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53
“雨后的黃昏, 是么……”
太宰治逐字念著，隨后笑出了聲, 仿佛聽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笑話。
手杖與地面相撞，發出了清脆的敲擊聲，夏目漱石清了清嗓子，問道：“太宰君，你早就知道了？”
太宰治故意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嗯？夏目老師莫非指的是，您變身成貓咪【一直】默默關注著橫濱的事情？”
他甚至還壞心眼地在【一直】這個詞上咬了重音。
“唉, 果然……”果然是被看穿了啊。
夏目簌石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個頭腦過于精明的年輕人，嘆了口氣，他還是想要問問對方的想法，“關于那封信里的這話，你是怎么看的？”
看法么？
“不相信他的話，接下來的事情會變得很糟糕哦？”
太宰治豎起一根手指，笑嘻嘻地說道：“雖然說能夠看見森先生自食惡果, 實在是很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啦——”
語氣里毫不掩飾自己對前任上司的幸災樂禍。
“你知道了什么？”夏目漱石敏銳地從中捕捉到了關鍵詞。
“……”
在長者的注視下，太宰治挑挑眉，慢慢收斂了臉上的散漫, 那雙鳶色的眸子中沉淀著冰冷又銳利的光澤,
“那么夏目老師，你我都知道那條最便利的解決方案——把對方當做敵人。你又是為什么最終選擇了變身暴露在他的眼前呢？”
是敵人的話, 無須心慈手軟。
眼前頭腦精明的年輕人投射過來的目光頗有穿透性，實在是讓人無法忽視。夏目漱石抿住嘴，微微偏過頭, 回避了那道刺人的視線——真是準確的讓人無法反駁。
良久，他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三刻構想最早的提出者，是我。”
“為了應對當時政治不明、形勢混亂的橫濱，將黑暗一方的勢力秩序化，減少每日每年恐怖分子帶來的傷亡。”
太宰治只是沉默地傾聽著，他知道對方并不是只是想說這些。
夏目漱石繼續說道：“黑夜的守護者，統領黑手黨勢力的首領——我當時選擇的那個人就是森鷗外。”
“而在此之前，我已經知道了那個少年的存在。”夏目漱石深吸一口氣，重新調整了一下狀態，然后說：
“盡管如此，我還是選擇了森鷗外。”
自從做了這個決定，內心就一刻也得不到安寧。他也想過干脆接手撫養少年，然而考慮再三，還是選擇不去插手。
而森鷗外也果真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樣子，當上了港口黑手黨的首領。
“不過……”夏目漱石說：“你并不是想知道這些事情才來找我的吧。”
太宰治聳了聳肩，“很遺憾，我的目的只是如此而已——只是受人所托，單純來了解后續的結果而已。”
“是嗎……”
“啊啊，只不過沒想到，竟然會得到一個這么無聊的真相，”
太宰治用厭嫌的口吻說道，
“哎呀——明明是造成人家不幸人生的罪魁禍首，到了現在的地步，卻開始扯些什么過意不去的往事，惺惺作態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曬在石岸上黏糊糊的蛞蝓一樣……啊抱歉抱歉，說的話是不是有些過激了？”
方才冷漠的神態瞬間從臉上消失，太宰治莞爾一笑，“真抱歉啊夏目老師，剛才談話中讓人不自覺的就想起了森先生，忍不住就罵出了真情實感，請原諒～”
夏目漱石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夏目漱石開口道：“……我知道任何的補償都是沒有用的。也從未奢望那少年能原諒這一切，即便他知道真相后憎恨著我，憎恨著這個不是故鄉的橫濱，都是理所應當的。”
“是嗎。”太宰治聳了聳肩。
“少年向我換了一張新的身份，轉校的學籍，以及離開這個國家的機票。”
“去了哪里？”
夏目簌石搖了搖頭，“暫時還不能說。”
……
“……能夠打聽到的就只有這些了。至于去了哪里，想必難不倒亂步先生吧。”
太宰治無力地趴在桌案上，發出不滿的嘟嘟囔囔：“為了抓到變成貓的夏目老師，守株待兔在巷子里蹲點，正好遇到了飯點，結果因為好奇搶了野貓的貓糧而被抓了一臉血，差點跟丟了目標，哇嗚——以后像這種跑腿的事情就不要讓我來啦！！！”
——可是正常人真的會因為無聊或者好奇去跟貓搶貓糧嗎……
