腰,柔韌細膩,不愧是她最喜歡的狐貍犬。
但嘴上卻不會客氣:“陸雪殊,不是不樂意嗎?”
他淡然:“口是心非而已!
毛絨尾巴
今天實在是鬧得狠了, 雖然應止玥還想再嘲諷陸雪殊幾句,但是疲乏感傳來,她松松倚在身邊人的懷抱里, 很快在半浮半沉的清新冷息中沉沉睡去。
——沉沉睡去,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只能在發現自己又一次進入幻境后,勉強克制自己不去戳死李念這樣子。
應大小姐的衾被細膩柔軟, 上面細密勾著的刺繡精致繁復,摸上去的觸感卻是滑潤, 更兼溫暖清香。躺在里面,宛如置身于溫暖的海水中,所有的煩惱都能被泡化。
更不要說身邊還有只狐貍犬,身兼數職, 既能充當抱枕, 還能陪她親親, 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唯一的缺陷就是沒有尾巴……
好吧,現在懷里倒是真的有只狐貍尾巴了。
應止玥看著身邊“咕嚕!背灾拥貍娘,打了個哆嗦。
凍的。
上回的幻境里,李念和父親吵架后離家出走,跑到下著雪的山上, 幸好遇到狐貍貍娘,被帶到了山洞里。
這山洞極為隱蔽,坐落在峭壁之上, 被白雪覆蓋。雖然比起冰涼的雪路要溫暖不少, 可還是充滿著一股濕潤的潮氣。
但應止玥倒是不用怕野獸了,山洞入口掛著一串冰柱, 不但凍得應止玥瑟瑟發抖,冰柱尖更是能戳死個人。
洞里的柴火已經燒盡,顯然不僅應止玥冷,身邊的貍娘也冷。
不然狐貍怎么會把最重要的尾巴送到她懷里去擼?
應止玥隨手揉了揉毛茸茸的尾巴,像是碰著一團柔軟的云團,絨毛密集細膩,火焰色的尾巴蓬松又柔軟。
按理來說,應止玥也會很喜歡的,畢竟誰可以拒絕毛茸茸呢!
問題就在于,她之前主動挑了一塊拉絨墊子。
一想到那塊干凈的拉絨毯子最后水淋淋的樣子,大小姐臉一黑,冷漠地甩開了懷里的毛茸茸。
貍娘被擼得正舒服呢,冷不防被她推開,但是她是驕傲的狐貍,不可能再把尾巴往她身前湊,齜牙咧嘴道:“你去外邊找點樹枝,沒有火了。”
樹枝確實是需要的。
應止玥搓了搓冰涼的手臂,還好李念雖是地主家的女兒,但是身強體健,比嬌弱的大小姐體力好無數倍,再加上年輕恢復能力好,現在睡了一覺,已經可以起身動作了。
看著她出去,貍娘忙不迭道:“還有桑葚!”
大冬天的,哪來的什么桑葚。
應止玥微笑拒絕:“沒有!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貍娘開始撒潑打滾,漂亮的尾巴沾上塵灰,變得臟兮兮的,可憐極了。
身體里一種不受應止玥控制的本能出現,下意識走上前去就想把貍娘扶起來。
這應該是幻境主人的想法。
貍娘大尾巴一甩,“啪”一下在她的裙子上留了個灰撲撲的印。
應止玥眨了眨眼皮,沒想到錙銖必較的清音觀主,居然還有這么心腸軟軟的時候。
可惜大小姐的心腸不軟,她的心比孫屠戶殺了十年魚的大刀還要冷硬。
應止玥倒也不生氣,畢竟這不是她本人的裙子,只輕柔道:“沒有哦!
貍娘:“!”可惡,這還是李念第一次拒絕她!
她又鬼哭狼嚎了好一會兒,發現沒有絲毫作用之后,哼哼唧唧地念叨:“你要是幫我找桑葚的話,我可以讓你許一個愿望!
應止玥:“什么愿望都行?”
貍娘:“當然啦!
狐族不比人類輕諾,但如果真的許下諾言,無論是黃金白銀之財,還是權勢榮華之寵,狐貍會燃盡生命來實現愿望。
不是應止玥不肯信,而是眼前的狐貍哭哭啼啼,還用爪子扒著那雙明媚的吊梢眼,里面滿是捉弄的笑意,偷看她到底愿不愿意去。
貍娘很有信心地想,這下李念不會拒絕她了……
應止玥:“那我也不去!
貍娘:“……”
哭聲驀地頓住,貍娘氣得“嗝”一聲,這回是真的要哭了:“我討厭你!”
