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新年
聞鈺想起在滿是鮮血的浴缸邊, 聞釗扔掉她手里的刀,他臉上的表情是罕見驚慌失措的,因為他那一瞬間以為聞鈺是要和他一起殉情, 他不知道那是誰的血, 他完全亂了陣腳, 那一刻, 他真的后悔給聞書然注射,如果聞鈺有事, 他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聞琴一面。
他往她牙里裝的傳感器, 監(jiān)測到她的生命體征多項數(shù)值劇烈波動, 所以他才及時趕到。
聞釗其實沒有想過故意要聞書然真的去死,但他首先要確定聞鈺沒有問題,聞鈺絕對不能有事。
余窈的兒子,聞琴的女兒。
他只能接受前者死。
他不知道聞書然到這個地步會做出什么, 最怕的是聞鈺體內現(xiàn)在也有 NPS 物質, 立刻找人給聞鈺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 弄去抽血檢測。
聞釗再回到浴缸邊去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救護車用不著了, 聞書然已經(jīng)死了。
但另一邊結果很快出來, 還好。聞鈺是干凈的。
后來, 聞鈺意識是昏沉的,鐘表擺動的聲音,還能聽到聞釗和另一個人對話。
“她會想起來,封閉記憶段這種方法本來就不夠可靠,一旦她想起來, 你怎么辦?等著吃槍子兒?而且,你別忘了余窈手里還握著你的把柄, 你弄死了聞書然,她不會放過你。”
“聞書然都死了,多她一個又能怎樣?她是聞琴和其他男人的孩子,又不是你的。”
聞釗沉默了一會兒,“你不用管。”
……
聞鈺打開門。
裴硯青低著頭觀察她的表情,像贖罪,伸手牽她的袖口,“聞鈺……你還生氣嗎?搖椅上也可以,我先用嘴幫你好不好?你別不理我……”
“我沒生氣。”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還在隱隱發(fā)脹。也許記憶被封住也有個唯一的好處,再回想起來的時候就像翻褪色的舊書,什么大悲大喜的情緒都只歸于寂廖的清淡,誰錯誰對,誰殺了誰,誰最無辜,好像下不了準確的定義。
裴硯青小聲說:“那……那我?guī)湍恪?br />
“現(xiàn)在沒興致了。”
沒興致。裴硯青一下唇色就白了。他是以為自己讓她敗興。
沒怎么猶豫,零下的氣溫,直接把自己的毛衣脫了,聞鈺沒料到,她皺起眉,剛要說話,被裴硯青拉住手腕就摸上他的腹肌,堅硬、溫熱、塊壘分明的八塊,腹肌形狀是先天決定的,他屬于先天優(yōu)越,面包塊兒一樣整齊。
聞鈺:“……”
“你……你摸摸。”裴硯青又握著他的手腕帶到自己身后,他豁出去了一樣,搖尾巴求歡的狗,把尾巴翹到她掌心,明明特別害羞,但依舊努力著翹起來,“這里……也可以摸。”
聞鈺深吸了一口氣,抽回了手,一字一頓吼道:“裴、硯、青!”
“趕緊把衣服穿上!!!”