亂步從抽屜里掏出那本特意買回來的手冊，本來有氣無力的太宰治立刻起身沖來接過一氣呵成，在接手過后，更是如心愛之物般將其捧在手中。
“哇嗚~終于找到了！《完美自殺手冊》的最后一冊！！我翻遍了整個橫濱書店都沒發現的超稀有的讀物——！！”太宰治一臉幸福地將手冊舉在眼前，接著無比珍惜地將讀物收了起來。
“說起來——”
亂步低頭用手指在地圖紙上摸索，太宰治歪著頭說道：“——有個問題，一直都讓我感到非常困惑。”
“亂步先生對那個少年是不是太過特殊了，甚至到了有些古怪的地步了呢？”
“不過，與其說這是理論上的喜歡，倒不如說是某種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更為貼妥呢？”簡直就像是小孩子霸道的守護被劃定在自己范圍內的同伴一樣呢。
太宰治說完后，像是覺得自己說了什么有趣的話而微微笑了。
“那是什么？”
亂步一臉不解地歪著頭說道：“小千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難道會有笨蛋不喜歡他嗎？”
誒呀呀，真是的，有時候亂步先生看似什么都明白，卻又讓人覺得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啊……
太宰治稍微思考了一下，決定換一個說辭：
“那，既然亂步先生如此在意那個少年，又為什么從不主動去做些什么——即便行動，也要拜托他人來插手呢？”
“這可不像是亂步先生的風格啊。”
“這個嘛——”，亂步一邊戴上眼鏡一邊說道，“帶太強目的接近的話，會被反感的哦？”
“找到了！”用手指著地圖的另一邊說道：“在這里。”
他的唇角向上揚起了一丁點弧度。
而在森千咫離開橫濱不久之后，這個國家發生了一件大范圍引起民眾恐慌的都市惡靈事件。
緊接著一個被隱瞞了上千年的秘密被揭開，頓時便在這個國家掀起了驚濤駭浪。
“夏油大人，我早就說那個小鬼不可信！”白發少女冷眼盯著那些闖入基地，結果被巡邏的咒靈束縛住的外來者，然后用腳狠狠地踢了踢那幾個半死不活的外來咒術師。
都是那個小鬼的錯。
都是他戲弄了夏油大人。
夏油大人是永遠不會錯的。
另一個黑發少女抱著詛咒娃娃，她慢吞吞地揪起袈裟的一角，仰頭天真地問道，“夏油大人，需要菜菜子把那個欺騙夏油大人的小子吊起來嗎？”
懷里的詛咒娃娃咧著嘴，在接收到主人的情緒變化，它就像活過來了一樣，露出了陰冷的笑容。
知道夏油大人計劃的，除了盤星教的內部人員，就只剩下那個與夏油大人有交易的小鬼。盤星教的人不可能背叛夏油大人，所以只可能是那個該死的小鬼泄露了他們的計劃。
“……夏油大人？”
夏油杰單手支頭，面容平靜，目光望著遠處像是在思索什么。一直到在聽到了兩姐妹的呼喚后，才慢悠悠地回過神。
看著眼前兩個怒不可遏的黑白發少女，黑發男人卻只是溫柔地笑了笑，安撫道：“嗯？女孩子不可以這么暴力哦？”
“夏油大人！那個小鬼都這么背叛我們了，您怎么還不生氣呀？！”
“嗯……”
“啊，這個嘛，生氣，怎么能不生氣呢。”夏油杰微笑著，但莫名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與此同時，咒術高專那邊也得知了有咒術師入侵基地失敗被抓的訊息。
雖然從千咫口中獲取到了夏油杰即將對橫濱和東京發動百鬼夜行的情報，但五條悟出于種種考慮，還是未展開對他的抓捕行動。
然而高層可不像五條悟那樣多慮，對于身為叛逃詛咒師夏油杰唯一的摯友，他們更是對這位最強極為不信任，于是，高層瞞著五條悟他們，偷偷派了一支咒術師小隊去試探情報。
沒想到現在打草驚蛇，反倒讓夏油杰那邊多了能威脅他們的人質了。
按理說，這個時候的五條悟只怕是會生氣的去找那些爛橘子的麻煩。
實際上。
五條悟：“嗯……那個想法真是太有意思了。”
被強行拉過來當聽眾的家入硝子一臉嫌棄地盯著那個不知道想起什么，無緣無故就在那哈哈大笑的五條悟。
“你大早上在我這發什么瘋。”
家入硝子從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根煙，然后咬在嘴里，叼著煙說道：“情報泄露的消息，你也知道了吧？”
家入硝子對高層那群多疑的老頭子的評價，語氣里帶著厭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次策劃的百鬼夜行計劃被提前泄露了，而有了這次的教訓，杰今后的行動只會更加謹慎周密。”
五條悟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嗯，確實如此。”
