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進入試用期
語綿腦子發懵,還有這種操作嗎:“可是……說好得改勞動合同……”
“嗐,之前的都用了那么久了,也不差這一天兩天。”
鄭一川說到這,反應過來還切關語綿自己,趕快補上一句:“我絕對沒有罔顧法律的意思啊!主要是每周五 B 城都堵得厲害,早下班也算慣例了。”
語綿樂了,點點頭:“我知道啦。那,川哥你先走吧。我涮涮杯子收拾收拾。”
“行。那你記得確認門窗鎖好。路上注意安全啊。”
語綿透過落地玻璃,看著鄭一川開車離開。
她癱回座位,自言自語地嘆氣:“這世上還真有不讓加班、還提前下班的公司?”
“我不信啊——”
語綿仰面朝天,捂住臉:“越來越可疑了……”
她開始仔細回想鄭一川剛剛說話時的神態表情、肢體動作,借此推斷他是否會有正話反說的可能。
畢竟,語綿從前的頂頭上司,就是話說一半讓人自己猜的類型。
語綿長嘆了一聲,還是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今天總算干了半天活,如果之后注定要走,用人單位得按照干一天活付一天工資來算。
她今晚加個班,勉強湊一湊,到時候好說歹說……算她做了一天工也行吧?
掏出手機點了外賣,語綿再次打開司法局公眾號,找了幾個常見的合同模板下載下來,又在收藏夾里找出自己之前做得法律培訓幻燈片,根據 HIBO 的不同情況,逐字逐句地改起來。
改了沒幾頁,她突然靈光一閃。
現在沒人的話……她上樓去接杯果汁應該可以吧?
昨天和今天,她都拘束著沒有去過樓上的休息區。
打定主意,語綿端著杯子上了樓。
二樓盡頭是葉游的辦公室。她下午一直在修改合同,也沒留意人走了沒有。此時陽光尚好,即使不開燈也不影響,更不確定他是否還在。
語綿往那邊瞄了一眼,眼觀鼻鼻觀心,貓到一邊去翻各式飲料和茶包。
選了瓶 NFC 的橙汁,下樓正看見外賣小哥到了門口。語綿拿上飯回來,找了兩張紙墊在飯盒下面,隨便點開 B 站首頁推送的一個視頻,帶上耳機吃起來。
十五分鐘,一頓晚餐。她捂著肚子緩緩舒了一口氣,洗手漱口回來又上三樓溜達了一圈,再次確認那些看起來就很震撼的機器絕對不適合自己,回到樓下把座位上的臺燈打開,自覺地敲起鍵盤。
領導不在和沒人看著的時候,不要工作,毫無意義。這是打工人職場潛規則。所以語綿心安理得,咬牙切齒地把前東家的名字從 PPT 里刪掉,改成 HIBO,就算今天的加班工作。
七點出頭,再留就不禮貌了。語綿掐著乘車軟件上顯示的公交時刻表,關燈鎖門,慢慢悠悠走出院子。
走了沒兩步,身后轟鳴與光亮由遠及近,直沖她的方向而來。
語綿背對著噪聲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一閃。
明亮到晃眼的車燈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睛。
等到眼前炫目的明亮散去,語綿再次看去,正見葉游一腳撐地,騎在高大的摩托上,將車頭別到一邊,把頭盔護目鏡啪得一聲打上去,露出一雙銳利的、盈著光的單眼皮丹鳳眼:“你怎么才走?”
語綿啊了一聲:“葉總,你在啊。”
葉游隨意應了一聲:“你怎么回家,方便嗎,給你叫車?”
他邊說著邊要掏手機。語綿連忙搖頭:“不用不用,我坐公交很方便。”
“行,路上注意安全。”
葉游看了看不遠處的公交車站,點點頭,又啪得一聲把護目鏡叩下來,一給油門,身影和難以忽視的燈光一齊逐漸消失在夜色中。
語綿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小聲自言自語:“忘記問了,交通費報不報銷啊……”
等到又一個周一,得到鄭一川肯定的答復后,語綿暫且把一切顧慮撇在腦后,簽下了試用期合同。
也從本周起,她開始正式處理 HIBO 對外的法律工作。收發信函、排查法律風險、研判公司發展。她總算明白為什么 HIBO 的企業簡介干凈如白紙——除卻必要且一以貫之的贊助合作外,葉游拒絕了其他所有代言與廣告。
一眾邀約信中,也不乏律師事務所的合作邀請。語綿挑出幾份,拿去給鄭一川看,鄭一川的回答是由她定奪。
此前 HIBO 并沒有聘請常年法律顧問的打算,單項法律服務也屈指可數。招進語綿這個一人法務,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層表態。
但是有備無患,和持第三方立場的法律服務機構保持好關系還是妥當的。語綿著手回函,表示雖然目前暫無合作需求,但日后或有合作意向,已將貴所納入我司律所庫范疇。
這些話官方且流氓,但對這些從前發了信件也不期望能收到回復的律所而言,HIBO 沒有再次杳無音信,就是大勝利。
隔了不久語綿就收到幾封答復,曰不勝榮幸,特留具體律師聯系方式,歡迎隨時聯絡。
律所處理完畢之后,就是商標代理機構。之前少有的幾回與業內其他公司的交集ᴶˢᴳ,正是因為他們意圖惡意搶注 HIBO 商標。雖然鄭一川發現及時,也找了代理機構注冊,但關聯風險與進展速度還是需要梳理和排查。
語綿在從前的公司,正有一部分工作內容是負責與商標代理機構對接。商標機構庫這種文件不涉及公司機密,倒能算她帶來的資源。她很快與其中一家機構聯絡上,說明情況后對方痛快許諾了免費商標檢索業務與互聯網品牌監控服務。
這兩項工作并不復雜,而且也沒人催她進度。她完成一個節點向鄭一川報備時,甚至收到了稱贊和夸獎——沒有人在聽到表揚時會不開心!退一萬步講,即使這是別開生面、別出心裁的 PUA 方式,虛假的快樂也暫且讓語綿愉快了起來。
在這樣身心雙重放松的前提下,周五,語綿無法推脫、也似乎沒那樣抗拒的接受了聚餐的邀請。整個二層作為用武之地,潛力被最大限度地發掘。有帶飛行棋的、有拿撲克牌的、有準備微型麻將的。思蕎甚至一早買了 K 歌設備連上,氣氛一到引吭高歌,妥妥麥霸氣質。
如果高歌能在調子上就更好了。
4.第一次團建
語綿縮在角落,看著真心歡笑的同事們,捧著橙汁,想起畢業那年入職后的第一次團建。膽戰心驚的敬酒,賠著笑的祝酒詞,不尷不尬的奉承……當時一同新入職的同事們雖然不是同部門,但是平時關系還算不錯。然而身處那種有領導和前輩在的環境中,如坐針氈的不自在大概總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之后,這種大規模的同事聚會,語綿總在心中默默期待著不能成行。
是的,她從來只是不出聲的。瞻前顧后考慮的太多,脫口而出在大多數時候成了一種奢求的本領。或許因為語綿自己就是記仇記得很深很牢固的那種人,她總會去想,這一句話說出口了,會造成怎樣的后果;之前已經說過的話,又是否會對未來的自己有影響?