大小姐才不管貍娘怎么想,出去撿拾比較干的樹枝,準備回來烤火用。
既然李念最后變成了清音觀主,就說明她不會死在這個山上,大概率是被家人尋到了。她也沒有主動冒險下山的意思,撿完了樹枝就往回走,忽的停住腳步——
在寒冷而又鋪天蓋地的泠泠潔白中,鮮艷的紫紅色是如此刺眼。
應止玥睜大了眼睛——桑葚是春天生長的,冬天哪里來的紫色桑葚?
不過現實就是這么不講道理。應止玥轉念一想,她之前還是什么話本子里的原女主呢,還不是該被奪舍就被奪舍了。所以,冬天的山崖里長著幾株桑葚樹,那也是沒什么問題的。
在不遠不近的山崖下,罕見的紫色桑葚隱藏在其中。桑葚樹高聳而挺拔,抵擋著凜冽寒風,看上去更加可口,也誘人。那些桑葚果實如紅寶石般綻放在枝頭,晶瑩剔透,閃耀著淡淡的光芒。
哪怕是貍娘不想吃,應止玥都覺得有點口渴。
她挪步往前走了走。
果然,這些桑葚并不好摘。
桑葚樹棲息在陡峭的懸崖間,靠著堅實的巖石存活,只有沿著險峻的山崖攀登而下,才能找到果子。
它們飽滿而鮮嫩,宛如紅顏初開,散發出誘人的甜香,令人垂涎欲滴。
應止玥大概看著幻境里的身體,估算了一下體力:
嗯……能拿著果子回來的概率大概有五成。
剩下的可能性當然就是墜崖死翹翹了。
應止玥望著腳下茫茫的雪沉思片刻,所以,到底要不要為了貍娘下去摘果子呢?-
山洞的深處,黑暗幽靜,只有微弱的光線透過洞口投射進來。
同時,洞內的地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雪,只要踩在上面,就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聽到“咯吱”聲,貍娘探出頭來,驚喜道:“李念,你回來了!
應止玥太累了,都沒有心情回答貍娘的問題。
貍娘甩著長尾巴跑出去,看到那條本來就沾了灰撲撲印子的長裙被劃破,看上去更加狼狽泥濘,不由小聲道:“你看到桑葚了?”
應止玥把手中的柴火隨意丟下,嗯了一聲。
聞言,貍娘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繞著她跑了兩圈,看到她身上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才松了口氣,饞意占了上風,攤開兩只狐貍爪:“果子呢?”
應止玥疑惑:“什么果子?”
“就是……就是桑葚啊!
應止玥奇了:“我不是說過不會摘嗎?”
看著就疼,會不會死不一定,但受傷是肯定的。
付出與回報完全不成正比,傻子才去干。
而大小姐身上的水跡,當然不是為貍娘摘果子染的,完全就是外面又下雪了,弄濕了她的衣裙而已。
想到這里,應止玥更慶幸了,這要是真的下山去摘果子,外面還突降暴風雪,豈不是慘上加慘?
然而,剛才還刁鉆頑皮的狐貍忽然沉默下來,連尾巴都喪氣地垂了地,正在應止玥要把柴火引燃,準備靠近取暖的時候,一只鋒利的爪子忽然比到了她的頸處。
貍娘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你不是李念,你是誰?你把她弄到哪去了?”
應止玥被威脅著,倒也沒害怕,只是笑著眨一眨眼:“你好聰明啊,不如猜一猜?”
下一秒,天旋地轉,恍惚間應止玥聽到了一聲淡淡的嘆息,隨即視線再次清明。
但是這回的山洞和剛才的干凈樣子完全不同。
紅濕的雪迤邐開,浸在雪里更顯凄楚,可她的手里卻拿著一把紫艷艷的桑葚果子。
旁邊的貍娘卻看都沒看一眼,大顆大顆的淚珠掉在她身上,無措道:“李念……你怎么真的去摘了?你是傻子嗎?”
可不就是個傻子嘛。
應止玥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其實直接翻也沒什么大問題,不會造成人物ooc。
因為她現在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只能透過李念的身體往外看。
不用說,這是真實的李念做出的選擇。
其實,剛才在山崖上,應止玥確實猶豫了一瞬間。
如果是應大小姐本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下山去摘果子的,誰想吃都沒用。
然而這是清音觀主李念的幻境。
這就有個靈魂發問了:李念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是于昌氏,很簡單,她就是想要全天下會勾引到她親親夫君的女人都去死。
所以于昌氏想要應止玥去死。
倘若是家里開酒肆的楊小姐,也不難,她就是想明白為什么看著她長大的常叔會突然爛掉。
所以楊小姐是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可是,李念是想要做什么呢?
