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醫(yī)院病房。
盛清歌緩緩睜開眼, 入目是純白色天花板,鼻息間是消毒水的氣味。
視線慢慢變得清晰,她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被人從廢墟下救出來了。
也想起來她暈倒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先救陸斯則。
她下意識扭頭看向身側(cè), 沒看見另一張病床,只看見守在床邊的李菱女士。
李菱女士眼睛都腫了, 向來凌厲的女強人此時只剩對女兒的心疼。
她按住盛清歌還在輸液的手、柔聲說道:“別動, 你這只手扎著針呢。”
盛清歌撐著床想要坐起來,“媽媽, 陸斯則呢?”
李菱站起來扶著她, 拿過枕頭放在她背后。
“還沒醒,他傷的比你重。”
盛清歌松了一口氣, “那他現(xiàn)在在哪里啊?”
李菱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嘆了聲氣:“在重癥監(jiān)護室。”
接水杯的手一頓。
盛清歌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然后才回過神來, 拿過玻璃杯, 動作有些生硬地咕咚咕咚喝下去。
她不說話, 李菱反倒有些擔心。
盛清歌面色發(fā)白,比她剛剛醒過來時還要蒼白。
李菱只能勸她:“你也別太擔心,鳴舟在那邊守著呢。”
“你這輸液沒兩分鐘就結(jié)束了, 等拔針了我?guī)闳フ宜鳖D了下, 李菱有些不太自然地補充問道:“好嗎?”
聽見這兩個字, 盛清歌愣了愣。
緩緩抬頭。
這么多年, 李菱和她說話向來是命令的口吻。升學也好婚姻也罷,她得到的只有通知, 而非商討。
抬眼,她看著李菱,后者和藹地笑了笑。
“我以后向小陸學習,多關(guān)注你的想法。”
“好嗎?”
盛清歌抿抿唇,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
……
一個月時間過去,陸斯則依舊沒有醒過來。
醫(yī)生說是因為腦后創(chuàng)傷嚴重。倘若不是求生意志強烈,大概都撐不到醫(yī)護人員到場。
這一天主治醫(yī)生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盛清歌和陸家二老都在外面等著。
幾人一股腦地圍上去,醫(yī)生嘆了聲氣,搖搖頭,說:“家屬要做好病人可能會發(fā)展成植物人的準備。”
盛清歌只覺腳底一虛,腳步往后踉蹌了下,被陳楠及時扶住。
老陸急的團團轉(zhuǎn),對著老婆哀嘆連連:“唉你說這可怎么辦啊?”
陳女士抬手捏了捏眉心,也是嘆氣。
盛清歌沉默了很久,手里手機發(fā)出消息提示音,是秘書給她發(fā)下周的工作時間安排。
她低頭回復了兩條消息,也沒避開陳楠。
陳楠看著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覺得太離譜:“你出院第二天就進公司了還不夠,李女士還非要在這種關(guān)頭給你安排這些項目嗎?”
盛清歌搖搖頭:“不是李女士安排的,是我自己想做的。”
和陸家二老打了聲招呼,盛清歌離開了,晚上還有一個酒會,是盛氏集團主辦。
盛清歌作為這次的主辦方,發(fā)言后就端著酒杯在酒會上和各家公司的代表人打招呼。
奢華高端的宴會大廳,交談聲和優(yōu)雅鋼琴樂曲交織在一起。
大多數(shù)人都專注推杯換盞談生意,當然也有幾個八卦的。
尤其是,陸斯則昏迷的消息不脛而走,也根本瞞不住。
幾個不學無術(shù)的公子哥湊在一起,言談不乏貶低之意。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毒,這一下連著毒死兩任。”
“可不是嗎,一個事業(yè)腰斬出國了,一個直接醒不過來了呀。”
另一人勾勾唇角,眼眸微瞇,眸光在幾個哥們面上掠過:“你們誰想當?shù)谌?#8204;任?”
在盛清歌從他們這邊走過時,他們故意哄笑起來,想在盛清歌面上看到難堪或是羞愧的表情。
可惜沒有。
女生始終云淡風輕,唇角的淺笑像是焊死的面具,得體的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自信的讓所有嘲諷都變成笑話。
陳楠就跟在盛清歌身邊,她氣得要和盛清歌罵人,一扭頭卻看見女生平靜的面龐。
雖然從前的盛清歌也是平靜的,但是能讓人感受到她是在用多年的教養(yǎng)維系表面淡定。
可現(xiàn)在的盛清歌不一樣。
她是真的絲毫不在意別人議論什么,所以那些話語于她而言和空氣沒有任何區(qū)別,不過是一些人的自討沒趣。
陳楠低聲和她說:“你現(xiàn)在的表情和陸斯則很像。”
盛清歌輕嗯一聲,淺笑著說:“這可能就是夫妻相吧。”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這時有個之前追求過盛清歌的富二代過來,步子邁得做作,嘴角噙著自信的笑。
盛清歌面色溫和,笑意疏離而禮貌,“齊先生。”
齊先生略微一點頭:“盛小姐美麗依舊。”
“總不會為了陸氏那點股份,就和個植物人過一輩子?”