等會兒又發(fā)燒。
她現(xiàn)在不知道自己在裴硯青心里是個什么形象,除了那些事兒就沒別的能做了。
裴硯青被兇了,淚眼朦朧地把毛衣又套上了,他果然還是不會勾引人,每次都做得很爛,他對自己好絕望。
好后悔,剛才干嘛要推拒。
做小三還這么矯情,她能和你做都不錯了,干嘛要和潭揚比,有沒有奶糖很重要嗎,就算給你了,她也不喜歡你。
他狠狠用手背擦眼淚,擦得都快破皮了。
雪又下大了,紛紛揚揚的鵝絨,滿山潔白的世界,視線中間一只孤立無援、無聲哭泣的小狗。
聞鈺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進來,外面冷。”
裴硯青神情呆滯,十秒后,被按著坐在她床邊,熟悉的奶甜味包裹住他,無法思考,腦袋懵的,看著聞鈺從抽屜里拿了顆大白兔,剝了塞到他嘴里,“不許哭了。”
他已經(jīng)忘記哭了。
嘴里的甜味夾雜著一點兒淚水的咸。
裴硯青沒嚼,仰著頭看她,聞鈺也看著他,突然想到,他這樣好像還沒被允許進食的狗,有點可愛,嘴角就勾起來了。
“吃啊。”
她戳他硬鼓鼓的腮幫。
他如夢初醒,眨了眨眼,開始嚼那顆糖,嚼得很慢,好像是害怕太快吃完。
聞鈺盯著他。想要親他,漸漸失去耐心。他怎么吃個糖也磨磨嘰嘰的。
于是輕輕把他推倒了。
她陷在他身上,裴硯青陷在了全世界最甜的棉花糖里,“唔——”
聞鈺用唇瓣蹭著他的,很溫柔,一點兒力氣都沒用,比云朵更云朵的吻,干燥又溫暖。
裴硯青狠狠閉著眼,睫毛都要折腰,嘴里的糖還在化,奶味兒,甜味兒,聞鈺的氣味,香氣的海洋,淹死他又撈起來的海洋,死去活來的海洋。
不會親,但拼命回應。
笨拙到至美,尾生抱柱的意味,至死方休。
“不要伸舌頭。”
聞鈺捏了一下他的后頸。
不做嗎?
裴硯青思維都在發(fā)燙。
聞鈺咬他的下唇,“吻分很多種,寶寶。”
寶寶。
兩個輕巧的疊字,把裴硯青身上滿身刺青一樣紋上去的賤字全沖掉了,沖得他心臟震顫,頭暈目眩的,喉嚨涌上來窒息感。眼角又濕潤,現(xiàn)在死掉也沒遺憾了。她真的叫他寶寶。她怎么能叫他寶寶?好像很喜歡他一樣,好像很珍重的樣子。
“做前戲的吻,濕熱的吻,還有只想親親的淺吻。”
裴硯青沒辦法思考,他像是個火燒火燎的顧頭不顧尾的煙花炮仗,所以現(xiàn)在是……
聞鈺貼著他的唇瓣說話,特別犯規(guī),“現(xiàn)在是只想和你親親。”
寶寶。親親。寶寶。親親。幾個字坐在心里的旋轉木馬上放起歡快的、叮叮咚咚的音樂。
裴硯青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好想死。
幸福到死了。
為什么只想和我親親,你是有一點喜歡我嗎?天吶,真的好像愛情。
可你是卑鄙的第三者啊。
很小很小的一個聲音,被他狠狠按下去了。
沒空管了。她叫我寶寶。
暴雪落滿白鷺山的時候,聞鈺從他唇上撤開了一點,語氣不太熟練,青蘋果的澀:“……我是喜歡你的。”
裴硯青怔愣地看著她。世界突然變成了靜音。連自己在做第三者都想不到了,撲過去抱住她就開始痛哭。
聞鈺身上有整個冬天都不可抵擋的春意,那年櫻花樹下的春意。
春天凋零了的,也許冬天時候會回來。
要允許有些人的花期來得晚一點,沒說一定要哪年春天,也沒說一定要是春天。或許你以為它晚了,其實它只是按時抵達。
……
除夕。英國。
裴硯青照舊陪家里人過年,下著象棋呢,也要一個勁兒瞥他的手機屏幕。時差八個小時,聞鈺那里應該是快晚上了,不知道她今晚吃什么,上一條消息她還沒有回。
裴父抬頭看他一眼,“有事?”
裴硯青趕緊收回視線,“沒有。”
裴父用炮吃了他一個子,“談戀愛了?”
“……”
裴硯青單方面覺得自己在談戀愛,但他清楚,其實和那個不一樣,他不可能說自己正在做一個思春的小三。
“小裴談戀愛了?!”
旁邊震破房頂?shù)呐暎X女士從樓上下來,“真的假的?誰呀?”
裴硯青就沉默兩秒,她立刻反應過來,“還是之前和你結婚的那個?又復合了?多久了?”