她曾經也愿意和別人掏心掏肺的說秘密。隱秘的話被傳出一次、兩次,她都告訴自己情有可原。直到父母也拿她分享的心事反做說教的資本,每句掏心窩子的推心置腹都變作了長輩批判自己不足的鞭子,語綿才恍然大悟:這世上,除了自己,原本是沒有人能被完全信任的。又可能,連自己都不值得信任。
她倒從未生出過對父母的怨懟。只是漸漸地沉默,漸漸地內斂。現在再回望從前,她才稍許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曾經度過的,是不怎樣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
所以此時此刻,被簇擁在人群中坦然接受祝愿和夸獎的、閃閃發光的葉游,真是令人羨慕到嫉妒啊。
當晚大伙兒本來打算就地不醉不歸,可邱松銘突然冒頭,舉手說自己想看日出。
思蕎平時和他打打鬧鬧,到這時候卻神奇地能對上腦回路:“我也想看!邱大哥之前還說他買了帳篷放在后備箱用不上,咱們帶著零食飲料過去正好!”
鄭一川立刻帶頭起哄:“哎喲——我們怎么都不知道老邱買了帳篷啊——”
語綿跟著大家一起笑起來。思蕎說漏了嘴,臉紅彤彤的,叫了幾聲壓不過別人,一把抱住最近的語綿撒嬌:“哎呀不許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聊聊天知道的嘛!”
邱松銘被一群男人勾肩搭背地問話,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葉游清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靜,語綿覺得思蕎感恩的目光都要化成實質的香火了:“要走快走吧,別等布置好一回頭,明天的太陽都要落山了。”
眾人一呼百應,大包小包,浩浩蕩蕩地出發。
思蕎和邱松銘被分外有意的分到一起,語綿就要聽鄭一川的招呼上車,被思蕎拉過去,聊以起到一點保護遮掩作用。
葉游照例騎著他的大摩托打頭陣,定位確認后率先絕塵而去。
等到看不見人影了,語綿收回目光,看見思蕎自然而然的調試著車上的電臺,選定喜歡的歌后開始跟著小聲哼唱。
她向后一靠,閉上眼睛,只覺得在喧鬧過后的這種并不徹底的安靜猶為愜意舒服。
她一個人在后座,迷迷糊糊就要睡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前排兩人原本小聲的對話似乎突兀的放大了一些。語綿揉了揉眼睛坐直一點,看見邱松銘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她還沒猶豫要不要問出口,邱松銘掛了藍牙耳機,言簡意賅:“老大被跟車了,現在被纏住走不了了。”
語綿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思蕎已經司空見慣似的嘆了一聲:“哪條街?”
“新華路。”邱松銘打著轉向燈:“川哥跟著,但是對面一直圍著車,還是走不了。”
十分鐘后,三人到了現場。還沒下車,隔著車窗就聽見興奮到刺耳的尖叫。
語綿跟著思蕎和邱松銘跑過去,果然看到三個人圍在離葉游和摩托很近的位置,臉上的表情又怕又喜,在黑夜中無端猙獰可怖。
鄭一川在一邊苦口婆心地勸人離開。葉游冷著臉站在一邊,對一切示好置若罔聞。
邱松銘走過去,試圖和鄭一川一起隔開這三個過于狂熱的粉絲。但是既不能使用暴力,對方又是女性,一時之間竟然陷入僵局。
思蕎皺著眉頭,也要加入,被語綿一把攔下。
她鎮定地向思蕎點了點頭,掏出手機,一步步走到摩托車燈照亮的那片范圍中。
閃光燈確實像一道閃電,吸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語綿拍了一張照片,又劃到錄像頁面,對準三個人:“證據正在留存。是我現在報警,請警察來解決,還是等 HIBO 回去給你們寄法務函?”
葉游看著她被燈光映照著的,那雙明亮得令人難以忽視的眼睛。
三個人被語綿這一番操作和話語唬住,一時間愣住。鄭一川和邱松銘趕快趁機把人向后推。
三人回過神來,發覺再難接近葉游,其中一人不服氣地一伸手:“走就走!簽名照總可以給一個吧!”
思蕎就要準備去取,語綿一句話停了她的動作:“你們已經涉嫌侵犯葉游的隱私權,現在是還準備敲詐勒索嗎?”
女人一怔,梗著脖子回話:“怎么就侵犯隱私了?再說,要張照片算什么敲詐?”
語綿始終穩穩地舉著手機:“沒有追蹤定位器,你們是怎么知道葉游的行蹤的?至于照片,雖然財產數額不大,但是你們明顯有多次強行索要的行為——不然,怎么會這么熟練?”
女人還要再反駁,語綿氣定神閑:“提醒各位一句,誰主張,誰舉證。我們列舉出你們騷擾的證據,你們如果要質疑,也得提供能證明自己無辜的信息。既然各位如此信誓旦旦,不如現在解決吧,我等著你們論證。”
有她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在,私生被唬住,撂下幾句狠話,倒比她想得更輕易地離開了。
語綿舒了一口氣,低頭給錄像先點了保存,再抬頭,才注意到葉游一直靜靜地看著她。
她愣了愣,正想著要說些什么,被思蕎激動地摟過去:“語綿你太厲害了!”
邱松銘也跟著夸:“是啊,你剛才那個氣勢,真有跟她們杠到底的意思。”
語綿不好意思地一笑:“你們都在,我是借勢壯膽嘛。我還擔心太強硬了。之前……都是怎么解決的呢?”
