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節事大
說回冒樂這邊, 把時間倒退回幾天前。
其實,自從來到代城之后,好嫁風系統就開始催促她多和明河青接觸, 不僅要普通的親親抱抱, 最好還要盡早上壘。
系統:【宿主, 你要多和明河青交流感情,兩人敦倫才能促進感情。】
冒樂只想呸它:“你當我是傻嗎?古代女人最值錢的就是貞潔, 我要是婚前就失了貞,明河青一家人還能看得起我?”
想了想, 她更加氣哼哼:“別說是這小說里,就算是現代,那一層膜都是最珍貴的嫁妝。”
而且,冒樂還有別的顧慮:“萬一……萬一我最后沒嫁給明哥哥, 那我豈不是成了二手貨?那樣的話, 我壓根就不配要彩禮, 也配不上我未來的老公。”
她總結陳詞:“我是不可能婚前和他發展到最后一步的, 你不要想了,我和那些浪蕩的女人不一樣,我是個好女人。”
冒樂在“好女人”三個字上加重讀音,顯然系統的話觸到了她的底線。
大概系統也沒有想到,一個現代來的穿書者, 竟然會比原女主還要保守,謹守婦德,丈夫沒死都要給她掛個牌坊。
其實系統原來也很欣賞她的傳統守舊態度, 在系統看來, 視貞潔如命是女人最重要的責任,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 現在事情有變——
系統:【那宿主就要快點去阿月那里,找到你媽媽死亡的證據,趕緊毀掉。】
這話說的……
感覺她像是個不孝女,為了好姻緣連母親的死因都不顧似的。
冒樂糾正它:“不是我媽媽,是原女主的親生母親,我又不是真的應止玥。”
好皮囊和好身世留給她就行了,至于這些不能細查的啰嗦事,那是原主要考慮的,和她一個后世穿越者有什么關系?
冒樂又問:“這事和阿月那個黃臉婆有關?”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
系統:【按照計算,是這樣的。】
冒樂皺起眉頭:“這個阿月到底是誰?你不是系統嗎,這個還看不出來?!”
即便是系統,也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
系統:【……身份識別不清,需要更多接觸才能確定。】
冒樂:什么廢物系統,真讓人煩躁!
她呼出一口氣,在心里將這破系統罵了一遍,又將原女主和阿月狠狠地罵一遍,心情總算平復些許,心底盤算了一下計劃后,轉而出門去找明河青。
雖然不能做到最后一步,但是讓明河青占占小便宜,給他點甜頭吃吃,還是沒問題的。
……
在冒樂離開明河青的房間后,系統終于滿足了一些,聲音都變得歡快,如約給她任務達成的獎勵。
系統:【清音觀主在阿月身上中了尸毒,之后會號令武林義士來斬妖除魔,剿滅尸鬼。】
系統:【到時候,宿主你再去找母親死亡證據,就更加簡單了。】
聽到阿月要被弄死,冒樂也松了一口氣,感覺心情都愉悅不少,倒是不忘又糾正了一遍系統:“再說一遍,那是應止玥的娘,不是我的。”
說著就出門找證據,沒穿越之前打游戲的時候她發現了,很多證據不會放在房間里,而是會藏在犄角旮旯的位置。
冒樂就準備去九宿道觀邊緣的位置找,結果還沒翻出來什么,就撞上了李夏延和阿月,她大為震驚:阿月這時候不該被正道義士討伐著嗎?
隨后就渾渾噩噩地跟去了清音觀主的后院,旁觀了陸雪殊受縛,被敲了十下合宿鐘,以及明河青受到反噬變成廢人的全過程。
冒樂:“……”
就他娘的離譜!
得知明河青郁郁縮在房間里,冒樂心煩意亂沒打算探望他,還好這個明公子還算知趣,沒有來煩她。
系統:【宿主,大事不好!你聽我說,那個阿月其實是……】
愛誰誰!一個黃臉婆的身份,誰在乎?!
她心情不好,連不靠譜的破系統都懶得問,聽它還要在那喋喋不休地叭叭什么,索性一把關掉系統,出門轉悠放松去了。
好在應止玥的這張臉是真的很美,哪怕她心情不好,前來搭訕的男子也絡繹不絕,她嬌羞地以扇遮面,表示婚事這種事情是“父母之命”,要回去問過父親才好說。
眾男紛紛感嘆:“應家小姐果然孝悌,在家從父,不愧是京城女子表率。”
“我回去就讓我祖母找人提親。”
卻沒注意到,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眼神閃爍了一下,倏地消失在人群里。
冒樂沒發現,她從這些男人中掙脫出來后,才轉頭嗔了一眼侍女小蘋:“你就這么干看著你家小姐被圍堵?”
說著就帶著沉默的小蘋回了九宿道觀。
但雖然出去放風,冒樂也沒有忘記要去找證據。
聽聞今天“阿月姑娘”出了門,冒樂暗地里虔誠祈禱,希望對方不要那么快回來。
祈禱好像很成功,房間的主人不在,只有一個陸雪殊在那里仰躺著,冷白的面容沾了緋色,濃睫安靜地垂落,眼瞼下是被掃出的黑色潛影,嘴唇是薄淡的粉,整個人顯現出一種無知無覺的病態美感。
草色經雨,霽光浮瓦,點滴出春柏浮泉的意蘊來。
自那個有病的陸三郎之后,冒樂再也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子。
也許好看的人大抵相似,這位陸公子和京城的陸三郎五官頗為相似,只是遠沒有那么倨傲冷漠,因為帶著點蒼白的病色,反而更顯惑人。
合該是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她啊……
冒樂用牙齒咬住了嘴唇,直到小蘋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從心猿意馬的想法中回神,搖了搖腦袋告誡自己要冷靜。
她現在已經和明河青情定終生了,當然要遵守婦德。
當然,明河青現在一個廢人,肯定是配不上她了,這種廢掉的男人就應該有點自知之明,過來和她說之前的約定不作數。
然后她再掉幾滴眼淚表示不舍得,明河青黯然搖頭說自己配不上她,然后退場不再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做一個完美的女配。
那么,作為失戀的女主角,冒樂肯定需要人安慰,眼前的這位公子只要能溫聲哄勸她,自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只是他的門第到底低了一些。
如果他真愛自己,必然會努力拼搏成為一代權臣,甚至篡了老皇帝的位讓她當皇后,六宮寵愛在一身才不枉她穿越這一回啊。
短短的一瞬間,冒樂連第三個孩子叫什么名字都已經想好了。
當然,阿月根本沒在她的思考范圍內。
像是這種又老又丑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故事的NPC背景板,就算這次被她僥幸逃脫,也早晚會死的。
要說唯一的作用,也就只有把陸雪殊帶到她這個真正氣運女主的面前!
冒樂這么想,不由得俯身靠得更近,她身上撲了蝴蝶蘭的香粉,雖然樣子美麗,但實在刺鼻。眼看著榻上的公子眉間微攏,似乎要咳出聲,冒樂趕忙撤開,這才想起來此行的主要目的。
只是,房間的主人會將應母死亡的證據藏在哪里呢?
之前冒樂也想過去清音觀主那里查找,只是因為最近明家人經常堵在那里,她也不敢去見已經混得很熟的明家人,怕他們會順勢上門提親——
以前的明河青倒也罷了,現在的他哪里配得上?
冒樂心里亂糟糟,拉開抽屜四處翻找,扒拉扒拉鏡子后面,又去了小廚房,除了把自己弄上一臉煤灰之外,是什么都沒有翻到。
旁邊的小蘋簡直驚呆了,完全不懂自家小姐怎么要這樣,但是冒樂不會管她,要出門前仍不死心,又趴在床底下掃了一下——
好家伙,真的有東西!
就知道阿月這個蠢東西不會藏,冒樂連忙彎下身子,也不顧自己腰都快被折斷了,將這張皺皺巴巴的信箋取了出來。
“大、大小姐?”小蘋張大了她的嘴。
但冒樂這時候才顧不上管她,眼看著此行收獲頗豐,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趕忙拉著小蘋溜了出去。
正是因此,她并沒有看到,在門被關上的一瞬間,陸雪殊的眼睛睜開,眸色如冷幽沉寂的湖底。
哪里有半點睡著的意思?-
冒樂揣著這張輕飄飄的信箋,只感覺懷中揣了個炸.藥.包,大著步子匆匆向自己的院落趕。
后面的小蘋差點趕不上,剛開始只是加緊步速,后來直接小跑起來,“咚”一聲撞上了冒樂的后背。
“大小姐?”她揉著撞痛的鼻尖,疑惑道。
卻看冒樂皺著眉頭,一向寂靜的小院中擠滿了人,喧鬧聲此起彼伏,爭執的聲音高亢而刺耳。
冒樂盯緊小蘋:“怎么回事?你去打聽看看。”
小蘋應了一聲,低著腰走進院落,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身上的衣衫都被擠得皺皺巴巴的。
她眉頭緊皺,著急說:“大小姐,不好了!”
冒樂簡直恨死這句話了,之前的好嫁風系統也是,動不動就“不好了”、“不好了”,倒是怎么個不好法,又不是沒有長嘴,說啊!
看到冒樂陰沉沉的面色,小蘋打了個哆嗦,忙把發現的結果告訴了她。
原來是冒樂之前在外散步,被男人圍繞時信口說了幾句“若是真的有心想見我,便去找清音觀主。”
九宿道觀是全女道觀,雖然最近因為明河青的事情,偶爾能見到外男的身影。但是道觀的門檻很高,即便能進來,若不是有極高的聲譽地位,就是有足夠的冥珠可以向清音觀主購入“暫住居留權”。
冒樂想得挺好,這就像是個入門的門檻,能進來的男人一定非富即貴,免去她篩選的困惱。
——那這樣說,陸公子明明是郎君,卻能在此地住這么久,想必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吧。
這樣就更好了。
冒樂本來美滋滋的,臉上攀上緋色的云,卻在小蘋接下來的敘述中,面色逐漸變得慘白。
“你說什么,有人打算偷偷溜進來找我?
——是的,連清音觀主都萬萬沒想到,有沒錢的變態男竟然偷溜了進來,想趁著無人的夜晚一親芳澤,結果正好撞上明家人。
之前冒樂為了扮演賢淑貴婦的角色,花了很大精力和明家的親眷打好關系,讓他們早就把自己視作了未過門的媳婦。
明家親眷看到有人想偷溜進冒樂的院落,當然極度生氣,揪出來就要一頓狠打,嚇得變態男把該嚷嚷的、不該嚷嚷的,全都給說了出來:“應小姐都說了,若有人喜歡她要么直接去尋長輩找范老爺提親,要么來道觀里找她,和你明家的廢物兒子有什么干系?!”
這話明家能忍?當即吵嚷起來。兩下說辭對不上,現在就等著冒樂本尊回來呢。
冒樂張大了嘴巴,徹底驚呆了。
她可是穿越成了瑪麗蘇女主!所有男人都會愛她,身份低微的更是應該把思慕之情藏在心里,怎么還會夜里來偷香?就算真的有變態,怎么可能盯上她?!
那些新聞里自稱被“欺負”、“強.暴”的女人,不都是在仙人跳污蔑老實人嗎?如果不是她們浪蕩勾引,怎么可能有男的犯罪?
她今天雖然出去散步了,但是捂得嚴嚴實實,一點皮膚都沒有露,講話也禮貌客氣,一個媚眼都沒有拋。雖說邀請了大家來觀上尋她說話,她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和代城的男人做朋友罷了。
在冒樂的意識里,男人大多是明河青這樣的公子,發乎情、止乎禮的。
怎么……怎么還會有變態有膽子,夜里偷偷溜進院門找她?
冒樂周身發寒,如墜冰窖,不敢相信自己如果真的被他潛進去,會有什么后果。
還有,這變態被逮了,沒有絲毫羞愧懊悔也就罷了,怎么還把她給供出來了?
這些男人……不都應該出自本能地愛慕她嗎?
在她歲月靜好的前世歲月里,也受到過老師和家長的教導,直男不都是很單純、很善良、很直接、很包容的生物嗎?
怎么會——
怎么會這樣。
冒樂愣住了,小蘋可著急壞了,壓低聲音道:“小姐,有些明家人認識我,剛才已經有很多人往我這兒看了,怎么辦?”
冒樂一下子醒過神來,果不其然,不需要抬頭,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摳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齊都能感覺到若有似無的視線刺在自己的后背上,而且已經有人在往這邊走了!
“小蘋,是你嗎?你身邊的是應小姐嗎?”
冒樂吞了下口水,也沒時間再在那里彷徨猶豫,推了小蘋一把,示意她去找李夏延。
李夏延是李家的金貴二小姐,遠比明家更有威懾力,而且李夏延很厭男!
——之前冒樂完全不理解,還因為這一點鄙夷她,覺得李夏延是腦子壞掉了才會不喜歡男人。
但之前厭惡鄙夷的地方,反而成了冒樂的救命稻草。
要是李夏延能過來,想必不出一會兒,她就能把這么多人給驅散了。
安排完冒樂,李夏延自己則是轉過身,也不敢再端著什么輕移蓮步的閨秀派頭,獨自一人匆匆跑開。
因為慌不擇路,李夏延下意識就想往遠處跑,又不敢走大路,只敢挑沒人的小道走,結果跑著跑著,就來到了道觀門口。
她剛猶豫著推開一條小縫,還沒想好要不要接著往外溜,就見到虛弱跌在地上的女郎。
這不正是阿月嗎?!
“怎么倒在了這里?”
冒樂疑惑地走出去,戳了戳,把她臉上的面紗一拽——
因為應止玥跑動時流出的汗水過多,臉上暗黃色的妝容褪去,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就像是被蝎子蟄了一樣,冒樂的手“嗖”一聲就縮了回去。
初借晚霞,云澹霜清。
這美人不是應止玥又是誰?
這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的“好嫁風”系統,這時候也不能再嫌棄它的啰嗦,趕忙把它喚了出來。
冒樂:“怎么回事?原女主不是死了嗎?我需要一個解釋!”
系統抱怨:【宿主,我早上的時候就和你說過……算了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你趕緊趁她昏迷殺了她!!!】
最后的尖叫如有實質,遠不是平時平板的系統音可以比擬,叫得冒樂耳朵都痛了。
冒樂:“我當然要殺了她。”
就在系統欣喜地告知她,怎么用之前的積分換取于昌氏用過的“櫸木還魂術”的逆轉復刻版2.0,徹底讓原女主灰飛煙滅時,冒樂輕飄飄打斷了它:“但是不是現在。”
她的名聲可不能壞!
好嫁風系統到底是個系統,于絕嗣的事□□發時,冒樂雖然不在京城,但是系統探測到“櫸木還魂陣”的所在,當時還作為佐證自己權威牛掰的故事講給了冒樂聽。
于是,系統大概也沒想到,這個故事起到了這么大的反效果。
一聽到系統提及于昌氏的名字,冒樂只感覺自己的腦袋瓜piu的一亮,瞬間想出來了個解決自己困境的好主意。
櫸木還魂陣中,于昌氏正是將所有的新嫁娘騙進婚姻,然后統統給扎到后院里,再抽取魂力滋補親親老公。
于昌氏誆騙人的時候,弄出來的夫君是假的……
冒樂手一捶,只感覺自己是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完美女子。
同理可證,今天在街上含羞表示“你若想見我,便來九宿道觀罷”的人不是她,而是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仗著外貌還不錯就出去勾三搭四的遠房親戚!
這個遠房親戚,自然就是原女主應止玥。
對,就這么辦!
等到此間事了,冒樂再用系統道具殺掉原女主,那時候再說“遠房親戚無顏面對自己犯下的錯事,已經找個綾子上吊死了”,這也算是全了原女主的體面。
系統震驚:【宿主,不!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你院子……】
冒樂越想越興奮,才不管系統叭叭叭什么,又一下子給它關了,扛著應止玥的肩膀,開了門往院子里走。
那里燈火煊煊,人流攢動,只等著一個憤怒的宣泄口。
還有什么人,比應止玥這個原女主更適合成為大家傾瀉情緒的出口呢?
冒樂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不愧是這本書里的真正女主角。
真相大白
陰影籠罩, 燭光幽瑟。
應止玥剛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冒樂陰森冰冷的眼神,磨牙霍霍道:“你醒了?”
看到自己的臉露出這樣的表情, 還是很新奇的。
應止玥就著被繩子捆住的這個姿勢, 靜靜地打量了一會兒, 就在冒樂都有點不自在的時候,她柔和笑了:“我這張臉……哪怕是在刑部拷打罪犯, 都會是最美的刑獄官,你說是不是?”
冒樂:“……”神經病啊!
她怎么就給忘了, 這個《活著好累,要不死了算了》的原女主除了有瑪麗蘇的特征,還非常的自戀,簡直是腦子不正常到了一定匪夷所思的地步。
被這么一打岔, 原來冒樂苦心孤詣經營出的恐怖風消退大半, 她冷聲說:“明哥哥設的陣法竟然沒讓你灰飛煙滅, 你倒是命大。”
應止玥倒是挺淡定, “畢竟按照你說的,我是個話本子里的主人公,總有點主角光環嘛。”
冒樂:“……艸”哪有主角自己說自己有主角光環的?
應止玥沒再去看冒樂臉上浮現的扭曲表情,轉頭去看烏黯的窗,“今晚的月色挺美的, 怎么還用絹布把窗都給糊起來了?你得罪人了?”
應止玥哪里想得到,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竟然戳中了真相。
冒樂回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院子已經空了, 小蘋也不在, 她盤算了一下,就明白應該是李夏延幫的忙。
于是這下也不用再找位置捆住原女主, 直接把人拎進了屋里。
而且冒樂都不用再去隔間找麻繩,手邊就是一條細長的柔軟綢緞,應該是小蘋本來要給她做巾帛,無意間落下的。
她直接用綢緞把人給綁了起來。
可就算應止玥被人捆了,說話居然還是這么難聽。
冒樂惱羞成怒,嚷嚷道:“你不要在這里胡扯,亂說些沒用的廢話。”
應止玥的目光在未關嚴的門扉上繞了一圈兒,禮貌地應承道:“好,那你想說些什么呢?”