越問他越心虛。
“沒復合,還在……在追。”
如果做小三算追。應該也算吧。
手機震動,聞鈺的備注還是“老婆”。裴父看到了,端起杯子喝茶,看他的眼神像覺得他無可救藥。
裴硯青被盯得渾身長刺,抓起自己的手機就往陽臺走,“我去接一下。”
聞鈺的聲音有點悶,“我剛睡醒,準備回家,蔣則權來接的我,你發(fā)的我看了,不用給我?guī)闼煤门隳慵胰诉^年吧。”
裴硯青這時候就特別羨慕蔣則權,能和她一起回家,但他沒說什么,“好,你路上注意安全,那個手鏈呢?挺好看的。”
聞鈺頓了一下,像是拿下手機又看了眼,“情侶款?你也有一個?”
裴硯青被戳中心事,臉有點燙,給她主動遞過去一個拒絕的借口。
“……嗯,你如果不喜歡這個的話,那就不要吧。”
聞鈺:“喜歡,等你回來給我戴上。”
她的語氣太寵他,裴硯青心臟都快軟成爛泥了,顫抖著攥緊了手機,“嗯,好。”
“那我掛了?還有什么要說的?”
裴硯青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我,我很想你。”
聞鈺笑,“干嘛突然撒嬌?”
裴硯青低著頭,臉更紅了,“我沒有……我是說真的。”
“才多久啊?兩天而已。”
“兩天,感覺……也很長。”
聞鈺沒再跟他爭,“好好好,我也想你,寶寶。”
裴硯青捂著自己在燃燒的臉頰,他又死去活來一遍,聲音微弱的像蚊子,“嗯。”
她到底是只叫他寶寶,還是其實叫潭揚也是這樣?算了,這種問題還是不要去想了。人總要知足的。
“好了,真的要掛了,他催我。”
“嗯,好。”
聞鈺放下手機剛坐上副駕,蔣則權臭著臉把一個巨大的、粉色緞帶的禮物盒塞進她懷里,“新年禮物。”
“和他就有那么多話要說?“
聞鈺自動忽略他的問句,“你送我什么?”
“泰迪熊,親手做的,親手塞的棉花,還給它縫了件碎花裙。”
“你還會做手工活呢?”
“嗯,也就被針戳了幾百下吧。”
聞鈺扭頭看他,手上確實有好幾個創(chuàng)可貼,“疼嗎?”
“疼死了。”
聞鈺拆開禮物盒,“我又沒要你做。”
“嗯嗯,我活該。”
她拿起泰迪熊的手,“還挺可愛的。”
“你也不看看誰出馬。”
聞鈺扭頭盯著蔣則權的側臉,叫他:“哥。”
蔣則權握著方向盤的手僵了僵,“……你干嘛突然這樣叫——”
“今晚年夜飯,場面可能不會很好看,聞釗如果堅持不自首的話,我想,這個年,應該我們都要去做筆錄了。”
“他真犯罪了?”
