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止玥雖然記得李夏延,但是印象并不深,倒是縣丞老爺?shù)姆磻?yīng)勾起了她的興趣。
這位大腹便便的老爺原還神色怏怏,忽然之間汗毛倒豎,活像是見了老鷹的黃鼠狼,滿臉警惕地看著李家的小姐李夏延,就差用嘴巴和鼻子一起放哨。
不僅是應(yīng)止玥,旁邊的高個子手下也很好奇,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望過去。
李夏延身穿一襲淺緗色的直裾深衣,衣袍的下沿繡有精致的竹子紋路。雖然說是出身名門望族,但身邊跟著的丫鬟并不多,她穿著也簡潔,并無過多的裝飾,淡淡地站在眾人中,一不留神就會忽視她了。
高個子不解,為何他們家的縣丞老爺會害怕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姐,眼神在兩人中間來回轉(zhuǎn),暗自嘀咕。旁邊的矮個子手下實在忍不住,小聲罵他:“腦子被驢踢了才長這么高吧,傻大個!”
根據(jù)矮個子的說法,于家的二少爺于絕嗣,也就是知府大人,最近一直灰頭土臉,脾氣暴躁,誰靠近誰倒霉,全都是拜這位李小姐所賜。
傻大個聽了之后,感到頭暈,“要說知府大人唯一不順心的事情,就是被夏家的御史參了一本。可夏家是夏家,怎么會和李夏延扯上關(guān)系呢?”
矮個子手下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瞪他,“你這個腦子被驢踢的大蠢……”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榔頭錘成了啞巴,縣丞老爺?shù)脑拵缀跏菑难栏p里擠出來的:“你們兩個蠢貨,嘀咕完了?”
高矮兩傻趕忙低頭,喏喏應(yīng)不敢,再不出聲。
兩人的聲音壓得再怎么低,鬼也能聽清楚。可要是閉上嘴巴,就算是鬼也不清楚他們在想什么了。
連枝本來還抻著脖子瞅,看到他們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由得不屑地哼了一聲,得意洋洋地和應(yīng)止玥道:“我表姐的母親就是夏家,兩家可是親族關(guān)系,我表姐可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應(yīng)止玥不由笑了:“比于絕嗣還厲害?”
連枝死的糊里糊涂,但是對于絕嗣這位便宜相公的感觀倒確實不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認真地點點頭:“當(dāng)然了,如果表姐也能科舉,三元及第就絕不會是于二公子了。
李家和其他的名門望族不一樣,李夏延從小就修習(xí)兵法,喜歡舞槍弄棍。家人也寵溺她,打小看的書都是從前給郎君讀的,就算是登堂拜相也完全可以。
但也是因此,李夏延養(yǎng)成了一個不怕看人眼色的直腸子性格,見誰懟誰,之前還經(jīng)常和應(yīng)止玥不對付。
就在這時,李夏延不經(jīng)意地路過了縣丞老爺一行人?h丞老爺如臨大敵,旁邊的手下也跟著精神緊繃,捏緊了手里的佩刀,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然后,李夏延淡定地走了過去。
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反倒襯得他們像是一群呆鴿。旁邊一家賣涼菜的鋪主沒忍住,笑出了“嘎嘎嘎”的鴨叫聲。
縣丞老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涼菜鋪主,剛欲開口斥罵,有人急匆匆騎馬趕到,對他附耳說了幾句。
“什么?”縣丞老爺瞠目結(jié)舌,“你說于二公子被皇……”
說到一半,他掩住口,也沒心情再管這些沒眼色的百姓,和身邊的手下往回趕。至于孫屠戶的案子,更是早就撂在了腦后。
血腥案件雖然凄慘,可是尸體已經(jīng)被帶走,縣丞老爺也沒了影。
人群慢慢散開去,獨留幾個鋪主愁眉苦臉。
很顯然今天生意是做不成了,他們便打著哈欠,準(zhǔn)備收攤子回家。
李夏延走到?jīng)霾虽佒鞯纳砼裕抗饴湓跀傋由蠠o人問津的涼菜上,她微微皺了皺眉,輕聲問道:“老板,究竟發(fā)生了何事,才讓你的情緒如此低落?”
涼菜鋪主:“哈?”
——這不廢話嘛,做好的涼菜賣不出去,只能丟給雞鴨鵝狗,誰不低落?!
涼菜鋪主抬起頭,想看看是哪個傻子這么沒眼色——
居然是剛才害他笑出鴨叫的姑娘!
但李夏延的打扮確實普通,完全看不出什么大家小姐的樣子。
涼菜鋪主有點意外地發(fā)現(xiàn)李夏延的眼尾青黑,有著明顯的黑眼圈,看上去好像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這姑娘不會也準(zhǔn)備開涼菜鋪子吧?
他懷疑地看著她,心中暗自猜測。
涼菜鋪主客氣地說廢話:“這位李小姐……沒想到您會來這里。孫屠戶一家的事情,您也聽說了吧?今天我這里的攤子都開不成了。”
李夏延淡淡一笑,她并未在乎旁邊的吵鬧聲,而是專注地看著涼菜鋪主,用關(guān)切的口吻說道:“孫屠戶一家的滅門慘案,的確是令人痛心的悲劇。我聽說您與孫屠戶是近鄰,一般人吃完豬蹄鹵煮后,都會來您這里買點涼菜。既然您今天開不成攤子,要不我就把您這里的涼菜都買下來吧!
涼菜鋪主眼眸一亮,他沒想到李夏延還是個冤大頭。
冤大頭好啊,沒了冤大頭,這個世界根本就沒辦法轉(zhuǎn)!
一絲溫暖涌上心頭,他忙不迭地點頭道謝:“小姐,您真是太仁慈了!請進店歇息,我這就給您備上熱茶!