冒樂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牛飲下去,解了渴意,這才回想起自己的計劃:“我可以暫且留你一命,但是你得聽我的話。”
應止玥微挑一下眉:“愿聞其詳。”
冒樂松口氣,在肚子里又把自己想的計劃過了一遍,確定沒什么大的疏漏后才開口:
“你現在不是應止玥,而是應母……算了,還是范老爺吧,你是范家旁支的一個窮酸表親戚。”
因為得知應母的死不簡單后,冒樂總是有點心虛,看到應止玥瑩潤的眼眸,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當下便繞過應母這個人。
“你貪圖富貴,而且仗著現在范老爺變成侯府的主人,就更加蠻橫無禮,被家人送進道觀中修行后仍不知悔改,仗著自己和應家大小姐長得有點相似,就出門和郎君勾勾搭搭……”
冒樂越說,嘴皮子越溜,感覺之前不去說脫口秀簡直是屈才,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總結道:“自從在京城的寺廟后下山起,你就不再是應止玥,而是膚淺蠢笨的表姑娘。”
應止玥微掩住唇,只有露出來的一雙眸子淺彎:“冒小姐的計劃很周全。”
冒樂:“不用你廢話!”
“我若說不呢?”
應止玥剛出聲的下一秒,只聽“砰”的一聲,冒樂一把將小幾給推倒,茶盞和茶壺骨碌碌在地上轉了一圈。
冒樂柳眉倒豎,仗著自己把窗欞都給糊上了,也不顧有沒有可能被聽見,大聲喝道:
“應止玥,我讓你在代城茍延殘喘了這么長時間,已經是我心善了,你別給臉不要臉!”
應止玥雖然被繩索牢牢捆著,可美人神色自如,笑容也清淡,“如果我沒猜錯,冒小姐還是會殺了我的。這樣做,對我有什么好處呢?”
冒樂哼了一聲,似乎早就知道她會有此問,從懷里掏出來一封皺皺巴巴的信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樣,你認得它嗎?”
看到那張眼熟的信箋,應止玥也難得沉默了,“你是從我房間里拿的?”
終于看到應止玥的神色變動,冒樂洋洋得意,簡直想要掐著腰大笑了:“是又如何?”
應止玥抿住嘴唇,可怎么看都是底氣不足:“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呵呵,你再裝?”冒樂這時候心情總算好起來,“應大小姐心高氣傲,從前唯一在意的便只有她早死的娘親,還有臨寧侯府這個破爵位。這話沒說錯吧,這張信箋里面的內容,你當真不知情?”
冒樂將紅燭挪近,這張信箋邊緣已經隱約粘上火光,“好,你不知道,那我就把它給燒……”
“住手!”
這一句話,好像耗盡了應止玥所有的力氣,她嘴唇霎時間變得蒼白,眼神躲閃著往沒合緊的門外看了一眼,極為艱難道:“……你要怎樣才肯給我?”
冒樂內心中只有五個大字:哈哈哈哈哈!
冒樂簡直恨這個原女主恨得牙癢癢。一個小說里的人物,一早就該死了,但是偏偏陰魂不散,還一直和自己作對。
能看到應止玥露出異色,冒樂豈能不開心?
發現應止玥不說話,冒樂便認定她是被自己懟到啞口無言,嘲笑道:“你不想說,那我來告訴你,這里面裝著的正是當初你母親死亡的原因,應母不是因病而死,而是被范……”
“孽畜!住嘴!”一道暴跳如雷的聲音驀地響起,瞬間炸碎了冒樂趾高氣揚的笑容。她僵滯著后背,遠比尸鬼更像尸鬼,一點點地扭過了頭。
火光如晝,照得原本清幽的小院紅彤彤一片,而比火焰還要盛的是眾人震驚的眼神。
范老爺一把推開門,用的力氣極大,但是道觀的門質量很好,不但沒被他拍壞,還在撞到墻壁后反彈回來,重重地砸到了他本人的手,文人本就細皮嫩肉,痛得范老爺“嗷”一聲叫了出來。
一旁的林姨娘心疼壞了,趕忙撈住范老爺的手,一邊又實在忍不住心里冒出的問題:“這都是怎么回事啊?屋里怎么有兩個應小姐?夫人難道不是病死……”
話沒說完,就被范老爺一把推開,他面色鐵青地走進來,腳步聲如雷般砸在冒樂的耳邊。
她怔怔地,無意識喚道:“爹。”
但聽“啪”的一聲,誰也沒想到,一向以溫文爾雅著名的范老爺劈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冒樂瞬間偏過頭去,白嫩的臉上瞬間浮現出紅腫的指印。
范老爺溫和的臉色繃不住,神情陰嗖嗖,幾乎要扭曲成一個厲鬼,抬起手便又想要揮下去——
手被架住,范老爺下意識想拽出來,卻沒能成功,不耐煩地回頭去看,卻正好撞上李夏延冷漠的眼神。
李家二小姐皮笑肉不笑,“范老爺,事情都還沒搞明白呢,就這么直接動手不太好吧?”
范老爺神色僵硬,和她對峙了一會兒,到底還是甩開手,只重重地“哼”出一聲。
房間不算大,小院寬敞,但是此刻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外面的公子哥不知道發生什么,扯著嗓子叫起來:“范伯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玥兒呢?”
“王、王二哥哥……”發懵的冒樂像是被這聲音喚醒,下意識想往外面跑,卻被李夏延給拽住手臂,又給扯回了原地。
李夏延冷笑:“事情弄清楚前,一個都不許走!”
對于李夏延來說,這也是混亂而令人頭痛的一天。
首先是登門來看她的王二公子——
對,就是那個從小就圍繞著應家大小姐轉,天天寫著酸詩吟誦,說什么“你化成云朵我也能認出來你”的那個王二。
在這個世界上,能超越光速的就只有八卦。明河青是個廢人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了京城里,之前王二因為應家小姐和明公子“情定終身”的消息,還郁郁寡歡了好久。
王二突然聽聞情敵遇難,興奮得不行,很有心機地想要趕到代城來奚落明河青一番,順便溫言軟語安慰應家小姐,好借機上位。
不僅是明河青,臨寧侯府的范老爺,也就是應止玥的親爹也很著急。他當然不怎么喜歡自己的嫡女,可是自從廟上回來后,“應止玥”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又是誠懇認錯,每天都去討好庶弟,還說要歸還母親的嫁妝,把庶弟記到祠堂里——
雖然祠堂出了點意外,嫡女莫名其妙地被雷劈暈了吧。
但是范老爺鬧了幾天脾氣,也已經準備在“應止玥”從代城回京后,在她再次來討好自己時,勉為其難地跟她和好,把庶弟記到應母名下,順便讓她去求宮里的貴人,把這個唯一的兒子改成他的姓,將來這個臨寧侯府就徹徹底底是他的了……
想得挺美,結果突然聽說明河青變成廢人了,這下范老爺可坐不住,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要說心里話,比起之前那個忤逆不孝的大小姐,范老爺肯定更喜歡寺廟回來后的“應止玥”。可是現在的女兒什么都好,就是腦子有點不清楚:先是嚷嚷著說喜歡自己的侄子陸三郎,要跟人家成親。結果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提起這個人就縮,轉而又和明河青勾搭上,說自己要和明哥哥一生相守。
守就守吧,范老爺樂見其成,和明家人私下聯絡幾回,已經悄悄交換了婚貼,只等著回去后就把女兒這個賠錢貨嫁出去。
——在明家人的說和下,皇上終于給了他一點好臉色,范老爺也終于可以重新上朝。
萬萬沒想到,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啊,這個明河青非要逞能去玩什么合宿鐘,這下子可好,沒把別人敲死,先把自己給敲廢了。
廢人明河青自然不可能做明家的家主,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范老爺錙銖必較,自然不愿意再把女兒許給明家,而是想另外找個能幫扶自己的人家把女兒給賣了。
然而,范老爺又不敢得罪明家,退回親口定下的婚事,他愁得真是頭發都白了。恰好,王家二公子登門拜訪,吞吞吐吐地說想再見見玥兒——
臨寧侯府以后晚上都不用點燈了,范老爺的眼睛就可以發電。
這王家好啊,世家大族,在皇上面前也得臉,肯定能幫著自己官運亨通,還可以解決掉明家的麻煩事。
就這樣,范老爺和王二約定好,一起來代城接走“應止玥”。
偏偏王二是個愛炫耀的,就夸張地把代城之旅形容成“范老爺要帶著小婿去娶未過門的應家大小姐”,這下可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應大小姐的諸多裙下之臣能忍?
而這番動靜也傳到了林姨娘的耳朵里——林姨娘最近也不好過,她的寶貝兒子被抱進了范老太太院子里,最近老爺也不愛見她。身為后宅女人,她有種明顯的直覺,范老爺這是又要另結新歡找小四了。
林姨娘實在害怕他這個中年老爺又搞出來一個兒子,她兒子未來的位置可就不那么穩了,那她晚年不得被磋磨死?
當下也不顧什么體面名聲,林姨娘慌慌張張的,拉著范老爺的手說要一起來找大小姐。
外加京城的小姐們看著這陣勢熱鬧,央自己的家人同意,拉著閨蜜們一起出來,就當去代城秋游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像是牽出蘿卜帶出泥,你帶一個,我拉一個,成群結隊地,全都跑到了代城的九宿道觀。
結果人全來了,但是“應小姐”卻不在院子里——那時候冒樂正在應止玥的房間里亂翻呢。
于是大家浩浩湯湯,全都去了道觀中另一個熟人的院落,那自然就是李二小姐的院子了。
可想而知,李夏延忽然發現這么多熟人時,有多么崩潰。
結果還沒等到小冬手忙腳亂地給這么多的小姐、公子奉完茶,小蘋就慌張地跑來李夏延的院子里,也沒有通告,大聲道:“李小姐,快來救救我家小姐吧,出事了!”
這話引得軒然大波,眾人自然不會干坐著,跟著李夏延一起來到了“應小姐”的院落,將那個偷偷潛入女子閨房的變態給扭去送官。至于明家人——
眾人和明家是故交,自然不會把明家人給趕走,只是拜托清音觀主給他們另找了一個寬敞的地方,歇息喝茶,讓小蘋出去等,看“應小姐”什么時候會回來。
結果這一等就是將近半個時辰,就在有人不耐煩要讓侍女去查看的時候,小蘋忽然出現,說是應小姐回來了。
小蘋身后的陰影處,還站著位陌生公子,莫名其妙地有點眼熟……
不過大家這時候都沒有心思關注旁的事情,一窩蜂地來到“應小姐”的院子里,剛要進去,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好像是有重物被推翻,隨即是一道尖利的女聲:
“應止玥,我讓你在代城茍延殘喘了這么長時間,已經是我心善了,你別給臉不要臉!”
眾人:……啊。
啊?
啊?!!!!
只是九宿道觀的隔音確實很不錯,后來里面聲音變低,唯有門輕輕裂開了一條小縫,大家只能聽到幾句模糊的語句。
可就這幾句模糊的語句,已經讓大家心驚肉跳了。倘若這段時間一直在代城的才是真的應家大小姐,那前段時間在京城里,又是廣開祠堂,又是上交嫁妝,又是四處散播謠言的家伙是誰啊?!
別說是京城來的眾人,即便是李夏延這個和兩個當事人都有過接觸的都蒙了,燭光葳蕤,她忍著額頭青筋亂跳,又沖著榻上人喝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斜躺在榻上,看戲看得正舒服的應止玥:“……”
她笑吟吟道:“李小姐在問我?”
就在這時,侍女小蘋尖叫一聲,“大小姐!”
隨即嗷地一聲撲了過來,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灑,啪嗒啪嗒地滾在應止玥的手腕上。
小蘋三兩下把她身上的繩索解開,“大小姐,小蘋終于找到你了,小蘋好苦,小蘋好想你啊!”
應止玥甩手腕的動作一頓。
這話的情真意切之深,簡直要讓應止玥懷疑自己的記憶——如果沒記錯,她和這個蘋果臉侍女不是只共處了半天嗎?
后半夜,應止玥可就被冒樂奪舍了。
然而,小蘋這樣眼淚汪汪地,像是看什么大救星一樣盯著自己,簡直讓應大小姐都要不好意思了。
好在小蘋也不需要她接話,抹了兩把眼淚,轉頭嘁哩喀嚓就開始一頓輸出,遠比冒樂見過的真正脫口秀演員嘴皮子還要溜,也不知道練習過多少遍——
“小蘋懇請各位小姐、公子給我們家大小姐做個見證,我們大小姐好苦啊!”
眾人眼睛唰地一下移到她身上,明亮得和探照燈似的:來了,終于來了。
小蘋:“夫人離世后不久,范老爺——我們大小姐的親生父親,竟是連三年的守孝期都等不到,就和林姨娘有了私生子。誰不知道,當時林姨娘是大著肚子進我們臨寧侯府的。而自打林姨娘和她兒子入府,家中的仆人就對大小姐甚為薄待,連個慣常份例的糖糕都不給我們小姐上。”
眾人:天啊嚕,應止玥說自己從來不吃糖糕,連于貴妃親賜下來的糖糕都沒怎么碰,原來不是矯情,而是有這樣的淵源!
于是大家紛紛怒視范老爺,別的也就算了,連個糖糕都不給大小姐吃,這還是人嗎?
范老爺:“胡說,明明是應止玥她自己不……”
小蘋直接打斷:“這還不算,經常夜里喝醉去責罵我們小姐。被夫人留下的幾個忠厚仆婦溫言勸走后,惱羞成怒讓我們小姐去寺廟上清修——說是清修,還不就是禁足。甚至連個侍女婆子都不讓她帶,還把夫人留給我們小姐的所有仆從都給趕走了。
眾人:啊?!原來不是應止玥拿著掃帚把范老爺給趕跑的嗎?
——說來也是,應止玥這樣見風就倒的柔弱女子,如何能趕走范老爺這樣一個雄渾有力的魯男子。
范老爺:“我一個文弱書生,哪里是魯男子?”
大家表示不信:“范舉人,你不是一直說自己不是那等尋常的嬌軟男兒,每天都在院子里呼呼打拳,打得虎虎生風,連與武狀元對打都不怕的嗎?”
這個就是所謂的缺什么就補什么,范老爺自己體虛,這是他最痛恨的點,因此花了很長時間營造出自己“健壯而滿是肌肉”的雙開門猛男形象,沒想到平時大家不相信這個說辭,現在反而一個回旋鏢打回來,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小蘋繼續:“想來大家都知道,我們小姐,何等柔善嬌怯的一個弱女子,打小身子就不好,多走兩步路都要氣喘吁吁,卻被她的親生父親趕到了寺廟上,一個人過著無人照料的苦日子。”
眾人點頭,應止玥這個身嬌體弱的大小姐形象確實是深入人心,絕對不可能是因為懶。
只是……當時不是說是大小姐嫌范老爺每天惺惺作態,實在不想再見到他們,又怕仆婦被牽連,才親自遣散大家的嗎?
小蘋像是能察覺他們的心聲,哽咽著繼續道:“可大小姐卻毫無怨言,只說自己是自愿的,上山圖個清凈,可誰不知道她身子骨弱,這么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親生父親一點面子罷了。”
眾人:“!!!”
原來如此!
小蘋含淚哭訴:“好不容易,等到大小姐結束了這段苦旅,剛欲下山回到家中,可范老爺卻執意要逼迫她,將林姨娘生下的庶弟記在母親名下,小姐沒有即刻答應,只是去祠堂中想要拜一拜許久未見的母親——”
眾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到最高點。
小蘋義憤填膺:“卻被范老爺給一棍子打暈——可憐我家小姐,怎么會對自己的親生父親設防。原來范老爺早就在旁支親戚的幫助下,尋到了一位和我家小姐相貌相似的姑娘,李代桃僵,讓這位冒小姐以應家小姐的形象出現在應府。”
隨著小蘋的手指一伸,“嗖”的一下,大家目光全都聚集在冒樂身上。
冒樂傻眼了,她確實是編了一個類似的故事,想讓應止玥糊弄大家,可是角色怎么反了,她高聲道:“我才是真的應止玥!”
冒樂都快委屈死了,她的身體真的是女主的原裝皮囊,沒有絲毫變化,哪里是什么“相貌相似”的姑娘?
她就是應家的瑪麗蘇千金小姐!
假如只有冒樂在此,大家自然不會疑惑,可問題是應止玥本尊也在這里——
很多時候,相貌還在其次,氣質卻是主因。
就像是現在游離在眾人邊緣處,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公子,要不是他氣質溫和無害,光看身形和隱約的五官輪廓,怕是會有很多人把他誤認成國公府中,那位名動天下的陸三郎呢!
所以大家看看應止玥,又看看冒樂,一下子就相信了小蘋的說法。
小蘋慷慨激昂:“在范老爺的示意下,冒小姐才要認庶弟為親弟弟,上交嫁妝。好在老天有眼,在冒小姐趁著我家小姐生辰那日廣開祠堂,以母親的名義把庶弟記入族譜,還非要起誓時,被雷給活活劈昏了!”
小蘋說的話還在其次,主要是她的語氣太過于陰陽頓挫,振奮昂揚,這故事又一波三折,遠比茶樓里的相聲還有意思,于是大家紛紛催促:“然后呢然后呢?”
至于想吱聲反駁的范老爺,老早就被李夏延給捂住嘴,拖到一邊去了。
小蘋被大家的話鼓舞到,她還是第一次受到這么多的關注,蘋果臉蛋都興奮地紅了,越講越流暢:“被御史狀告后,范老爺受皇帝訓斥,居然還不肯放棄,找到了有助于自己事業的明家人,令冒小姐去和明公子接觸,用姻親為自己的仕途鋪路。”
眾人:“……”啊!!!
小蘋盯著范老爺,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好像遠比應止玥這個苦主還要憤怒,她的唾沫星子隨著自己的慷慨陳詞,全都噴到了這位令人憎惡的范老爺臉上:“他明明是大小姐的親生父親,卻是把我家小姐賣了個徹徹底底,連骨髓渣滓都不放過啊!”
說著,小蘋也不管范老爺漲紅成鹵豬肝的臉,一個滑跪,狠狠地抱住了滿臉懵逼的應止玥,哭嚎道:“我們小姐……苦啊!!!”