“他殺了林晗光。”聞鈺稍微看了眼蔣則權,他應該對他爸沒有什么感情,畢竟沒見過,林晗光還向人販子賣掉他。
“當時他在綠海生物替聞釗洗錢入獄,怕他在獄里說出他的名字,就給他下毒,你媽媽估計也是用這個威脅他結婚的。”
“綠海生物底層的地下室,全部都存放著他研究的藥,愛神,阿芙洛狄忒命名的。”
“之前我和你去查,那些臨床試驗單,聞書然是第一個人,起初藥劑不完善,他避免接觸任何異性,抵抗他的幻覺,后來,越到后面副作用越強……”
聞鈺停住。
“如果不是那些幻覺,如果不是聞釗的藥,他不會自殺的。”
她拿到了證據(jù),包括自己查到的,還有連江找到的關于當年他給林晗光下毒的事實,偽造的法醫(yī)檢驗結果,太多了,聞釗不會有什么翻盤的余地。
聞鈺沒有和他交流過,但她想,聞釗一定也是知道她在做什么,他好像就是等她去吃這頓年夜飯,不,他也許只是想和聞琴吃最后一頓年夜飯。
她直到現(xiàn)在依舊不理解她的母親。
聞琴在和聞釗結婚的時候,那么多婚外情,現(xiàn)在她和別人結婚了,又轉頭和聞釗住在了一起,像婚內出軌上癮,她不知道他們的相處模式,也許說到底是畸形的家人,先愛后恨,到最后又愛又恨,也許什么都不是,只是聞釗太糾纏,最后一地雞毛而已。
……
到了聞家,已經(jīng)晚上七點,連江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地站在門口,和黑夜融為一體,順手接過了她的外套,“他有一把槍。”
聞鈺知道他說的聞釗,沒多說什么,“我相信你。”
連江會提前解決好一切安全問題,如果真的有危險,或者沒有把握阻止危險,他不會只是這樣告訴她而已。
這頓年夜飯還是很熱鬧的。
聞琴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還主動給聞鈺做了個冰糖雪梨,聞釗不管飯前飯中都一直看著她,聞琴在眾人面前和他沒有太多的交流,但聞鈺看見他們在樓梯拐角接吻。
那個東西不是“愛神”的作用。
聞琴沒有用過藥,她看起來很健康,他終究還是沒走出那一步,也許是沒舍得走出那一步,也許只是來不及,不太清楚。
聞鈺看見了,聞琴也看見她,之后她有躲閃,但也坦誠地解釋:“他說他沒有多少時間。”
沒有多少時間。
也許從知道聞鈺在調查綠海生物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
余窈喝了很多紅酒,飯桌上話很多,一會兒問蔣則權到底能不能找個人去相親,一會兒又問旁邊的連江要不要吃生蠔,連江面無表情,也沒理她。
十二點,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刻。
聞鈺等著這一刻,聞釗也等著這一刻,她知道那把槍該用來結果的是誰。
聞釗對聞琴說了“新年快樂”。
然后走出了這棟裝潢華麗的別墅,走出去之前,他看了聞鈺一眼,很短暫,應當是個告別,他從來都不是她的父親,也沒有做好任何一個家人該做的事,如果她真的和他有血緣關系,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女兒,庸俗且平常的一家三口。
聞鈺和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剎那。
她突然想到個極其荒謬的可能,萬一是呢?但馬上就推翻掉。就算真的是,他也該去死,不管是誰,都該去死。
血緣的悖論是,不能自己主動選擇誰作為家人,而有些真正想要的家人與你,根本沒有血緣。
槍響了。
指針走到了新一年。
死一樣寂靜過后的眾人喧囂里,聞鈺兜里的手機在震動。
裴硯青。
“喂?”
“聞鈺,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你那邊怎么那么吵?”
“……他們在放煙花。”
“嗯……你和蔣則權一起放煙花了?”
“還沒有。”
“我也好想和你一起,現(xiàn)在就很想。”
“那明天回來吧。”
“可以嗎?你不是要在家呆幾天嗎?”
“現(xiàn)在不用了,我想換個家過年。”
“……”
裴硯青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聞鈺……其實,我剛已經(jīng)下飛機了,我回來了。”
“你不在英國和家人跨年?”
“他們罵我心不在焉,讓我滾回來。”
聞鈺笑了一下,“你不孝子啊。”
裴硯青沒反駁,“嗯。”
“……你今晚不見潭揚嗎?”
聞鈺拿著自己的外套向外走,有隱約的警笛聲響,坦然的:“不啊,你一三五,他二四六。”
全世界都知道她單身了。
只有裴硯青蠢。
他太蠢,就該被她一直騙。
裴硯青想自己還有一半,一半那么多,夠了,特別夠。
不太敢信,又問:“一三五都是我的嗎?”
“都是你的,寶寶,沒人和你搶。”
“你這次沒騙我了對吧?”
“對。”
“所以……我們等會兒可以接吻嗎?只是想親親你的那種。”
“可以,只是想親親你的那種。”
——正文完/2024-5-1