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55
世間萬物都在革舊立新, 島國的櫻花落了又開,遍地芬芳, 沒有誰能夠一直止步不前。而那頁無法理清的舊序,就這樣在時間這條無垠的長河里靜靜地流淌著,漂泊不定。
某日,偵探社事務所。
“什么啊,今天的天氣真的是讓人心生厭煩,又要下雨了嗎,真的是, 潮濕的泥濘會弄臟褲腿的吧。話說回來,就不能夠想辦法解決一下來回事務所的路程嗎?一公里的路程太累人,路旁的車道很吵人,中途又因為一只黑色的貓咪擋住了去處,導致晚了五分鐘到達小店,最后的結果就是想吃的奶酪面包全都賣完了!啊——好煩人!真煩人!”
亂步氣呼呼地把手中的報紙摔下,雙腿一蹬, 直接原地對著桌子胡亂發起脾氣來。
“亂步先生,這里有前幾天奈美緒小姐新采購的幾包薯片,你要不先墊墊肚子。”中島敦手忙腳亂的起身。
亂步接過薯片, 吃了幾口。但這份吵鬧沒消停多久。然后動作就莫名其妙的停住了, 他瞪著手中的薯片,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似乎在搜尋著生氣的理由。
中島敦以為亂步先生渴了,就順手在桌上遞了一杯咖啡。中島敦遲疑的問道:“怎么了?”
腦袋兩邊戴著耳機,后仰著癱在沙發上看《完美自殺手冊》的太宰治見狀撇了一眼, 然后突然開口插話道:“敦,最近偵探社有收到新的郵件嗎?”
還在瞪薯片的亂步耳朵動了動。
“這個……讓我想想, 應該是沒有的,太宰先生。”中島敦說。
太宰治露出促狹的微笑,然后意味深長的發出“哦——”了一聲。
他隨手翻了書的一頁,像是有意無意的說道:“說起來,這個禮拜都沒有收到小千發來的旅游明信片了。”
“不止這個禮拜!上個禮拜也沒有!”亂步氣呼呼地扭頭說道。
他掰著手指算到:“一次,兩次……”,亂步攤開四根手指頭,“記上這兩次,總共有四次沒有寄。前面那兩次是因為在意大利旅游遇到了一個頭上冒火的內褲暴露狂,可惡,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被從天而降的火箭帶到了十年后,被攛掇著與一群奇怪的國中生黑手黨去拯救世界???”
太宰治:“嗯,然后一眼看破真相的亂步先生一氣之下就私自跑去意大利彭格列黑手黨總部要人。”
于是,偵探社為了找亂步先生,協心同力地踏上了去意大利黑手黨總部撈憤怒的亂步貓貓的旅程了。
國木田露出不贊同的眼神說道:“亂步先生,您以后不能在做出如此危險的事情了。”
最后的結果就是,任性的亂步蹲到了從十年后安全回來的小千,然后被動了真怒的社長禁止了一個月份的零食甜嘴。
這都叫什么事啊真的是……與此同時,另一邊位于橫濱的一家茶室。
“……咳,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生硬而又尷尬的開場白。
中也下意識地伸手壓住帽子,企圖緩解一下自己的尷尬。
青年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白皙精致的臉蛋上依稀還能窺見幾分昔日青澀靦腆的氣息。
“嗯,很高興能夠再次見到您。”
“帽子先生……哦不或者現在應該稱呼您為代理首領大人才是,現任代理□□首領先生。”
中也忍不住嘖了一聲,“……不要用這么奇怪的稱呼。”
“好嘛至于您剛剛問我過得好不過,這個……”青年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他歪著腦袋問道:“你希望聽到什么樣的回答呢?”
“我當然……”中也先是一臉困惑,隨后似是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這還有必要問嗎?”
“有必要啊,”青年一邊說著,一邊仿佛自己認同自己的話般點了點頭,“因為如果你希望我過得好那我就會回答不好,反之則回答過得很好。”
他說話時臉上總帶著一副十分誠懇的模樣,眼睛干凈而又真摯,很輕易就讓旁人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如果仔細聽清楚他講的是什么糊弄人的話的話……
“喂,”中也瞪著他說道:“在耍我?”
這混蛋,公開表示要故意和他反著來?