眾人聞言,紛紛順勢看向塌邊坐著的大小姐。
明明是柔軟的綢緞束縛著,可雪白的手腕上卻勒出緋色的紅痕——吃瓜看戲太興奮不小心勒到的;
汗珠浸入鬢發——在九衢躲避常叔的尾隨時,跑太久流的;
面頰因心中的痛楚而蒼白——剛度過五刑玉的第二道刑口,擱誰誰不痛;
眼眸中帶著星星點點的淚珠——太晚了困的;
曾經水潤的紅唇干裂了,表現出本人痛苦的心緒——冒樂這個混蛋苛待原女主,連口茶水都不給她喝;
微側轉過身的單薄背影是如此寥落寂寞——不想見到范老爺,辣眼睛。
可她即使處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身邊也站著生著同樣面孔的人,卻依然如皓月當空,這樣孤僻,可又這樣美。
不知道是誰,終于喃喃自語出所有人的心聲:“原來,原來你才是真的應家大小姐。”
老爺離府
大家頓時心里不是滋味起來。
想, 應止玥被人頂替了身份出現,自己卻只能被困在代城,心里又會有什么感受。
她會不會期待有人認得出那不是自己, 期待曾經對她吐露過無數傾慕愛語的郎君會去尋她, 然而等到的卻只有京城對冒樂“愿為玥兒赴湯蹈火, 萬死不辭”的零星碎語。
那么多的溫情脈脈,翡翠簪釵, 鑲嵌朱玉的步搖臂釧被傾數相贈,當初只求她丟進水中聽一個響兒, 可最后也同樣是他們,連相贈的對象是誰都辨不清楚。
燃起檀香的祠堂里,癡迷她的男人們斯斯文文,向心目中的岳父拱手道喜, 目視著另一人以應止玥的名義侵擾她的母親, 說自己從前做的都錯了, 現下這樣才是得宜。
他們對冒樂交口稱贊的時候, 心里可有一刻,也猶疑過面前人的身份呢?
那個時候,只能旁觀著一切發生的應止玥,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代城臨海,空氣遠比京城潮濕, 大小姐眸色氤氳,似霧似雨,明明近在眼前, 卻好像懸在高空, 是很孤零零的一彎遙月。
王家的二公子癡怔著看她好久,喃喃出聲:“玥兒, 是我們對不住你。”
應止玥愣了一刻,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喊自己,她無意識地用手帕擦了擦手,好像在抹去什么臟東西,這才柔和一笑:“公子還是喚我阿月姑娘吧。”
過去的名和姓都已經被冒樂占據,連應止玥自己都快想不起來,以前這些人也是喚她玥兒的。
明明是很禮貌溫和的一句話,在場的人卻如遭雷擊,面色鈍鈍白了半截兒,很可憐的樣子。
看到他們這樣,想靠近自己又不敢,眼眶微紅的黯淡模樣,應止玥反而有點膩煩。她生來就長得貌美,也不介意旁人因為她皮囊才傾慕自己。畢竟,她自己也不能免俗,當初不怕麻煩收留了小姝,也是看她面容殊麗,輪廓秀致,合她的心意。
方才小蘋一頓輸出,初聽起來沒什么大錯,但其實冒樂長得不止是和應止玥有幾分相似,她頂著的就是應止玥這張臉。
如果他們喜歡的是那張臉,那么繼續傾慕冒樂便是。
但現在,又做出這么一副后悔不迭的模樣是給誰看呢?
總不會要說,愛上的不止是她的臉,而是她的性格吧。
應止玥不僅對自己的臉,也對自己的性格有充分認知。
——喜歡她的性格。
嗯……那不是有受虐癖嗎?
夜不是全然的濃黑,赤月的褐紅色是受晚霞所染,瑰麗至極,猶如大火炙烤而過,澹煙渺渺。
山霧也淡,外界的一切都只能透過被糊上的窗欞隱隱浮現,沉思著的美人影子朦朧,也如這外間山淡山明的一抹煙氣,空靈到極致,反生出易碎的觀感。
還是李夏延先打破這死寂的場面,她把范老爺丟到眾人跟前,不耐道:“這位冒姑娘說的都是真的嗎?”
范老爺閉上了嘴,像是一只忠貞的鵪鶉,誰都不能撬開他的嘴。
旁邊的林姨娘更是早就看傻了,她怎么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峰回路轉到這個地步……
應大小姐的變化她自然看到了,當時也覺得很古怪,但是只當是女孩子情竇初開,為了愛情變得盲目,做出些和之前不一樣的事情,也屬于正常的現象。
但她沒想到,這事背后居然還有范老爺的手筆。
用一個相貌相似的冒樂姑娘頂替掉應止玥,然后把真正的應家大小姐囚禁到代城來,而且剛才聽冒樂的說法……范老爺可能想真的殺了應止玥。
嘶——
林姨娘縮了縮脖子,感覺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之前范老爺雖然說過“早該一副藏紅花墮了這個孽種”,但那時候她以為對方是說氣話啊。
居然打算來真的啊!
“怎么會是真的?”范老爺不說話,冒樂可嚇壞了,她嚷嚷道,“我就是地地道道的應家大小姐,絕對沒有錯,你們要是需要的話可以滴血驗親,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范老爺的親生女兒。”
范老爺沉沉地喝道:“夠了!”
他陰鷙的眼神如有實質,像是藏匿在陰暗處擇人欲噬的蠱蟲,看冒樂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是我受了范家族老的蠱惑,他們太過重視子孫,白發蒼蒼的長輩在我面前跪下求情,而大小姐又太執拗,我一時不落忍,才犯下了如此錯事。”
“這臨寧侯府是先帝親賜下來的,當然姓應不姓范,本就該是大小姐的。”范老爺決斷下得極快,這么多年的經營付諸東流,他還能維持著一點體面,“我也老了,該是讓女兒坐上這侯位的時候了。”
不說面色各異的眾人,林姨娘倒吸一口涼氣,幾乎是膝行著抱住他的腿,“老爺,老爺三思,我們的兒子怎么辦……”
能做到贅婿界的全能大桃浦,范老爺絕對不是嬌滴滴的小白蓮可以比擬,他有的是心機和手段。
當即,他袖子一抽,毫不留情地把真愛林姨娘推開,柔弱的身體撞到柜子的響聲,令人聽著都痛。
然而范老爺像是沒注意到一樣,漠然地看了一眼林姨娘額角流出的鮮血,隨即撣撣袖子,對應止玥露出一副慈父笑容:“我只有一位夫人,現在夫人過世,我亦只有阿月這么一個愛女。”
比起那些年輕的郎君,范老爺反應可快多了,連“阿月”都叫上了。
這還不算,他還展開雙臂,溫聲道:“來,阿月。這么久不見,你可想父親了?”
一旁的冒樂目瞪口呆:啥啊?
別人不清楚,她和范老爺這兩個當事人還能不清楚嗎?根本就沒有什么貍貓換太子,她雖然靈魂不是書中的人物,但這具身體就是應止玥,這點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就算是讓應止玥已經去世的親生娘親過來看,也是一樣的。
可是范老爺居然是反駁都不反駁一下,就直接認了?
這什么變臉技術,簡直比鬼父還鬼畜,太可怕了!
但應止玥自然不可能和范老爺重歸于好,當即只似笑非笑睇他一眼,連掩飾都不掩飾一下,完全是看笑話的眼神。
不得不說,范老爺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不需要有人搭戲也可以完成獨幕戲演出。
只見范老爺悠悠地嘆了口氣,一瞬間,保養得宜的貴氣男人好像老了無數歲,“我知道阿月你還怨我,我當時是鬼迷了心竅,聽信旁人的讒言,說只讓你去旁的城鎮歇息游玩幾個月,到時候木已成舟,我再好好給你尋一門好親事。我無顏見你,便把你托付給了冒樂——”
他指著滿臉震驚的冒樂,“沒想到這個賤人竟然把你囚禁在代城,還妄想殺了你!阿月,我的乖女,不用你出手,為父親自殺了這個陰毒的賤貨給你出氣!”
說著,竟是直接拔刀,森冷的光唰地照亮道觀,便要直接向冒樂捅去!
冒樂哪里想得到,國公府那位陸三郎沒殺死自己,原女主沒搞死自己,她這具身體的親爹反而要弄死她?
何況,冒樂哪里敢殺人,她只是找道士驅散掉原女主的魂魄啊。
孤魂野鬼本就該死,這小說里就只能有一個女主角,她想讓應止玥消失又有什么錯?
可是,范老爺居然想殺她!
直面這般血腥的殺招,冒樂一個普通的女生早就呆了,愣愣地看著這把劍向著自己刺來,卻在馬上穿透自己的喉管前,被另一只素手攔住。
“范老爺。”應止玥連‘爹’都懶得叫了,“動用私刑,這樣不好吧。”
范老爺唇邊的絡腮胡抖了抖,“阿月果然心善。”
他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剛才不過是做個花架子,彰顯出自己的慈父心腸罷了。
但是下一刻,范老爺是真的后悔方才沒有殺死冒樂了。
應止玥走到冒樂身邊,輕輕點了點她懷里被汗浸濕的信箋,“冒小姐,你方才還沒有說完,這信寫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對了,信!
冒樂的眼睛唰地一亮,她也已經想明白了,就算現在范老爺沒殺她,房間里這群滿臉戾氣的王孫公子也不會放過自己。不說他們到底愛不愛原女主,哪怕是做成情深的樣子,也絕不過輕饒了她,怕是會直接扒掉她一層皮!
那個時候,哪怕是好嫁風系統怕是也救不了她了。
沒有時間自傷自憐,冒樂只覺得不知從哪來了一股力量力量,“騰”的一下,她就帶著信箋躍到后方,離范老爺極遠,警惕道:“范老爺,你忘記你交給我的這封信了嗎?你最敬愛的夫人的死因……”
眼見著范老爺的面色越變越黑,冒樂適時地收了嘴,只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不就是演戲嘛,她看的宅斗劇沒有兩百個也有五十個,有什么不會的!
范老爺的臉色這下徹底黑了,在侯府養得白皙的皮膚被不悅的神情籠罩,宛如一個冰冷的石板。皺紋深深地刻在他的額頭上,不僅面色陰郁,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你想要怎么樣?”
其實,冒樂也沒想好要做什么,她只是下意識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可是范老爺的性格她也明白了,僅僅是一句“不會殺你”的保證根本就沒有用。承諾這種玩意,在男人的嘴里就是廢紙片,絲毫不值錢。
想了想,冒樂學乖了,她沒去看范老爺,而是慎重地轉向原女主:“應止玥,你能保證不殺我嗎?”
說著,她又急急補充一句:“還有……還有你得讓這個院子里的人,都不會對我下手。”
應止玥微微挑了下眉,沒說話,只是遞過來一只手。
冒樂卻驟然舒出一口氣,直接把那封信箋遞交給了她——
雖然冒樂鄙夷小說的原女主,討厭她的作派,想令她消失不再出現,但是在心里的某個角落卻也清楚,原女主的承諾是可信的。
冒樂是不想再管這些破事了,她只感覺頭暈目眩,突然想起什么,她把之前關掉的“好嫁風”系統重新打開。
“宿主!!!你都做了什么?”
這次的系統音不再是平板的電子聲響,尖叫聲的分貝極大,幾乎要刺穿冒樂的耳膜。
冒樂皺眉:不是我做了什么,是我爹……范老爺根本都不反駁,直接承認了,你不是說這個小說世界里也是父權社會嗎?父權如山,我怎么可能反駁他。
而且,雖說這個世界里有鬼怪作祟,但是現在的皇帝非常厭惡鬼神之說,民間道觀昌盛,而皇宮里是連個煉丹爐都尋不見的。
如果冒樂說出什么“應止玥其實是野鬼”,都不需要再多講一句,這屋子里的所有人會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
同時,雖然冒樂后悔不迭,但是她剛才確實對應止玥說出了一些不中聽的話,更要命的是這些話還被聽見了。話趕話的,她也不能再說出最開始的目的,只能這么承認了。
系統也知道木已成舟,只是它的語氣極為陰冷,恍惚間,冒樂只覺得它的吐字比范老爺還讓人害怕。
系統:【可是宿主你不要忘了,你就算能逃過今天這一關,也還是要嫁人的。】
冒樂皺起眉: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現在這個名聲,還能嫁給誰?
系統:【我們系統不是免費讓你復活的,如果你不能嫁給氣運旺盛之人生子,也活不下去了。】
冒樂心頭鬼火直冒,沒想到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卻還要受到系統的威脅。
冒樂的視線掃了一圈,發現根本多少郎君關注她,即使是看到她,也是想要將她除之后快的厭惡眼神。
她微微抿住唇,忽然看到陰影處一道頎長的身影。
冒樂在心里指了指他:應止玥身邊的這位小公子怎么樣?這可是原女主看上的男人,要不要我去攻略他?
沒想到,系統拒絕了:【我說過,是要找氣運旺盛之人。】
原女主的男人這系統都看不上?
冒樂翻了個白眼,無語至極:你剛綁定我的時候,不是還說國公府的陸三郎是最佳人選嗎?原女主的侄子你都看得上,這么一個好看的公子你反而瞧不上了,真不知道是誰腦子有病。
冒樂和系統打機鋒的時候,范老爺也把沉沉的目光移向了應止玥——
準確的說,是應止玥手里的信箋。
“阿月……”
范老爺現在是如此寬容慈靄的父親,并不在意女兒的悖逆,聲音如親切的春風,蘊含著無盡的關懷和幸福。
燭火下,他的笑容關懷溫暖,展現出他內心深處的喜悅。
應止玥忽然想起,在很小很小的時候,遠比她對桃花糕產生PTSD更早的時候,他其實也期待過可以有一位成熟而慈祥的父親的。
美人的手指纖白柔軟,在燭光掩映下,肌膚更是呈現出暖玉的色澤,看上去極為溫柔。
她輕聲道:“范老爺可還記得我歸府那天的話?”
范老爺一愣,什么話?
在對上應止玥那雙霧蒙蒙眼眸的時候,他驟然想起這位大小姐的混賬話:“我愿為父親出一封《放夫書》。”
這話當時差點沒把他氣得嘔血,但是比起應止玥手里的那張信箋……
想起應母過世時枯敗委頓的面色,范老爺哆嗦了一下,忙不迭應承道:“我不記得阿月你說過什么話了。不過我豬油蒙了心,聽信范家人的讒言,對你做下如此惡事,也沒臉再做應家的小婿,回頭待我稟明皇上,會自請出臨寧侯府的。”
他這姿態放得極低,還沒壞女兒的名聲,即使是旁邊的王二都看不下去,委婉勸道:“范伯父畢竟是應小姐的親生父親,既然已知錯,想必玥兒……阿月也不是不能體諒,何必做到如此極端的地步?”
范老爺咳嗽了幾下,像是驟然間失去所有血色,褶皺從他寬廣的額頭延伸到飽滿的雙頰,只是一個蒼老慈祥的父親,“唉,到底是我欠了夫人,也是欠了阿月的。”
說完,范老爺眼睛瞄向女兒,看她沒吭聲,試探道:“阿月你看?”
應止玥卻是看都沒看范老爺一眼,也沒理王二,掌了小幾上的燈燭,任由火焰舔舐上信箋的邊緣,微微一笑:“多謝父親成全。”
范老爺一怔,一絲放松的微笑還沒從唇邊消退,整個人看上去就有點傻乎乎的。
倒是冒樂“欸”了一聲,頗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跺一下腳。
看似范老爺做了極大的讓步,可是別人不知道那信箋的內容,冒樂這個讀者知道啊!
那是范老爺謀殺他原配夫人的證據,別說讓他離府,就是進大牢被人丟臭雞蛋都是可以的。
這個年代,父權至上,原女主果然還是太心軟了。
冒樂扼腕嘆息。
看到她露出可惜的樣子,應止玥卻只彎了下唇,“冒小姐可是還有事拜托我?”
冒樂的面色一下子尷尬起來。
她當然不會閑著沒事去同情原女主,實際上要不是范老爺斷了她的路,她也不會臨時倒戈到原女主那邊。
只是,冒樂現在是自身難保,那個好嫁風系統是催命似的喊,她只能咬著牙問:“我和明公子……我是說明河青,是在你離開應府后才訂下婚約的,他愛慕的人應當是我,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估計也是清楚自己這話不像樣子,后面的“讓我和他履行婚事”就怎么都問不下去。
卻沒想到,應止玥很隨意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冒樂:“……”
她推推系統:“原女主是什么意思?”
系統比她還氣急敗壞:【我怎么會知道?我只是系統,又不是原女主肚子里的蛔蟲。】
冒樂撇撇嘴,哼了一聲。
而應止玥也很累了,現在懶得再去搭理冒樂的追問,無心再看范老爺和林姨娘,也不想應付滿院目光灼灼的京城舊人。
她的目光投向孤月下不淡不深的一道身影,冷月和雪,依稀有雨疏清冽的香氣。
他抬頭,清澈的雙眸對上她的眼。
應止玥本想招手示意他過來,忽然想起什么,隨手取過一個斗笠,上前扣在他的黑發上,隨即將手伸過去,纖睫微垂,“不牽嗎?”
眾人:“???”
這小子是誰?這混賬東西是誰?有能耐不要遮臉啊!
頂著滿屋子快把他千刀萬剮的目光,陸雪殊忽然不合時宜地有點想笑,大小姐果然是不分場合地點的。
就在應止玥準備收回袖子時,驀地感到自己的手被用力回扣住。
王二現在也顧不上安慰未來岳父了,站出來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他是誰?”
應止玥細眉微蹙,沒回答,只是冷淡睨他一眼:“你在質問我?”
王二:“……”他哪里敢啊,他就是問問,問問還不成嗎?
看著王二委屈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大家紛紛退后一步,不敢再攔,任由兩個人揚長而去。
眾人:……太沖了,這個說話的味道太沖了!
果然這位才是真正的應家大小姐-
離開諸人灼灼的視線后,應止玥也不再端什么大小姐的架子,整個人宛如一道軟雪一般倒進陸雪殊的懷里,只是說出的話卻不那么動人:“小蘋什么時候成你的人了?”
陸雪殊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溫暖的熱度透過胸前的衣衫傳到她的面上:“她當然是姑姑的人。”
他又補充一句:“我也是姑姑的。”
應止玥恨恨地瞪她一眼,只是這個姿勢不好,她抬起頭,好讓陸雪殊能直接看到她的表情:“還有那個信箋……我回去再和你算賬。”
冒樂從應止玥的床底下撿到的信箋,記載的當然不是什么范老爺殺妻的證據,而是……
發覺陸雪殊不知何時變得更濃的眸色,應止玥倏地住了口,可還是沒有避過去,被他給低頭吻住了。
風啼幽谷,煙瞑長林。
一吻畢,應止玥任由陸雪殊擎著自己的腕子,倦累道:“真不想回京城。”
她微微抬眸,似乎只是隨口一問:“陸雪殊,你會陪我嗎?”