5.二人火鍋
鄭一川嘆氣:“從前這種情況,最后都是給幾張阿游的簽名照了事。我們也知道妥協會屢禁不止,但是問過律師,說是起訴追責流程繁瑣,還要取證證明,算上時間成本,反倒得不償失,只好一直放任了。”
“取證這些細節是瑣碎了點,可是比起一直被騷擾,也是能接受的吧?”語綿看向葉游,沒有移開目光:“讓步一次,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更多次。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葉游和她對視,點頭贊同:“我裝了記錄儀和運動相機。之后把視頻導出來,告訴你之前分別是什么情況。既然要改變,我們就一起徹底解決。”
在其位謀其政,此后語綿上了心,當真一點點搜羅起葉游與公司被騷擾的證據。借助葉游提供的視頻資料,逐一列明后,先嘗試與個人單獨聯系,聯系不上或不以為然的,就在官方微博等平臺上發布聲明提點,借輿論讓人們認識到 HIBO 此次處理的決心。
她這番操作果真有效。葉游在一段時間內再也沒有遭遇過明顯的跟蹤,連 HIBO 公司收到的騷擾郵件等都少了許多。
語綿雖然不熱愛工作,但工作起來還算能稱得上認真嚴謹。她從上學時寫作業起就散發的“閑人勿擾”的氣場,連帶著到了職場上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葉游因著本次事件和她接觸不少。他看過幾回語綿神情嚴肅的辦公時的模樣,明白這向好勢頭的首要功臣實在ᴶˢᴳ付出頗多——說到底,對于這種出力不討好的活,做做樣子應付過去的大有人在。何況在各種程度上,葉游都是最大的受益者。于是,為表謝意,他決定請語綿吃飯。
一個大 boss 一個小職員——此處妥當些,是還在試用期的小職員——除了辦公室里偶爾的幾句交談,毫無私交。葉游本身也不是看人下菜碟,出口就成章的人,顧及著別讓語綿太不自在,特意叫上了鄭一川和思蕎作陪。
飯店定在周三,他提前一天通知了三個人。語綿明白他好意,加之想到有思蕎在,自然答應下來;鄭一川沒立刻回答,說要確認下自己父母這周來不來;思蕎倒是翻了翻日程表,期待地連聲應和。
然而,事情巧就巧在太不巧了。鄭一川的爸媽周二晚間八點鐘準時抵達 B 城,做兒子的下班時間總得陪著長輩;思蕎倒是開著車和語綿一起去了飯店,誰知剛上了兩道菜,電話狂響,接起來一問,同租舍友著急忙慌說自己沒帶鑰匙進不去門,請思蕎江湖救急盡快回去。
思蕎滿臉無語和留戀,一步三回頭地拎著包撤出單間。
服務員推門而入,見只剩一男一女正襟危坐在四人桌兩側,仿佛中間隔著一道銀河。
依他多年閱歷,必然是沒見過幾次面的相親對象。
他把所有托盤從上菜機器人上拿下來放好,知趣地退出房間。
葉游請得是 B 城有名的小火鍋。咕嘟咕嘟的沸騰聲中,他望著在氤氳霧氣對面安靜如狗的語綿,決心率先打破沉默和尷尬。
“下菜吧。”
語綿得了指令,忙不迭以動作掩飾不自在。
接下來的半小時里,葉游問了一次她吃不吃香菜,在得到否定回答后把一碗香菜倒進自己的火鍋里;問了兩次要不要加湯或加飲料,除此以外,再無交流。
語綿覺得自己即將給火鍋店腳趾扣地出一座地下三層的 HIBO 本部。
她不是主動找話說得類型,顯然葉游也不是。但是老板畢竟開了金口問過她兩句,出于禮尚往來,她也得聊表關心才是。
語綿默默醞釀一番,尬笑一聲:“哈哈,老大你這么喜歡吃香菜啊。”
“嗯。”
“……怪不得川哥之前提到過,HIBO 附近有條美食街,有家店的招牌就是豆皮香菜卷呢。”
“是嗎,我沒去逛過。”
“……哈哈,川哥這倒沒說……你記不記得,他上周三一天點了那邊奶茶店的三杯奶茶喝?就是那時候順口提了一句。”
“哦,記起來了。他說只是嘗嘗味道,我還問他那不是很浪費嗎。”
“……”
語綿好像已經看到當時全場靜止的畫面。
她僵硬地笑了兩聲,安心埋頭吃菜。
實在是盡力了……
葉游定得這間單間,地理位置極佳。三層高度,兩面玻璃窗,視野開闊,很適合看夜景。尤其是在自己坐在房間里吹著空調吃火鍋,樓下主干道堵得一片車尾燈紅艷艷時,格外能令人心情愉快。
語綿想起思蕎昨天眼睛冒光,說這家店至少要提前一周預定的模樣,決定最后嘗試一次和老板的交流。
“老大,騎摩托上路是不是從來不擔心堵車啊?”
這句話一問出口,對面葉游夾著香菜的手一頓,眼神竟然從筷子尖挪到了她臉上!
不是很妙的預感涌上她的心頭。
接下來的半小時,葉游從機動車道和非機動車道的交通法規,講到管住右手的八十邁速度;從馬路的雙實線單實線,講到頭盔護具防摔杠。除了最開始交通法規的部分語綿能跟上幾句,后面她全程欲言又止,瞠目結舌,閉嘴靜聽……
葉游原來是這種話多的類型嗎……
但是大老板,語綿雙眼呆滯,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聽不懂啊……
這頓飯吃到最后,儼然已經變成摩托車新手培訓知識講座。等待買單的時間里,葉游甚至翻出一段他以前比賽的視頻,稍顯收斂但完全掩蓋不住嘚瑟的展示到語綿眼前。
語綿先小心瞥他一眼,才就著他拿手機的姿勢探了探頭。
葉游放得是壓彎超車的過程。語綿看不懂其中的技巧,也分辨不出一群厚重頭盔下究竟誰是誰,但察言觀色一番,覺得還挺游刃有余的那個大概是他:“這是你嗎?”
葉游哼了一聲:“Is me!”
語綿:“……”
她努力忍住笑意,心想這人這時候還怪可愛的,保守估計只有三歲。
她面上不僅不敢說出這話,還非常發自肺腑的夸獎好帥好酷好厲害。直說得口干舌燥,真心話都要說累了,總算排到葉游結賬。
6.吊橋效應?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飯店,這才發覺地面一層水光,剛剛下了毛毛小雨。
怪不得在樓上看著流光溢彩的。
葉游眼疾手快打了出租,拉開后門示意語綿上車。
等語綿老老實實坐好,驚訝發現葉游自己坐到了副駕駛。
葉游問她住所地址,語綿愣了一下說完,車子啟動。
她還有些沒回過神來:“老大,不用特意送我的,你車不還在飯店?”