“喂，悟。”家入硝子問道：“你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五條悟卻反問道：“那你是怎么看的？”
家入硝子咬著煙嘴，沒有立刻回答五條悟，她仰頭盯著白色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覺得杰不會那么輕易就放棄的……也許就在這幾天，他會展開行動。”
“沒錯！”
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家入硝子一跳，她以盯傻子的眼神看向五條悟。
五條悟笑嘻嘻地說道：“和少年的預測里一樣，杰是不會錯過這次的機會的。在我們看來，杰知道自己全部計劃被泄露，又面臨著與我交戰的危險，最可能采取的行動大概就是暫且避戰，保存實力，待日后東山再起吧？”
“不過對他來說，危險也是機遇，雖說因為那幾個蠢貨他現在是反將咒術界一軍，但以杰的驕傲，他應該依舊感到惱怒吧？比起抓到幾個小嘍嘍，計劃被打亂才是更令他煩心的事，他是不可能會輕易放棄計劃的。”
“百鬼夜行會延后，”五條悟篤定地說，
“直到我們放松警惕，以為他又一次銷聲匿跡躲起來的時候——”
五條悟說著說著，突然話鋒一轉，“硝子，你是這么看待咒術師的存在？”
“哈？”家入硝子皺著眉，不知道為什么五條悟會突然問出這種問題。
她思考了一下，語氣淺淡地回答：“……區別于世界大多數普通人，擁有祓除咒靈能力的特殊存在吧。”
“強者就應該保護弱者？不，我討厭正論。”
在一瞬間，五條悟臉上浮現出了厭惡，他說道：“正如你說的，咒術師在人類這個極大的群體里，所占的基數很少。大多數都還是些普通人，是所謂的，沒有咒術能力的弱者。”
“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你說，如果讓普通人也知道咒靈的存在的話，這個世界會不會變得天翻地覆？”
家入硝子嘴里的煙直接掉到了地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咒術師凈是些瘋子……可這個想法，在咒術界，大概是瘋子中的瘋子才會提出來的吧。
“這個想法不是很有趣嗎？”五條悟不以為意地反問道。
第一次聽到這個想法的時候，五條悟也因訝然而呆在了原地。他是咒術界的天花板，是最強的存在，所以，即便是咒術高層對他施加各方面的壓力，五條悟的想法也從來未超出過咒術界的范疇——培養自己的學生，咒術界的未來，大規模清洗更迭那一批已經老透了的爛橘子們。
那個小千的少年，他的話讓五條悟覺得很有意思。
他說：“——這就是強者的傲慢嗎？”
只是一味地將自己放在了保護者的地位，以高人一等的姿態去祓除咒靈，將這一切視作自己的使命。
這種傲慢終究會被與自己理想不一樣的世界所擊潰，然后將這些虛偽的、骯臟的、弱小的普通人貶得一無是處。
沒有誰生來就該保護誰，也沒有誰生來就該成為被保護者、被遷怒者。
弱者不是沒有選擇，而是來自強者的傲慢從不給他們選擇。
如果讓普通人也知道咒靈的存在如何？咒術師應該是英雄，英雄應該被大家贊美歌頌。
咒靈的根源是普通人，咒術師也不該沒有理由的被賦予“替人擦屁股”的使命。
在五條悟的話落下，又過了很久后，香煙灰被輕輕彈下，家入硝子吐出一口氣，開口道：“悟，你知道這個想法存在了多大風險嗎？”無法控制、而陷入恐慌的民眾，將會產生多大的負面情緒……而這些負面情緒又會衍生出多少的咒靈……
一個處理不好，那或許就是世界末日。
“小千說，需要控制輿論。”
“讓人們相信哪里有咒靈，哪里就有咒靈處理分隊。”
“不管怎么樣，”五條悟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別忘了，我可是最強的啊。”
咒靈處理分隊，那個少年還真是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新構想呢。
手指頭纏繞著額間的落發，家入硝子輕嘖一聲。
隨后她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悟，你知道我是不會阻止你的。”
“如果是你的話，想做就去做吧。”
五條悟站在原地，微微怔了一下后，笑了。
曾幾時，也有個人這樣子對他說：悟，是你的話，無論做什么都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