他的氣息是暮色化過的冷霜,干凈一如空蒙山色,微微地拂過她耳畔:“嗯。”
其實讓陸雪殊跟自己去京城是不太理智的,哪怕能將他切換成鬼魂也不太妙,畢竟他的身份……
可心底升起的愉悅不會作假。
想起京城山廟上冷漠姝麗的侍女,應止玥搖搖頭,把小姝這兩個字咽回去,只是命他伸開手臂,將自己埋入他的懷抱里:“范老爺竟然想抱我?他真是吃了熊貓豹子膽。”
過了一會兒,她又用很輕的聲音說:“我會保護你的。”
舒澗染雪
重新回到院落里的時候, 秋葉落地,書案上還擺著熟宣和羊毫筆,硯臺中的墨仍未干, 散發出清冷的淡香。
應止玥想起早上的事情, 開始秋后算賬:“冒樂手里的信箋, 你不覺得需要給我解釋一下?”
陸雪殊摸摸鼻子,“我沒給。”
他補充:“她是從床下拾起的, 姑姑還記得嗎?是早上的時候你自己……”
“你還說?”應止玥轉頭怒視陸雪殊,估計是累傻了, 直接用手擋住了他的嘴,冷不防感到掌心沾上一抹薄濕。
某些不堪入目的回憶映入腦海,應止玥剛想推開他,舔濕她手心的罪魁禍首已經先一步移開頭, 像是巨型的犬將腦袋埋在她的肩上, 輕輕拱了拱。
可眼睛偏又黑如曜石, 帶著抹迷惑人的輕微笑意:“可是還想要?”
不等應止玥瞠目, 他遺憾地松開她:“改日吧,今天姑姑需要休息。”
應止玥:“……”
她早就說,這人看著像是無辜可靠的犬類,遠比這道觀里真正的狐貍更貼近志怪本子里對“狐貍精”的描述。
好不要臉!
應止玥氣得羽睫微顫,可是眼卻像是浸在了秋水里, 明汪汪的柔軟一團-
事情要從早間開始說起。
應止玥逼著陸雪殊服下解尸毒的藥后,復又睡了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便看到書案后的人影。
公子身形秀頎, 窗外有淡淡的水霧泊來, 映得他如澗底松柏,玉白頸上的那一顆紅痣是千重翠中心的殊蕊, 艷且凈。
實在是很好看。
應止玥自己生得美,也喜愛美,不由得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才出聲道:“不休息,在那里寫什么呢?”
“練字。”不用大小姐招手,他已經很自覺地收起幾頁紙過來。
自應止玥變成人后,就總有些畏冷,她移開身后的軟枕,示意陸雪殊坐過來,舒愜地倚在他懷里換個位置,這才拎起他手里的紙掃了眼。
字跡澄澄,結體秀美。
應止玥卻一下子醒過神來。
這筆跡實在是非常眼熟——
能不眼熟嗎,這就是她本人的字!
她質問:“你從哪里學來的?”
陸雪殊卻很淡定,看她纖細手臂伸出了袖子,還幫她掩了掩,“字帖。”
誠然,應止玥是自戀的大小姐,一直覺得若想被人記住,能供人瞻仰臨摹的書畫要比所謂的血緣親眷更有用。
因此,她制了自己的字帖,希望可以流傳千古,供后人描摹。
——可這是她還在京城寺廟中做的事,也只讓不認字的小姝描過。現在她人都死了,還哪里有心情去帶自己的字帖?
“是嗎?”陸雪殊竟是辯駁都不辯駁一下,溫熱的吐息貼近她肩膀,“姑姑待如何呢?”
他一副不想再裝下去的樣子,在這里明知故問,應止玥又能如何?
她崩潰地把那幾張寫滿字的紙收起來,胡亂地疊了兩疊,亂塞進素色信封里,幾乎是咬牙切齒:“閉上你的嘴。”
肩膀處傳來很愉悅,也很令人生氣的幾聲輕笑。
她反手去抽他,可惜因為受限于姿勢,沒能成功,反而是寬松的領口松散開,露出脖子大片瑩潤的雪白肌膚,并著若隱若現的一點兒鎖骨。
不知何時,陸雪殊不再笑了。
取而代之的,是沉默著變沉的呼吸,帶著壓抑的克制感凝固在密閉的空間。
他這幅樣子,應止玥反倒起了幾分心思,她握住他松環在自己腰邊的手,指骨修長,樣子也漂亮,連圓潤的指甲都修得很干凈,不會劃傷到人。
可能是察覺到什么,陸雪殊欲收,可反被應止玥拉住,輕輕地貼上自己的臉。
很溫暖,很舒服。
但也可以比現在還更加快樂。
她小幅度地用側臉蹭了蹭他的掌心,并不反感,便又將他的手覆在脖子上,發絲輕輕掃過,細細麻麻的癢意。
剛開始并沒有生出什么旖旎的意思,可隨著兩人皮膚交疊的時間變長,自他手掌下的一小塊肌膚生出點柔和的緋色,逐漸染過下頜邊緣,又漸漸觸上掛著耳珰的細嫩耳根。
春枝薄霧下的靡麗顏色。
應止玥控著他的手緩緩下移,流連過半開的交領,聲音幾乎是貼著他的脈搏處在響,輕而綿的:“很軟的,要進來試試嗎?”
雖然問是問了,但是大小姐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會拒絕。
因而,當陸雪殊抽身離去的時候,她的憤怒隨著身邊的軟枕一起砸向他:“陸雪殊!”
陸雪殊輕松接過那軟枕,丟到一邊,過了一會兒才回來,將生悶氣的少女重新抱回懷里,輕笑道:“我是去凈手,姑姑在想什么?”
他還將手攤開在她面前,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應止玥:“……”
沒說話,可是原本僵硬的背脊松懈開,重新靠回他懷里。
迷離的杳杳香氣從頸處散發開,她任由背后人的指輕輕解開最上面的幾粒扣子,隨即懸停著頓在那里。
陸雪殊客氣詢問:“姑姑?”
都已經到了這步,他居然還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
什么意思,難不成還要她禮貌點頭,說請你隨意嗎?
應止玥大小姐脾氣發作,側身避開,很嫌棄道:“太冰了。”
陸雪殊唇角輕勾,也不逗留,替她掖回滑落到肩膀上的衣襟,重新遮蓋住露在冷秋空氣的鎖骨。
手掌上行,停在她嘴唇前一寸處,應止玥都能隱約嗅到微澀的苦藥味,并著零星梅花的墨錠香氣。
他誘哄也似道:“幫幫我,好嗎?”
應止玥回視他深濃的黑眸,和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頑強斗爭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被心猿意馬的想法打敗。
但還是嫌他的手冰,應止玥想了片刻,沒有騰出手去固定他,也懶怠將頭湊近,只緩緩探出舌尖,輕輕地舔了一下他的掌心。
陸雪殊的手很大,指腹生著薄繭,關節處硬而冷,舌尖這樣敏感的地方輕舔卷過時,亦覺得像嘗過冬丘上銳冷的粗礫。她不耐煩,敷衍地觸過一遍后便直接下移。
這番小心思自然不會逃過手掌的主人,陸雪殊沒忍住笑了,笑聲微啞,卻帶著懸在她眼下的手也晃動。
應止玥猝不及防含到了他指腹的一點皮膚,不由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這才開始舔舐指根下沿。
需要顧及的手掌面積太大,應止玥很快就覺得口干舌燥,不滿地蹙了蹙眉,終于探出手環過他脖頸,在他低頭時也抬頭去迎。唇齒相接,她在他唇內嘗到新茶的香氣,直到有翻攪出的涎液微溢到下頜,她才推開他,俯身又開始慢舔他的掌。
陸雪殊搖搖頭,用另一只空著的手端起茶盞,剛才她這么一番鬧,他亦覺得口干,潤了點水下去后才無奈道:“姑姑好懶。”
報復也似的,應止玥狠狠地咬了一下他掌心的肉,引得陸雪殊下意識“咝”了口涼氣。平展的大手不自覺微扣,幾乎要蓋住她的臉。
應止玥就在這種淡涼的茶氣里,若隱似無地用舌尖去觸他的掌心。
陸雪殊不僅是面容好看,他的骨骼生得極為漂亮,掌心的紋路也清晰分明。舔過一圈后,整個手都濕漉漉的,像是附了層透明的琉璃釉。
其實還有很多地方沒顧及到,但是應止玥累了,偏過頭示意他自己的工作已經完成,后續的動作就交給他了。
他輕嘆口氣:“姑姑慣是只管自己快活的。”
只是語氣里也沒什么責備的意思。陸雪殊將茶盞擱回去,清脆的“嗒”一聲,只是還沒等傳到應止玥的耳朵,他已然用這只干燥的手攬住她半倚在榻上的腰,轉而攏到自己懷里。
于是她鼻間嗅到的,也是陸雪殊清淡的淞寒香氣了。
這回陸雪殊沒再猶豫,被她舔濕的手掌微錯,徑直沒入剛剛復回原位的衣襟中,將她一整個完整地罩住。
霎時間,應止玥的氣息便紊亂起來。
從外表看,她衣衫整潔,對襟外的柔滑面料沒有絲毫褶皺,唯有襦衫細碎的微小波浪顯出來些許端倪。
裙衫上波瀾似云,隱約地印出了他手的印子。
應止玥的睫毛抖了抖,不敢再看,未墜的水珠如明露顫在她頸上,緩緩下跌,于是落地的那一塊肌膚也變成桃花似的微粉色澤。
水蒸發吸熱,再加上應止玥偷懶,只淺淺舔過他的上半只手,因此兜住那大半暖雪的掌心是溫熱的,但指緣勾抹的地方,連同指腹挑弄處生著的薄繭,都帶著星點的寒意。
于是觸覺更加敏銳。
也更加癢。
應止玥咬住嘴唇,難耐地想逃,但是忘記此時已經被人從后邊攬住,于是幾乎一頭撞進了陸雪殊的懷抱里。
手中捏著的信箋被揉皺了。
“不舒服?”陸雪殊細心地察覺到她異樣的神情,微垂頭時,唇中呼出的氣撲在她耳畔,極輕地問,“太重了嗎?”
于是本就不重的力道,放得更輕。
應止玥恨急了他這明知故問的調侃模樣,也不再有心思和他廢話,在他懷中微微坐直,用著這支撐力直接向他的手上撞。
陸雪殊似乎很吃驚地“嗯?”了一聲,但是從動作中完全看不出來,在瞬時間加重力道,不痛不癢的撥和挑不再,換成了很惡劣的揉和捏。
被這動作一驚,應止玥牙齒力道不受控,差點要咬破自己的嘴唇。陸雪殊垂眸望了下,半側過頭去親她的貝齒,溫熱的舌阻攔而過,又去吻她瑟瑟顫著的唇,在很細膩地安撫著她。
可嘴唇越是溫柔,手指的動作就越是頑劣。
他用拇指和食指捻住,揶揄地晃了晃,含著她的嘴唇輕笑:“好貪心,變大了。”
……那你倒是不要揪啊!
應止玥想罵他,可甫一張唇,便是不成型的破碎氣音,信箋早不知滑落到哪里去,于是只好用眼睛的瞪視表達無言的憤怒。
可是這樣的時候,再大的怒火也要被點點淚光稀釋,睫毛濕漉漉,眼尾下面的柔嫩皮膚是紅的,細白的臉頰也是紅的。
至于說她的嘴唇——
原本淺淡的櫻粉,被啜咬成了濃艷的軟紅,櫻桃搗碎成了汁大片涂抹上去,大概也是這樣糜麗的紅色。
大小姐的皮膚薄嫩,輕輕刮一下就是緋色的細痕,更不用說被他以唇齒用力地含吮。
柔軟的嘴唇被他給吻腫了,那其他的地方呢?
若有所思的視線透過雪白的柔軟襟領,手指在無意識間加重力道時,她霧盈盈眸中的水汽更盛一分。
——也會是這樣,舒艷的,委屈的,微腫的,卻還要綿綿依偎著貼上來的粉嗎?
始亂終棄
雖說應止玥知道冒樂的事情會引來不少波動, 可是也沒有想過,動靜居然會這么大。
以代城為核心,向京城和周邊其他城鎮輻射, “偷梁換柱”的驚天八卦不脛而走, 干掉“克妻于家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和“鴛鴦情侶巧遇溺死酒鬼”, 力登全國八卦熱搜榜單第一名。
此事之后,九宿道觀就迅速熱鬧起來。
“所以說, 住在清音觀主旁邊的應止玥不是真的應大小姐,這位阿月姑娘才是?”
“是啊是啊, 她還以大小姐的名義上交母親的嫁妝,還要把庶弟記到族譜里。我就說怎么會有人這么逆來順受,原來都是假的!”
“那……那些王孫公子恭維的人,也全都是恭維錯了?”
“不僅是恭維錯了的問題, 他們還說假的應家小姐婉婉有儀, 敬老尊賢, 當為京城女子表率咧。這簡直是往真的應大小姐心窩子里面戳, 惡心死了。”
一早就趕來掌握第一手八卦的大娘納悶:“我就奇了怪了,不都說這些公子哥打小就愛慕這位美人嗎?不說相貌相似與否,日常談吐,說話做事的方式,連穿的衣服風格也不一樣啊, 怎么就會完全分不出?”
反正自從冒樂成了應家小姐,一件白裙子沒穿過,名畫古籍全都不知堆到哪里去, 只有被蟲子蛀的命。冒樂也不柔弱, 也不矯情做作,還如解語花一樣讓男人都心情舒暢……
這哪里可能是應家那位大小姐啊?要不是被冒樂本人爆出李代桃僵的真相, 怕是得讓人以為這是被孤魂野鬼奪舍了呢。
“這群王八羔子。”有人不屑地唾了一聲,“還都說應大小姐面慈心軟,是個棉花性子,為爹命是從,父親說什么就是什么……原來全是范家人搗出來的鬼,我呸!”
之前應家小姐廣開祠堂,說要上交嫁妝,又流淚說自己從前忤逆不孝。雖然大家心中有微詞,覺得她這副模樣太過于順從,可畢竟那是親生母親留下的嫁妝,應府也是應止玥的應,她想要和范老爺與林姨娘打好交道,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如果這些事,全都是范老爺在背后主使的,那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自己給的,和“
依譁
你不給我非要搶,不僅要搶,我還要讓別人扮成你的模樣把東西雙手奉上,我清清白白好一個無辜純情大老爺”簡直是兩個極端。
就說惡不惡心,膈應不膈應人吧。
哪怕御史不狀告范老爺,皇帝不懲處他,他苦心孤詣多年營造出來的好名聲,也算是徹底廢了。
盡管范老爺生出急智,把應府的侯位讓還給大小姐,還主動表示要離府,但大家不覺得他是真心懊悔,反而更覺得他心機深重,好一個不要臉的老白蓮——
何況侯位本來就是應止玥的,需要你一個上門的贅婿來讓?
看著范老爺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大家面前,還能拱手表示要去向親生女兒道歉,再去上書與皇上請罪。大家不覺得他可憐,只覺得可怕:這變臉速度,不去唱戲真的是伶人界一大損失。
比起臉比城墻厚的范老爺,做了他幾個月女兒的冒樂心理素質沒有這么強大,就快崩潰了。
眾人聽聞應止玥的身份被揭穿,震驚之色迅速在他們的臉上涌現。在應止玥一走了之后,他們更是將目光盡數轉移到被留下的冒樂身上。
之前與她交好的小姐眼神瞪大,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述說愛慕、曾給冒樂送情信的公子面色蒼白,眼神透露出內心的鄙棄,被旁邊人打趣的時候狠狠剜了她一眼。
更有人嘴巴張開,只無言地凝視著她的身影,什么話都沒有說,卻讓冒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時間,寂靜的氣氛彌漫在眾人之間,只有微弱的呼吸聲能聽見。
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情緒的涌動。有人怒火中燒,恥辱地咬緊牙關,好像曾經對她的癡纏愛慕都是冒樂一個人的錯;有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幸災樂禍地看著她的尷尬;還有人默默低下頭,悔恨地思索自己的輕信。眾人的目光聚焦在冒樂身上,仿佛能從她的身上看到欺騙和背叛的痕跡。
在這個瞬間,冒樂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和恥辱。她的臉色一陣蒼白,渾身顫抖,無地自容。她試圖開口解釋,但終究說不出一句話來。眾人的目光像利劍一樣兇狠刺向她,讓她感到無處可逃。
冒樂哆嗦著嘴唇,去叫宿主:“有沒有什么辦法?我、我該怎么辦?”
即便眾人聽了應止玥的話,不會捉她去送官,也暫時不會殺了她,可是這些目光遠比刀子還可怕,她恨不得地上可以平白裂出一條縫,讓她這輩子鉆進去就再也不用出來。
好嫁風系統感知不到她的情緒,還在喋喋不休:【宿主不要怕,這都只是暫時的,只要你嫁給一個好夫君,有了誥命夫人的封號,你就可以把這些勢利眼全都踩在腳底下。若是能生下一個好兒子,就更有了指望,等他有一日出息了……】
冒樂就像是抓到了一顆救命稻草,眼睛紅腫不堪,逼問道:“你說真的?”
系統:【當然,宿主現在要做的事情是重振旗鼓,努力勸說原女主,讓在你出嫁的時候也給你一份好嫁妝。就算范老爺出了府,也還是原女主的親爹,總不可能一直讓他在府外做平民。除此以外,你還要和范老太太打好關系,讓她在中間緩和關系,和你的弟弟交好,并且在將來伺機幫你弟弟奪回爵位。】
系統:【宿主不要怕,我會發布任務讓你累計積分,幫助你的。】
聽到這么完善的計劃,冒樂總算感覺自己有了點力氣,她迎著眾人厭惡鄙棄的目光,跌跌撞撞走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咬牙切齒道:“我身邊的那個丫鬟……叫小蘋的,死到哪里去了?”