李夏延進了涼菜鋪子,坐在一張簡單的木凳上。
涼菜鋪主熱情地為冤大頭……啊李小姐沏好了一杯香氣撲鼻的熱茶,遞給她。
李夏延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微微皺起了眉頭。
涼菜鋪主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變化,他略帶歉意地說道:“李小姐,這茶可能不是很好,您不愛喝擱下便是,不用跟我客氣!
李夏延搖了搖頭,放下茶杯,微笑著看向涼菜鋪主:“不,茶水并沒有問題,只是我心里有些事。我的表妹以前很愛吃孫屠戶的豬蹄,看到他一家遭遇了不幸,我未免也有點傷懷。之前我也和他們交談過,一家人都是老實人,就算是世上真有壞人想報復(fù),也不應(yīng)該報復(fù)到他們身上啊!
涼菜鋪主就要拍大腿了:“……李小姐,您看您這是怎么說的!不瞞您說,我覺得這事還真不是人干的。要論這事,不是我說,都是曉紅那個賤丫頭害的。這賤丫頭不僅害死了于昌氏,害死了朱朱,現(xiàn)在連朱朱的爹媽都不放過,呸!”
一直旁聽的連枝不由神情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一瞬間,有很多畫面閃過,她眉頭鎖緊,在應(yīng)止玥看過來前,勉強恢復(fù)鎮(zhèn)定:“沒事的,止玥姐姐你不要擔(dān)心。”
而李夏延看不到鬼,自然看不到連枝,她也并不相信鬼神。
但她還是適時地抬高了眉毛,疑惑地“哦?”了一聲。
涼菜鋪主平時就是個碎嘴子,再加上老鄰居的橫死,他心里也發(fā)憷,很快就打開話匣子:“朱朱和未出嫁的昌十四……哦,就是于昌氏,是不錯的閨中密友。她們從小一起長大,關(guān)系特別好。朱朱溫文爾雅,善良溫柔,而于昌氏聰明伶俐,性格開朗。她們彼此扶持,在患難時刻更是互相支持!
涼菜鋪主為了李冤大頭,還特意拿自己舉了個例子:“這倆姑娘就連偷拿了家里的吊錢到我這里買清補涼,都是一人分一半喝呢。李小姐,不是我吹,我做的甜湯那可真是一絕,綠豆和蓮子都放得多,清熱解暑……”
——等等,甜湯先不論,于昌氏聰明伶俐,性格開朗?
想起那位一口一個“妾”的夫人,應(yīng)止玥不由疑惑起來。
在她的記憶里,昌家是典型的書香門第,但家中雖較為清苦,卻極為教條,說難聽點就是軸。
于昌氏作為大家閨秀的典范,加上昌家一直以來的宣傳,大家都認為她在出嫁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么會和屠戶家的朱朱成為密友?
夢里頭的密友?
應(yīng)止玥回想起她和于昌氏早些的對話,對方可從來沒提及過這一段。
李夏延適時把話題拽回來:“我很好奇,如果她們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在于昌氏過世后,為什么朱朱后來會嫁給于絕嗣?”
姐妹如手足,丈夫如衣服。
朋友夫,不可欺啊。
涼菜鋪老板長長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講述起這段令人唏噓的往事:“這是因為昌家這小姑娘,死得冤枉啊。”
涼菜鋪主停頓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憶中。然后他繼續(xù)說道:“昌十四嫁給了于絕嗣后,和朱朱的往來倒是少了。不過想來也是,成婚的婦人自然以夫君為重,不能多和未出嫁的閨蜜玩耍。朱朱雖然傷心,但也不好責(zé)備對方……”
“直到有一天,于昌氏忽然像死了丈夫一樣,滿臉憔悴地敲了我的門,說是要拜訪孫家,還問我知不知道朱朱在哪里……”
說到這里,涼菜鋪主神情一震,想起了什么似的,從旁邊的抽匣里拿出一個提畫的扇子,“昌十四這丫頭行色匆匆,在我這里喝了杯涼茶就走了,倒是把扇子落下了,我之前還想著什么時候還給她,結(jié)果沒想到出了這么多意外……”
應(yīng)止玥剛欲湊過去細看,忽然感到一陣頭暈,腰際的五刑玉微微發(fā)燙,乳白色的玉石又糅雜上一層淡淡的微紅,血一樣暈染著。
冰涼的茶氣蒸騰成云霧,落下雨,沖過了門前孫屠戶一家的血跡,伴著低微的噼啪聲迎來了去年舊日的轎子。
應(yīng)止玥心中一沉,知道自己這是又陷入了幻境。
她本來只想要找到五刑玉,可現(xiàn)在看來,卻又陷入到了更麻煩的事情中。
或者說,正是五刑玉才帶來了這么多的麻煩?
——好煩。
一頂樸素的轎子停落,于昌氏面色發(fā)白,細細的眉毛皺成一根線,嘴上死皮斑駁,胳膊瘦可見骨,顫顫地登上門來,手里的扇柄搖啊搖,隨時都能墜落。
門吱呀地一聲開了,里面是年輕的涼菜鋪主的面容,他面露驚訝:“十四丫頭?好久不見,你怎么……”
于昌氏收了扇,輕聲說:“請問朱朱在嗎?”
隔著冰涼的雨絲,于昌氏直勾勾地看向屋中的應(yīng)止玥。
于昌氏微微一笑。
應(yīng)止玥本來應(yīng)該害怕的,但大概因為五刑玉總是弄出事,她煩不勝煩,也沖她甜甜一笑:“看什么看,沒見過我這樣的絕世美人嗎?”
于昌氏:“……”好不要臉一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