應止玥看不明白她的意思,李念執著于讓自己陷入幻境中。
然而,李念沒有動手想殺人,也沒有什么讓她回答問題的意思,好像只是讓她旁觀自己的過往記憶。
誠然,摘果子是李念會做出的選擇。
但應止玥畢竟不是李念,大小姐自私還拍疼,在幻境中也是如此。
想到在下山的過程中,樹枝可能會劃傷她如此嬌貴完美的皮囊——
什么按不按照幻境主人的想法去做,她才不干,愛怎么樣怎么樣!
應止玥盤算了一下所有的可能性,發現沒什么不能承擔的。
反正,最糟糕也就是一個死嘛。
急急國王
幸好, 應止玥猜對了。
李念并沒有因為她沒有和自己做出同一個選擇就生氣,只是讓她旁觀自己的記憶。
山洞里彌漫著淡淡的潮濕氣息,暖黃色的火光映照著墻壁, 給整個洞穴帶來一份溫暖和安寧。李念緊緊摟著貍娘, 像是兩株相生相伴的藤蔓。
但大概是因為李念受了傷, 盡管血被雪水沖淡,依舊散發出淡淡的紅, 凝成近乎于桑葚花的刺目顏色。
歲暮天寒,李念和貍娘依偎著取暖, 互相陪伴著度過了又一個冷冽的夜晚。冬日的黎明,雪山靜謐而幽寂,唯有微風拂過枝梢,發出低低的, 呢喃似的微聲。
貍娘的爪子不安地動了動, 李念剛剛還在打盹, 意識不太清醒, 咕噥著問:“怎么了,貍娘?”
應止玥若有所思,恐怕是因為——
村民們終于來找她了。
山腳下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如微弱的鼓點,逐漸清晰起來。隨著腳步聲逐漸接近, 一股淡淡的熱氣從山洞外傳來。村民們踏著腳步聲,穿越雪原,向著山洞而來。
貍娘抬起頭, 透過洞口向外望去, 圓圓的狐貍眼閃過一抹警惕。她似乎察覺到了不安,耳朵微微顫動著, 更緊地貼在李念的懷中。
李念微微皺眉,她明白這是村民為她而來。
說來也怪,明明在山里走丟時,她務必地期盼有人可以盡快找到她,把她救下山。
可是此時揉著貍娘因為緊張而抖動的耳朵,她突然對“被發現”這件事產生了隱約的排斥感。
應止玥奇怪:“你不想看你爹的追女火葬場嗎?”
她還挺想看的。
李念:“……”就很煩。
\"李小姐!李念!你在嗎?\"村民的呼喊聲在山谷中回蕩,震顫著晨曦的寧靜。
李念撫摸著貍娘的毛發,輕聲安撫著她,同時朝洞口張望。
剛才逃避的想法只是一瞬間,李念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沒有那么幼稚。
她知道,無法躲避村民的尋找,也不可能以一個羸弱的人類身體在山洞里永遠生存下去。
李念垂著頭,看這只渾身毛都快豎起來的狐貍,輕聲地問:“貍娘,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家嗎?”-
最終,一群村民抵達山洞,看到了李念和貍娘的身影。
一位村民的眼中閃過驚愕,不過轉瞬即逝,他大聲呼道:“找到李小姐了!李小姐在這里!”
“念兒!”沉重而焦急的腳步聲傳來,李父踉蹌著沖進山洞,身上的扣子都系歪了,眼睛紅腫,一看就是剛狠狠地哭過一場。
應止玥很有興致地看過去,給自己尋了個最佳觀戲視角。
李父看到洞穴的血跡,嚎啕大哭,聲音顫抖著,“郎中呢?郎中!”
他想過來抱她,又因為愧疚而不敢上前:“念兒,都是我的錯,是我識人不清。你娘已經狠狠罵過我,也把那些伯伯叔叔狠狠揍了一頓,他們都認錯了,還說回去就給你賠禮道歉。我真沒想到,我的兄弟居然會說出這種混賬話,罵你狐貍精。”
李念眼中飛速地閃過一絲情緒。
她本以為自己會很期待看到父親的景象。
在之前的想象中,李父要為她的離家而心痛,木鏟要“當啷”,推開門在街上發足狂奔:“李念!李念!”