小蘋當然是來找原女主應止玥了,只是應止玥今天實在是疲累得厲害,雖然有很多話想要問她,但是也要等到明天,便先讓她去旁邊的房間歇息-
然而,即便是第二天清晨,應止玥也沒能叫來小蘋問話。
晨曦是淡于云朵的霜白色澤,透過緊閉的窗戶灑進來,殘枝搖動過枯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木樨浸了沉水,搖漾出淺寒的馥郁香氣,并著極低的窸窣聲交織在一起,彌漫在整個房間中。
然而,房間內隱約的淡甜幽裊氣息,卻和屋外明媚的花香并不相同。
看著陷在她懷中認真觀察的人,應止玥幾乎要惱恨地咬牙,想去伸手推他腦袋,然而這動作卻只讓更多的瑩潤雪色逸散開:“你夠了吧,還要看多久?”
陸雪殊終于把快埋進去的頭抬起,干燥的唇不知何時染了水汽,逼出幾分驚人的艷色,他呼出的氣息溫潤的熱,卻只讓應止玥更加難耐:“姑姑別急,我不看就是了。”
說著,他就徑直將頭重新扎回去,這回倒是不看了,可應止玥不由得“噯”出一聲——
他要這樣,還不如去接著看呢。
陸雪殊的手倒是很規矩,只溫柔地輕環著她,自覺替代了本在腰間支撐的軟枕,不時還會幫她按摩按摩,極為溫順乖巧的樣子。
他這樣子,倒真像是自己的小輩,可是哪里有侄子會吃姑姑的……
應止玥咬著唇,似癢非疼的感覺含得她意識不清,含混間問出心里真正的顧慮:“你真要和我回京城?”
前日她問出的“你會陪我嗎”只是脫口而出,后來想想其實有很多不妥當之處。盡管于隱周那個將軍已經不在了,但是他的姐姐于貴妃可是還高坐明堂。何況當年小姝能被追殺成那副慘樣子,就知道惹的事情絕對不小,后來她被奪舍,自顧不暇便更沒法關注。她倒是可以把陸雪殊變成鬼,但是京城的奇人異士比代城只多不少,無論怎么說,和她回京城都是下下之選……
某處突如其來的鈍痛令她一驚,她剛要罵,就聽到咬痛她的罪魁禍首涼颼颼地問:“姑姑后悔了。”
——甚至不能說是在問,因為他此刻愈發加重的力道,無論怎么看都是窺透了她的想法,在陳述一個事實。
然而應止玥當然不會這樣說,她矢口否認,盯上了他頸間那一粒紅痣:“怎么會?我是想問,將來你打算去哪里。要是你有旁的打算,我可以找法子和你解契。”
這也是她真的想法。
大小姐雖然為人矯情,破事一堆,但是也沒有死纏爛打,準備讓陸雪殊跟她一輩子的意思。
事急從權,她確實在剛做鬼的時候,因為找不到人伺候所以瞄上了陸雪殊,但是現在既然恢復了身份,也沒必要再困著他在自己身邊。
應止玥雖然喜歡他,但他又不是朱玉擺件。
難不成陸雪殊還真能一直留在她身邊,做個小弟或者侍女?
“你要趕我走?”他終于停了口,薄唇抿成一線,濃黑的烏睫沉沉壓下去。
大小姐是一片好心,可惜在別人耳朵里,怎么聽都是“始亂終棄”的意思。
他扣握住她欲偏轉過去的側臉,剛才一閃而過的危險神色似乎只是她的錯覺,他又變成初見面時無害溫柔的年輕公子。
“姑姑看著我,將這話再說一遍。”
應止玥:“……”她看起來很像是傻子嗎?
大小姐很頭痛,剛才被啜吮的地方濕漉漉淋著水光,熱脹之余還有點微微的麻癢。
應止玥也不想再看他的眼,索性伸手把他的頭按下去,惱羞成怒道:“吃你的吧。”
像是陸雪殊這么聽話溫順的小弟,嗤笑出來的氣息應當只是她的錯覺。好在他不執著,順著動作復又張嘴將她納了進去,然而唇齒間的動作怎么看都是在泄憤。
還是比較有技巧的泄憤。
應止玥掩住口,才能勉強抑制住快從喉嚨里逃出來的哽音,細眉微蹙,臉頰蔓出柔膩的胭紅色,好半天才能整理出一句條理清晰的話:“不愿意走,那就留著。”
“……但還是要伺候我的。”
大小姐又不養閑人。
秋輝漫漫,肅厲凌霜融成淅瀝細霧,陸雪殊有心想討好她的時候,是真如和風細雨,她清明的思緒再次混沌開,跟著融化進這片滯澀的雨霧中去。
應止玥攤在縟帳上的手指松懈開,細膩綢被上留下被攥緊的指痕,她轉而擁住他的頭,不知是想讓他的唇松開,還是親得更用力些。
過了好久,她周身都快要燒成霧水隨風化去,歇了好久,才感覺自己的耳垂被輕輕碰了碰。
帶著微啞的嗓音淺笑著應她:“這是自然。”-
打過兩次水整理完之后,應止玥終于能把小蘋叫過來,毫不留情地令陸雪殊出去:“小蘋替我梳妝就是。”
其實以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陸雪殊是神清骨秀的貴公子,衣冠整潔的時候更是姿儀翩翩,誰見了都要贊一聲俊。
可小蘋卻像是老鼠見了貓,恨不得離他八千里地的樣子。
將陸雪殊趕走后,應止玥才問她:“昨天那話,是他教你說的吧?”
小蘋替她梳頭的動作一哆嗦,繃得應止玥頭皮一緊,然而小蘋沒注意,簡直是看到了再世恩人一樣,就差熱淚盈眶了:“大小姐!”
——這么多人,就只有大小姐懂她。
她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可愛丫頭,哪里有編故事的技巧?編的還是讓人能掉頭的可怕故事,誰知道她指上范老爺的時候渾身都哆嗦了。
看小蘋這樣,應止玥倒是不好再多問,也不知道這倒霉姑娘是什么時候被陸雪殊收買的,她對鏡看了眼整理好的儀容,“他的身份,你都知道了?”
陸雪殊不可怕,可小姝之前是個殺手,可是很可怕的。
小蘋欲言又止看她一眼,然而應止玥沒留心,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小蘋已經垂下頭,只是嗯了一聲。
細想想看,也沒什么好多問的了。估計是陸雪殊趁著是人形的時候,找到了小蘋,拜托她——也可能是威迫她講出這么一個故事來。
說起來,冒樂和小蘋陰差陽錯構建出來的故事,倒是比真實發生的事情更有利于她:世上雖有邪祟,但是鬼魂之說何其嚇人,如果知道她的真身只是個鬼,即便嘴上不說,心里也要犯嘀咕。
應止玥嘆了口氣,很溫和道:“辛苦你了。”
小蘋的眼淚唰地一下就要下來了,感動的。
也是因為她全心都是應止玥,等到陸雪殊跟個貓一樣進屋的時候,也沒有再像開始時那樣害怕。
一時間,房間里的氣氛倒是很融洽。
陸雪殊走過去,輕輕撫了一下大小姐發上簪著的朱釵,明麗的嫩粉珠玉鑲嵌其上,更照得鏡中人清妍霧漣,難得一見的如玉美人。
他有把好嗓子,真誠地夸贊別人的時候,聽上去亦是清悅和鳴,十二萬分的真心:“很好看。”
一旁的小蘋美滋滋的,顯然覺得自己的眼光不錯。
釵子上嵌著價值連城的寶珠,日光下呈現清透的嫩粉色,像是雨后春茶濯洗過的玉蘭,觸上去更是柔且滑。
最妙的是還會因為溫度變色,像是今天的日頭很大,秋天里難得的酷熱時節,這粉珠顏色也隨之漸漸變化,染了細膩的深桃紅,顯出一種極為秾艷的熟夭色澤,妍麗到令人移不開眼。
可惜戴著朱釵的美人不這么覺得。
應止玥閉了閉目,面頰燒出細渺的紅,實在是忍無可忍,再也不想多看陸雪殊這個裝模作樣的混蛋一眼,沖著他指了下門外:“……滾!”
尾香濕綠
盡管有很多人上門來找應止玥, 但是都被小蘋婉拒了。
小蘋長著張圓圓蘋果臉,看著極好說話的和氣樣子,但是拒絕起來毫不留情:
“大小姐思慮過重, 請來的郎中都說要靜養。”
“等到回了京城, 一定會回公子的請柬。”
“不會的, 您言重了,大小姐怎么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怪您, 這誰都沒想過的。”
昔日,應大小姐的裙下之臣如過江之卿, 然而現在真的能見到她的反而是一位小姐。
“李小姐。”應止玥示意身邊的侍女奉茶,“后續的事情還要多謝你。”
那日,小蘋凄然淚下的表演鎮住了不少人,但其實話中的疏漏不少, 還都要感謝有人填補了漏洞, 將來龍去脈梳籠得更加縝密, 這才傳進京城里去。
“感謝我做什么?”站在應止玥身后的公子如玉, 李夏延目光虛虛停留在他身上一瞬,把“又不是我做的”這句話硬生生吞回去,語焉不詳道,“你太客氣了。”
李夏延抿口茶,令小冬呈上來一個櫸木制的嫁衣偶人, “于家那事鬧出來前,我曾在夢境中見過你和連枝,還有個叫朱朱的姑娘……
“所以那果然不是夢境吧。”
當然不是夢境, 應止玥可被這個偶人和屏風折騰得夠嗆。
偶人妝容精致, 笑容甜美,只是一看過去, 應止玥就能想起來那尖利的詭譎叫聲:“美人姐姐陪我玩啊!”
應止玥無意識地揉揉耳朵。
只是應止玥記得,她已經把這個偶人和屏風全都處理掉了,連個渣滓都沒有剩下,為什么現在又出現了個一模一樣的偶人?
腦子略轉一下,應止玥就想明白了:“你又去清音觀主那里買了一對?”
李夏延眼眸睜大:“你承認了!”
今時不同往日,之前是應止玥怕李夏延發現這世界上竟然有兩個“應止玥”,再平生事端,現在既然冒樂的事情有了說法,她自然不會再去蒙騙李夏延。
只是,她突然想起另一樁:“要是李小姐不缺錢,不若把當初我留下的冥珠還給我?”
最令她牙痛的就是這個。
應止玥永遠不會忘記,自己剛剛魂魄離體的時候,被兩個厲鬼扛起來,說把她的皮剝下來制成美容丹,那也只能換五千個冥珠。
這偶人和屏風需要六千個!
五分之六個應家大小姐!
迎著應止玥灼灼的目光,李夏延尷尬地咳了一聲,趕緊示意小冬把偶人收起來——
當然要收起來,她還能又買回同款型的偶人屏風,用的就是當初應止玥留下來的冥珠。
她是多一個都沒有了。
只是這話李夏延不敢說,她眼珠轉了轉,忽然定在她腰間的玉佩上,不由喃喃道:“連枝倒當真喜歡你。”
應止玥順著她目光去看,就看到了從淡紅變作淺橙的五刑玉。
這五刑玉是應止玥從連枝手中獲得的。
備注,當時這塊“垃圾玉”是被連枝用來盛放五香瓜子的。
應止玥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連枝依稀是說過,這五刑玉是李表姐轉贈給自己的,不由也有些好奇:“李小姐這玉,是從哪里得來的?”
李夏延:“正是在京城的蘆亭山上。”
應止玥之前在京城清修時居住的寺廟,就正是坐落在蘆亭山上。
“我當時去廟上拜訪,對,拜訪清音觀主。”李夏延又咳了一聲,其實她是想再去見見應家大小姐的,只是這話她絕不可能承認,便又補充道,“但是在上山的路上,偶然見到了這塊玉佩,我拿去尋了清音觀主。觀主說這不是她的,但建議我留下,說它有安魂定氣、延年益壽之效。我自己用不上,便轉贈給了連枝表妹。”
當然,那個時候應止玥已經下了山,而且當晚就被冒樂奪了舍。
在山上……
應止玥抿抿唇,“李小姐可還記得是在山上的哪段路……可有什么異常?”
她其實是想問,周遭有沒有什么血跡,但到底還是沒能問出口。
山上嘛,景色都是差不多的。李夏延只依稀記得那段路頗為陡峭,枝葉嶙峋,她搖搖頭,“那幾日京城落了雨,便是有什么痕跡,也該被水沖刷干凈了。”
應止玥將視線轉向窗外,驀然失了一瞬間的神。
靄靄絮云繞過孤山,秋落溟濛,厚重的云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摳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齊層遮過眼,這深冷的雨汽來得極快,伴著雷霆聲響和冰粒的寒氣,可是還不等沾身濕了衣,便又如來時一般地離去。
正如小姝。
風聲卷過,無論是譏誚的眼神、被激怒時抿緊的唇,黑漆的眉眼,亦或是周身縈繞的淡淡血氣,連同衣袂交疊時萬草千花濯落的香氣,都要被這山中急雨盡數帶走,連記憶中那張姝麗卻冷漠的臉也看不清。
其實,她真正想要問的是,李夏延有沒有見過小姝。
比起李夏延,應止玥自然有更好的人選可以問,但是又該問什么呢?
問當初不告而別是否有別的苦衷,后來遇到了什么事、可曾遇到什么刁難,又或者問對方是不是有一刻后悔,悔不該受她的激將法所制,成了一名啞巴侍女。
……這塊五刑玉,是小姝尋來送給自己的嗎?
這是過于難以言明的復雜心事,因為時過境遷,又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時間越久,便越為難以啟齒。
她一直不想開口叫出陸雪殊另一層身份,除了促狹地想玩樂,未必沒有不想去面對的意思。
畢竟陸雪殊也什么都沒有說,不是嗎?
于是,應止玥握緊了手中被體溫捂暖的玉,終究沒有再問下去。
相較起“心較比干多一竅”的瑪麗蘇敏感大小姐,李夏延就要粗枝大葉得多,完全沒有意識到應止玥這么多的想法,只是又看了后面神情寂然的陸雪殊一眼,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含糊道:“你們這是……怎么一回事,既是姑侄,總這么在一個屋子里,總歸是不太合宜吧?”
何止是不合宜,李夏延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已經很客氣了,簡直是有礙觀瞻!
應止玥卻不以為意地端起茶,喝一口才悠悠道:“旁人不知道,李小姐你也清楚,其實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不是人類,自然不用再守人間的禮法。再說,陸雪殊又不是京城國公府那位她見都沒見過幾面的陸三郎——
叫一聲姑姑,好玩罷了。
應止玥生前是大家小姐,不知道其他人的相處方式,可是自打她做了鬼之后,可是見過不少新奇場面。
先不說她和陸雪殊到底是個什么關系,很多情人在外人面前是衣冠楚楚,背地里親密的時候,不也是“嫂子”、“小娘”胡亂叫的。
閨房之趣而已,李夏延好歹也是李家的二小姐,走南闖北見過不少場面,總不會因為這稱呼驚訝至此吧?那要是李夏延知道她和小姝的事情,豈不是要嚇掉大牙?
應止玥不由又看了李家二小姐一眼,“便是姑侄,又怎么了嗎?”
她只是隨口開個玩笑,畢竟在應止玥看來,陸雪殊又不是真的陸三郎。然而,聽了這話,李夏延反而像是活吞了一只蒼蠅似的,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黃,冷硬地丟下一句:“太荒唐了!”
便一甩袖子,叫上小冬轉而要走。
應止玥不知李夏延為什么又著惱了,也不好跟上去,怕又惹怒這位李家二小姐,便讓身邊的陸雪殊去送一送,囑咐道:“李小姐幫了不少忙,別惹怒她。她問什么,你直接答便是。”
陸雪殊應一聲,剛邁出門檻沒走幾步,就看到還踟躕在原地的李夏延。
李夏延聽到腳步聲,驀地回頭看來,待見到來人是他時,表情更難看了,她打招呼的聲音簡直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凍得邦邦硬:“陸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便是一開頭沒把陸雪殊認出來,到了現在,又哪里看不出來?
陸雪殊神情清疏,還是一副平靜優雅的貴公子模樣:“她是怎么想的,我便是怎么想的。”
話中的她是誰,實在是不言而喻了。
李夏延簡直要被他這話氣個仰倒:“你們是姑侄!便是沒有血緣關系,那也是姑侄!”
陸雪殊不置可否,微笑著應聲是。
秋雨連明,冰涼雨汽盡數被鎖進這幽涼庭院,公子面容俊雅,完全不像是做下驚世駭俗之事的瘋子。
“你、你們!”李夏延手指都發顫,指了指屋內調香制紙箋的大小姐,可又怕被別人聽見,只能壓低聲音,憤憤地問道,“你和她可有了夫妻之實?”
這話陸雪殊不想答,只是想起應止玥的囑托,還是耐著性子回道:“尚未。”
聽到這言簡意賅的回答,李夏延才勉強松了口氣,“這還差不多。”
但還是壓不住憤怒,邊轉頭邊罵:“不知所謂,簡直胡鬧!”
這回才是真的走了。
而后面跟著她的小冬,聽得卻是心驚肉跳,幾乎要咬到自己的舌頭。她家小姐神經大條,完全沒聽出來重點。
——“未”,“未”那是重點嗎?重點是這個“還”!