有人在往這邊看。
盛清歌就像沒注意到那些目光,依然從容不迫。
她從容地笑了笑,從容地側(cè)過身面對他,再然后、從容地舉起手中紅酒杯、舉過男人發(fā)頂。
杯子傾斜,紅酒傾灑而下。
紅色液體沿著他定型的黑發(fā)低落在白色西裝和擦得锃亮反光的皮鞋上。
現(xiàn)場安靜一片,鋼琴的聲音仿佛都被隔絕掉。
齊少爺愣在原地,惱羞成怒:“他媽的怪不得離婚了。”
侍應生小跑過來幫他擦拭,齊少爺不耐煩地皺眉:“滾。”
滿場死寂中,眾人只聽到盛清歌說了一句話。
“就算他是植物人,我也一直等他。”
……
出口惡氣是要付出代價的。
第二季度的董事會,有董事拿酒會上的事情舉例,說盛清歌性子不沉穩(wěn)容易沖動,說話辦事不免幼稚,擔不起集團董事長的重任。
李菱女士坐在董事長位置上,眼皮都沒動一下。
老盛也沒說話,低頭看文件。
等那名董事義憤填膺地說完,李菱才點了下頭,示意他坐下,然后看向盛清歌,語氣公事公辦:“副總匯報一下這兩個月的工作。”
盛清歌站起來,一身職業(yè)西裝,黑發(fā)扎成利落的低馬尾,接過激光筆、侃侃而談。
幾個心思迥異的董事一時面面相覷。
會議結(jié)束,兩人并肩走出會議室,李菱評價道:“有點我當年的模樣了。”
盛清歌:“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在夸您自己。”
……
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夜幕降臨時,盛清歌換下職業(yè)套裝,穿了件月光白長裙,出公司開車去醫(yī)院。
陸斯則已經(jīng)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了,住在vip病房,有護工照看。
她平時工作忙,一有時間就會往醫(yī)院跑,有時候直接睡在病房的休息間里。
輕車熟路地上樓,走在走廊里,盛清歌總覺得今天有些不一樣。
VIP病房外向來是很安靜的,今天卻有些不同。
盛清歌腳步加快,走到病房外面時看見病房里站了兩個醫(yī)生以及陸鳴舟。
他們正在說著什么。
這時她手里手機一震,是陸鳴舟給她發(fā)消息:【我哥醒了!速來!!!】
盛清歌腳步很輕地走進去。越過醫(yī)生的背影,看見陸斯則正抬頭對醫(yī)生描述自己的病情。
醫(yī)生聽了會兒,有點疑惑地打趣一句:“陸先生,我們是同行吧?”
盛清歌無聲地笑起來。
這時陸斯則看過來,對上了她的視線。
其余幾人這才發(fā)現(xiàn)盛清歌的存在。
病房的白熾燈光線明亮,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夜景。
盛清歌壓下翻涌情緒,和主治醫(yī)生打了聲招呼,“他怎么樣了?”
醫(yī)生的面色卻沒有預料中的愉悅,而是思索片刻,才說:“之前陸先生一直昏迷不醒,我們也沒辦法注意他腿的問題。”
盛清歌愣住,“腿?”
陸斯則接過話,淡聲道:“那天在廢墟下被壓到了,目前沒有知覺。”當時他剛醒時就感受到小腿麻木,只是后來無暇再顧及,也就沒和盛清歌提起。
“先做檢查吧。”陸斯則給自己安排。
在醫(yī)院借了個輪椅,陸鳴舟推他去做完基礎檢查,三人回到病房。
盛清歌和陸斯則都很淡定。
陸鳴舟卻嚎起來:“哥咱們一定有辦法!你千萬別傷心!弟弟一定會找到醫(yī)生讓你重新站起來的!”
陸斯則抬眼看他,不忍心太打擊到他,說得很謙遜:“你在醫(yī)學方面認識的人,應該沒有我認識的多。”
陸鳴舟:“……”
……
等陸鳴舟離開,病房里終于只剩兩個人。
盛清歌坐在病床邊,一瞬不瞬盯著他看。
男人睡了三個多月,本就冷白的膚色在此刻變得更白皙,休息充足的眉眼間帶著溫和的淺笑。
陸斯則拉過她的手,垂眸:“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溫熱掌心將她冰涼的手包裹住,盛清歌有些想哭。
她忽然就想矯情一下,小聲說:“過得一點都不好。”
陸斯則眉心微蹙,把女生攬過來抱住,掌心在她后背輕撫,“發(fā)生了什么?”
盛清歌嘆了聲氣,說得煞有介事:“每天都在想你,所以過得一點都不好。”
陸斯則怔了怔,低笑一聲。
盛清歌肆意地感受他懷抱的溫暖,感受久違的溫柔。
想了想,她說:“我們結(jié)婚吧。”
他動作頓住,眸光也黯下去。
盛清歌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依舊溫潤,不答反問:“你是在向我求婚嗎?”
