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笙去拍賣會拿報酬是趁在羅蘭去外地祈福期間的。
好不容易歇幾天,她跟卡蘭去新開的集市玩了一通,看了想看卻一直沒時間看的書,還去農家樂住了幾天,真心感嘆,假如她是瓦麗塔,她才永遠都不會回到沃米卡。
她拖到最后才去拍賣行。
盡管她的執行力很強,但是跟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玩得很開心的時候,就會一樣犯拖延癥,何況她討厭這樣人多的地方。
毒藥拍賣所得的金幣拍賣行給她劃到了一張卡里,經理把卡片遞到她手里,等她親自確認。
阮笙注入魔力,查詢金額后把卡收起來,轉身準備走。
經理叫住她:“塔納托斯大人,您……我們以后還有機會合作嗎?”
“看情況吧。”
阮笙不喜歡過于絕對的事,她認為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而且她也不太想繼續合作了,她的錢拿得夠多,系統目前也沒有需要她氪金的地方。
“您制作的毒藥這次的熱度很高……甚至有貴族出重金,只希望能夠見您一面。”
“請幫我謝謝他的好意,不過我不會見任何人的。”
“可是……您的名氣在沃米卡乃至全國都呈持續上升趨勢,特別是您從未透露過面容和真實姓名,如果您愿意,我們可以為您舉行見面會。我們知道塔納托斯大人您很忙,如果您能夠同意,此后您即便不繼續為我們提供藥劑,只需要將商標賣給我們,您也可以有持續的收入來源……”
阮笙已經有些煩了。
她原本想立刻離開,但是經理的喋喋不休讓她迫不得已停下了腳步,她皺著眉頭,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需要,再見。”
她說完,轉身朝著大門處走去。
“咔噠”一聲重響。
門落了鎖。
緊接著是整齊的皮靴踩地的聲音,那些她從一開始進門就沒有察覺到的人,這時候才顯露出氣勢,規整地立在大門兩側。
阮笙定在原地。
一個身影正在慢慢地接近她,她什么也看不到,卻能聽到那讓她曾經如臨噩夢一樣的軍靴踏踏音在朝著她靠近。
她條件反射地忍不住畏縮起來。
阮笙攥緊了手心。
不。
沒什么好怕的。
你連羅蘭都不怕,為什么要怕一個甚至沒有魔力的人?
不過是習慣,不過是下意識,不過是因為心理暗示……
一只冰涼的,戴著皮革手套的手,這時輕輕摘下了她的兜帽。
黑發青年身材頎長挺拔,穿著騎士軍裝,腰間配著一柄金色的劍。
他又伸手摘下了她的護目鏡,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挲她的眼窩。
“海洛茵,”他說,“你果然看不見了。”
“……”
“你的房間我都為你留著,分毫沒有挪動,需要什么只管讓傭人去買,你不必這樣辛苦地賺錢養活自己,”德萊特說,“跟我回家,海洛茵。”
“……”
阮笙看不見德萊特,她完全是兩眼一抹黑的狀態,她只能拍掉對方的手,然后別過臉,以掩飾自己不可視的一絲慌亂。
“少公爵,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從前就不怎么喜歡直視德萊特,因為對方深海一樣的雙瞳會給她帶來不適的感覺。現在,她更是不喜歡、或者說想要逃離——她甚至連他的人、表情、動作都看不見——就連羈絆值也是如此。
她看不到德萊特的羈絆值了。
怎么描述這種感覺呢?
就像在深淵上走一根獨木橋,獨木橋不算很窄,她走得也不算困難,突然有一天,這座橋她看不見了。不僅如此,標志著“前方還有x米到達”的牌子也不見了。
數字讓她有安全感,數字的消失讓她變得不安。
她一開始以為只是系統的故障而已,畢竟幾天之前,羅蘭還在沃米卡的時候,她還能看到他頭頂的羈絆值變化。
可是她卻無法看到德萊特的。
是攻略對象之間發生分化了,還是這些天發生了什么事件?是只有德萊特頭頂的羈絆值看不見,還是其他的也……?
這時,阮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她有些太過于依賴數字了。
可是如果這不是游戲,那他們也當然不會是數據。
人心,又該怎么能來用一串冰冷的數字來定義呢?
阮笙看不見德萊特的表情變化。她只能聽到對方遲鈍了一下,問:
“你叫我什么?”
“……”
她說,“我以為您清楚,我已經不姓德蒙特了。”
德萊特:“誰告訴你的?”
房間里傳來了走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阮笙察覺到房間里少了一些人。又或者,只剩他們兩個人。
“那時,所有人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
“他們不知道。”
德萊特否定道,“他們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我不明白,請您直接告訴我。”
“你依舊姓德蒙特,你依舊是亞特帝國唯一的公女。”
德萊特頓了頓,補充,“我唯一的妹妹。”
阮笙皺起眉頭:“……那瓦麗塔呢?”
“她住在外面。”
“公爵同意您這樣做嗎?”