小冬心跳如鼓,走了一段路,又回頭去望了一眼,久雨后的庭院里,燭火稀零,隔著層層密密枝條,只能隱約見到窗上浮現的兩道重疊剪影。
冷雨落下,反而澆得她面頰滾熱如火,原地打了好幾個哆嗦。小冬幾步跟上前面喋喋不休的李夏延,不敢再回看,腦海里卻還是朦朧浮現出剛才兩人的身影——
似親密又似生疏,卻是垂籠枝蔓,尾香濕綠,薄霧皆從池雨過。
輕憐蜜意
待到秋日的最后一場雨落下之后, 應止玥便要起身回京城。
和清音觀主辭行的那天,她還見到了許久沒看到的楊小姐。
“阿月姑娘。”可能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應止玥就自稱阿月, 所以現在哪怕她換成了應家的大小姐, 她也還是習慣稱她為阿月, “常叔的事情還要多謝你。”
應止玥搖搖頭:“分明是我要感謝楊小姐你。”
她什么也沒做,只是提了一個問題而已, 反而是因為楊小姐,才能夠突破五刑玉的第二個刑口, 無論怎么看都是她賺了。
但楊小姐果然是個大好人,主動提起貍娘:“阿月姑娘,上次的幻境不完整,你應該沒看到我被尾隨的后續吧。”
有關楊小姐的幻境, 應止玥看到了兩場, 但中間確實缺了一塊。
說著, 楊小姐素手一揚, 虛幻的九衢撲下來,上空中浮現出一輪猩紅的圓月,離得近了,才能發現那其實是泛著淺淡的橙。
——又回到了應止玥第一天來到九衢客棧的時候,遇到的幻境。
懷里抱著酒樽的小姐踉蹌著奔跑, 后面有一道粘滯的身影不遠不近地跟隨著。
后面的身影自然便是常叔。
而這次應止玥沒有附身在楊小姐身上,而是站在一旁,看著楊小姐面露驚惶, 跌跌撞撞地跑向了九宿道觀。
只是那驚惶中還帶著一絲困惑, 她并不明白,看著自己長大、如同長輩一樣的常叔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
眼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差三寸, 常叔的嘴角已經掛上惡毒的笑意,伸出的手已經要拽住面前姑娘的手臂——
正是因為站在一旁,應止玥完整地看到了道觀墻外上狐貍化形的全過程。
一道微光閃爍,身著道袍的美人身影從光芒中浮現而出。
她眉目如畫,媚態萬千,翻出外墻的動作輕快敏捷。
然而,就在眨眼之間,她的身體發生了變化。她的妖媚容顏漸漸消失,鼻子變尖,耳朵變長,腰間冒出了一根細長的尾巴。終于,她化為一只紅狐,身姿婀娜動人。
狐貍的毛發閃爍著熾熱的紅色,尾巴如絲般柔軟,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她輕盈地踏在九衢的石板上,和她纖巧的身形相對的,是她一爪子揮昏常叔的動作,結實有力,嫻熟干脆。
拍暈后還嫌棄地拍了拍楊小姐的肩膀:“姑娘,跑什么?”
——不是為了嚇唬后者,純粹是因為楊小姐一跑,她就不能用對方的衣衫擦爪子了。
黏糊糊的,臟死了!
這個狐貍,自然便是貍娘。
楊小姐嘴巴張了張,顯然眼前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但她也清楚,都是眼前的狐貍救了她。
她猶猶豫豫道:“狐……狐仙大人?”
貍娘眼前一亮,顯然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這么稱呼,她故意沉吟了一會兒,修正道:“喚我道長即可。”
待到楊小姐忙不迭向“狐仙道長”道謝后,貍娘終于裝不下去,伸長脖子往她懷里的酒樽看:“這是什么?”
楊小姐呆呆地回她:“桑葚酒。”
貍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剛要用鼻子拱開酒塞去嘗嘗味,毛茸茸的后脖頸就被一把提起來。
清音觀主不知何時出現,拎著還在嗷嗷叫喚的貍娘,對楊小姐微笑施禮:“善人,貍娘多有得罪,我替她向你賠禮。”
貍娘不干了,一下子炸了毛,原地撲騰:“是我救了她!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喝口她的酒怎么啦!”
楊小姐臉一下子燒紅了,趕忙拿出酒,“是的是的,都是這位狐仙……道長救了我,小女愿將此酒送給道長。”
然而清音觀主鐵面無私:“不必客氣,善人自己留著便是。”
貍娘嗷得更大聲了。
一番鬧劇過后,清音觀主也有點疲憊,哄著貍娘回觀去睡了后,轉而踢踢地上不省人事的常叔:“這東西,善人想如何處理?”
她神情寧靜,像是祠堂中供奉的慈愛神明,可顯然已經不把還呼吸的常叔當做人看。
楊小姐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足勇氣道:“我……我想先留他一命。”
“善人果然心善。”清音觀主雙手合十,念句法號,話里沒有諷刺的意思,楊小姐卻臉紅了,搖搖頭,“我不是心善——我是,我是想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做。”
如果有旁人的時間度量單位來計算,這一晚的尾隨持續時間并不長,撐死了不到兩柱香的時間,但是對于處在其中的楊小姐來說,九衢的小巷卻漫無邊際地綿延開來。
哪怕她累得咳出血、頭腦因失去空氣而空白,肺里嗆出來血沫,也還是怎么跑都跑不到終點。
她只想知道,常叔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有什么苦衷,犯下這等卑劣惡心之事的時候,內心可否有一絲內疚或不忍。
哪怕隔天之后,楊小姐拜托清音觀主將常叔制成了軀體僵硬的“半尸鬼”,也還是被這個問題苦惱著,哪怕楊家酒肆已經搬去京城,也沒多少人提及下落不明的常叔,可她卻被永久地困束在了九衢里。
——常叔到底為什么這樣做?
于是,哪怕在清音觀主的建議下,楊小姐用術法將九衢制成困住“半尸鬼”的陣法,讓常叔周而復始地重復著那一夜的行徑,借著他的苦痛生出冥珠,也依舊尋不到答案。
直到應止玥的出現。
正如應大小姐本人所說,她并沒有做什么,只是問了一個問題。
這么長時間以來,楊小姐一直在因為常叔苦惱,她實在無法理解常叔的行為,甚至構想出對方在那個深夜被惡鬼奪舍,才會對她犯下錯事,甚至因為這種無憑無據的想象感到自責。
現在,她知道常叔的腦子里是什么了。
不是空白,也不是深淵,只是一團被泡在酒里爛透的穢物,令人望之欲嘔,只是因為隔著一層人皮,才總會讓人產生諸如“他這么做一定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吧”的錯覺。
所以楊小姐要感謝應止玥,她轉頭問旁邊安靜喝茶的清音觀主:“觀主,我能把香纓送人嗎?”
清音觀主抬起眼皮,看了眼那個樣式普通的香纓,隨意點點頭:“既是送給了楊小姐,便隨你處置了。”
此間事了,楊小姐不打算留在代城,可也不打算即刻回京,想要在自己的故鄉再逗留一段時間。
楊小姐羞怯地笑了笑,轉而將腰上掛著的香纓遞過去,“阿月姑娘,這是清音觀主贈我的香纓,雖然沒什么用處,還是希望你能收下。”
味道并不濃,應止玥接過后,清音觀主似是覺得無聊,先告別道:“觀中還有事,兩位小姐接著聊。”
楊小姐點點頭:“那我下月再來拜訪觀主。”
“不必了。”在楊小姐愕然的注視下,清音觀主溫和解釋,“我最近也要啟程去京面見貴人,善人若是無聊,可以來觀上尋貍娘。”
說罷,便率先起身離去。
望著清音觀主筆直的背影,楊小姐翕動唇瓣,好半天才下定決心,對著應止玥說:“阿月姑娘,你要當心清音觀主。”
雨歇空山,應止玥有點驚訝地抬頭,看向這位總是羞赧微笑的柔婉姑娘:“楊小姐怎么這樣說?”
“我、我也沒有什么證據,你可以當我是隨口亂說的。觀主沒有別的愛好,唯有一個癖好,便是喜愛冥珠,這其實也沒有什么,商人重利,文人重名,便是我的家人也希望能將酒肆開遍大江南北,然而清音觀主對冥珠的喜好……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
楊小姐眉頭擰緊,好半天才想出來一個比喻:“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哪怕有人想要用冥珠來買她的肉,只要能給出的冥珠夠多,清音觀主也會毫不猶豫地把手臂割下來賣出去的。”
清音觀主不在意善惡,手中詭邪秘密極多,卻沒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為了換冥珠。
當初如果不是貍娘幫了她一把,楊小姐都懷疑,哪怕清音觀主目睹了常叔犯下的事情,也會無動于衷地關緊大門,當做無事發生的。
“這些年不僅是常叔困在九衢,我也被困在了這里,術法中賺取的冥珠一半給了觀主,一半給了我……可我也沒有其他用冥珠的地方,所以這些冥珠最后還是到了九宿道觀中。”
楊小姐不知道清音觀主要做什么,甚至對方可能只是特別喜愛冥珠而已,這甚至都算不上是怪癖。可她卻莫名其妙覺得心慌,她定定看著眼前雪膚花貌的美人,重復道:“阿月姑娘,你要小心。”-
一場秋雨一場寒,應止玥和清音觀主辭行的時候,披了一件大氅,回來的時候行李已經收拾妥當。她神色懨懨地登上馬車,不等暖爐煨出熱氣,便將身上的大氅連同外衣、中衣都胡亂解開,甩到一邊,不顧手臂因寒氣襲來,指尖輕輕抖著也要揪起小衣,露出大片瑩白的肌膚,這才半松快、半郁卒地吐出一口氣。
陸雪殊將溫熱的手爐遞給她,可應止玥也沒伸手去接,只疲憊地微闔了目,任手爐被塞進她懷里,顯然是不舒服得緊了。
他皺起眉:“傷到了?”
“沒有。”應止玥也算是見過不少綾羅綢緞的人,但饒是這,也不由佩服陸雪殊尋到的珠緞,竟是比素縐緞還要軟糯柔和,制成小衣也是觸手生溫,輕薄地罩著她,更難得的是透氣還不勾絲。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尋到的。
她咬咬唇,“是走路太多,有點磨到了。”
這是再怎么柔軟的面料也避免不了的問題,她心有余悸道:“你以后不能再揉了,咬也不行。”
陸雪殊答了聲好。
應止玥本還慵懶的靠在馬車的軟墊上,聞言倒是收起惆悵的面色,望向面色平淡的對面公子。
她兇巴巴:“你答應得太快了吧。”
應止玥雖然不忌諱和他親密,但是這般直接提及,還是有幾分害羞。
實話實說,無論是小姝還是陸雪殊,都不算是急色的人。饒是應止玥本人也要承認,很多時候兩人之所以會鬧到不可收場的樣子,可能要歸功于她自己。
可聽到陸雪殊真的這么快同意,她又有點不快。
這種事情……難道就只有她一個人沉迷嗎?
估計是回想起什么場面,大小姐的眼睛霧溶溶的,和她對視的人總會產生錯覺,好像自己也被盡數浸在這霧露里。
陸雪殊微嘆口氣,伸出手遮住她的眼:“姑姑不要這樣看我。”
她的視線陷入片蒙蒙的灰暗,唯有零星燭亮透過他指縫洇洇透過來,應止玥只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他的輪廓,順勢靠過去,嗅到他衣衫間散發出的清淡香氣才停住:“你不喜歡嗎,陸雪殊?”
——然而看他那時的樣子,也不像厭惡啊,難道那也是演出來的?
大小姐不樂意了。
不等陸雪殊回答,應止玥已經先他一步掩住了他的口。
大小姐性子作祟,她是不允許他給出否定答案的,“不喜歡也不行,便是不喜歡……你也要疼惜我的。”
全世界大概只有應止玥,會把“疼惜我”這請求說得如此光明正大,她毫無羞恥感地眨了眨眼,睫毛如出生蝴蝶的翅膀輕顫在他的掌心,帶來纏綿不絕的癢意。
“姑姑還沒好,想要我怎么疼惜呢?”他輕輕扯開她的腕子,但因為力道不大,仍有溫熱的唇息撲濕了她的掌心。
因為看不見,所以更加麻,而且癢。
應止玥不滿視線被遮:“你不要擋著我眼睛。”
陸雪殊如言撤開手,但也沒看她,薄唇微微抿著,目光停留在馬車外的暮景上,因著神態漫不經心,輪廓線條卻漂亮,反顯出一種別樣惑人的風致來。
應止玥看著他這樣,屬實是很心動,但也要承認自己的身體確實柔弱。她還是第一次生出要提高體質的想法,竟然是為了這樣的快樂事,說起來也確實難以啟齒。
然而,她猶豫半天,也只給出他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你可以溫柔一點,也不要用牙齒……你每次都咬得太重了,當然不容易好。”
陸雪殊終于直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掃她一眼。
被他這目光一看,應止玥也有點心虛——
是啦,每次到最后都是她不滿對方力道過輕,勒令他稍微重一點,還要冷嘲熱諷問他是不是沒吃飽飯,每次都非要這么客氣地問來問去是不是因為他不行……這樣子可能確實很過分,是個人聽到這話估計都會生氣,最后會被折騰得那么慘兮兮,算是她惡有惡報。
但也不用這么看她吧,好像她是什么罪不可赦的采花賊一樣。
應止玥氣餒,她雖然喜歡,也不好總是這樣強迫他。說到底,她還是很有禮貌并且尊重旁人意愿的大小姐,便頗有點怏怏地別過頭去:“你若是真的不情愿,那就算了吧,我再去找……”
后面的“旁人”兩個字被人硬生生用唇吞下去,陸雪殊親她的力道堪稱咬牙切齒,聲音卻是和煦溫柔的:“姑姑想找誰?”
這突如其來的吻太兇了,應止玥睫毛也落上水霧,她坦白:“還沒想好。”
事實上,應家大小姐仙姿玉色,作為瑪麗蘇小說的萬人迷女主,想一親芳澤的人自然數不勝數,只是她不喜歡而已。
她很真誠地補充道:“如果是你,那當然最好不過了。”
陸雪殊松開她的嘴,重新倒回去,只抬手揉了揉額角,眼不見心不煩。
這副頭痛的神色,應止玥很眼熟,不過之前只在小姝身上見過,在他面上這還是頭一回。
公子惜字如金:“十五日。”
應止玥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就知道他其實也很喜歡,之前只是裝模作樣而已,真是口是心非的狐貍犬。
但她肯定不能這么說,不然他真的惱羞成怒就完蛋了,便耐心地和面色沉沉的狐貍犬討價還價:“十天吧,十天肯定就好了,你不是會幫我上藥嗎?”
狐貍犬似笑非笑,笑容也涼涼的:“姑姑能保證,就只是上藥?”
應止玥剛想點頭應下,驀然想起之前幾次上藥鬧出的事情——紅膩的地方不僅沒消腫,周邊吮咬出的粉痕反而變更多了,映在雪白的肌膚上更顯戰況激烈。
因為有這樣的前科,應止玥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可以不用全都聽我的。”
想了想,那樣她也會不太開心,便說:“但我如果再三要求,還是可以親一下的。”
“輕輕的。”
陸雪殊:“……”
狐貍成精
寒冷的風吹過村莊, 帶著凜冽的寒意。輕盈的雪霰紛紛而落,村民們放下手里磕牙的瓜子,匆匆忙忙地趕回家中, 關閉門窗, 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嚴寒。
起初雪花只是零星的飄落, 但漸漸的,雪花越來越密集, 紛紛揚揚地覆蓋了整個村莊。村里的街道、房屋、樹木,都被潔凈的銀白色所覆蓋, 仿佛披上了一層素裝。小溪邊的蘆葦彎曲著腰身,被雪的重量壓彎了,河面上結起了薄薄的冰層。
即便是應止玥,也要小心翼翼地踩在冰層上, 擔心一個不慎導致冰層裂開, 就會掉進水里去。
眼看著就要走完這一段危險的路, 踏上厚實的地面。忽的, 她感到冰層一重,隨后發出清脆的咯吱聲——村里人多,不知是誰也跟著踩了上來,這薄脆的冰層不堪重負,已經浮現出細密的裂紋。
她在心里小聲哀嘆一句, 早知道就不為了圖省事走小路了,這下遭殃了!
年關將近,她現在掉進水里頭染上傷寒, 還不知道得被她爹絮叨成什么樣。
再加上因為年節過來拜訪的族里親戚……
似乎能想到七大叔、八大侄啰里啰嗦的探望, 應止玥倍感頭痛之余,竟然生出急智, 在要跌入水中的瞬間一把扒住了岸上的草根,大半個身體伏在碎開的浮冰上,竟是沒有落水!
“誒,小心點,快抓住我的手!”岸上的村民聽見動靜,三兩步趕過來,遞出來一雙粗糙的厚實大掌,嘀咕著,“你是誰家的小妹,怎么毛毛躁躁的?”
應止玥睫毛上都被凍出細小的冰粒,順著來人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只這一眼,年輕小伙子的臉瞬間就紅了,連脖領下的皮膚都滲出羞澀的燥意,結結巴巴道:“原、原是主家的小姐。”
他因這驚鴻一瞥失了神,應止玥揪住野草根,用了個寸勁,終于將自己撲騰上了岸。
兩人的聲響不大不小,倒是將更遠處的村民也吸引了過來。
“張二牛,你在那傻愣著干什么呢?”
“誒呦喂,二牛你是見到了哪個天仙,都看傻眼了!”
“給你繡荷包的英兒怎么辦?你看別的姑娘迷瞪了眼,小心英兒她哥揍死你!”
幾個人開始起哄,歡快的笑聲在村子里響起。有些人興奮地拍著手,一邊開玩笑一邊竊竊私語,眼中閃爍著戲謔和好奇的光芒。他們互相推搡,指指點點,興致高漲地向他們走過來。
卻在看見應止玥的臉時,瞬間失了聲,和剛才的張二牛一樣,磕磕絆絆地鬧了個大紅臉:“給、給李小姐問好。”
應止玥撲撲膝蓋上的灰,撐著地輕巧地站了起來。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因為這番折騰,她蘇繡的如意云紋細錦衣被磨破了線,雖然不是特別罕見的衣裳,但很顯然不是尋常村民穿的粗衣麻衫。
確信了——
這回的幻境屬于李地主家的小姐李念,或者說,長大后的清音觀主。
應止玥也就這么恍了一瞬間的神,她的后背就被“啪”一聲重重一拍,“大丫,你還不回家找你爹娘,跟四伯伯說,又和哪個野漢子搭話呢?”
她聞言轉過頭,就看到眼前人不快地盯著自己,眉目和清音觀主有幾分相似。
應止玥眼眸清瑩,看著人的時候,連對方臉上每一處細微表情都映得分毫畢現,又因著水霧瀅瀅,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蘊。
被她這么一看,李四伯眉頭皺得更緊,小聲嘀咕道:“真是個狐貍精,不知道將來要便宜哪家小子。”
寒風呼嘯而過,樹枝上的殘葉在風中搖曳,村莊的屋舍被雪覆蓋,屋頂上積起了厚厚的雪,仿佛是一幅雪白的畫卷。炊煙裊裊升起,彌漫著濃郁的炊飯香味,讓人倍感溫暖和安慰。家家戶戶點燃了爐火,散發出溫暖的光芒,將村莊染上一抹溫馨的色彩。
應止玥想起從小姝那里了解的信息,清音觀主原來是李地主家的獨生女。而將來和她成婚的男人,就可以繼承地主家的巨額家產。同時,李念還生得白皙貌美,清秀的瓜子臉在落后的山村極為醒目,自然成了村里眾多小伙子傾慕和注視的焦點。
但是,對于李家族里的親戚可就不是這么回事了。
李母李父只有這么一個孤女,百年之后,這偌大的家產全都歸到李念手里,這些叔伯連分杯羹都不行,如何能不眼氣?