“下雨下雪天最好不要騎車。”葉游坐在前排,轉回頭來看著她笑了笑,深深淺淺的光芒從他臉上一掠而過:“剛剛忘記說這個了。”
語綿怔了怔,趕快移開目光,轉向窗外,一手捂了捂有點發熱的臉頰。
八點多,路上大概稱得上暢通。語綿到站,下車沖葉游道了謝,擺擺手,說了明天見,目送出租開走。
出租司機順著小區道路往出口開,沒留神錯過拐彎,只好再走一圈。
又經過語綿那棟單元樓下,葉游不經意一瞥,正見一人東張西望著進了樓道。
他輕輕皺了皺眉,想起剛剛語綿下車時好像就看見這個人站在樓下。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是這種事多想些也沒壞處。
葉游干脆付錢下車,抬頭看樓層亮光。
……他不知道語綿住在幾層。
微信沒有,電話莫得,葉游矗在原地想了想,給思蕎發了條消息:“蕎姐,你問問姜語綿,她把車鑰匙給我了沒。”
思蕎正捧著手機刷微博,下一秒立刻表情包加回復:“收到老大!”
她敏銳嗅到八卦氣息,按耐住先選擇聊天記錄轉發給語綿,然后發一個壞笑表情。
片刻之后,對面回復:“給了,我這里沒有,蕎姐。”
思蕎奇怪地歪歪頭,把對話又轉給葉游:“老大,語綿好像有點奇怪?”
葉游抬腿就往樓棟里走。
他不知道語綿具體位置,順著樓梯一層層喊語綿的名字。
找到第六層,他喊完等了一會兒,隱約聽見走廊消防通道處傳出一點聲音。
葉游慢慢試探著走過去,推開門:“姜語綿?”
眼前一晃,他眼疾手快抓住語綿毫無章法甩過來的包。
“是我!”
語綿一只手摁在滅火器箱子上,一只手被葉游抓住。
她惶然抬頭,見是葉游,表情短暫的空了一下,隨后微微慌亂起來:“好像有人跟著我!我正等電梯,有個我沒見過的男的跟過來等著,我假裝玩手機,等電梯來了想和他錯開,結果他也不上。我在電梯要關門的時候進去,他也要跟進來!我就裝作后面有人和我打招呼,趁他回頭的時候趕快摁關門……”
葉游攙著她往下走:“慢慢說,別怕。”
語綿胡亂點點頭:“他擠進來搶我的手機……我怕被他一起拽出去,在他用力的時候松手了。他倒在地上,我趕快又關門……”
“你住六層?”
“三層,”語綿有點顫抖,“上學的時候老師講過,三層之內人能追得上電梯。我想等他追上去就往下跑,但是他好像一層一層找得很仔細……”
葉游帶著她回到一樓門口,一手微微用力扶住她肩膀,一手拿出手機準備報警:“沒事了,別怕,我在。”
他話音未落,聽到聲音追下來的歹徒惱羞成怒從身后罵罵咧咧地撲上來。
語綿驚呼一聲,被葉游猛地推開,手機也一起飛出去。
她踉蹌幾步,見葉游已經和人搏斗在一起,快速跑去撿起手機,大聲報警。
葉游這邊找準時機,一腳踢上歹徒膝蓋彎。男人痛呼一聲跪在地上,葉游抓住他兩只手扭到身后,不留余地的將人死死拿住。
語綿緊緊捏著手機,仿佛那是什么威力驚人的武器一般,閉著眼睛喊:“起火了!起火了——”
或許已在家中聽到外頭響動的人們聞言匆匆忙忙地往外跑。跑到大堂見此情景,不由得都愣住了。
葉游仍用力抵著要反抗的男人,脖頸處青筋暴起:“哪位給個繩子?已經報警了,放心。”
一對熱心老夫婦趕忙應聲,找了根尼龍繩出來。小區里巡視的保安看見里頭鬧哄哄的,進來一瞧情況,接過繩子幫著葉游把男人捆住。
十五分鐘之后警察趕到。葉游和語綿一起到公安局做了筆錄,又調了小區監控。ᴶˢᴳ男人供述自己蹲點了一周,猜測語綿是獨居。他搶到語綿手機,正收到思蕎的微信,怕要鑰匙的人找過來,自作聰明回了消息。
語綿看起來還比較鎮定,描述時牢牢握著拳頭,盡量讓語言簡潔明了。
等到在一邊等候時,葉游擔心她狀態,有意轉移話題,問她上什么課知道的電梯速度。
語綿低著頭小聲回答:“大三的犯罪心理學。”
“你是學犯罪心理學的?”葉游有些吃驚:“我以為該是民法這類。”
語綿笑了笑:“大一大二全學科都學得,后來大三細分了專業,就選了犯罪學。犯罪心理學是選修。”
她看著葉游,想調侃一下自己,最后卻成了苦笑:“畢業工作了之后,才發現這方面的知識完全用不上了。最常用的公司法、商法,還有很久沒認真學過的民法,都是靠著法律職業資格考試,一點點撿起來的。”
葉游看著她隨時可能哭出來的眼睛,輕聲說:“那不是更厲害了嗎?”
“……什么?”
“你這幾個周,找證據寫材料的時候,還有上次趕走那些私生的時候,用得具體是哪方面的法律,我不太清楚。但是那些時候你的樣子,讓我覺得都很有底氣。我覺得你很厲害很出色,姜語綿。”
語綿愕然地望著他。良久,她才找回聲音,微微地點了點頭:“……謝謝。”
她說完想起什么,掏出手機打開支付寶,轉頭看著葉游:“老大,我把今晚餐費給你轉過去。”
葉游著實沒想到,這時候她還能記著這事,沉默了一會兒,幾乎無可奈何地笑起來:“姜語綿,你一定要算得這么清楚嗎?”