“好兇啊,帽子先生。”青年在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像是被瞪的傷心了似的,語氣低落可憐兮兮地道:“沒有哦,我怎么會耍你呢。”
哪怕知道森千咫這家伙是故意裝出來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不對,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沒想到,”中也選擇岔開了話題,然后摸著手中的茶杯,說道:“只是沒想到那個人竟會是你……”
正如之前所說的,于一年前咒靈的存在徹底被公之于眾,當時島國出現了一段時間以強為尊、盲目崇拜咒術師的風氣。
有需求,就有市場,無良商人聞聲而來,他們將之視為商機,從咒靈身上提煉出詛咒,研發出一種能夠讓食用者短時間內獲得強大力量的藥物。
只是沒過多久,這種藥物帶來的強力副作用就顯現出來了。
在藥效過后,食用者會出現高燒、嘔吐的征兆,持續了一周之后,身體各個功能開始發生異變,大腦出現死尸化,行動遲緩,直到最后一天,人就會徹底變成沒有意識的咒靈。
藥效的潛伏期很長,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會爆發。
當時的食用者只能被隔離,絕望的等待著徹底異變那天被咒術師祓除。這種藥被發現后就很快被政/府禁止,只是現在還有一小部分會被流通在黑市。當時被欺騙購買了三無產品的人極其之多。
人類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絕望在每個人的內心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哪怕當時剛上位不久的中原中也得知后在第一時間嚴厲禁止□□的人去購買那類藥物,但終究是沒有快過人類的貪婪之心。
一想起那些人像擱置在沙灘垂死的魚一般,絕望的向他求助的眼神——
中也捏緊了茶杯,像是深呼吸一般緩慢地,內心動搖著。
而這個讓整個國家都陷入混亂的危機被解決了。那個人造出了一種可以治療詛咒病的藥劑,注射了藥劑的人會在三天之內自動分離出體內的詛咒之力,然后以咒靈的形式誕生于世,最后由專門的咒術師看護著祓除掉。
森千咫的能力歸根到底就是將混合在人類身上的詛咒之力提取出來。
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大概也只有他了。
“我做好事,這真的很讓人驚訝嗎?”青年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他盯著中也的臉,聲音很平靜,像是石塊砸進水潭也沒有濺起半點水花。然后慢慢地,他低下頭,垂著眼睫毛,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
“——原來您還是這么討厭我嗎?”
“不是,”中也沉默了一下,隨后臉上表情略顯無措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語氣不安的說道:“沒有討厭……”
或者說最開始醒來得知自己被利用了,確實是滿腔都是怒火,只想抓住那個又一次耍了他的小鬼,好好地質問對方。可真的臨到最后,自己似乎又不知道見到對方該說些什么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
‘綁架首領,那可是與整個港口黑手黨作對的行為?!這般不計后果的計劃這個死小鬼到底是怎么敢的??!’
‘逃跑了?算了,下次見面我的重力異能是不會客氣的。’
‘……一年過去了,又是一年。芥川那家伙不知道從哪聽說那個叛徒小鬼在意大利,嚷嚷著要報當年的仇追著跑去國外,都怪混蛋太宰刺激他,不行得給他多安排點任務,咳。’
“下雨了,該不會又像個流浪貓一樣蜷縮在世界上哪個角落里……”
‘…………沒有任何消息了。’
仿佛一滴水珠砸進了大海里,只是在海面泛起了一點點微不可見的波瀾。
“噗。”
中也再次投過視線,卻發現對方的眉眼彎彎。瞬間反應過來后,中也一臉惱怒的瞪著他。
混蛋!又被耍了。
假裝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青年端起茶水小口喝著,掩蓋自己嘴角的笑意。
“咳!”喝著的茶水突然重如墜砣,他一時之間雙手沒捧住,咚地一聲被直直地壓在桌面上。
不知哪里來的重力……是誰搞的鬼一目了然。
青年用紙巾擦著嘴,沉吟了片刻得出的結論:“帽子先生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呀。”
嘴硬心軟,容易惱羞成怒,以及還是和以前一樣好騙呢。
中也甚至懶得反駁千咫的話了,他微微偏過頭,目光看向窗外的橫濱。
大概就只有對方會這么覺得了,從一個黑手黨干部走到了而今接替了首領的位置,完全不變是根本不可能的。
時間的長河總是在向前發展的,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過去,無論是自愿還是被迫,每個人都會走向新的未來。
“你……”中也突然轉過頭,開口道,“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什么?”