但是叫破喉嚨李念也不會搭理他,李父一定要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不已,真摯地把自己臭罵一頓:“我嘴怎么這么賤!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然后接著咆哮:“李念!你在哪里?爹爹錯了,爹爹以后再也不敢了。”
還要失魂落魄,成為賣火柴的小李父:“沒有女兒,我可怎么活啊,你快回來吧,爹爹再也不敢了。李念,我的乖女,你在哪?”
最好從端莊大氣的李父變身成為急急國王。
較著勁一樣,李父不舒服,她才能舒服。
但現在看來,李念似乎在一夕之間長大了,哪怕在父親雙手微顫、紅著眼眶的注視下,她只覺得有種淡淡的釋然。
除此之外,經過生死一劫,她看淡了許多事情,也理解李父的無奈和苦心,因此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觸,只有點些許的惆悵……
應止玥收回津津有味的視線:“真的嗎?”
李念:“……”
好吧,還是挺爽的。
應大小姐攻心很有一手,平生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胡攪蠻纏,終于從“人狐情未了”的唯美故事中察覺到趣味。
李念長大了沒關系,她沒有。
大小姐永遠年輕,永遠十五歲,永遠是個作精脾氣。
作精戳了戳神情復雜的李念,難得有幾分心癢道:“讓我來!
不管怎么說,李父這個人好像也蠻好玩的嘛。
下一刻,剛才還神思恍惚的少女眸色一清,沒讓郎中給自己包扎,任由傷口撕裂,紅色的血稀里嘩啦地往下流。
李父呆立在山洞前,還在凄凄慘慘地哭:“我不該不相信你的話,你自己孤單一個人在山上……等等,你懷里的是什么東西?!”
他看到女兒的一瞬間,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李父的鼻涕泡還掛在臉上,看上去既狼狽,又有點滑稽的好笑。
她唇色慘白,不去看,卻淡定地摸了摸懷里的貍娘:“狐貍精啊,爹不是看到了嗎?”
“狐……狐貍?”李父驚呆了,又要開始哭,聲音都在打顫,“乖女你別動,不要怕,爹爹這就來救你!
救什么救?要不是貍娘,李念早就涼了。
大概因為李念這具身體真的年幼,應止玥說話也帶著點小孩子特有的鼻音,吐字卻很輕:“如果不是狐貍精把我叼回洞里,爹爹看到的就是我的尸體了,不過這都是我不聽話該有的報應!
李父眉頭一皺:“什么尸體?你一個小孩子家家,說什么死不死的!”
而旁邊的獵戶搖搖頭,他遠眺了一下山色,悶聲道:“老爺,李小姐說的是對的,如果沒有進到這個山洞里,恐怕李小姐連一夜都活不過去!
“什么?!”李父沒想到她說的是真的,后怕襲來,腿一軟,幾乎要跌到地上去,只傻傻地看向女兒,“我……”
李父嘴唇翕動,開了又合:“念兒,你的四伯伯真的知道錯了……”
她的額頭沁出晶瑩的汗珠,溫熱的氣息從干枯的唇間呼出,只安靜地看著李父:“爹爹又開玩笑,四伯伯何錯之有,何必給我一個小孩子道歉?我只是爹爹的女兒,叔伯可是你的親兄弟啊,他們只是跟我開個玩笑,當不得真。你該拉著娘才對,怎么可以隨便揍人?畢竟他們也不是故意的,誰想到我會真的賭氣跑走,活生生被凍死在山上呢?”
女孩子纖細的眉梢微微蹙起,顯得有些疲憊。
她的長發披散著,曾經如瀑布般柔滑的長發,但此刻卻沾了枯枝和血色,顯得凄慘而凌亂。
曾經在田壟間奔跑時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卻逐漸黯淡下來,如同清澈天空中失去了光彩的朧月。
她聲音極小,聲線卻甜:“看到我死了,到時候再讓叔伯到我墳前來鞠個躬,百年之后住在我家的屋子里,吃著我的零食,用著我的侍女,花著我要去買糖葫蘆的錢去逗鳥,爹爹就開心了對不對?”
這話非常蠻橫不講理,帶著點不講理的邏輯,是專屬于小孩子特有的惡意。
周圍吵嚷的村民逐漸安靜下來。
李父知道自己不該和幼稚的小孩子講理,本來想告訴她叔叔伯伯只是嘴壞了點,不是那樣的人,可卻不受控地順著女兒的話去想——
他的念兒,他的乖女,是真的差點被凍死在山上啊。
倘若,倘若李念真的死了,他雖然惱怒,恐怕也不會讓親兄弟為了小孩子的意氣用事償命……
到時候,到時候……
他驚愕地發現,女兒說的話竟然真的有可能會成真。
李父喉頭一甜,腦袋像是被狠狠地重擊一樣,冒出來的全是金花,忽然軟軟地暈倒了下去。
村民們:“老爺!”