語綿怔了怔,含混回答:“我怕再晚點兒就忘了。”
葉游不再多說,把付款碼調出來給她,又在她要掃描時向后一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尊重你的選擇,也請你盡快適應我們的習慣。”
語綿動作一頓,葉游已將手機遞過來。
“滴”得一聲。
7.身體不適,請假一天
一夜未眠,直至凌晨結束所有問話,兩人眼下都有淡淡烏青。
葉游再次把語綿送回家門口——這一回是實實在在的樓上家門口,囑咐她鎖好門,安心休息一天,然后在連聲感謝中離開。
他回家倒頭睡覺前還記得給鄭一川發消息:今天姜語綿身體不適請假一天,不走病假和事假,不記檔。
鄭一川八點起床,回復收到,上班見葉游也沒來,轉頭消息傳遍公司上下。
思蕎適時提供昨晚聊天內容,幾人一合計,不免以為葉游鐵樹開花,紛紛喜上眉梢,露出了仿佛自家大孫子解決了終身大事般的姨母笑。
語綿在家神經質般確認了好幾回門鎖結實,洗臉刷牙吃了幾塊餅干,把自己蒙進被子里,片刻又鉆出來,睜眼熬到七點,給媽媽去電話。
“喂?語綿?怎么這時間打電話啊?”
“沒事兒,醒得早嘛。”
“喲,你還有不睡懶覺的時候?不是說現在這個公司離得近能晚點起床?你還舍得早起來?”
“……有點失眠,躺著也沒事干唄。”
“有精神可以早點兒去公司,讓領導看見你嘛。”
“……嗯。”
“不過啊,不該做得事少做,不必那么累,又不多發工資。”
“好。”
“哎對了,你不是說法務就你一個人?你努努力往上走啊,肯定沒問題的!多結交朋友領導,見見大場面……”
“嗯,知道。前陣子還和同事聚會了。”
“我跟你講啊,所有人和人之間的相處都是有目的性的!工作辛苦放松一下可以,但是也要有度你知道吧?人家不只是吃頓飯,就你傻乎乎的只是去吃飯的,這樣不行的哦!”
龐惠仿佛流暢背誦既定臺詞一樣,一句接一句的囑咐著女兒。
說到最后,她覺得語綿好像心情不佳,補充一句:“有事別憋在心里,和媽媽說啊。很多事說出來就好了,不就那么一點事情嘛。”
“知道了媽媽。”語綿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馬上要泄露的哽咽:“我準備上班了。”
掛掉電話,她縮回被子里無聲流淚。
哭著哭著睡著,醒來腦子亂哄哄的,想到很多事又流眼淚。語綿最后干脆隨便找了個“虐心影視劇片段集錦”,借著由頭大哭特哭了一場,才算清空了一段時間里的負面情緒。
次日她準時到了公司。沒走幾步,就見思蕎幾乎小跑著迎過來,拉著她轉了一圈:“前天晚上的事我聽說了!你怎么樣呀,沒事了嗎?”
“沒……”
“你不舒服就接著好好休息,再請一天假連著周末也沒問題的。”鄭一川端著水杯站到一邊:“你現在累得話回家就行。”
“不用不用,我真沒事兒。”語綿連忙擺手:“就是當時嚇得慌,老大出現的很及時。”
這話不說則罷,一說出口,知道情況來關心語綿的同事們神情都微妙的變化了。
語綿滿以為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得,小心翼翼:“怎么……了嗎?”
“沒有沒有沒有。”
大家異口同聲地否認、搖頭、微笑。
語綿被集體含笑目送著,瑟瑟發抖地回到工位。
這種含笑的目光,在葉游來叫她吃午飯時愈加明顯。
老板賞光一起吃食堂,這簡直毫無拒絕的理由。
語綿戰戰兢兢坐下,覺得熘肝尖炒得或許是自己的心肝脾肺,才會如此坐立難安。
是我昨天和今天感謝的不到位?是我吃飯那天沒搶著結賬?是我應該敬酒來著但是沒憋出話來?還是對于大摩托的夸獎不夠真誠高昂推心置腹?
她低頭扒飯,深刻反省,偶爾怯生生抬頭,試圖觀察葉游表情,又被周圍眼冒精光的同事們逼得低下頭去。
“老大,”她用氣聲小聲問,“是我的錯覺嗎,大家好像都在看我們?”
葉游嚼著飯聞言環視一圈,所有人立刻扭頭哈哈亂說不知所言。
他回過頭來,應了一聲,繼續吃飯:“大概吧。”
面前這人毫不在意的模樣著實讓語綿慕了:“你真厲害,有人盯著我的話,我估計做什么都別扭。”
葉游平靜回話:“那你是沒看過我比賽。那時候盯著我的人更多。”
語綿哽住,緘口不言。
直到吃完飯,葉游點頭和她分開,她也沒明白這頓飯吃得有什么深意。
思蕎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在她耳邊朗誦小甜劇的辦公室戀情橋段。
語綿默默嘆了一聲,瞅見邱松銘端著咖啡經過,提高聲音:“喔,思蕎你對辦公室戀愛不抵觸哦……”
邱松銘本來眼睛就盱在思蕎身上,聞言手上一抖,咖啡啪嗒啪嗒灑在地上和他手背。
思蕎反應過來,紅著臉去拿紙,嗔怪地瞪了語綿一眼。
語綿偷笑著回到座位。
昨天落下一天工作,她想盡快補上進度。指尖翩躚在鍵盤上敲打了一下午,五點二十八分,大家都準備收拾回家,她還在不知晝夜般的修改著培訓課件。
桌面被咚咚敲了兩下。語綿語速快過抬頭的速度,一邊打字一邊向上看:“川哥我稍微晚點走,會記得鎖門……”
她對上葉游從上而下望來的眼神,登時偃旗息鼓。
前排同事幾乎統一動作,站起來佯裝不經意地往這邊看。鄭一川呆了兩秒,緩緩拿出手機準備實時錄像——也不知道從誰那學來的靈感。
葉游側對著他們,卻好像耳朵上長了眼睛:“老鄭,你們到點了就下班,五點半之后不走得統一視為免費給公司打工啊。”
稀里嘩啦,眾人連忙飛速整理起個人物品。
葉游噙著笑回頭,卻見語綿已經迅速休眠電腦,穿好衣服,起立立正:“好的老大!”
“……”
行,他大概知道拿捏她的點在哪里了。
他挑了挑眉,沒再多說什么。大概能想到,如果這時候調侃一句,這丫頭會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 CPU 計算怎么回答上司的玩笑才算得體合適。
他心里這么想著,然而出了公司門,還是遵從內心的站住了腳。
語綿低頭確認著公交班次走出來,鄭一川最后鎖了門。兩人看見葉游一手插兜等在門口,不由得都愣了愣。
8.“我只是想讓你快樂一點”
鄭一川反應賊快,瞄了眼語綿的同時襲到葉游身邊:“阿游,不會等我呢吧?”