“他無法不同意。”
“我還是不明白少公爵您的意思,這太玄乎了。”
德萊特低頭,他看著少女頭,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果然……喜歡更加直接的、坦率的。”
阮笙:“……呃,如果您能夠坦率地告訴我一切的話,那當然再好不過了……”
她看不到德萊特眼底藏著的海域醞釀著怎樣的風暴,下一秒又會是怎樣的風起云涌。
德萊特很快地打斷她的話:“好。”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掰正,像是對下士下達命令的長官一般:
“那么,首先,看著我,海洛茵。不管你看不看得見。”
“……”
“我帶你去了解,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青年貼在他妹妹的耳畔,低沉道。
*
城門的集市上懸掛著將死未死的二十余人,有老人,也有壯年,他們被處以極刑,開腸破肚,臟器和發臭的血液淅淅瀝瀝流了一地,魔鳥在他們的頭頂盤旋,享受著這場盛宴。
這些人里大多是有魔力的魔法師、藥劑師,偶爾有個別沒有魔力天賦的藥劑師,所以阮笙可以看到他們的慘狀,雖然沖擊小了很多,但是她這時更情愿自己連魔力也看不到。
如果連嗅覺能一并喪失就更好了。
——不,即使是這樣,空氣中濃稠稠密發臭到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絕望而又恐怖的分子,也讓她忍不住想要尖叫。
“你好像很害怕。”
“……你這個瘋子。”
阮笙捂著口鼻,干嘔不止,“為什么要帶我來看這個?”
“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
“他們是殺死你的那群人。”
德萊特站在她的身后,扶著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我為你報仇了,海洛茵。”
“你不是在為我報仇,你只不過是在泄你的私憤。”
阮笙什么也嘔不出來,被壓得很用力的肩膀沉甸甸的,像是一塊大石頭,怎么也推不開,逃不過,“你要是真想為我復仇,你該連自己一塊處刑來替你的過去贖罪。”
“……你果然在怪我。”
“我不敢,您是帝國的戰爭機器,帝國的榮光。少公爵大人,請別再說這種話了,讓我們各自退讓一步,留出一條安全的防線吧。”
“……”
德萊特假裝什么也沒聽到,這是他一貫的作風。他按著她的肩膀,轉了個方向,那是正對著處刑臺上一個跪著的人,那人垂著頭,一些鳥在他的頭頂啄食。
腐爛的味道更加濃烈了,更讓人驚悚的是,阮笙尚且能夠看到那個身影,說明他還沒有徹底死去。他或許茍活著一口氣,眼睜睜地感受著這里身上的每一條肌肉和每一寸腦髓被這些會飛的畜生啄食。
那鳥尖銳凄厲的叫聲簡直要撕裂她的耳膜,她忍不住痛苦地捂住耳朵,一邊蜷起身體。
德萊特強行拉下她的雙手,把冰冷的薄唇貼在她的耳廓上,輕緩吐字。
“知道他是誰嗎?”
“……”
“是我們的父親。”
青年聲音平靜得似乎在說另一個陌生人的名字一般,“你看他,眼球和舌頭都被禽類啄食殆盡,顱頂被打開,那里是鳥類的美味食盆。”
“夠了……”
“你也恨他對不對?我幫了你。海洛茵,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禮物。”
“……嘔……夠了、夠了……”
“還有第三份禮物,海洛茵。下個月,是我繼承爵位的大典,皇室沒有公主,皇后是家族的傀儡——我會讓你成為帝國最尊貴的少女,社交界金字塔頂端的存在。我會把以前缺了你的、短了你的,一點一點地拿回來,補償給你——”
“夠了、德萊特,我說夠了!!!!”
阮笙大聲打斷。
她蹲下來,用雙手捂住耳朵,“別逼我歇斯底里,到底是誰在補償誰,誰在索取誰?你一廂情愿的所謂贖罪,你有考慮過,我難道就一定會接受嗎!?”
她喘著氣,咬著牙齒,
“……別逼我恨你。”
氣氛是凝滯的。
這種天氣,氣壓還很低,還在倒春寒的日期里,冰冷的空氣裹挾著尸肉和腐爛蔬果的氣息久久不散,在空氣里發酵,令人感覺似乎就連空氣中也有一雙無形的手,抓著你的每一寸身體,緊緊扯住不肯放手。
森冷、陰郁。
……明明,這些從來都不會是德萊特的代名詞才對。
他是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他經歷了什么?德蒙特家族里這段時間以來又發生了什么?
令人驚詫的是,德萊特沒有生氣。
他說,“你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會叫我的名字嗎?明明以前,你很肯聽我的話的。”
“而你現在……”
他露出了阮笙看不到的、悲傷而又奇異的神情。
“海洛茵,”他低沉地喃喃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聲‘哥哥’。”
“宴會一別之后,我們非要落到這種境地不可嗎?我們明明是一家人,你卻一定要對我這樣生疏和冷漠嗎?”
作者有話要說:果咩,還有一更,明天滑跪送上…先讓德狗的b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