懷里的貍娘驚呆了,連毛茸茸的尾巴都不甩了:“……”
這貨是誰?
這貨絕對不是李念!-
下山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應止玥的話給刺激到了,李父不顧四伯的撒潑打滾和其他叔伯的勸解,義無反顧地把所有族親全給趕跑了。
連李母都沒有料到自己的丈夫居然這么果決,可是看到小女兒病懨懨的樣子,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微微嘆了口氣:“唉,念兒倒像是真的文靜不少。”
李母是隨口一提,李父卻是如遭重創。
他以往最不喜歡小女兒胡鬧,可也清楚李念的性子活潑愛玩,然而他苦澀地發現,當明媚的少女每天只黯淡地坐在家中,也不再去玩雪,只和撿來的狐貍瑟瑟發抖縮在一起時,簡直心痛如絞。
李父抱住頭,痛哭流涕,悔之晚矣:“念兒……念兒!都是我的錯!”
應止玥自然不知道,大小姐習慣性的傷春悲秋懶惰癥,居然還能產生這樣的效果。
于是應止玥在幻境中過上了一段平靜的養生日子。
貍娘早就受不了了,她當時答應陪李念下山,是因為后者哄她說山下全都是桑葚。結果大小姐每天就這么病歪歪地倒著,出門的時候對著一片落花都能流淚,看到向南飛的鳥雀都要嘆氣。
這誰能受得了?
于是應止玥又把身體還給了李念,皺著臉看這一人一狐每天在田野樹林間傻玩。
在應止玥發現李念轉了轉眼球,將黏了桑葚的手糊到貍娘的狐貍臉上后,終于不忍直視地側過頭去。
到底誰說她幼稚。亢年少時的李念比起來,應大小姐不要太端莊優雅。
也是因為李念的性子逐漸變活潑,李父愁腸百結的心放松下來,終于有了些微好轉。
他一好轉,應止玥就覺得要糟。
果不其然,正如應止玥所料,幻境中的李父和真實的李父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逼著李念相看夫君。
當然,和李念真實遇到的情況不同,這次李父不敢再直接斥罵李念,說什么“必須去和這位郎君相看,不然別叫我爹。”
因為哪怕不相看郎君,他女兒也不叫爹了。
于是就開始用套路。
“念兒,爹今天腰扭了,能不能幫我去收個張家收個租子!崩罡溉嘀约旱睦腰,誒呦誒呦地叫著。
李念不疑有他,抱著貍娘就去了。
然后就看到了張二牛。
張二牛脖子根通紅,噎了半天才哽出一句:“李小姐好。”
李念還禮:“我來收租子!
張二牛磕磕絆絆,把租子遞給她之后,早把李父“慢慢來,徐徐圖之”的囑托拋于腦后,腦門一熱,直接道:“婚后不用李小姐辛苦出門,我可以替你收租子!
李念:“?”
張二牛自知失言,把銀子往她懷里一塞,跌跌撞撞地跑了。
這還只是開始。
在李念歷經:陌生男人一號在路上忽然往她懷里平地摔。
吃飯的時候,忽然有陌生男人二號拐著彎把酒不小心灑她身上。
拐個轉角被陌生男人三號撲在地上,對方還要往自己嘴上啃……
等一系列人為狗血事故后,別說李念,連貍娘都發現不對了。
狐貍懵懵懂懂問她:“你們是在演我去如廁時最愛看的話本子劇情嗎?”
似乎感覺這些都還不夠狗血,在李念在涼快的廂房里小睡,忽然感到身邊有熱氣時,模模糊糊地睜開眼,就發現一個男人面色酡紅地脫衣服,還要哼哼唧唧地叫:“我好熱,李小姐……李念你救救我!
正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念連她的親叔伯都忍不了,哪里能受得了這個?
自山洞下山以來,李念終于爆發了和李父最激烈的爭吵。
李念皺緊眉頭,一把將衣不蔽體的陌生男人摜在地上,冷聲道:“我已經說了,我不成婚。”
李父剛開始還有點尷尬,勉強地沖她笑:“那之后你娘和我都走了,你怎么辦?和你懷里的狐貍過一輩子嗎?”
他只是開個玩笑,但在發現女兒神色自如,卻沒有反駁他的時候,終于心慌了:“念兒,你不喜歡這個男人就算了,爹再給你找更好的。不說你懷里的是只狐貍,她還是個母狐貍啊!”