葉游涼颼颼瞥他一眼。
鄭一川都這么問了,語綿心里不免浮起不可置信的想法。
她慢吞吞走過去,想低聲說聲再見,再慢吞吞的走開……
“姜語綿,你干嘛去?”
嚯,指名道姓,寸步難行。
語綿轉過頭去,看看葉游又看看鄭一川,又看看葉游:“老大,不至于吧……”
“至于不至于,我還挺有發言權的。”
葉游平鋪直敘,沖鄭一川點點頭就做招呼,示意語綿跟上。
語綿推脫不得,老老實實和嘴巴張成 O 型的鄭一川告別。
如同什么莫名既定的慣例一般,葉游把她ᴶˢᴳ送到單元樓上,自家門前。
上回情況特殊,這次再不表示表示好像不太妥當。
語綿懷揣著“請你拒絕”的心理和表情,擠出一個微笑:“老大,你不嫌棄的話,進去坐坐?”
快嫌棄快嫌棄!
葉游仿佛有點讀心術在身上。他老神在在瞥她一眼,語氣玩味:“算了,今天還有事。”
語綿長舒一口氣,舒到半路,葉游慢悠悠接上:“等你什么時候收拾好再說。”
語綿大驚失色:“你怎么知道我屋里亂七八糟?!”
葉游眉毛一挑,近乎得意的露出仿佛世外高人一般的笑容。
好在他沒多留。如果電梯來得再晚一點,或者他中途回過頭,再看一眼語綿,都會發現她漸漸變紅的臉頰。
倒不是因為被戳中心思而感到不好意思,只是,每當葉游不經意露出和平時截然不同的孩子氣,她好像都會被那種笑容晃一下,然后萌生出被可愛到了的想法。
太危險了。
禁止思考!
打工三年,語綿形成的觀點是,千萬不要和同事相處成朋友,下班時間一到請立刻遁入空門,地理距離越近得越是如此。
想想這場景:一群陌生人被迫困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中,一旦發生矛盾就很難解決,最后剩下的唯一徹底的解決方法,似乎只有離開。
同事們選擇入職的理由各有不同,離開的原因往深層探究倒是有些殊途同歸。
刻意不去深交,等于避開未知的麻煩事,或許也是一種默契的協調。
然而——
新的一周,除了周一時猝不及防的答應,語綿一周內二次用“今晚和朋友聚會”、一次用“要去逛街暫時不回家”的理由婉拒了葉游送她下班。
本周還剩一天,她正思考著要不要再找個新的借口,小步向門口挪著的時候,被葉游出聲叫住。
“我讓你覺得不自在嗎?”
好在時下同事都已經離開,HIBO 大廳里只有他們兩人一前一后的站著。即使語綿已經對葉游的直白略有習慣,也情不自禁地驚訝了一下。
她轉過身去,實實在在地搖搖頭:“沒有啊。”
“那是你怕別人說閑話?”
他的猜測合乎常理,語綿笑了笑:“不是。”
她覺得借著葉游想把話說清楚些的這股勁,稍微分析一下自己好像也可以:“這幾天你送我,都是等同事們離開了才問。到小區里面,也沒有被鄰居看見——不過看見了也沒事,我基本不認識他們,他們應該也不認識我。”
她看著葉游真誠地道謝:“老大,你很體貼,謝謝你。”
葉游一時無話。
語綿繼續說:“因為見過我受到威脅的情況,因為你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善意的人,所以順而擔負起了對我的看護——老大你,大概是這樣想得吧?”
她想了想措辭:“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卻沒有辦法坦然地接受這份照顧。因為我個人的原因,給你增添了不必要的行程單。這種認知,比一個人走在樓道里更讓我忐忑。”
她總結陳詞:“我本身就是一個挺別扭的人——所以老大你很好,我周圍的人也很好。只是我自己,不太習慣而已。”
葉游嘴里叼著一只棒棒糖,只留白色的棉棒在外面,好像在抽煙。
他也真像抽煙那樣把糖拿出來,但因為很乖巧的用兩根手指捏著,生怕掉了似的,模樣反倒在稚嫩和成熟的邊界模糊了。
“我覺得你想得有點復雜。”
他說。
“我只是想讓你快樂一點,就這樣。”
這絕不是語綿預料中的任何一種回答。她懵在原地,一時連問他什么意思都忘記。
葉游和她一樣思考了一會兒,組織語言:“很多時候,你有點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目光不聚焦,發呆走神,笑也是按角度走,到了位置就停下,不是笑給自己,是笑給看著你的別人。”
“我不知道你這種表現是自我保護還是休眠……”他說到這兒,看見語綿被逗笑了,點點頭:“喏,你剛剛這個笑法就正常很多。所以,做你想做得表情就是了——面無表情也可以。沒有人會因為你笑得好不好看打分的。”
語綿垂下頭,奇異地因為這段話而生出一些開心。
隨即她反應過來,這根本和送她回家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啊。
葉游的讀心技能再次上線:“以此類推,送你回家這件事,也不是一個既定的程序。我只是覺得,因為之前你所做得工作和努力,讓我的下班路很輕松,所以我禮尚往來而已。對我來說,這是我的原因導向的結果,而不是你的。和責任、善良,更沒有關系。”
語綿也算是曾經參加過大學時期模擬法庭的法學生。難道是因為當年就沒有選上最佳辯手的緣故嗎,此時此刻,她竟然無法反駁葉游的邏輯。
她小聲問:“可是,你的大摩托……”
“快聯賽了,每天我都在賽道上練著呢。”葉游把最后一點棒棒糖咔哧咬碎:“速度一提起來,再上市區馬路容易出事兒。”
他說完難得愣了愣,神情逐漸有些罕見的疑惑。
“你……想坐我的摩托回家?”
“……啊?”