都是姓李,同氣連枝的,他們自認為有權利分享李家財產,何況有兒子便算了,一個女人哪里用得到這么多財產?到時候不都是便宜娶李念的小子。
何況,地主別名土財主,金山銀山,換了皇帝都不干。有了這上千畝地,不僅地位高,后半輩子什么都不用做,自有嬌妻美妾上趕著來伺候,他們如何能不覬覦?
平時族里的親戚見不到李念一家,唯有趁著年節的時候,才有機會在祭祖的時候相見。明面上,他們礙著李母李父不敢多說什么,可是背地里見到李念這么個面嫩的小丫頭,怎么能不嘀咕兩句抒發惡意?
要不是因著血緣不能成親……
李四伯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不由遺憾地哼一聲,又罵了一句“天生就會勾引男人的玩意。”
如果聽到這話的人是應止玥,肯定是當作耳邊風。可李念當時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遠不是后來成熟穩重的清音觀主。
而對于一個當時只有十四歲的少女來說,這些指責和污名簡直是一種無法容忍的侮辱。李念內心憤怒而受傷,她感到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
“爹!”李念一把推開了李四伯,飛奔回家,對著正在做飯的李父噘起嘴巴。
看到自家的大閨女,李父趕忙放下手中的蔥花,蹲下來看她:“誰給我們家念兒氣受了?瞧瞧,這嘴上都可以掛油瓶了。爹正給你炒糖花生呢,一會你去抓一把給你叔叔伯伯送過去。這膝蓋怎么摔破了?可是摔疼了?”
他不提叔叔伯伯還好,一提李念就更不開心了,她揪了揪自己膝蓋上的小洞,嘟囔道:“我不喜歡李四伯,不想見他。”
李父皺起眉頭:“念兒,不許這樣說!”
李父心性善良單純,為人也孝順,平時也勸著妻子將最肥沃的田地分給族里人,平時親戚欠自己的賬更是能抹就抹,還會悄悄將私房錢送過去救濟,當然不樂意聽到女兒這樣說。
“你再說這種沒良心的話,我就叫你娘回來揍你,聽到沒有?”
李念氣得眼冒淚花:“爹!你知不知道李四伯說我什么?”
“他能說你什么?”李父不疑有他,只覺得是李念這個小輩冒犯了伯伯,“就算是罵了你兩句,你聽著就是,不要這么不聽管教。”
說著,他看到李念膝蓋上的破洞,瞬間明白過來:“是不是你四伯伯看到你膝蓋上破洞,說你不莊重了?我早就和你說,女兒家應該嫻靜含蓄,不能總是跑跑跳跳的……不然將來誰愿意娶你?”
李念一下子就想起來剛才望向自己的惡心眼神,跺了跺腳,眼淚都快飆出來:“我不嫁人,要想嫁,爹你自己去嫁吧!”
憤怒的情緒深深植根于李念的心底,使得她做出了一個決定——離家出走,讓爹后悔莫及去吧!
話本子里都是怎么說的來著?
對,她一定要等到追女火葬場!
直到李父嚎啕大哭,把那些討厭的族里親戚全都趕跑,抱著她說以后不嫁人,就做個李家的老閨女之前,她絕對不會再回家的!
李念跑得很快,三兩步就消失在村莊上的山林里。
寒風凜冽,大雪紛飛,將整個山林籠罩在一片銀白之中。李念剛開始還負氣跑得飛快,可很快就在皚皚的雪路上迷失了方向。
她漫無目的地穿行在茫茫的山林中,尋找著一絲出路。
倒是苦了陷入幻境的應止玥。
她是真的要罵爹了。
這么多年,范老爺雖然對她不好,但是應大小姐從來不會苦著自己,哪怕是做鬼都能受無數追捧。現在可倒好了,因為這塊五刑玉,該受的罪一個都沒落下。
寒冷的山風凜冽地吹過她的面龐,肅風并著鵝毛大雪,紛紛撲打在美人柔嫩的肌膚上,轉瞬間她就失了體力,眼前的樹林都因為幻覺被燃燒成了橙黃色。
“你也是狐貍精嗎?”
一個新奇的聲音從前面不遠處響起來,應止玥微弱地抬了抬眼皮——
原來不是錯覺,是真的有一只野狐在雪山上跳躍過來,看她不說話,這野狐還哼一聲:“你不吭聲我也知道,剛才那個男人就是這么稱呼你的,狐貍精!”
野狐自我介紹:“我在這林子里修煉了數百年,除了睡就是吃,還從來沒見過其他成精的狐貍,這下可好,我們能作伴了。”
又嘀嘀咕咕:“你都能化成人形了,怎么還這么弱啊?真給我們狐貍精丟臉。”
說著,也不管對方的反應,徑直叼住她的后頸要往山洞里面拖。
洞穴簡陋,升起的火卻暖洋洋的,和野狐柔順的皮毛一樣。
野狐找來幾個野果,喂到她嘴邊,還狠狠地吸了吸口水:“你快吃,再不吃我就忍不住了。”
應止玥竭力掙了掙,沒掙開。大概是太過于疲憊,哪怕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見到了成精會說話的野狐,也沒有什么可怕的。
她問:“你叫什么名字?”
野狐喂她果子的動作一頓,傻乎乎道:“我沒有名字。”
“要不你給我起一個吧,你不是化成人形了嗎?肯定比我認識的字還要多。”
那一瞬間,應止玥若有所覺,從自己的嘴里聽到了李念的聲音:“……貍娘。”
“我就叫你貍娘,怎么樣?”-
應止玥睜開眼,身旁已經遞過來了一張帕子。
她摘下腰間滾燙的五刑玉,走流程地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將被汗水打濕的帕子重新交還到那只手里,“搞錯了。”
陸雪殊適時地發出一聲疑惑的語氣詞。
果然,應大小姐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顧自地梳理道:“你還記得我們過了九衢后,除去楊小姐的事情,我還陷入過一個幻境。”
那次幻境中,她在一張桌子上用鯽魚湯,而對桌的幾個男人像是罹患了失心瘋,吃得肚子都快漲破了,還要接著咕嘟咕嘟喝湯。上來端湯的女童和爐灶旁煮湯的祖母一應一和,其實都是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只狐假扮的。
鯽魚湯里當然沒有鯽魚,而是眼球和手指頭。
那時候應止玥以為這個幻境是貍娘的,但是現在她明白了,雖然里面的女童和祖母是貍娘的形象,但是她附身的人才是幻境的主人——
這是清音觀主李念的幻境。
而那個抓著桌角哀嚎痛哭的男人,正是李念的四伯伯!
當時那個拖拽他的女童唱的是什么童謠來著?
“月下行,人影逐,潛行暗夜伏人屋。”
“噬鮮肉,饕餮居,山林幽徑恐難逃。”
京城,應家大小姐的房間又恢復成原本的樣子,紅木書桌擺放在房間一角,紅瑪瑙制成的筆桿放在紫檀木筆筒里,墻壁上是繪有花鳥蟲魚的精致掛毯,鎏金銅爐幽幽吐香,屋外的仆婦井然有序。
冒樂悄無聲息,范老爺不敢吱聲,怕她叫他即刻滾出府,連范老太太都抱著庶弟閉門不出,生怕惹到這位報復心極重的大小姐——
多么完美的日子啊。
若不是這場幻境,應止玥怕是真以為自己變成人類了。
哀嘆一聲,應止玥把自己砸回紅木床的錦絨枕頭上,任由陸雪殊把她從衾被中挖出來,也不想再動彈。
可不想面對也是要面對。
被披上外衣,她坐起身,微蹙細眉:“倘若我沒記錯,前日清音觀主還在代城布施講道,面見圣上?”
陸雪殊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確實是她本人。”
那就奇怪了。
現在應止玥已經想明白,她從前之所以會夢到兩場幻境,是因為這兩個幻境都與貍娘有一定的關聯,卻并不是貍娘本人的幻境。
只是因著楊小姐和清音觀主都在九宿道觀,所以這兩個幻境才會重疊。
然而,應止玥現在已經回京,就算是插上翅膀,從代城到京城也得需要三天的功夫,清音觀主怎么可能前日還在代城,今天就到了京?
她又不是鬼魂,可以用飄的。
如果不是五刑玉已經力量飛漲到可以跨越空間,那么就只有一種不是可能的可能——-
李念拍了拍手,厭煩地將被皇帝用過的香爐丟棄掉,轉而抱著狐貍身的貍娘走向九衢。
代城的人皆知,九衢是密密麻麻的羊腸小路,拐來拐去,不知要通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不知道為什么要被命名為“九衢”——
可是倘若他們能于此刻站在這里,怕是會瞬間驚掉下巴。
九衢,四通八達之大路也。
宅密的道路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曲線不再柔和,道路開始扭曲,仿佛一條巨蟒蜿蜒盤旋,勾勒出一幅迷離的景象。
而道路紛紛轉向,從一開始的東行,突然向南蜿蜒延伸,又快速地轉向西北。有時,道路會突然收縮成一條狹窄的小徑,令人擔心是否能繼續前行。而在另一刻,道路會豁然開闊,引導人們向著更遠的目標前進。
而李念前面的這條路,已經傳來小販的吆喝聲:“京城快報,皇上班師回京!”
九衢的這種神奇能力,使得人們可以縮短路程,節省時間,直接穿越無垠的大地。一眨眼的功夫,你便能從代城的繁華與喧囂之中,踏入京城的宏偉與莊嚴之地。
貍娘被道路的“吱更”變化聲驚醒,揉了揉眼睛,也不驚訝,只是嘟囔著問清音觀主:“李念,你又要走啊?這回再回來,能不能不走了呀?”
貍娘只有在九宿道觀里才能維持人形,出來的時候就不得不變回狐貍的本貌,而且無法離開代城。
李念安撫地拍拍貍娘的腦袋,目光轉向道觀中的后院——應止玥曾經住在那里,此時人去樓空,什么都沒剩下。
她卻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垂頭摩挲下懷中的厚厚信箋,笑著道:“不要急,貍娘。”
不知道是回復貍娘,還是在告訴她自己:“就快了。”
就快了。
貪得無厭
然而, 這個幻境提醒了應止玥另一件事。
也可以說是支撐她吊著一口氣也要完成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陸雪殊,和我去一趟蘆亭山。”
蘆亭山之上, 也就是應止玥遇到小姝的寺廟。
里面有著范老爺殺妻的所有證據。
要是依應止玥來看, 冒樂實在是蠢得可以。
范老爺好歹也是個侯爺, 他就算是入贅的侯爺,那也是個很有權的侯爺。
能扳倒他入獄的證據, 怎么可能只有短短一頁?
應止玥在山上清修很久,除了喜歡山上的幽靜, 自然也是因為收集范老爺殺妻的證據要花費很長時間。她這人有完美主義,即便要扳倒的人是她親爹,也要整理出完整的證據鏈。
最后各種證詞和證物疊起來,厚厚的一沓, 她自己根本抱不動。更何況當初她擔憂范老爺會趁她不在、欺負應母留下來的仆婦, 將他們都送回了家, 當時的臨寧侯府已經完全是屬于范老爺的, 她這證據怕是還沒帶入府,就已經被他發現了。
雖說應老太爺也還在府,但是應止玥也不能保證,他和范老爺的翁婿情是否已經超過了老太爺對亡女的愛護之心。
在替母親復仇的這件事上,應止玥是容不下絲毫差錯的。
應止玥本來的打算是, 等到下山回府后,將之前得用的人找回來,再另賃個屋子將證據搬進去, 持了手牌進宮交代。
——后來成了鬼, 這事被短暫擱置,可她既然恢復了人形, 又回了京,和應母留下來的人也聯系上了,第一要緊的事情便是將那些證據搬下山,把她親愛的好父親送進大牢。
母親如果不能沉冤昭雪,她就算是死了,也要倒騰出一口氣讓此事大白于天下。
陸雪殊點漆似的眼眸半垂,自然不會拒絕她,只是緩緩笑了下:“姑姑這話說的,好像此事一了,即刻死去也沒什么干系似的。”
云淡星疏,月杳重湖,院落中的寒氣也舒薄。
不知為何,她有點狼狽地避開他的眼,只含糊道:“你想多了。”-
蘆亭山很陡峭,特別是此時是初冬,雪結了冰,攀爬起來就更加費事。身處山澗云霧之中,涼風吹過,應止玥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崎嶇的山路,確定道:“當時我居然能獨自爬上、爬下山,果然不一般。”
這是非常自戀的話,但說來也有趣,應止玥在山上的泰半時間是和小姝在一起,然而無論是剛從應府來到寺廟,或者是最后下山回應府,都只有她一個人。
不等陸雪殊回應,她已經深呼吸一口氣:“好了,借著爬吧。”
逐漸地,兩人越過了茂密的樹林,眼前展現出一座古寺的輪廓。寺廟巍峨而古老,宛如一座懸掛在山巔的寶塔。墻壁上飛檐流瓦,青磚黛瓦間透露出歲月的痕跡,仿佛寄托了無數修行者最為虔誠的愿望。
踏入寺內,清香撲鼻,香燭燃燒,散發出淡淡的檀香。僧人們虔誠地念經,低聲吟唱,仿佛與天地間的自然之音融為一體。
兩人走到一間僧舍前,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侶迎了上來。他身穿樸素的袈裟,臉龐上洋溢著和藹的笑容。
“應善人,好久不見。”僧侶的聲音宛如山泉流淌,清澈而平和,他看向一旁化作人形的陸雪殊,“這位是……”
故地重游,即便是應止玥也恍惚了一瞬。在這山上的寺廟里,她身邊的人自然就是小姝。
只是在開口前的一秒,淡如水的味道縈繞過來,應止玥才醒過神,站在她旁邊的是陸雪殊。
僧侶“哦”了一聲,雙掌合十:“貧道還以為是小姝姑娘。”
陸雪殊喬裝了些許,此刻又沉眉斂目,確實像從前那位姝麗的啞巴侍女。
但畢竟不是。
應止玥笑了笑:“誰知道小姝去了哪,也許早就死了吧。”
陸雪殊:“……”
僧侶搖搖頭,目光在陸雪殊身上停留片刻,“善人真會開玩笑。”
他的眼神明亮而溫和,大概是在莊嚴寶相的寺廟中待久了,也透露出淡淡的慈悲。
這寺廟的位置很偏,以前還有不少香客來,多多少少也是為了見應止玥,自從她下山之后,來拜訪的人就更加少了。
清音觀主不在,眼前的僧侶便是寺廟中最大的住持,事情繁多,讓一個小和尚帶著他們去往之前住的院落。
院子上還掛了把鎖,因為久沒有人至,已經淺淺落了一層浮灰。而應止玥為人細心,還特意將證據全都藏在了狗都尋不見的暗室。
但不知道為什么,走得越近,她心中就越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對勁似的——
用了術法加指紋雙保險,打開暗室的一瞬間,這種不安更是達到了頂峰。
所謂好的不靈壞的靈,在一片嗆人的煙霧中,應止玥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暗室,臉色終于黑了。
這密室便是小姝都打不開,但現在證據全沒了,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你們的清音觀主呢?”
“善人沒見到她嗎?昨夜清音觀主才到了寺廟,今天早上我還看見她和住持……”突然想起住持之前的囑托,小和尚倏地堵住自己的嘴,磕磕絆絆道,“我是說,昨夜清音觀主送來的信,對,信才到了寺廟。”
小和尚也知道自己的話錯漏百出,臉紅彤彤的,趕忙出去叫了救兵。
住持狠狠地賞了他一個板栗,頗為頭痛地走過來,施禮:“應善人,此時清音觀主不在廟里。”
應止玥蠻好說話地點了點頭,不等住持松一口氣,她接著道:“那我明日再來尋她。”
住持:“……”
于是,應止玥拉著陸雪殊整整爬了十日的山,她就是做鬼也沒有這么累過!
結果,這位在代城隨處可見的清音觀主到了京城后,就好像隱身了一樣,不是進了宮,就是去了別的山頭找罕見草藥,要么就是被患了重病的老人家請下山看病。
一連十日,應止玥連清音觀主的毛都沒見到。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這是清音觀主在刻意避著她了。
大小姐的好奇心不重,不是很想知道清音觀主到底是怎么一夜就從代城來到了京城,也不想再研究五刑玉的術法——之前鬼差不是也說了嗎,很多人窮極一生也破不了第一道刑口,她現在已經連破三道,也修成了人形。
做鬼要知足,應止玥很滿意,也不打算再繼續探究清音觀主的幻境了。
應止玥有點不耐煩,連清音觀主也懶得叫了:“李念到底要多少冥珠?”
雖然她覺得對方很像是在趁火打劫,但是也無所謂了,她是一定要把這些證據拿到手的。
沒有想到,住持搖了搖頭,問了個應止玥沒有想到的問題:“應善人,您的五刑玉呢?”
已經把五刑玉丟到角落里生灰的應止玥:“……”
住持:“觀主令我囑托您,那塊五刑玉是寶物,要勤加修煉。”
應止玥氣得轉身就走。
李念的意思很清楚,她是非要讓自己去進對方的幻境,不然這些證據是不會給的。
其他證據也就算了,大不了重新整理就是,可最主要的是母親的死因……
這個東西,還真的只有清音觀主有。
然而,視冥珠如命的清音觀主,這回居然一個冥珠都不要,只要她修煉五刑玉。
應止玥可不覺得清音觀主會這么好心,正所謂不要錢的東西才是最貴的,她心里也不由得更加凝重。
想起來清音觀主的性格,應止玥細眉緊蹙,下山的時候走得飛快,一不留神竟然踏了空——
山巒綿延起伏,怪柏枝條突兀高聳,她的心驀然提到了嗓子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腳踏空虛,向下方的深淵墜落。一股強烈的恐懼涌上心頭,呼吸瞬間停滯,心跳也變得急促無比。
就在要順著山坡滑落時,腰上驀地感到一陣阻力。
落在實地上回過神來后,應止玥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陸雪殊及時摟住了他。
應止玥驚魂未定,慶幸地舒出一口氣,“我差點忘記你也在了。”
母親的死因是她畢生的執念,自從回到京城,她就全身心投入到這件事情上,有時候連陸雪殊在身邊都給忘了。
然而,最近幾日,他的存在感也很低,孤影淅淅,春霧也似的淡。
只是經了這失足踏空的事情,應止玥原本急躁的心也平定下來:不就是再破一個刑口嗎?