跨物種戀愛是沒有好結果的!
山光水色
跨物種戀愛算什么, 應止玥想,還可以搞水仙自攻自受呢。
但很顯然,換算到現代世界是中學二年級年齡的李念, 并不想用“愛情”這種字眼, 來形容她和貍娘的關系。
太庸俗了。
李念憤憤地想, 她和貍娘之間是真摯的羈絆,哪里是愛情這種俗套的東西!
當然這話不能跟李父講, 李念眉毛皺得更深:“你在說什么?我對情情.愛愛不感興趣,只是我和貍娘習慣了互相陪伴而已!
不等李父松一口氣, 就聽到李念接著道:“將來你和娘走了,貍娘會給我養老的。”
聞言,李父只感到五雷轟頂,嘴巴顫抖:“念兒, 別胡鬧了。”
他以為李念只是年紀小, 喜歡和狐貍玩, 等大了成婚了當然會把這野狐貍放回山里, 或者隨便賣到哪里去做狐裘。
沒想到李念是來真的。
讓一只狐貍來養老?
她怎么不說靠小貓咪來養老!
貍娘在李念懷里扭動著,似乎察覺到了李念的暴躁情緒。
她用小巧的爪子輕拍著李念的手臂,仿佛是在安慰她一樣。
這一幕當然沒逃過李父的眼睛,不過他沒有感覺到被安慰,反而更憤怒了。
“李念, 你養了這么個野獸,心也跟著被養野了是吧!”李父指著貍娘,聲音中滿是怒火。
說著, 李父就要把李念懷里的狐貍奪過來, 他硬下心腸,這回不管李念是絕食也好, 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好,絕對不會……
——嗯?怎么沒能奪過來?
李念本來就是性子活潑的健康少女,更不用說,現在還每天和貍娘在田里嬉戲玩耍。她膚色是均勻的小麥色,眼睛明亮機警,肌肉線條流暢緊實,每一寸肌理都蘊藏著生機勃勃的力量。
別說是李父這種天天在家里待著、肉都松垮的白斬雞中年男,哪怕是對上張二牛這樣的壯漢,她就算打不過,也不會輕易被奪走懷中物。
更不用說懷里的還不是物,是她的貍娘。
早在李父伸手前,李念一個靈活的后退,輕松地避開了來者不善的手臂。
反而是李父,因為沒有想到會失手,用盡了很大的力氣去抓,因為一不小心揮了個空,以一個羞辱的姿勢趴在了柜臺上。
——這么形容自己的父親不太好,不過確實有點像翻了殼的烏龜。
“你總要成婚的,和一只狐貍廝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翻殼烏龜在高聲咆哮,“沒有女人能不成婚,哪怕你是我的女兒也一樣,不然我哪里有臉做人?”
李父的聲音越變越小,李念卻沒失聰,冷笑一聲:“我不成婚的話,你就不是人了?”
李父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被女兒氣的,還是因為烏龜翻殼的姿勢有點缺氧,“有你這么說話的嗎?我是你爹!你唯一的爹!我這輩子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成婚,我和你娘供你吃供你穿長到這么大,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心愿,你都不愿意達成嗎?”
應止玥在李念的身體里伸手掩了個哈欠,十分無聊的同時,又覺得有點奇怪。
按理來說,李家和應府相隔十萬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去,生活環境也完全不一致。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皇上或者天上的神仙下了道秘密的諭旨,讓這些長輩生下來就肩負使命,務必要讓自己的下一輩成婚生子,連話術都是那么兩三套。
哪怕女兒會遇人不淑遭遇暴力,被騙財騙色染了一身病,或者生子的時候難產血崩撒手人寰,也要成婚。
不然他們好像就失去了生活的意義。
簡直比最頑強的蠱毒還可怕。
面對李父的軟刀子,李念也沉默下來。
李父心里也有點不安,他是真的疼愛女兒,只是這個事不能逃避,他軟下語氣勸她:“你那些叔叔伯伯,沒一個是好相與的。你既然長大了,我也不怕和你說實話。我和你娘還在世,可我們只你這么一個女兒,你若是沒個郎君幫襯著撐起門楣……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這話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對于李念來說,不過是為了躲避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罷了。
李父豎起眉毛:“你若是跟村頭趙大丫似的,是個兔唇沒男人要,那也就罷了。否則這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他大手一揮,拍板定論,“你要是閑著沒事干,就在家里老老實實學學繡花,想清楚前不許再出門!”