這一天,話題竟然是以葉游一臉耿直的表示自己的摩托不帶人而結束的。
9.正式入職
無論如何,聊過這一次后,語綿偶爾會在笑容的余韻里去照照鏡子,看看笑意是否是從眼睛而非嘴角露出來。
如果能夠持續快樂的技能實在難以獲取,那就先學著去積累很多短暫的開心,權做一個好的開端吧。
一個月后,語綿轉正,在自己修改的勞動合同上簽字畫押。
不用想也知道,一頓正兒八經的入職聚餐肯定是少不了的。語綿早有覺悟,提前預備了羞澀的錢包。可是不僅白天請奶茶被 AA,晚上要請客的提議也被駁回。
比賽前夕,葉游基本下午四點后都在 HIBO。等他到了,語綿單獨給他點了一杯奶茶,他咬著吸管坐在旋轉椅子上轉來轉去:“HIBO 可沒這種一個人請客的習俗。”
“哎補充一下——除了阿游自己。”
鄭一川在零食角翻出一包海苔脆,吃得嘎吱作響:“咱們公司每次聚餐都是 AA,要不這次你請下次我請,記著記著就亂了,好沒意思。”
“哦——”語綿總結陳詞:“就是我們這群羊羔的羊毛要持續堅持保護,老大的羊毛必須抓住一切機會薅。”
葉游驀然一樂,一口奶茶沒喝著,嗆咳起來。
鄭一川趕快去拍他后背,語綿抽了幾張紙塞進他手里,把他手背上濺到的液體擦掉。
葉游一邊搖頭示意她別擔心,一邊忍耐不住地咳嗽,驚天動地,聲勢浩大。
語綿幾乎要被嚇傻了,手足無措立在原地。
等他緩過勁來,第一時間啞著嗓子和語綿解釋:“咽喉、咽喉炎,沒事兒。”
語綿囁嚅著沒說話,鄭一川皺緊眉頭:“還說呢,墨點車隊的是不是又在你旁邊抽煙了?前一陣兒明明好多了。”
語綿適時遞來一杯溫水,葉游道謝,一飲而盡:“都在一個賽道上練,再說人家抽煙也不是錯。”
鄭一川怒氣未消:“在家里你還替他們說話?本來賽道就是全域禁煙,是他們要么鉆空子,要么就干脆不守規矩。你當他們是賽場上的競爭對手,他們直接徹底把你當敵人看!”
“老鄭,我能看出來。”即使鄭一川情緒激動到語速飛快,葉游也依舊在自己的節奏里始終如一:“說到底,是因為賽道上,終點線只有一條,速度就是話語權——而我只關心自己的速度。他們怎么看我,遠沒有我怎么看他們重要。”
語綿手里還捏著幾張柔軟的、已經褶皺的紙巾。葉游頓了頓,和她對上目光:“人只應該在意那些重要的人。”
這話由于他的直接而澄澈的眼神,變得很像一句直白而隱晦的告白。而也因為這種眼神,且因為葉游絕不是隱晦比喻的那種人,又使人能夠清晰的知道,他只是在單純地表述自己的觀點。
語綿眨了幾下眼睛,認同地輕輕點了點頭。
鄭一川余怒未消:“你大度,但我不能看著你吃啞巴虧。我這就向賽道管委會投訴。”
他甩手走開,語綿待要叫他,被葉游攔下:“讓他去吧。他不想對我發火,但是總得宣泄不滿,情緒不能一直憋著。何況和管委會說說實際情況,也沒有大礙。”
語綿應了一聲,見他緩過來,又拿過剛剛被推到一邊的奶茶喝起來,不由有些想笑,但還是先小聲道歉:“是我剛剛不該逗你的……我觀察再仔細點就好了。”
葉游微微地皺了皺眉,下意識想說和你沒有關系,又立刻顧及到語綿性格就是這樣,緩了緩才開口:“照你這樣一直往前面追責,得追到奶茶店了。”
語綿沒忍住笑起來。
葉游松了表情,懶洋洋ᴶˢᴳ向后一靠:“本來上班工作就挺累得了,不用一直繃著。想什么時候說什么就說什么,別……”
他話沒說完,自己繞進去,嘖了一聲開始埋頭捋邏輯。
語綿哈哈大笑,扶著額頭:“你沒說錯呀哈哈哈哈。”
“啊是嗎。”葉游稍有茫然:“哦,下意識反倒說對了嗎……”
語綿樂得直點頭。
樓下,鄭一川給管委會打完電話,神清氣爽。他站起來看見辦公室里大伙兒安靜如鵪鶉,大氣都不敢出,撓了撓頭,選中葉游和語綿一前一后下來的時機振臂高呼:“那什么——今天語綿正式入職,晚上阿游就地請客吃飯,歡迎點單哈!”
葉游不可置信的聲音和表情瞬間淹沒在歡呼與笑顏中。
他嘆了一聲,轉頭去看站在自己后面兩個臺階上,跟著眾人一起拍手叫好的語綿,心道這丫頭面兒上學壞得可真快:“可以是可以,但是說好了我請就我請,別忘了。”
除了愣住的語綿和知道情況的鄭一川,余下眾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語綿心里剛冒頭的,“等結束后把錢轉給葉游”的心思被一語戳中,訕訕地應了一聲。
但鑒于她此前的斑斑劣跡,葉游點餐付錢時背對她,餐品送來后的第一時間就扯掉了袋子上訂著的餐費表。
語綿在一邊默默把飯菜湯拿出來擺好,大氣都不敢出。
吃飽喝足的次日,大伙兒到辦公室討論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交流昨晚起夜了幾次——男女兩批,分別研討,認同感 UP。
語綿和思蕎聊得口渴,揣著手機上樓找咖啡。
剛在零食角坐定,特殊鈴聲響起。
語綿稍有遲疑,看了一圈兒四周無人,慢慢接起電話。
今天訓練結束的早,葉游臨時決定回 HIBO 吃個午飯。
他在一樓打招呼的時候,遙遙望了眼坐在最后的那個位置,見是空的,頗有些意外。
HIBO 的“工作狂”居然會不在工位,實在罕見。
等他踏上二樓,要往自己辦公室走得時候,耳尖聽到零食角似乎傳來一些聲音。
葉游不是愿意和有興趣去窺探別人隱私的人。但聯想到樓下空著的座位,基本可以確定里頭的人是誰。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去提醒一下,午飯時間要到了。
他輕輕走近,隔著一排架子,已經看到了語綿的背影。
“你自己不覺得矛盾嗎?一方面說我不獨立,等我出來了又說我不戀家。我到底怎么做才是對得?”
“我這不是在和你好好地說話嗎?我哪一句話頂嘴了?”
“我——”
滿是克制、無奈和委屈的聲音。
葉游看著語綿瘦弱的后背,見她抬起手,不知道是在擦眼淚,還是只是做了一個深呼吸。
他猶豫片刻,轉過身走開幾步,守在往這邊走得必經之路上。
轉身前,聽見她幾乎嘆息般叫了聲“媽媽”。
10.今天就讓我加會班,行不行?