盛清歌額頭抵在他身前,點點頭悶聲道:“對。”
陸斯則抬手揉了揉她后腦勺上柔軟的發(fā)絲,說:“這件事情應該由我來做的。”
盛清歌沒說話,因為她聽出陸斯則是在婉拒她的求婚。
下一秒,果然聽見陸斯則說:“給我一年時間,好不好?”
“如果我能康復……”
“不好。”盛清歌從他懷里出來,打斷他說話,同時注視著他的眼睛。
陸斯則笑了笑,柔聲哄道:“但是我的身體狀態(tài)沒辦法單膝跪地,也沒辦法向你求婚,更不好舉辦婚禮。”
盛清歌直接戳穿他:“這些明明都是借口。”
他不過是擔心自己再也站不起來拖累她。
陸斯則定定看著她,抬手覆在她臉頰上,大拇指指腹在面頰上輕輕摩挲。
他耐心而冷靜地說:
“清歌,我這些年在醫(yī)院里,看見過太多事例了。”
“我相信你現(xiàn)在是真的想和我結(jié)婚,但是如果就此變得雙腿再也無法行走,我沒有信心,幾年之后你不會后悔和我的婚姻。”
“我愛你,所以希望我們之間的回憶都是美好的。”
盛清歌根本不聽:“明早我們就去領(lǐng)證,反正你跑不掉。”
一副要強制他和她結(jié)婚的模樣。
陸斯則定定看了她半晌,沒再拒絕。
只打趣說:“小盛總現(xiàn)在這么說一不二了?”
盛清歌順著他的話玩笑道:“那是自然,我這幾個月進步飛快。”
女生自信的模樣太迷人,陸斯則眸色動了動,把人攬到懷里,低頭吻了吻她嘴角,又控制不住地把這個吻加深。
盛清歌閉上眼睛,半晌突然想起來一個事情,和他拉開些距離,小聲說:“病房里有監(jiān)控。”雖然不做別的,她也有些害羞。
陸斯則輕笑:“明天就是合法夫妻了,沒關(guān)系。”
……
兩人領(lǐng)證之后,陸斯則堅持住在醫(yī)院里。
盛清歌知道他是不想讓她分心照顧他,也隨他安排。
反正人都到手了。
盛清歌每周末都會陪著陸斯則一起做康復訓練,堅持了幾個月,效果并不好。
盛清歌的生日那天,兩人回婚房吃了一頓家庭火鍋。
外面陰著天,雪花打著轉(zhuǎn)往下落。
廚房里,陸斯則坐著輪椅在灶臺前忙碌,做了一碗長壽面。
小九好久沒見他了,一直在他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邊嚶嚶嚶一邊用鼻子去頂他蓋在腿上的絨毯,尾巴搖的也不歡快,能看出小狗的擔憂。
盛清歌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既溫馨又辛酸的一幕,眼眶發(fā)熱了,視野也變得模糊。
這時陸斯則回頭看過來,她一時沒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被他看見盈滿淚水的眼眶。
當晚,陸斯則擁她在懷里,溫聲說:“昨天和老師聯(lián)系,他說學校有一些在實驗的康復項目,現(xiàn)代醫(yī)學結(jié)合中醫(yī)針灸治療。”
“我想再試一試。”
盛清歌翻身,臉埋在他身前,在他懷里點點頭:“好。”
治病需要爭分奪秒。
三天后,陸斯則出國。
因為不放心別人,盛清歌便調(diào)休了幾天年假,親自把他送到了課題組所在的療養(yǎng)院。
她沒想到,陸斯則在國外的導師竟然是華人。
老教授很和藹,問陸斯則:“什么時候交的女朋友?”
他回答,“是我妻子,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盛清歌在公司忙碌,鮮少有機會去德國找他,二人只能通過視頻電話聯(lián)絡。
第一場雪飄下來的那天凌晨,盛清歌手機收到了陸斯則的短信:【我知道你還沒醒,醒了也不用著急。我回家見你。】
這一天是周末,前一晚她還在和陸斯則聊天,睡前對方提醒她記得把手機調(diào)靜音。
她睜眼時,冬日暖陽透過紗簾照到地板上。
看著手機上那條幾個小時前的短信,她又生氣又想笑。
匆匆洗漱換衣服下樓,邁下最后一級臺階時,她看見陸斯則推門走進來。
風塵仆仆,帶著凜冽寒氣。
一身裁剪合體的羊毛大衣,長腿被西裝褲包裹,一如兩人人初見時的溫和矜貴模樣。
他單手抱著一束火紅玫瑰,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窗外是籟簌落下的鵝毛大雪。
在她的目光中,男人單膝跪地,右手打開戒指盒,抬頭看著她,聲音溫潤:“親愛的盛清歌小姐,請問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嗎?”
盛清歌笑了笑,“我突然想到,好像是忘記告訴你兩個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
盛清歌說:“和你一樣,我找到了想做一輩子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當了半年的實習董事長,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比較喜歡建筑設計。”
陸斯則:“那第二件事情呢?”
盛清歌說:“另一件事情是——”
“我想和陸斯則永遠生活在一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