這就是禁足的意思了。
李念轉身要走,沒想到又一次被趴在臺子上的李父叫住。
李念:“?”
李父弱聲:“你去叫個郎中,我的腰被扭到,起不來了!-
這是李念被關在房間里的第三天。
她倒是沒有鬧絕食,每頓飯都吃,李父替她選好了夫君,她也不相看,點點頭直接認下來,任由長輩們去合八字,算婚期,笑得牙不見眼。
——真認命,世上恐怕就沒有清音觀主了。
貍娘甩著大尾巴,原本柔亮的毛發也跟著黯淡不少:“李念,你和我一起逃吧,我會助你修煉成真的狐貍精的。”
這時候貍娘自然已經發現,雖然白皙秀氣的少女被說成“狐貍精”,但并不是真的狐貍精。貍娘自小生長在山林里,懵懵懂懂不諳世事,不清楚人妖有別,就算是李念真的去修仙,也只能做修士,做不成狐貍精怪。
李念摸摸她的頭,溫聲道:“可這是我的家!
既是她的家,憑什么拱手相讓?
她已經不再是離家出走的置氣少女,但也不肯就這樣順從地成婚。
燭光下,李念撫摸著貍娘的尾巴,等到狐貍陷入甜美夢鄉后燃起燭,對著銅鏡靜靜地端詳自己的容顏。
——不得不說,這個行為很像是應止玥經常做的。
應大小姐覺得自己容色無雙,閑來無事就會看看自己的臉,覺得只要多看看絕世美人,沒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決的。
如果有,就再照一遍鏡子。
不過李念當然不像應止玥這么自戀,平時看鏡子也頂多是整理一下儀容,但今天她看了這么久,讓應止玥都心生出一絲不安。
而當第一縷破曉透過窗欞投入時,這種不安感達到了極致。
應止玥驀然想起來在蘆亭山上時,從小姝那里拿到的信件,里面記錄著清音觀主生平。
破面者不得成婚。
她看著李念手里拿著的剪刀,只覺得嘴角都開始抽著痛了。
雖然這不是應止玥本人的身體,可是她現在陷入的是李念的幻境,剪刀劃過去的時候,她是真的會感覺到痛的!
何況還是自己戳自己。
李念真是好狠一個女的。
但是應止玥別無選擇,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拿起那把剪刀,撫摸過鋒利的刀尖,輕輕劃過去,就會流出紅艷的血。
有人在輕輕地敲門,隨即是李父溫和小心的聲音:“念兒,吃飯了。”
應止玥打算最后掙扎一下:“我可以勤修武藝,和娘學經商,再在養條不吃狐貍的大狼狗看家,永遠守著李家,便是如此……也一定要成婚嗎?”
少女背影纖細,燭光影影綽綽罩著,伶仃中透出點惘然,聲音太細了,也像是煙霧般瀅瀅溢了出來,下一息便要飄散了。
李父沉默了半晌,良久,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惱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對李念的關切:“別的為父都能答應你!
“你是必須要成婚的,女人哪有孤身一輩子的?”
房間里便驟然陷入令人煎熬的安靜中去,只有窸窣的風聲拍打著簾幔,溫柔地遮蔽過想探查的視線。
直到李父忍不下去,想要推開門的一瞬間,門栓從里被擰開,李念平靜地走了出來。
“哐!”
李父手里端著的餐食掉在地上,鮮香的翡翠餃子和白粥混在一起,沾了塵灰,又被點點滴落的血染成晦澀的淡紅。
她仿佛沒察覺出李父的目眥欲裂,銳器劃破唇角,她卻能在鮮血淋漓中,坦然露出一個笑:“可我現在成不了了!-
“。
應止玥的汗水涔涔而落,不過這回她沒去尋找什么帕子,發覺自己蜷在另一人溫暖的懷抱里后,果斷地將手下移,在還安靜沉睡的陸雪殊腰際擰了一把。
沒留余力的那種。
在應止玥掐上去的一瞬間,那雙黑漆瞳眸倏地睜開,泠泠地映出銳利冷漠的殺氣。
大小姐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平時的陸雪殊總是和氣溫順,無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將情緒藏在人畜無害的漂亮外表下。
這樣純粹的殺氣,她有多久沒見過了?