她破就是了。
應止玥腳步放緩,如果不是周邊的樹葉凝著冰霜,看起來就像是踏青一般:“說起來,你不是也勸過我要徐徐圖之嗎?我們慢慢來。”
陸雪殊否認:“姑姑怕是記錯了,我不曾說過這樣的話。”
“那就是小姝說的。”應止玥分開重疊的尖銳枝條,微笑道,“你不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嗎,陸雪殊?”
她沒聽到回答-
下山的時候天色已晚,一切都籠罩在昏黑的暗寐里。
也是回到了應府,應止玥才發現,陸雪殊的衣袖破了,怕是救她的時候刮碰到的。
“你有沒有傷到?”她擰緊了眉梢。
看到陸雪殊搖頭,應止玥才微松口氣,將壓在裙擺上的碧色禁步丟進他懷里,纖細腰肢不盈一握。
她讓要來伺候的小蘋下去,隨口道:“你來幫我沐浴吧,陸雪殊。”
熱湯蒸騰出溫熱的蒸汽,逐漸氤氳過大小姐細白的面頰,反而上了層柔潤的酡色。
既然已經準備慢慢來,她就不打算再著急行事。
她掰著手指頭,發現離代城的馬車上開始算起,剛好也是十天過去。因著已經和他越了線,也無意再計較這些形式上的差異。
公子修長如玉的手指將她長發捋開,溫柔地幫她解開中衣領上的暗扣時,應止玥順勢將側臉貼在他的手背上,隱晦凸出的青筋線條居然也很誘人,她淺淺蹭了蹭,小聲說:“一會兒再一起上藥吧。”
反正上了藥,也會被親掉的。
她雖然很喜歡和陸雪殊親近,但說到底還是有點矜持的大家小姐,只覺得暗示到這地步,已經算是非常明顯。
然而卻半天沒有等到他動作,應止玥不由得微擰起眉,難道是沒有聽明白?
她想了想,只好更加露骨地表述道:“我很想你。”
自從回到京城,兩個人可以說是朝夕相處——好吧,雖然陸雪殊大部分時間是以鬼魂形態出來,那么就是一人一鬼算是朝夕相處。
這樣子還要說“很想”,應止玥就不信他聽不明白了。
“你不要在那里揣著明白裝糊涂!”又沉默了幾息,大小姐的耐心有限,應止玥眸色微凝,已經要發火,卻猝不及防感到他的手停留在自己肩胛骨的位置。
“這里的傷……怎么弄的?”他問。
什么傷?
應止玥有一瞬間的迷茫,待到他指尖順著背向另一塊蝴蝶骨移去,她才想起來:“好久之前的事了,我清修結束后,要從寺廟上回應府,下山的時候找不到小姝,撞到了一塊石頭上,不小心被劃到了吧。”
后來的事情,就是她當夜被冒樂奪舍,之后又差點被明河青的陣法弄得魂飛魄散。遇到的事情太多,平時她又見不到自己的后面,自然把后背的傷給忘記了。
現在想想,竟然覺得恍如隔世。
之前因為小蘋笨手笨腳,還是她自己勉強上了藥,只依稀記得那道傷從肩膀橫貫到后腰,很長的一條。
“這道疤很丑嗎?”應止玥一下子擔憂起來,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沒了,她可是很愛惜自己的身體的,剛想令他把祛疤藥效最好的碧玉膏拿來涂上,卻驀地感到自己被緩緩抱緊。
他聲音滯澀:“小姝背信棄義,性子又不好,丟了也權可看作是死了,何必再去尋呢?”
有別于溫熱清水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肩,并不燙,應止玥卻一下啞了嗓。
被奪舍后魂魄離體很疼,差點被擊滅又要剝皮制成美容丹也很疼,可這不代表當時被嶙峋的巨石刮到不疼。
她到底是身嬌體弱的大小姐,耐不得苦,吃不得痛,當時尋人的時候心里更是罵了無數遍。
何況此時,她半邊身子浸在木桶里,也是濕透的,卻被后面的人牢牢抱著,這感覺自然不舒服,可應止玥一時竟不敢推開他。
猶豫了很久,她才輕聲說了實話:“那個時候,我是很喜歡小姝的。”
話音剛落,她已被抬起下頜,年輕公子落下罕見的、堪稱兇狠的吻,可卻不帶任何欲念,只是像用著這動作證明什么的存在似的。
直到應止玥呼吸不順,快要喘不上來氣時,他才松開她,貼著她的唇瓣問:“那現在呢?”
其實應止玥是有點想看他表情的,可不知他是不想被人見到,還是反過來——
總之,每當應止玥一抬頭,他就細密地啜吻她,直到咬得唇都要腫成水紅的茜色,她終于放棄想看他的動作,聲氣帶喘,慢吞吞地回他:“現在當然是喜歡你了,陸雪殊。”
似乎完全沒料想到這樣的答案,他一震,旋即將她轉過來,愈發收緊手臂,更牢地圈住了她。
細密的水汽蒸騰而上,在這緊密的懷抱里,應止玥有些呼吸不能,卻終于得見他的眉眼。
霧氣里,他濃麗的眉毛是潮濕的,而下方的黑睫竟也沾了水汽,眸色濕漉漉,有淺淡的薄紅浮于眼尾。
其實是應止玥最喜歡的情態,但她此刻反而皺了眉,心里的某個角落也清楚:她是喜歡在兩人緊密親昵的時候,去看他紅紅的眼睛,或是聽他濕潤而又難耐的低低喘息——
而不是現在這樣。
大抵是太過親密的人,總也會產生共情。
陸雪殊是她最親近的人,他什么話都沒有說,她卻覺得胸口傳來鈍鈍的悶痛,怔怔地抬手去撫摸,而他已經將臉放在她的掌心。
和她之前做的一樣,輕輕蹭了蹭。
應止玥無奈地輕嘆口氣,淺淺摩挲了一下他黑色的發,重復道:“陸雪殊,我很喜歡你的。”
——所以不要再難過了。
借刀殺人
不過, 應止玥想要慢慢來,臨寧侯府的人卻不太情愿,非要鬧得雞飛狗走, 一鍋粥掀翻到她的面前。
范老爺上了請罪折子后, 又在府里拖了很久, 今兒個是范老太太腰不舒服,明天是林姨娘月事痛, 后日是她的便宜庶弟鬧肚子。
范老爺化身24k純孝老婆兒子奴,給范老太太捶完腿, 在院子里給林姨娘洗月事帶,又親自給兒子熬粥。
小蘋是從應止玥下山后才來的侯府,冒樂有意和他們修好,因此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
她和另一個侍女感慨:“范老爺果然是……能屈能伸。”
為了能留在臨寧侯府, 這是什么都能舍下臉去做啊。
另一個侍女不屑地“哧”出一聲, 遠比小蘋更加了解這位范老爺, 簡單總結:“就是不要臉。”
然而說到底, 范老爺也是應止玥的親生父親,他這樣每天在府里搭臺唱大戲,還是引來了些許的風言風語。
可惜應止玥不是平常人,或者說她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身為善良體貼的大小姐,應止玥和煦道:“不如父親將祖母、姨娘和庶弟一起接出府贍養如何?”
當晚, 范老太太的腰就不酸了,林姨娘的葵水也走了,連庶弟都能捧著藥碗“噸噸噸”地喝, 還連茅廁都不去跑。
范老爺出府的時候, 一步三回頭,幾乎要把自己塑成一塊望女石, 戚戚然道:“阿月,你怎的如此狠心?我畢竟是你的父親,難不成這輩子都不和為父見面了嗎?”
有小廝面露不忍,想范老爺從前何等威風的人物,站在朝堂上肅手而立,誰見了都要叫一聲范大人,現在卻摘了冠,如此樸素地出府……
聽聞在出府前,大小姐還特意令人查看了他的行李,愣是連一塊桃花糕都沒能帶出臨寧侯府,說是斯文掃地也不為過。
天寒地坼,應止玥破了第三道刑口之后,身體比原來強健了不少,但還是畏寒,穿著一身繡著云雁的薄羅長袍,看著就更為孱弱纖瘦:“父親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范老爺該不會以為,他名聲掃地,變回庶人就算結了吧。
她遲早會送他去和母親相見的。
范老爺抿住嘴唇,冷哼一聲,轉頭出了府。
小廝看不懂這對父女的眉眼官司,只是剛才還看范老爺可憐,現在見到她一副弱不勝衣的樣子,又心痛起來:還是大小姐比較慘,居然被親爹關去了代城,眼睜睜看著別人頂著自己的臉開祠堂,還差點被搞死。
范老爺是罪有應得。
他活該!!!
應止玥不清楚這些流言走向的變動,因為有更加令她頭痛的人出現。
“冒小姐來了。”
看著來人,應止玥眉眼不動,笑容和婉,“我沒記錯的話,我答應過不會親自動手殺你。”
冒樂被她的話一噎。
從代城到京城這一路,她就像個灰突突的過街老鼠,被那些嫌棄諷刺的目光看得多了,恨不得拍死自己,好重新回到剛穿書的晚上。
然而在好嫁風系統的威逼利誘下,她卻不敢離開應府,何況她雖然穿了書,這具身體還是一個普通的柔弱小姐,若是孤零零出了府,怕是當晚就會遭遇不測。
范老爺想生吞活剝了她,林姨娘發現她失去利用價值也不再來找她,唯有庶弟還時不時地送過來點饅頭,讓她沒有餓死。
冒樂在府里賊眉鼠眼縮了好幾天,發現原女主好像把她這號人忘了,這才重新起了幾分小心思,在庶弟的幫助下又見到了范老太太。
——這個該死的范老太太!
想起那個老虔婆,冒樂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之前范老太太以為她是應止玥,等著她開祠堂把乖孫記成嫡子,還會對她露出個笑模樣。
可自從身份被揭穿,之前還溫柔和藹的范老太太就變了一個人。
范老太太不忍心自己的兒子走,又不敢去找應止玥,將滿腔的怒火都發泄到了她的身上,令她一個大家小姐獨自去挑水洗碗,跪著抄經書,動輒挨罵挨打,還只能吃老太婆剩下來的殘羹剩飯。
其惡心的發指程度,遠不是普通的惡婆婆能形容。唯有追妻火葬場小說的前半段中不要臉的狗男主干出來的事,可以勉強和范老太太比肩。
她遲早有一天會報復回去!
冒樂面容扭曲,眼看著原女主要叫人送客,才想起來這回來的目的:“祖母托我來找你,說范老爺的事情確實是太糊涂了,可是弟弟是無辜的,聽聞你認識的公子中有和當代大儒交好的,想問問能不能引薦一下,送他進學堂。”
在冒樂眼里,侯府里沒有什么好東西,唯有她的庶弟是真的貼心可愛。
等到將來庶弟出息,她也可以揚眉吐氣,把從前瞧不起她的人踩在腳底板下。
要不是為了這個弟弟,她才不會來求原女主!
應止玥瞥她一眼,笑了:“便宜弟弟讓你來的?”
“不是。”想起男孩軟著嗓音撒嬌叫自己姐姐的樣子,冒樂果斷搖頭,勸原女主,“不有個詞叫長姐如母嗎?你作為他的姐姐,自然得為他考慮,現在范老爺又不在,你只能靠他為你撐腰。”
這是冒樂的心里話:“你一個女人,總不能真的繼承侯府吧?……這么強勢,就是再美,也沒有人肯娶你的。”
這話一出,冒樂就有點后悔,她恨不得給自己兩耳光,今時不同往日,她怎么能在原女主面前說這種難聽的話?
萬一原女主反悔了,又要搞死她可怎么整。
雖說系統說會保護她,但誰說得準呢?
出乎意料的,應止玥倒沒有動怒,還是心平氣和的樣子:“你還打算和明河青成婚?”
冒樂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當時在代城,是她太驚慌了,才會聽信系統的胡話,明河青成了廢人不說,看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吞掉似的,她是腦子進水才會想嫁給明河青。
冒樂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要嫁的,總不會比你差。”
冒樂和應止玥已經不能說是性格有差,腦子構造怕是完全不同。
比起將嫁人當做人生最重要的事業去達成,應止玥并沒有將婚姻當做人生的必修課。
相反,冒樂隨意就想拱手相讓的侯位,應止玥是死了也要奪回來的。
應止玥看了一眼冒樂,忽然道:“有個人倒是和你很像。”
“誰?”冒樂很懵。
應止玥抿唇笑了笑,卻沒再說什么,只讓小蘋送冒樂出去。
“誒,我弟弟——”
冒樂出了門還在扯著脖子喊,只是沒多久就沒聲了。小蘋憤懣不平:“大小姐,你怎么這么好心?就算是不弄死她,也該讓她吃點苦頭。”
小蘋在冒樂身邊伺候的幾個月,可真是苦不堪言,遠比應止玥這個苦主還憤怒。
然而苦主輕飄飄的,“不用管她。”
既然用著她的皮囊,冒樂是一定會死的。
應止玥將目光投向窗外渺茫的云山,喝了一口茶——
她的身體,她自己最了解-
然而,和冒樂的對話,卻讓應止玥回想起一個人。
她任由陸雪殊幫她換藥,對著銅鏡蘸了蘸口脂,隨口道:“于隱周還沒被找到?”
陸雪殊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看她:“姑姑提他做什么?”
“今天忽然想到了,他——”應止玥倒吸一口涼氣,“你敢掐我?”
事實證明,陸雪殊沒什么不敢的,他不僅掐,還去咬,于是今天的藥又白上了。
陸雪殊隨手撥弄了兩下,神色不明,然而細膩的水光也染濕了他的指尖,“接著說啊,姑姑想起他什么了?”
應止玥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小姝也很不喜歡于家的那位大將軍。
當時因為于隱周,她還和小姝大吵過一架——
想起那場吵架的后續,應止玥打了個哆嗦,果斷伸手圈住陸雪殊的手,眼眸濕漉地哄他:“換一邊捏,好不好?”
陸雪殊:“……”-
說起當初和小姝吵架的原因,可能要回溯到清音觀主身上。
如果不知道傷害應母的兇手是誰的話,想要找到證據很難。
但是應止玥在知道應母的死亡不是意外后,圈定兇手就異常容易了——
根據刑部最新出爐的調查手冊所示,妻子死亡,兇手九成都是她的丈夫。
范老爺殺妻這件事,幾乎是明面上擺著的了。
之前應止玥沒有思路,只以為母親是真的因心結抑郁過世,但是現在有了目標,從范老爺那邊下手,就很容易發現真相。
拿著厚厚一沓的信件證據,應止玥擰著眉心:“現在就只差‘骨香’這枚藥。”
骨香,可以看做是尸毒的失敗半成品。
嚴格來說,尸毒不能算毒,而是將人變成不吃不睡的尸鬼,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長生。
而骨香,則會讓人皮膚干癟,血液枯竭,逐漸變成一個“活死人”,隨后在極度痛苦中咽氣。
而這枚藥,只有清音觀主制得出。
當天,應止玥本來要去找清音觀主,卻被小姝給攔住。
她不耐煩道:“你放心,我不會輕舉妄……殺李念?我為什么會想殺李念?”
應止玥看著小姝筆下的字,頗有點困惑地抬頭看她。
大小姐的想法很簡單,李念,或者說是清音觀主提供了骨香這枚藥是不假,但在范老爺殺妻的這個行動中,頂多起到了“借刀殺人”的刀的作用。
古往今來,只聽說過要向行兇者復仇的,誰會跟一柄刀過不去啊?
何況,她很確定,清音觀主得了范老爺不少的冥珠,所以才會賣骨香給他。反過來,如果應止玥能提供足夠多的冥珠,別說是買幾粒骨香,讓李念去反殺了范老爺都不成問題。
只是應止玥不想讓范老爺那么輕松地離世而已。
聞言,小姝回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是想起自己“啞巴侍女”的身份,到底松開手,隨她去找清音觀主了。
清音觀主似乎早就知道應止玥會來尋自己,還不等她開口,就道:“骨香的事不算什么,但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清音觀主直白道:“我收了于將軍的冥珠,你得和他見一面。”
應止玥不太喜歡于隱周,小姝則是對于隱周根本不隱藏殺心,那么冷淡高傲的一個人,之前卻放下身段去磨她,硬是等她表示“我不會主動去見于隱周的”才放開她。
應止玥不自在地摸了摸唇,將厚厚一袋子冥珠拿出來:“我給你冥珠便是了。”
清音觀主的眼睛都黏在了上面,但是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我先答應了于將軍。若是應小姐不去見她,我是不會在骨香這件事上幫忙的。”
——居然還挺有契約精神。
應止玥:“……”好討人嫌一個觀主。
于將軍身著戎裝,威風凜凜,氣勢非凡。高大的身軀顯露出強壯和威嚴,宛如山岳般穩重挺拔。
只是一向嚴肅的將軍,在看到大小姐過來時,古銅色的臉卻悄無聲息地紅了,看上去頗有點反差的喜感。
可惜應止玥此刻沒有欣賞喜感的心情,她一早就尋了事情將小姝打發出去,現在還要安慰自己:她這是被李念逼迫著來找于隱周的。
這能叫主動嗎?
這么想,她心里才好受一點,接過于隱周遞過來的茶,懸在鼻下嗅了嗅,“于將軍找我有什么事嗎?”
于隱周:“于某想求娶應大小姐。”
這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應止玥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愣了:“我記得于將軍不是最討厭傷春悲秋的姑娘嗎?”
她不僅傷春悲秋,夏天和冬天也要愁一愁。
于隱周想起自己以前的話,臉更紅了,硬邦邦道:“從前是我沒見過應大小姐,何況我相信,婚后你一定會改的。”
他自恃位高權重,雖然應止玥是出了名的貌美,但性子卻過于矯情,和家中人的關系也不好,無論怎么看他都是對方的最佳選擇,因此并沒有想過應止玥會不答應。
換句話說,于隱周已經把她看做是自己的人:“我聽聞過一些風言風語,說應小姐對父親出言不遜。我們于家不能接受撒小性子的婦人入門,還望應大小姐可以盡快承認錯誤,和范老爺重歸于好。”
應止玥放下茶盞,終于開始正視眼前的堅毅將軍: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面前說這些。
真新鮮。
要聊這個,那她可就不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