“首領的事……”中也說到了一半,又在這里頓住了。
“嗯,□□的重力異能使一直以來在外都是威名赫赫,年紀輕輕就能夠當任干部,所貢獻的功勞目前港口黑手黨無人可比。除了帽子先生,沒人能夠有資格擔任首領了。所以,”青年輕松地聳了聳肩說道,“我并沒有什么困惑的。”
中也凝視著對方的臉。
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青年仿佛發自內心如此認為。但中也并不相信,這個狡猾的小鬼會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說什么。
“在你離開橫濱后,□□最高機密再次被白發狼人盜取,而以此為重要線索,□□抓到了那個家伙。敵人是一個動物系特殊異能力持有者,曾是□□的一個骨干成員,后因任務期間違法規定而被□□驅逐,最后他被交由紅葉大姐的審訊小隊將之處刑。”
什么意思。
中也說:“所有白發狼人相關的通緝令隨著目標人物死亡已經撤除了。”
“一年前森首領退任,他的繼承人目前并不在橫濱,□□的事務便由我暫為代理。”
這算什么?補償嗎?
青年的眼里流露出一絲陰沉之色,但快到一閃而過。再之后,他嘆了口氣,像是思考一般用手指一邊點著下巴,一邊說道:“聽起來不是一般的凄慘。”
“什么?”
“栽培了大半輩子的果樹,結果都是替別人打工。”
“……”
“這樣子是沒有前途的,帽子先生。”青年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迅即,他一本正經的替中也分析道:“不想當將軍的武士不是好武士,身為首領就應該殺伐果斷,什么鬼代理組織的修勾,要我說就應該把那什么見鬼的繼承人給做掉——”
“偷果農的果子,極其不道德。譴責陰謀家,譴責大餅發行商。”
“要是再不行,”青年換了個口吻,漫不經心地說道:
“正好我在意大利的時候,也認識了一個挺有趣的黑手黨組織,如果帽子先生考慮跳槽的話,彭格列或許可以成為您的首選……”
“……打住。”,中也頗為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老實說他曾猜想過對方會是什么樣的反應,憤怒的厭惡的當場冷下臉嘲諷的。唯獨沒料到畫風會變得如此清奇。
“啊,”青年的話停頓住了,他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看上去很靦腆害羞一樣,“總之只要是中也先生,無論是在哪里都是個很搶手的存在才對。”
“但這種事情怎么想也不可能發生的吧?!”
“那也太可惜了……”青年語氣像個失落的孩子。
中也看著對桌的青年,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他說道:“森首領說過,如果你想回來的話……”
“什么啊如此鄭重其事的邀請一個敵人,”前話還帶著笑意,然后表情突然變了,青年語氣冷淡地說道:“真的不會讓外人懷疑現在的□□已經缺人到這種地步了嗎?”
氣氛陷入沉默,短暫的沉默。
“啊,”中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說道:“只是陳述首領交代過的話罷了,要讓我把偌大的□□交給一個毛頭小鬼,還只是這種程度,我是不可能答應的。”
“是嗎那現在的帽子先生已經初顯首領的氣息了啊。”
中也把視線落到了青年身上的衣服,風塵仆仆的穿著,厚重的擋風大衣帽子手套,還有脫下來的圍巾。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對方右手邊的行李箱,說道:“你這次準備在橫濱留多久?”
這個啊……
誰知道呢?
“在此之前,我得要先去和偵探社的大家見上一面。”
青年托著下巴,語氣有些苦惱的說道:“回國的這幾個禮拜不是坐飛機就是乘船渡海,遇到一些偏遠的地域,沒有信號暫且不提,甚至連寄跨國郵件的站點都沒有,讓人難以想象,簡直是全方面的鄉下地方。好不容易走了十幾公里路,把風景明信片夾在郵件里寄過去,在剛剛一個小時里,被打電話告知郵件被粗心的郵遞員弄丟了。”
“要是遲遲沒有收到明信片的話,亂步是會不高興的。”
“說起來,不知道偵探社的大家一切都還順利嗎?先前承蒙關照,感激不盡,真的很期待見到……”
后面兩人的談話在彌漫著濃茶的氣息的茶室里度過。其實畫面的最初也不是誰先找上誰的,青年剛下飛機沒多久,只是碰巧的偶遇,比任何一個熟人更早的在車水馬龍的橫濱大街上碰頭,互相干站著對覷著,就一道尋了一個能夠讓彼此得到緩沖的地方。
有著復雜矛盾的兩人,久別重逢的開場白,是一句故作輕松的“啊,那邊有一家新開的茶室,要去喝一杯熱騰騰的泡茶嗎?”