午飯時葉游原本并不打算再叫語綿,想讓她和思蕎他們坐在一起閑聊著換換心情。但是習慣確實可怕,語綿打上飯后自覺尋找了一圈兒他的位置,端著餐盤自發自動地坐到了他的對面。
葉游壓了壓不自覺上揚的嘴角,輕輕咳嗽一聲。
語綿條件反射般抬頭,關切道:“還是不舒服嗎?”
葉游搖頭:“習慣性的而已。”
“你有沒有找時間好好看過醫生啊。”語綿把桌子上的餐巾紙夠得近一點:“系統性的治療一下,說不定會好一些?”
她眼中是專注在他身上的認真,瞧不出別的情緒。
葉游稍稍松了口氣,一一回答起來。
下午,葉游靠在座位上回看自己和其他車手之前比賽的回放視頻。
微信叮咚一聲提示,點開看,是鄭一川發來的消息:“阿游,語綿說這周有時間的話給大家做個法律培訓,你哪天有空?”
葉游看了看日期。不算今天,這周只剩兩天。
他給鄭一川回復:“她已經做完培訓內容了?”
“她說今天完成。”
葉游皺了皺眉:“不急。”
他特意等到晚上六點才慢吞吞下樓。果不其然,語綿的工位上依舊一片光亮。
他走過去:“加班做 PPT?”
語綿正埋頭查資料,不期然被嚇了一跳,短促地叫了一聲,撫著胸口回答:“對啊。老大你嚇死我了。”
“夜深人靜,你再不走更嚇人。”葉游吐槽,作勢去摁滅臺燈:“快點下班,回家休息。”
手臂被突兀而輕緩地拉住。
葉游傾著身子,動作一頓,轉頭看向語綿。
語綿低著頭,有點長的劉海兒擋住眼睛。
“老大……今天就讓我加會班兒,行不行?我可以不走加班流程。”
她的手機被蓋在打開的本子下面,露出一個邊角。亮光閃爍了一段時間,又滅下去。
葉游還沒有說話,語綿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近乎懇求地重復一遍:“可以嗎,老大。”
“……行。”
片刻,葉游應聲,隨著語綿松了的力道站直身子,在她舒一口氣道謝前開口:“先跟我去吃飯。回來你接著加班,我不攔你。”
于是語綿垂著頭,做了葉游的小尾巴,一路安安靜靜跟他到了……
附近那條美食街。
語綿瞪大眼睛:“你不是說你沒來過嗎?”
“你提到之后,有天晚上和老鄭來了趟。”葉游還算熟練的在路邊攤坐下,點了各種烤串:“臭豆腐吃不吃?”
語綿啞口無言,很快自暴自棄:“吃!燒烤配啤酒!”
葉游瞄她一眼,點了一瓶純生。
……他是真沒想到這也能喝醉啊。
語綿聲調忽高忽低,解釋說是因為喝得太快了:“你、你別催我……我慢悠悠地喝得話,很能喝得!”
“……嗯。”你從拿到酒瓶說了聲“干杯”之后,好像沒給我留下什么說話的余地。
“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快呢?我就在自己的節奏里不行嗎?”語綿越說聲音越低,撇了撇嘴,好像要哭:“不和你的速度一樣就是不對的,是不是?”
葉游一懵,下意識“啊”了一聲,剛要說話,語綿突然高亢起來:“我連選擇這種事的權利都沒有嘛!”
喔,不是在和他說話。
她即使聲音高了點兒,也只是相較于她自己而言。事實上,在吵鬧的街市上,她提高嗓門的這句話甚至比不過別人正常說話的聲調。
葉游給她倒一杯水,推過去。
語綿乖乖地接過,道謝:“我可以說嗎……老大。”
“可以的。我會聽。”
于是語綿開始斷斷續續地訴說。
有關母親的施壓,有關父親的暴力。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自己做過重大的選擇——從高中、大學的擇校到專業的遴選,從考試考證到工作單位。直到現在,她還會害怕父親不知何時、不知會否落下的拳頭或突如其來的怒火。
有關每年都有目標,永遠看不到滿足的盡頭。被過問工作,被質疑交友,被阻止租房。她多少次想問父母掌控欲如此強為什么不養貓狗,后來才恍然,他們或許是享受這種看著你痛苦卻掙扎不出去的模樣。
她也想過和父母好好談話。但是,一直自詡民主自由的家教中,為女兒殫精竭慮、奉獻所有的父母,怎么會有錯呢?
有句話是,父母終其一生都在等孩子的道謝,孩子終其一生都在等父母的道歉。她已經對得到歉意這件事,毫無期待、也不再肖想了。
語綿說得很有些語無倫次。這對專業是法律的她而言極其少見。
葉游字字句句聽得仔細。他想,他應該是聽懂了。
今晚她的那間小屋,大概她媽媽會去。
在溝通不能的前提下,逃避或許是唯一無聲抵抗的方法。
九點鐘,有幾段路已經徹底安靜下來。兩人吃完飯,帶著啤酒的麥芽香氣和燒烤的濃郁味道,沿著燈火通明的街道,慢慢往回走。
城市總在寂靜處人心喧囂。
回到 HIBO,語綿就要自覺回到工位去。
葉游簡直哭笑不得:“不用這么勤奮吧?到點了該睡覺了。”
語綿聽見關鍵詞,警惕地一抬頭:“你這個年紀怎么睡得著的!”
“……還是個網絡達人哈。”
葉游嘆了一聲,握住她的胳膊往樓上走,把人帶到自己辦公室。
語綿站在一邊,茫然看他把沙發床打開。
“你不想回家,就在這兒睡吧。”
葉游走到電腦桌前,從抽屜里翻出一把鑰匙,放進語綿手心:“這是房間鑰匙,給你。把門鎖上,定不定鬧鐘隨你——不過,你會是睡懶覺的那種人嗎?”
他好像也不指望語綿回答,轉身瀟灑地一揮手:“行了,早點休息。晚安。”
等到門在眼前咔噠一聲關上,語綿還保持著懵圈的狀態。
事情怎么會是這個走向來著?
但她很有自知之明:淺醉的狀態下,估計一時半刻想不出什么更便捷的解決方法。既然老板給她安排的明明白白,聽給自己發工資的角色的話ᴶˢᴳ,還是沒錯的。
這么想著,她心安理得地把鞋一蹬,窩進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