上次看,可能還要追溯到蘆亭山上尋不到的小姝。
可惜,這殺意來得快,去得更快,在發覺身邊人是誰時,陸雪殊濃睫眨了一下,下意識便撐起身子去點燭火:“姑姑……”
應止玥制止了他。
她不是人,自然能看得清他,卻無意讓他太早讓一切暴曬于光明中。
就這樣一切都陷入昏寐的晨光中,剛剛好。
應止玥點了點自己的唇角,平靜道:“陸雪殊,吻我一下。”
他一頓。
而應止玥也不去催,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安靜地端視他。
而下一息,那雙匿過寒漠殺意的眸微垂,呼吸漸近,她昨晚凝視過的唇珠靜靜地停泊在她淺彎的笑容上。
應止玥滿意地輕直起身,靠后一寸,命令道:“別動。”
她這樣說著,卻在他辨不清情緒的注視下,輕張檀口,慢吐舌尖,柔嫩的淺紅一點棲息在他薄淡的唇,帶著他的氣息回來時,纖細的眼睫還輕輕刮過他高挺的鼻,在口腔內短暫地回味了一下——
很好,沒有什么血味。
其實在兩人唇貼過以后,她就已經發覺他嘴上沒帶什么血,但因為陸雪殊這個人他比較……
比較會吸。
所以應止玥還有點不確定,還要驅使自己再嘗一下他,確定沒有任何腥甜的味道,才能驗證剛才李念劃破的傷口沒有復現在她本人身上。
雖然清楚幻境和現實不會交匯,但是剛才銅剪閃過的赤色太過于嚇人,大小姐又愛臉甚于惜命,還是要這么重復檢驗上一回。
現在檢查完了,她便毫不留情地推開工具人,趾足用力,便要起身下床,叫人打來水,好好清洗一番。
工具人還仰躺著看她,唇珠被她舔濕,染點微妙的水意:“姑姑準備就這么走了?”
……那不然呢?
發覺對方語氣平靜,沒聽出什么惱怒的感覺,應止玥敷衍地嗯了一聲,腳已經抬到半空——
這不能怪她感覺遲鈍,是陸雪殊出手的動作太快了。
一個不察,她瞬間被拉住腳踝,重新跌到榻上,幾乎直接摔回陸雪殊的懷里。
散發著淡淡清香的味道將她包裹,應止玥心知不好,嘴上卻是永遠不可能客氣的:“你還有什么事情嗎?”
兩人眸光相對,陸雪殊幾乎沒因為她的話生出任何情緒波動,只溫柔一笑,用大小姐之前說的話來對付她本人:“善后。”
——在應止玥意識陷入朦朧前,她憤恨地想,就算那是她本人的話,可那明明是對小姝說的!
和陸雪殊這只狐貍犬有什么關系。
燭光再次被點燃,已經是將近一個時辰后。
其實已經不用點了,外面天光大亮,入冬后不太多見的晴日天氣。
但出于某些大小姐不想承認的原因,她執意令他獨自負責打水、點燭、煮茶等一系列瑣事,在浴桶里濯湯過后,披散著長發慢悠悠地走出來。
但在看到榻上完全遮不掉的水痕后,應止玥剛恢復平靜的神情微微扭曲:“那是什么?”
陸雪殊沒去看身后的狼藉,只瞥了眼小幾上的茶壺,水汽輕擊釉質嬌貴的蓋子,撞出琳瑯聲響,澆出來都是淡淡的回甘氣味,心平氣和地陳述道:“是姑姑的……”
大小姐哪里會不懂他的意有所指?
應止玥感覺自己頭上的發絲都快炸開了,恨不得上前撓他兩下子:“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明明全是怪你!
“嗯,怪我。”陸雪殊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黑眸如深潭,淌出點揶揄的笑意,“我下次會努力!
應止玥疑惑:“努力什么?”
陸雪殊潤了一口茶,平靜道:“多喝一點!
多喝一點什么?
應止玥拿起茶盞,視線突然定住。
多喝一點……水?
口中的茶水嗆出來,應止玥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可惜,罪魁禍首臉皮非常厚,非但沒有因她眼里的譴責感到愧疚,還好意思上來輕撫她的背,溫柔地輕聲哄:“還不到半刻鐘呢,姑姑總是這樣急!
應止玥一怔,隨即更崩潰,眼淚都要咳出來了。
她相信,雖然手邊的這壺茶也是剛煮好,但她以陸雪殊的節操發誓,他絕對不是在說盞中的茶水。
應止玥:“……”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要鯊了他!
急不急、快不快的,那是她能控制的嗎?
他還好意思指責她?!
有能耐的話,他倒不要又是親,又是咬,又是含,又是舔,專向刁鉆的角度去吮,還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刺激她啊。
應止玥:“陸雪殊,你真的好無恥一個混蛋!
無恥混蛋親掉了她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