……
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你不計后果的去得到什么,那就注定會失去什么。
在兩年前森鷗外離開了□□。他退任的決定對于紅葉等人而言是突如其然的,但并非毫無征兆,比如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把中也帶到了自己的身邊教導,從原本對待部下的包容態度再到后面越來越冷漠嚴厲,慢慢地將手中的權力讓步給中也。
中也隱約感知到了些什么,但只是沉默了片刻,那個時候的他已經學會喜怒不形于色了。
按照森鷗外當時的原話就是“哎呀人也是會老的,年輕的時候野心勃勃,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如此,便會一直如此……可現在遇到稍微麻煩一點的事情,就會想著又要傷腦筋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完全沒有辦法,身為組織的首領,要顧及著手下很多下屬的性命,不能讓他們被卷入危險的事情里。”
“可首領啊,現在也已經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咯,偶爾也想坐下來一個人喝喝茶。想著拜托拜托年輕人吧,這或許是個好辦法。”
歷代□□首領都是死透了才換代的,像森鷗外這樣子主動退位的還是頭一例。因為一旦被冠上‘先代’,就意味著他卸下了實權,又掌握了很多□□的重大機密。一山不能容二虎,只有死人才能夠永久保存秘密,這都是黑手黨之間默認的潛規則了。
即便不是如此,他在位期間得罪的人太多了,等待著的只有無窮至今的暗殺。
結果第二日,‘先代’首領森鷗外就突然人間蒸發了。
遠在橫濱郊外的一家孤兒院。
“鄙人姓森。”
這家原本快要被拋棄的廢棄孤兒院,迎來了一個新的院長。
小朋友們都非常喜歡這個溫柔的森院長。
“森院長從來都不會生氣,總是笑瞇瞇的。”
“森院長喜歡喝紅茶,但是每次配蛋糕吃的時候,會盯著蛋糕發呆,然后蛋糕就涼了。”
“森院長喜歡寫東西,我看見他的柜子里裝了滿滿的一堆信紙,但不知道寫給誰的,有一次我好奇偷偷打開來讀,沒看幾個字就被愛麗絲姐姐發現了。然后就被抓去打屁股了QAQ。”
“森院長還經常坐在大樹下的藤椅上曬太陽,一動不動就是一整天,要是過去問他在等誰就會被微笑著摸腦袋。”
小孩子的情緒識別能力是很強大的,因為天真單純,透過那溫柔的面孔之下,很容易發現大人所抵死隱瞞所不為人知的一面,他們喜愛的森院長好像并沒有表面上的那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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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過后的橫濱,空氣中帶著絲絲鮮草泥土的氣息。云朵慢悠悠地飄著,還有自由自在的鳥兒在翱翔。
商業街再次變得鬧鬧哄哄,走過橫濱港灣的一條斜坡,就能夠看見一棟陳舊的紅褐色建筑物。
那就是偵探社諸位辦公的事務所。
互相討論著晚飯、埋頭處理文件的文職人員,
從窗口吹著微風仰望風景的偵探社醫生小姐,
帶著幸福笑容像是戀人打鬧又不是戀人的兄妹,
正在捉著太宰的雙肩拼命搖晃的國木田,
盤腿坐在書桌上專注玩積木的棕帽小偵探,
直到推開門,里面的氣氛出現了一瞬的安靜。眾人的視線都齊齊地轉向了他。
一秒,兩秒——
中島敦吃驚的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嗚哇啊!小千醬救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太宰一溜煙竄到了來者身邊,他一邊對國木田獨步做鬼臉一邊賤兮兮地躲在青年身后說道:“被我知道了羞恥的秘密所以要殺人滅口,咦惹國木田君好可怕——”
“可惡,混蛋太宰你給我過來!”
“討厭啦,才不要過去被打呢。”太宰滿面開心的說道。
“剛回來嗎?小千咫君需要喝點東西嗎?我馬上給你準備~”谷崎直美說道。
“櫻花發卡……伴手禮,喜歡……謝謝。”泉鏡花說道,目光認真地將發卡放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
“啊,這么多,居然帶了這么多伴手禮。大家都有份?啊!”中島敦紅著臉撓了撓頭,“我也有嗎?嗯很喜歡,我一定會好好保存的!”
被偵探社的眾人圍擁著的青年面帶微笑,他的目光掠過偵探社的人的面孔開始尋找起來,最后落到了就在正對面的人臉上。
對方不知何時已經放在了手中的積木,坐在書桌上,慢悠悠地搖晃著雙腿。
兩人的目光對視后。
對方靜靜地看著青年。
不過度過了短暫的幾秒種,卻好似跨越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歡迎回來。”亂步說。
森千咫彎了彎眼睛,仿佛透著笑意,“啊,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